曲裳裳,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
文/乔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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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97年的天空是灰的,空气里弥漫着湿湿咸咸的霉味,公路两旁瘦弱的银杏蒙着厚厚的灰尘,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我奶奶尖锐的辱骂声和着我妈低沉的哭声一阵一阵被风吹得破碎不堪。
老楼里那颗歪脖子树被风吹的啪啪作响,光秃秃的树枝向四周自由伸展,密密麻麻的遮了半边天。
我妈就跪在那树下,清澈的眼泪从眼角流到脖子里。她对着那系着白绫的大门不停的磕头,嗑的地动山摇。
我奶奶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她平时训斥她学生的教鞭,一遍遍抽打在我妈的背上,头上,脚后跟上。
“你滚,你给我滚,你这个克夫的丧门星。”
“你连个儿子都没给俊生留下,你还活着干什么?”
“你给我滚,带着那个小贱人滚。”
我躲在黑漆漆的楼道里,冷风从外面大口大口的灌进来,连带着我奶奶的声音一起,在回廊处呜呜作响。
我蜷缩着冻的发紫的四肢,在黑暗里死死睁着眼睛。
1997年冬天,我没了爸爸,连带着也没了奶奶。
全世界,我只有我妈一个亲人。
2
第一次见着曲裳裳时,我七岁,她五岁。她穿着棉布做的衣裳,戴着只剩一个翅膀的蝴蝶发卡,捏着她爸的衣角,怯怯的看着我。
我妈说,“绾绾,叫曲叔叔。”
我抬头看向那个男人,他梳着油亮的中分,下巴处有一粒黑痣,细小的眼睛看着我。
“绾绾,我是你曲叔叔。”
他面无表情,声音低沉。
我呆呆的打量着面前陌生的房子和陌生的人。
我妈死死抓着我的手,低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希望和威胁。
早上她对我说,“绾绾,我们要有新的家和新的家人了,你一定要好好听话,让她们喜欢你。”
我在嘴里转了一下舌头,挣开我妈的手,走上前去,拉起男人满是老茧的手掌。
“曲爸爸好!我叫祁绾绾。”
他一愣,随后露出谢笑意,滚烫的大手在我的头发上摩擦。
“是个好孩子。”
我朝我妈看去,她眼睛里含着泪花。我伸出另一只手拉住她。
曲裳裳一个人站在一边,瘦小的身子轻轻摇晃着,我左手牵着她爸,右手牵着我妈,嘴角微微扬起。
3
我以姐姐的身份住进了曲裳裳家,曲裳裳所有的东西都开始要分我一半。
她一个人的房间,变成了我们两个人的;她一个人的衣柜,被我占了一边;她喜欢的玩具,也全部都分给我一半。
我妈说,“绾绾,你是姐姐,千万不要欺负妹妹知道吗?”
我乖巧的点头。
我不欺负曲裳裳,我也没想帮她。
曲裳裳被两个小男孩儿推到水沟里时,我刚好远远的路过。
他们嬉笑着用脚朝曲裳裳踢地上的泥水,曲裳裳倒在水沟里,脸上沾满了泥污,一边哭喊一边挣扎。
四周都没有人,只有一条小黄狗,趴在石梗上,吐着舌头朝他们叫。
曲裳裳回到家时,我在写作业。彩色电视里播放着《我爱我家》。
我妈一声尖叫,“裳裳你这是怎么了?”
曲裳裳站在门口,头发丝儿上滴着水,书包只背着一边。我妈赶紧把她拉到房间里换衣服。
她坐在床上任由我妈摆弄。小裤子被脱下时,才发现里面有一堆锋利的石子。
我妈心疼的流了眼泪。
“这是怎么弄的呀?这伤着了可怎么办呀?”
曲裳裳靠在我妈身上,细小的胳膊搂着她的脖子,眼睛看着站在门边的我。嘴微微张开,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哼声。
4
“我不是贱人。”
我常常听到曲裳裳在梦里说。
漆黑寂静的夜里,曲裳裳睡在我左边的床上。
“我不是贱人。我不是贱人。”
她一遍遍的说。月光从窗外投射到她眼角的泪珠上,闪闪发光。
像1997年冬天,漆黑寒冷的楼道里我睁大的双眼一样。
“你给我滚,带着那个小贱人滚。”
我终于叫醒了她。
“裳裳,你做噩梦了?”
她眼神混沌,直直看着上空,轻声说。
“我不是贱人。”
我蹲在她的床边,伸手擦干她眼角的泪渍。
“对,裳裳不是贱人。”
她总算清醒过来,抓着我的手,带着哭腔叫我。
“姐。”
我俯下身,让她抱着我的手臂,轻轻拍打她的胸口。
“没事了,睡吧!”
没事了,曲裳裳不是贱人。祁绾绾也不是。
5
秋,我开始上初三,同期,13岁的曲裳裳正式成为一名初中生。
那一年,台湾偶像剧《转角遇到爱》在大陆热播。我跟曲裳裳常常夜里十点瞒着我妈和他爸,偷偷跑到客厅看大S和小猪谈恋爱。
豆蔻年华的曲裳裳开始有了少女的清涩,她褪去了儿时的懵懂无知。长成了所有少女该有的样子。
而这一切的标志是,曲裳裳有了一个日记本。
我蹑手蹑脚翻开第一页,头顶的血液凝结成块。
第二页,第三页,空空如也。
曲裳裳的秘密只有一页纸。
“他们都骂我是妓女生的小贱人。后来时间久了,她自己也开始骂我是贱人。她趁爸爸不在,把我的衣服脱光,让我躺在床上,一寸寸的拧我的皮肤,嘴里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小贱人。”
白纸黑字。
我像个小偷一样合上本子,跑到屋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公路上飞扬的尘土从口腔钻进胃里,呛的我眼泪横流。
曲裳裳啊!
6
我永远记得1997年冬天。
我以为那是我这一生最悲惨的季节。
夏,我才知道,我这一生的劫难还远远没完。
“祁绾绾是个煞星,克死了她爸又克死了她妈。”
夏季,树丫上的知了跟往年一样,撕破喉咙的叫唤,公路上偶尔发出一阵开水的滋滋声,趴在石梗上的黄狗有气无力的吐着舌头。
汶川大地震过去没多久,大街小巷里弥漫着奥运会即将来临的喜庆。
邻里街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死个爸说是意外,这妈也死了可不能也是意外吧,这老曲啊真惨,好不容易讨个正经媳妇儿,结果被这个便宜女儿给克死了。”
我坐在白茫茫的棉花地里,把头埋在腿间,从白天坐到黑夜。耳边是噼里啪啦棉花炸开的声音,我捂住嘴巴,从指缝中传出呜呜的响声。
一如11年前的冬天,我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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