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苦短的一生
最后一次见小柯，大概是九年前吧，她穿着一条红裙子，笑着跟我挥手道别……如今，我又遇到她了，她躺在冰冷的骨灰盒里……
我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她姑父来学校，和班主任说了几句，就把她从学校带走，她低着头仿佛是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时，她十二岁，也还只是个孩子……
有人说，她辍学了，家里没钱给她上学，他要去打工补贴家用;有人说，小柯的生母来找她了，要带她去省城上学……后来，警察来了，抓走了我们学校的校长，风言风语便传开了，校长强暴了小柯……刚开始，大家都在为小柯打抱不平，觉得这孩子可怜，觉得校长简直就是畜生。渐渐的，又有人说，那孩子也是自找的，你看才多大，就来事（月经）了，胸也大，一看就是早熟……
跟我们同龄人比起来，小柯的确发育的比我们都早，这一切，又莫名其妙的成了小柯的错……
过了一个多月，小柯又回来上课了，仍然低着头，不讲话，大家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没人愿意和她讲一句话，大家觉得她是个不干净的孩子，生怕沾了污秽……
有一天，班上一个比较八卦的女生问她，“小柯，你知道是谁报的警把校长抓走的吗。”小柯抬起头，顿了顿，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我”
顿时，班里炸开了锅，有人叫着嚷着，小柯你好厉害，你都把校长抓进去了。她低着头，憋红了脸……
从此，大家便开始不再待小柯如瘟神，开始各种嘲讽她，欺负她，班上的女生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小柯的母亲是妓女，她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面对这些风言风语和同学们的欺凌，她默默受着，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该受的惩罚……
这些，班主任全看在眼里，将班里的大小干部聚到一起，开了个小会，大概就是，我们身为班干部，要起带头作用，要多多照顾小柯，小柯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可即便这样，小柯，身为我们班的“异类”仍然遭受着排斥……
冬天的雨水断断续续，似乎总下不完……又是放学后的一个傍晚，天下着雨。没带伞的孩子，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等着父母来接她回家……还好，我带伞了……
我看见小柯，站在屋檐下，一阵准备好要往雨里冲的仗势……不知怎么，我竟叫住了她，她可是我们班的“异类”啊，谁都不愿意靠近她的“异类”……她看着我，有点不自己所措，我把伞递给她，没说一句话便冲进了雨里……我有点后悔，为什么要招惹她，万一同学们知道我给了她伞，也排斥我，该怎么办……
冬天淋了雨，第二天，自然感冒了，我妈问我伞呢。我说，丢了……
请了两天假，打了两天吊瓶，便回学校了……还好，回来一切都没有变，大家好像对我借伞给小柯的事，并不知情……
周五，轮到我值周，我得留下来打扫教室卫生，班上的同学都走了，只剩我，还有小柯……她坐在位置上，好像在等我，我怕和她惹上关系，打扫完卫生，抓上书包，便想赶紧离开，哪知她竟叫着我的名字，追了上来，我害怕极了，万一被哪个同学听到她在叫我名字，可怎么办……
小柯想还我伞，我说，送你了，我又买了新的……我看着她满眼的失落，突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便说，你也备把伞，以后就不怕突然下雨了……小柯抬起头，冲着我笑，我看了她一眼，便匆匆走了……
从那以后，每次只要我值周，她便都会留下来等我，我有点担心，担心事情败露，让同学们笑话，还好，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小柯会和我解释许多关于她的事情，她说，那天她不想报警的，是姑父打她，说她丢了家里的脸，还说要杀了她，她一害怕，就报警了……她说，她妈妈不是妓女，她有爸爸，只是他们离了婚……她说，那天校长骗她，说她妈妈回来了，要带她走，她进了校长的办公室……这些，她只同我讲……现在想来，只是因为我曾给过她一把伞，她便把我当做了救命的稻草，可这一切，她同我讲，又有何用……
毕业那天，小柯穿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裙，那是件新裙子，她笑着和我挥手，她说，她妈妈真的来接她了，要带她离开这里……要是这是真的，那真是太好了，离开这个充满噩梦的地方，去另外一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挺好，真的挺好……
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关于小柯的消息了……
大三的冬天，我回家过年，饭后，七大姑，八大姨聚在一块，叽叽喳喳的闲聊着一些琐事……
“诶，听说当年被校长强暴的那个女孩死啦！”
“啊？什么时候的事，她是不是和囡囡还同班过？”
“对啊，对啊，就是她，当年被校长强暴的那个”
“怎么死的啊，不是说跟她妈妈走了吗”
“听说是得了什么抑郁症，自杀的，就今年的事，来接她的，哪是她妈妈啊，好像就是她姑父认识的一个女的，在东莞一个红灯区……”
“她有名字，她叫小柯！”我终于忍不住了，什么叫被校长强暴的那个女孩！她有名字，她叫小柯！她很善良，很单纯，单纯的有点傻，任何人说的话，她都相信…她从未对谁充满敌意……
“哦哦哦，那个女的之前还跟你同过班吧，她打小就不正经吧……”
我很气愤，不想让任何关于小柯的事成为他们饭后闲聊取悦的话题，便一声不吭的走开，身后，妈妈教训着，这孩子，也太没礼貌了。便又自顾自的讨论开了……
我锁上房间门，哭了，我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懦弱，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接受小柯……小柯，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回学校那天，我绕过小柯曾住过的地方，透过虚掩的大门，我看到桌上摆着一张女人的照片，和一个用粗布包裹着的骨灰盒……照片上的女人疲惫的笑着……
一个慵懒的午后，阳光很好，打进了窗户，玻璃渣碎了一地，小柯蹲下身收拾着，原本喧闹的教室突然安静了……我走到小柯面前，她悠悠站起，搂住我，仰着头，眼睛如夜里的星星，放着光，她冲我笑，很灿烂也很温暖……我轻抚着她的头发……
“对不起……”她说……
窗外，阳光明媚，照着地上的枯枝败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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