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的地宫
轰动全国的特大绑架案的策划者,现在就坐在我的面前。
我以为抓到一个成功绑架上百人的魔鬼是相当困难的事,事实上,警方找到地宫之后不久,他就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自愿让我们抓走。
“不是我绑架的,是他们自愿的。不信你挨个问。”他淡定地说。他自信的神情让我想到了洗脑或者暗地威胁的可能。后来调查了每一个被绑架的人,包括那个六岁都不到的小孩,他们居然对我们毁掉地宫的行为十分不解,觉得这并不是绑架,也不是什么传销组织,因为其中有几个人还是自愿找来的,除了我们的卧底。
“你们知不知道这几个月你们的亲人多担心你们?你们就不挂念吗?我们无时不刻担心再有家属悲痛到自杀,可这是我们警察应该担心的事吗?这不是你们应该想的事吗!”我实在是无语,把他们全都送去做心理辅导,在跟家人见面之后。
“其实我知道你们派了几个卧底,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盯着我的眼睛,有点嘲笑一样的。
“代号是’国王的地宫’是吧,只是代号而已,其实你们根本就没有取得联系吧,不可能有信号的。”我惊愕,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什么都知道?我不是’国王’吗,你们就是这么命名我的不是吗?”
太怪了,有点细思恐极,类似国王一样双商都高的人要么名垂青史,要么就会成为坏人中的坏人,他们可能想自愿做世界的救赎者,做世界的神。但这些都不是最让人烦的,最让我忍不了的是我们费劲周折抓到的犯人后来说我们没有任何专业性,连犯人都敢嘲笑我们的水平?
几个月前我找到老白,他是我几个得力干将中最稳重的,做卧底的次数也不少,其中不乏很难与外界联系的情况,所以他做警察十几年,很少回家,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奔四了,连个孩子都没有。那时我们已经想到了“国王”是绑架案的中心,所以让老白去接近他,没想到这几个月杳无音信,后来派去的几个警察都没有回来,看来这不是个办法。
“白警官,在地宫过得,还不错……很难描述,那就是个新世界。”一个年轻警察跟我说。
我记得国王住在一栋破旧的灰楼,我甚至都不敢相信这下面有一座地宫。走进一楼一个不及人高的小铁门,门上有大片的铁锈,门里面有挺大空间,走进去会看见隐蔽的楼梯,向下通着,湿冷阴森,楼梯没有扶手,每一阶的宽窄不尽相同,就这么向下走了很久,才能看见一个门,第一次打开会因为门里的光明而闪到眼,里面宛如另一个世界,灯火通明,望不到边,居然有楼在地下,完全没有多余的沙砾,没有潮腐的气味,一股暖烘烘的风吹散了刚刚身上的寒气。
“呀,有人来了!这么多人,交个朋友吧,我叫梅戈。”
有人来迎接警察,我就很不可思议,所以现在我深深记住了这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梅戈。
梅戈被绑架前的生活像机器人一般,据我所知他的父母对他的管教比同龄人严得多,很正常,轻狂的年纪少犯些错误总是好的。梅戈刚失踪的几天,他的爸妈以为孩子只是离家出走几天,在家磨好刀准备好了棍棒,结果一周,两周,一个月,想到梅戈身无分文,这才报的警。
现在呢,梅戈的母亲站在我面前弯着腰,他的父亲在旁边掩面叹息。
“梅戈真的变了,我觉得他心里已经没有我们了。怎么办啊警官?我现在真是后悔啊……”
一家久久生意惨淡的网吧有一天来了个新客人。一看就知道是第一次,穿着校服,戴着眼镜,纯蓝色的运动鞋,剪的短短的头发。梅戈拿了好几年来攒的所有钱,这些钱差不多足够他在网吧住一阵子了,其实他连电脑游戏都不会。因为电脑里有不三不四的女孩子,爸妈说的。
“我玩游戏又不找女朋友。”梅戈嘟哝。他学着别人点了方便面和饮料,很快就后悔了,少吃点才能待得久一点啊。
“饮料我还没有喝,可不可以退回去。”
“可你已经打开了。”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男人走过来,把钱给了梅戈,“不过还是给你退吧,学生也不容易。”
“谢谢,谢谢!”梅戈露出不自然的笑容,想必这就是店主了吧。跟电视里又胖又矮的肥宅网吧店主不同,这人一点也不邋遢,让人好奇为什么只开了家网吧。
梅戈在网吧过着常人来看浑噩至极的生活时,也认识了不少的同龄人,无非是来解压放松的,偶尔有来完成作业的,人不多,他跟老板也成了好友,所以可以少交钱,没人计较。
每天都有人关切地让梅戈休息,可是家人却从没担心梅戈连续熬夜学习会怎样,梅戈想到。
市区停电是很少见的事,又在半夜,梅戈没经过磨炼,很怕黑,不知所措地摁着电脑开关,然后摸黑跑到了角落蜷缩,几年前,躲避戒尺的时候,他也这么害怕过。
“看来是停电了,害怕吗?”
“……”
“那就在我家住一晚吧,行么?”
一栋破旧的灰楼映入眼帘,看着很近,却也拐了好几个弯,有特点的人连住的地方都这么有特点。老板打开一楼的扫把间,用力拉开了门,一股潮湿腐败的气味涌出来,梅戈差点晕倒,“喏,就是这里,请进吧。”
“什么?在这里住么?”梅戈以为只是房子破一点,没想到连房子都不能算。
“哦,因为太破了么,不是的,里面并不是这样子,相信我。”
尤其是看见春暖花开的景色的时候,梅戈更确信了对老板的敬佩,他是救世主吧,我的天,梅戈想。
如果说这只是个地下室,那描述的是太不准确了,这是生长在地下的世界,现在只是个萌芽,有可见的几个小楼,人也是可数的几个,想必是跟梅戈一个状况。
有商店,有阳光,有住的地方,只是这些房子好像已经是别人的了。
“别跟我说这是你住的地方,我可不信。”
“不能算是我的地盘,你就住下吧。”
“我说过吧,撒谎一次算十次!我再问你一次,昨天放学干嘛去了?”
梅戈站立在墙角,害怕得不敢动,其实他只是去买了几本渴望了很久的课外书,因为讲价久了一点才晚回家的。
八成新的《金色梦乡》被妈妈扔掉,梅戈这是第一次歇斯底里,眼睛瞪得圆圆的,大步走向垃圾桶,把书捡了起来,捂在怀里。
梅戈的妈妈也有点惊讶,一时竟不知怎么进行下一步压榨。
“我不是不让你看书,我给你买了那么多文集你翻都没翻过吧!而且你刚才那举动是不是给我看的,我告诉你!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现在不努力,以后就像我一样,只能靠孩子圆梦!”
梅戈的呼吸越来越重,身为男孩子他居然不争气地要掉眼泪,只能说,他是老师优秀的帮手,但男孩子该经历的他基本都是零分,跟妈妈的强势不无关系。
而青柳的生活正是他渴望的,虽然被看做嫌疑人,生死未卜,却拥有许多人的信赖,在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中一直被鼓舞着,但最重要的是,逃亡不是很自由么,躲避追捕自己的警官肯定比面对对自己了如指掌人容易得多,而且或许还有些有趣的瞬间。
梅戈一直以来听话拼命学习并不是因为听妈妈的话,而是想尽早逃离,一分努力,一分距离,他想生活在妈妈干预不到的地方,但是并不是不养妈妈,就是把钱全部给妈妈都行,哪怕换来一点喘息的时间,这十几年都是值得的。
睁开眼睛,虚惊一场,噩梦而已。房间的门缓缓打开,梅戈的妈妈进来,手里拿着《金色梦乡》。
“你居然骗你妈妈。”
书要打到脸上的瞬间,梅戈全身一颤,天已蒙蒙亮,这才是真的醒了。
屋里有浓郁的巧克力香,过了一会,有温度的阳光射进了窗。
“哦!”梅戈一下子坐了起来。
有人在做巧克力,但,不是那个店主,是个女的。
“你经常做噩梦吧。”
“你怎么知道?”
“你醒来的反应跟别人不一样。”
桌子旁边的女人穿着宽松的运动裤和上衣,梳着散乱的马尾,比较有特点的是,小腹微微隆起。
梅戈呆住。
“我没怀孕,胖子没见过?”
“哦,抱歉啊……”
这里地方是人建的还是本来就存在的?我昨天是怎么来这里的?那个店主呢?你呢?你又是怎么来的?还有别人么?这里到底有多大?
把心里的问题排好了顺序,刚要问,就听到一声干呕。
“你真的是没怀孕么?”
“嗯,我怀孕了,又怎样?”
“那你刚才……”
“可以,你走吧,你的孩子你也不用负责,真的。”
阮子是别人眼里彻头彻尾的疯女人。
“这几天怎么看不见那家了?”“估计是鬼混去了吧。”邻居议论纷纷。
“警官,那家女人准是在哪里玩了,以前就总是这样,前几天一直跟她同居的男人走了,她有孩子居然都不挽留人家,准是很多次这样了。”
“对,我那会好心劝她,让她为了孩子怎么也得努力一下,谁知道人家根本不在乎嘞!’谁说我有孩子了?我就想感受一下怀孕不行?’她就是这么说的。”
“真是个疯女人。”
我始终没问到我想知道的,做了警察这么多年,我总觉得这跟“国王的地宫”有关系,失踪将近两周,生死未卜,更令我惊叹的是,这是来收房租的房东报的案,气冲冲地。
这个阮子是个从小就很奇怪的人,她的父母远在千里之外,几年来唯一一次收到女儿的消息,就是我去询问女儿失踪一事的嫌疑人的时候,显然是毫无收获。
也不是一点都没有,听说了阮子经历的主要事件,觉得她有一点不正常。
小学毕业跟别人打架,用指甲把别人头皮挠破,父母好求歹求才让阮子不去少管所,身为女生,酷爱昆虫,喜欢玩火,喜欢卫生香的火花在虫子的外壳上噼噼啪啪的声音,喜欢看醋浇到虫子身上时虫子的痉挛,父母知道这些不易发现的爱好是因为阮子玩了太多次。
阮子性格也很怪,像面瘫,但是并不是,她有时候会轻易地哭出来,止都止不住,有时候笑得好像神经病,以整蛊为乐,这人啊,绝对有点变态。
“知道我是孕妇之后,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是不是心里在想我到底经历了什么?然后要避嫌一样的防止我赖着你,对吧?”
梅戈没想这么多。
阮子捉到小学毕业前的夏天见到的第一只毛毛虫之后,在班里认认真真地盯着看。
毛毛虫的花纹真的比任何设计师画的都好看,如果多看看虫子的花纹,以后可不可以当设计师呢?然后自己亲自做衣服,做世界上只有一件的衣服。不一样的部位的腿不一样,如果有新式火车,可不可以这样呢,开车的时候有吸盘的腿抬起来,停车的时候负责动力的腿抬起来,我好厉害,要记下来。阮子想到自己没有带合适的本子,她要放学去买一本足够漂亮的本子来记这些想法,最好是密码本。
“你是变态吧!你是女孩子吗?”周围有小男孩义正言辞地说。
“我怎么了?”阮子很不解,“你看看,这个不吓人。”以前的阮子真的是很友好。
“这么小的生命,被你抓在瓶子里!你就是害了一条性命!”男孩大喊。
“你有病吧!我愿意抓跟你有什么关系!谁说女孩子就不可以抓的!”
“阮子是神经病!阮子是神经病!……”男孩喊,抢走了阮子的瓶子。
“还给我!”阮子真的要生气了。装着毛毛虫的瓶子被许多人扔着玩,有的小女生接到了吓得哇哇大叫,边叫边迎合着说阮子的坏话。
后来几乎所有人都在喊着“阮子是神经病”,阮子再什么尖叫反驳也没人听得见,那只好看的毛毛虫在瓶子里一次次掉到地下,发出咚咚的声音,奄奄一息。
为什么女孩子就要胆子小小的?为什么人不能关注别的生物?为什么人遇到跟自己不同的人就要排斥?你们真的是,太过分了。
“别传了,要死了。”阮子眼睛阴沉地半睁,声音也很低沉,总是跟无法反抗的虫子玩,她从来没感受过现在这种无力而屈辱的感觉。
“死了就扔了吧。”瓶子被人扔出了窗户,满屋子的孩子带着胜利的神情等着看阮子的无地自容,因为他们觉得做错的人就该收到这样的惩罚,他们不理解的事情就是做错了。
阮子猛冲到最近的最过分的人的面前,抓起他的头发,眼睛看得到的地方都打过去,然后抄起铅笔盒,要砸向人家的头。
大家都吓了一跳,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也没人敢为那个男孩子找老师。
被打的孩子回过神的时候,头上已经有伤口了,他抬腿向阮子的小腹踢去,电视剧里,这样之后,女的不是都会小腹剧痛么?
阮子暴走了,并没有停下,而是尽力抓着男孩的衣领往墙撞去,当时她什么都没顾忌,就是想打人,想打死这个人。
这便是让远近邻居知道阮子的大事,阮子差点上不了学。
那时她的爸妈选择相信阮子,肯定是有原因的。
尽管全班的小朋友都说阮子太厉害,别人拦不住,大家都说不出阮子打人的理由,只说大家只是想开个玩笑,觉得能抓到虫子的阮子神奇。
被打的男孩的爸妈歇息底里,这事,只赔钱怎么可以?这孩子必须被关起来!一直关着!
那个年代,几万块钱是阮家全部的家产,并且为了阮子,爸妈噗通一下,跪下了。
“爸妈!别跪!”阮子眼泪止不住地涌出,“你们别跪了,我有错行了吧!”
我的错行了吧。后来这成了阮子的口头禅。
“哭也没用!你看我们孩子,现在还在医院呢!我告诉你,你这样的小孩,现在死了,以后才能不祸害社会!”
所以,阮子明媚地生活在地宫,已经是个奇迹了。其实她心里很阳光,其实她总是被冤枉,但她最讨厌解释。
从警察局出来,阮子走不动了,晕倒在地上,眼里还有泪水,脸色惨白。
她肚子上有手掌大小的淤青,能这么久忍住疼痛,对于小学六年级的人来说,是个奇迹。
可能因为这次内伤太严重吧,也可能因为以后疏于照料,少女时期,阮子就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有孩子,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很久之后爸妈问起为什么在警察局的时候不说出自己的伤,阮子笑笑:“掀起衣服给别人看么?我可不好意思。”
阮子跟别人就是不一样。
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之后,她比谁都开心,但她又害怕自己的孩子会因为自己遭人非议。
“养孩子多麻烦,我就试试怀孕的感觉而已,犯法么?不行么?”所以后来一律这么说。
回到地上世界之后,阮子遇到了梅戈,小叙一会。
“其实你真的不奇怪,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奇怪的就是别人,只是少数注定要被多数打压,这本身也很奇怪。”梅戈认真地对阮子说。
梅戈比阮子小了将近十岁,但梅戈却成了阮子最好的朋友,梅戈见到阮子的时候就觉得阮子很酷,什么都不在乎的精神简直太帅了,梅戈也变得无所谓之后,才发现阮子其实也顾虑了很多很多。
“所以,你怎么样了?你妈妈还那样么?”
“我无所谓,我又不害怕。”
“老白呢?他没有出来吗?”
“咱们没见到,就是没出来吧,可惜了那个位置,以后再也找不到更隐蔽的地方了,老白应该是换位置了。”
几个月前阮子带着行李旅行,跟着幽默风趣的导游来到旅馆,是破旧不堪的小楼,第二天看见了同样住下的梅戈,后来他们就知道了“国王”的目的性,不过他的确是无害的人,被每一个新来的人深深信任着。
“国王”把自己当做救赎者,在现实痛苦无奈的人很容易被他发现,其实,这实在不是绑架,去不去“地宫”掌握在自己手里,谁都有吧,重来一次的欲望。所以,别忽视大街上默默注视你的人哦,可能只是对街小餐厅的厨子,可能只是对你友好的网吧吧主,更可能只是公交车上热心替你刷卡的路人,他们可能改变你的心灵,他们可能会在某一时刻想要解救跌落深渊的你,他们会把你带去桃花源,那都是因为他们心里有这样的使命感,拯救欲爆棚或许是种心理疾病吧,好在刚好与你各取所需。
我的老白是不是殉职了,我搜遍了地宫,为什么找不到他?
还有几个失踪的人没有找到,他们的家人在办公室门口赖着不走。
“哪能是个失踪就是我的案子啊!我尽力了!各位!”
老白的妻子推门进来了,她以前也经常这样,因为老白总是被我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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