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的爱,永远在我心间

小时候,我就知道有个堂姐嫁到镇上,虽然很少看到,也没什么印像,但我依然神气得不行。

在我们的眼中,镇上是繁华漂亮的地方,是好玩,有好吃好喝好多人的地方,如同现在人眼里的北上广。

但堂姐在大人们心中的形象并不很好,他们说她嫌贫爱富,很做作,不屑于与乡下的我们来往。我有些信了,因为她很少来我家,给我带糖果和玩具,更别说邀我去她家做客了。

她家的门朝哪边开,我还真不知道。

那一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镇中,让考入乡中的同学艳羡不已。其实,对于尚爱玩爱闹的少年来说,镇中比乡中路途更远,管理更严,那儿环境陌生,完全没有熟人,于我而言,并不是很喜欢。

唯一让人高兴的是,上学和放假,必须穿过热闹的街道,可以让眼睛过一把瘾。听父亲说,还要走堂姐的门口,那是去学校的必经之路,堂姐家离学校很近。

报名那天,父亲给我挑着行李,我提着网兜,吃过早饭出发了。离堂姐家有几十米时,早看到一个人风风火火地跑来了,父亲说那是堂姐。

她来到我们身旁时,叫了一声叔,接过父亲的担子,唤了一声我的名字,让我跟着她去家里。

她的家宽敞明亮,全是红砖垒成,这在当时是很好的房子。

放下行李,她赶紧倒茶给父亲和我,话匣子打开了。

我一大早,左等右等,今天是开学的日子呀,我生怕岔过了。

堂姐将我拉到身边,上下打量。

嗯,长这么高了,若不是你们一起来,我可真认不出来。好,好,咱黄家也要出一个秀才,全心读,弄出点名堂。

唉,看我,早晨说买些水果给你拿着,一忙乎就忘了。你们先去报名,今天也不上课,午饭在我这儿吃。现在学生不多,你们去办要紧事,我去买些菜。

我和父亲将茶水喝完,上路了。堂姐提着袋子出了门,走了很远又追过来,我说叔,中午在这儿吃饭哈,我烧早一些。

父亲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是很上心。

后来我听人们说,原先,父亲母亲或哥姐来街上办事,经常会遇到堂姐。她总是大老远就热情地奔过来,强留着去她家吃饭。她说去买菜,在街上东转西转,总是两手空空,不见踪影。待到吃饭时间到,要么她家门上一把锁,要么门敞开着,冷锅冷灶,她却在街坊四邻聊天聊得不亦乐乎。

久而久之,对于她留人家吃饭,说归说,听归听,大家都已看穿,不作指望了。

人还真是不多,没费多少时间,我的手续就办好了。父亲要将我带到镇上饭馆吃,我高兴得不知所以,紧紧拽住他,只怕他一下反悔,这可是头一遭呢。听说饭馆里有各种肉,冬天可吃黄瓜茄子,夏天可吃各种乡下反季节的蔬菜,反正就是与家里味道不一样。

走出校门时,我想起了堂姐的话,期期艾艾地说,姐去买菜了,留我们在她那儿吃呢。

父亲有些恼火,信她的,那是杀猫过年。她遇到每个亲戚都留人吃饭,可谁也吃不上,能喝一口茶就不错了,走吧。

我不吱声了,如释重负,心中有些窃喜,堂姐家的饭总不会比饭馆的强吧。

走过堂姐家门前,门上果然一把锁。

我心中更踏实了,随父亲来到街上。我们在街上寻找饭馆,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堂姐大声巴炸的声音。远远看到,她提着鼓鼓囊囊的袋子,或与左边的摊贩说笑,或与右边的摊贩打招呼。

我叔来了,送堂弟报名呐。我这堂弟可不简单,在堰头乡小考排前五名,进镇重点了。我黄家人有出息呢,今天好好烧些菜,犒劳一下他们。

有人轰地一声笑起来,你家亲戚真的多呀,可没见你这么忙乎过。

堂姐也笑起来,是啊是啊,平时太大意了,老是赶热闹,怠慢了他们。这一次,我可是来真格的,下了血本呢。

堂姐哈哈笑了起来,声音震动了半条街。

我要迎上去,父亲忙拉住我,往一条小街拐去。

就像街长一样,整日在街上嚷嚷,别人还信了真呢,我们不信。

父亲一边嘀咕,一边加快脚步。

我们的背影还没完全消失,堂姐好像从天而降,拦在我们前面。

叔,小亚,说好了的呀,我可挑了好一阵子,走,走,回去,我这就去生火。

堂姐拽着父亲拖住我,往她家里拉。

唉,难得父亲豪爽一回,下馆子的事泡汤了。

堂姐回到家里,泡好茶,拿出瓜子,让我们自己吃喝,她扑到灶台上,忙活去了。

堂姐咋乎咋乎,干起活来还真是麻利,七八个菜很快烧好了。

那天,姐夫外甥去城里了,就我们三人吃饭。父亲埋怨堂姐浪费,吃不了那么多。

堂姐一本正经地说,她今天真是高兴,娘家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总算有一个读书的,希望能跃出农门,读出去,有些出息。

叔,你们做得太苦了,我很心痛。每次你们上街,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叫到家里坐坐,你们又显得拘谨,一直没好好招待你们一下。我回娘家,你们又太客气了,显得我多么金贵似的,买鱼弄肉,烹煮炖炒,摆上一桌子。其实这些我并不是很喜欢,搞些小菜多好,结果你们花了钱,我也不尽兴。

所以,没什么事,我也去得少了。

今天这餐饭,我若不好好招待,那就对不起叔和弟弟了。你们要是跑到街上吃,我以后真没脸去堰头了。

当时不觉得,以后我四处漂泊,吃着各处饭馆的饭,总是愁大了头。每进一次,心里便添了一些恐惧,真怕自己当场呕吐。

堂姐那餐饭,可是用了心。在外面的日子,我没有吃过那样的美味。

那次,父亲不光大口吃饭吃菜,还喝起了小酒。他话语不多,但心情极高兴,一直红光满面,热汗淋漓。

那时读书很苦,自己带米带菜,自己洗米蒸饭。因为是重点班,两个礼拜放一次假。为了让菜能存放两个星期,我们大多带些花生米,腌豇豆,辣椒丝,腐豆腐。

每到收假,我便背着米,提着装满咸菜的罐头瓶子,一个人走到镇上。堂姐总会在门口等着我,给我一些炒好能吃两三餐的新鲜青菜。然后隔两天,又会送一些新鲜菜,往往到放假,我那些腌菜有的还没打开瓶盖。

同学们都羡慕我有一个好姐,像亲姐一样亲,他们也都庆幸我有一个好姐,可以顺带着沾不少光。

堂姐家离学校近,她与学校的老师都很熟。她经常到学校找老师,让他们将我管紧些,哪些学科差一点,便会急得不行,赶紧找那一科的老师,让他们多费心。

在初中,我个头很小。堂姐经常给同学们施些小恩小惠,让他们多多担待我,也嘱咐老师,说我老实,不要让别的同学欺负我。

父亲有时来看我,堂姐便真心真意留他吃饭,夸我在学校表现好,讨人喜欢。父亲在堂姐家喝了不少酒,走在街上脚步轻飘飘的。

那几年,堂姐跑娘家殷勤了些,关系改善了不少。

初中毕业,我考入市二中,经过三年苦读,终不如愿,未曾跃出农门。无奈之下,我成为一个四处流浪的打工者。

其间,堂姐一直打探我的消息,让我去她家走走,而我总觉得愧于父母,也愧于堂姐的期许,竟一直不曾再登门,没有对她说一句感谢。

听父亲说,堂姐从我毕业后,去娘家又少了,堰头也没多少人去她家。有人说她傲,不好结交,看不起人,在街上碰上娘屋的人,眼晴总调向别处,装作没看见。

人们说她对我好,只是我们无来由地投缘而已。

我只是苦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去年秋季,淫雨霏霏,山上很多蘑菇,堂姐想吃。外甥开着电瓶车带着堂姐去采蘑菇,在返回途中,雨湿路滑,不慎跌入山谷,外甥没事,堂姐却再也没有醒来。

出殡那天,娘家人来得很少,天阴沉沉地像要哭。

我得到消息,已是五天之后。

如今,很多人已不屑于去镇上了,转而纷纷奔向城市。堂姐已逐渐被娘家人忘记,而随着我的脚步越去越远,记忆却越来越清晰。

街上某个角落似乎还回响着一些声音,你黄家的秀才现在怎么样啦,堂姐会大声说,很好啦。

声音依旧很响,但掩盖不了唇间那一丝落寞。

她再也见不到背着米袋提着网兜从她家出门的少年,她的姿势已恒久不变,就像一座山,堆积着远人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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