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果的诗

如果，人只能对着人说话，或者是说，只能在人群里，有人的时候才能开口说话。那么一定会珍惜说话的时光。如果是这样，在见到想见的人时，一定会把最想说的话说出来。

朗茶 看着在课堂上拿着手机聊天聊的不亦乐乎的同桌，突然这么想。同桌一边打字，一边嘴角扬起。发送过去一段话，抬头看一眼讲台。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正在讲一道证明题，此时，正讲到精彩之处，数学老师吐沫横飞，滔滔不绝。课堂上的人已经睡了一半了。下午的体育课在体育老师被生病的情况下换成了数学。窗外空气燥热，传来阵阵知了声。头顶的风扇，发出的声音越发催眠。

朗茶并无睡意，可也不想听这道被证明的题。有些事，如果一旦有了结果。再去被证明，这在学术上，是严谨。如果，放在人与人的关系上，亲情，爱情，友情等等。关系被确认，再去被证明，甚至不断证明。情感关系的脆弱，一览无余。

朗茶突然觉得，人真是奇怪而又复杂的生物。需要靠证明来证实学术理论等，却不能靠证明，来证实情感。因为，情感怎么证明，谁都没有一致的答案，甚至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或者方法。

想到这儿的时候，同桌突然叫了一声。朗茶一惊，看了一眼同桌，又顺着同桌的目光看去，目光尽头，秃顶的数学老师，气呼呼地看着同桌，随即黑着脸低声道：把黑板擦给我捡上来。同桌，脸色变黑，一脸的气相，不情愿地把黑板擦拿了上去。

数学老师还想说点什么，下课铃声想起。他只好收起书，重重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呀！哎……”留下了，刚刚睡醒的同学们，扬长而去。

晚上回到家，朗茶坐在书桌前，她的书桌靠着窗户，推开窗户，便能感受到窗外的风。朗茶从笔盒里拿出一张纸条，上面是个电话号码。朗茶拿出抽屉里的小灵通，看着电话号码，看了许久，内心几经挣扎。终于还是按下拨通键。

“喂，你好，请问您找谁？”电话那头一个年轻的，好听的声音响起。

朗茶抓着拿电话的手不敢说话。对方又接连问了几句后，便挂断了。

随着电话里的声音消失，朗茶的心也开始慢慢藏匿了。此时，窗外的星空蒙上了一层黑云，要下雨了。

朗茶把手机扔进抽屉里。重重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朗茶的高中生活平淡无奇，生活中没有大的涟漪，包括情感上。她想做一个普通人，一个平凡到不能平凡的人，甚至有点儿透明。直到在公交车上遇见了那个男孩。男孩穿着和朗茶一样的校服。朗茶每天都会赶较早的一班公车，她坐在靠后的窗户旁，旁边通常是一个总是穿着白衬衣，包臀裙的上班族。她在两站后下车，之后朗茶旁边的位置坐过很多人，直到到学校。后来时间久了，白衬衣姐姐会和朗茶一起分享牛奶，会互相打招呼。

她说：早上好

她回：早上好

那天清晨，朗茶多带了一瓶牛奶。她记得，她曾跟白衬衣姐姐聊天时，她说过，她常常来不及吃早饭。于是，朗茶带了一瓶牛奶给她。可是，那天，旁边的人不再是白衬衣姐姐了。朗茶闭着眼睛听歌，等到感觉旁边有人坐下时，拿下耳机，转过头，正打算把牛奶给白衬衣姐姐。可转过头，看到的是一个穿着和自己一样校服的男孩。男孩看到她转头，冲她笑了笑。朗茶有点失落。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孩。

朗茶喜欢观察，每天的清晨，看着公交车上的形形色色，每个人的穿着，表情，姿态。这些让朗茶觉得很有意思。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孩。之后的几天，朗茶再也没遇见白衬衣姐姐。而那个男孩一直坐在她的旁边。

朗茶一上车就开始带着耳机睡去。她不想理这段时光了。这个旁边的男孩打破了她的世界，那段属于她的时光。所以，她只得闭着眼睛，关闭了这段时光。

朗茶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男孩呢？男孩成为朗茶新的邻座第十天的时候，司机师傅那天突然一个猛刹车，朗茶的脑袋重重地砸在了窗户上。朗茶揉了揉脑袋，安静的车厢突然有了骚动。男孩突然问道:“你还好吧？”朗茶按着头说了句没事。目光向男孩瞥去，说了句谢谢。突然看到男孩手里的书。《博物馆窜形计》。

朗茶愣了一下。她的书包里有一模一样的一本。朗茶很喜欢博物馆，她的爷爷是个历史教师，她从小在爷爷怀抱里听了无数历史故事。在很小的时候，对博物馆有着很大的向往。

她喜欢那些被时间洗礼过的物品，他们的身上见证了无数故事，好的，坏的，悲伤的，幸福的，平淡的，奇特的。那些故事比物品本身更具有魅力。

朗茶那一天都有点儿心神不宁。书是爷爷上周生日送给她的。这种社科类文学作品，很少有这个年纪的喜欢，人们更喜欢小说，喜欢小说带来的冲击力，喜欢小说带来的跌宕起伏。书店里，卖的最快的除了教辅就是小说了。而这种社科文学，静静在一旁，无人问津。

所以，很少书店会选择购入大量的社科文学。

朗茶常被同学说成是古董，朗茶没有社交账号，也不像其他女孩一样常常一起出去喝奶茶，吃甜点。对于朗茶来说，时间最美好的时候，就是在下雨或暖阳时，泡上一杯咖啡或者一杯果汁一杯茶，躺在软蹋上读书。

她也从未见过校园里有人看过这种书。学校图书馆的社科类，尤其有关博物馆的书，借阅情况上，大部分只有朗茶或者某个老师。

傍晚的时候，朗茶心想，这不过是巧合罢了。我又不是这世界上最独特的那一个。

第二天，朗茶并没有闭着眼睛，只是望向窗外。男孩坐下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伟大的欧洲小博物馆》朗茶的目光又被吸引。

男孩聚精会神地看着。男孩看这本书看了十天。十天以后，又再次换了一本。朗茶看见男孩手里的书，每一本，自己的书柜里都放着同样的一本。

对于朗茶来说，她平淡的生活开始从看见男孩手里的书时，开始悄悄变化。

男孩在学校里很少说话，朗茶偶尔会在图书馆的社科类书架那里看见男孩。他们之间会微微一笑以示打招呼。朗茶开始越来越多的注意到男孩，她开始观察他。

他总是穿板鞋，校服下面通常是圆领体恤或者白衬衫。他的左耳上有一颗小小的痣。他的手指甲总是剪的刚刚好，他早上在学校食堂吃，会点两个包子，一杯豆浆。男孩身上有一种碧浪洗衣粉的味道。偶尔，男孩早上乘公交车时，头发微微的湿，早上起来洗的头。朗茶看见他这个样子，嘴角一笑，很想为他擦干。有时候男孩的头发也会很凌乱，就像未被整理好的鸡窝，总是有呆毛翘起来。

他们早上的时候，开始问好。不过，除了问好，也没有其他。

朗茶的日记上记录着一个数字，不断增加，从开始的1到如今的187。这是他和男孩一起乘坐公交车的天数。

朗茶知道自己记录这些意味着什么。她同这个年龄段的大多数女孩一样，开始了一场喜欢。朗茶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

想起这个人的时候，嘴角会扬起，会有期待，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见不到这个人的时候，会猜测，会胡思乱想，会烦躁，就像是蚂蚁在脑袋里爬一样。

朗茶有时很讨厌这种感觉，但她发现这种感觉是那种期待，喜悦的时候，甚至要比她读书的感觉要好，就像是在博物馆里看到了心仪的物件，像是听到了令人动容的历史故事一样。

朗茶在办公室帮年级主任整理学生信息的时候，看到了男孩的照片。男孩的一寸照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了，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寸头，额头上爆了很多痘痘，不像现在头发微长，脸上的痘痘也消失了。从那天起，她知道了男孩的名字。甚至竟鬼使神差地记下了男孩的电话号码和地址。

晚上的时候，朗茶回到家。拨通了电话号码，对面传来男孩的声音。朗茶，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第一句说些什么。她沉默了，只留下呼吸声起起伏伏，带着少女的气息。

一切还是没有变化。男孩还是和朗茶坐在一起。他们会互相问好。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男孩仍旧在车厢里安静看书，而朗茶也戴着耳机，默默听歌。

朗茶很想问问男孩，他也喜欢博物馆吗？他有喜欢的歌手吗，他早上胃口是不是不好，他平时都在干些什么，他会不会也不喜欢社交网络。

可是，这些，朗茶从未问出口过。

在第232天的时候，男孩那天没有看书，而是拿着一部手机开始聊天。一边聊天，一边嘴角扬起微笑。那个样子像极了同桌。朗茶看到手机上方的备注是一个红心。

有那么一瞬间，朗茶的心动了一下。是那种生理上的，真实存在的猛烈抖动。就小说女主角的心跳漏了一拍的感觉。朗茶感受到了。

她有点觉得今早车厢里人格外多，空气好像都变少了。她有点烦躁，她讨厌这么多人。司机师傅今天像是状态不好，车开的极慢。她听不进去耳机里的歌，闭着眼睛直到到站。

她又在图书馆里的社科类碰到了男孩。男孩穿着白衬衣，头发很整齐。他看见了朗茶，微微一笑，走过来，对她说：“我看图书馆社科类的书大多是你的名字，尤其是博物馆之类的。你是不是也喜欢这些啊？”

朗茶的世界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些未曾问出口的话，就在这样一个时刻，一个并无特别的时刻，这样一句话，被说了出来。

朗茶点了点头。男孩说：“我也蛮喜欢的。没想到这么巧。对了，你家也在幸福大街吗？老在车上看到你。”

“是的。”朗茶点了点头。

男孩突然看到了什么，对朗茶说了句再见。匆匆离开。朗茶转过头，看见了一个女孩。

朗茶，有时候觉得喜欢是一件多么微不足道的事啊！

第287天，男孩像无数个早晨一样，头发微乱，坐在朗茶旁边，问过好之后，开始看书。朗茶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不再在公交车听歌。突然间，朗茶听到一阵咕噜咕噜声。她睁开眼睛，接着又听到了一遍。她顺声音寻去，看见男孩抱着肚子，眼镜盯着书，强装镇定。朗茶轻轻笑了。从书包里拿出一盒牛奶，递给了男孩。男孩咧着嘴，略有尴尬，接过牛奶说了声谢谢。

朗茶那一天的心情就像是妈妈做的土豆番茄牛腩汤一样，喝下去暖胃又让人舒心。

第二天的时候，男孩递给了朗茶一本书。是《博物馆里的活色生香》。朗茶一惊，看着男孩疑惑道。男孩笑了笑：“昨天牛奶的谢礼，你就收下吧，我们也算志同道合。”

朗茶，笑笑说：“好。”

那天，车窗外有阵阵微风，天很蓝，云软绵绵的，偶尔传来麻雀或者喜鹊的叫声。公交车像是长了翅膀，总觉得已经飞起来，离天空那么近，那么近。

之后的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问好，看书，睡觉。

直到有一天，朗茶旁边的座位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不再是那个男孩。男人身上有古龙水的味道，西装革履，皮鞋擦的锃亮，头发梳得整齐。男人一上车，就拿着手机不断敲击键盘，发送邮件。

朗茶，突然失了神。

自那以后，朗茶再也没有在公交车上见过男孩。偶尔，男孩会出现在学校里的图书馆，不过时光越来越少。朗茶，很想去问问，你为什么不坐公交车了？可是当她几经挣扎，终于做好准备去问时，男孩却不见了。次次如此，总是错过。

后来的时候，朗茶在某个清晨突然开始晨跑。跑着跑着，跑到了男孩的楼下。天还未亮，周围灰蒙蒙的。通常这个时候，朗茶才开始起床，再过半个小时，朗茶会到达公交站等公交，不久男孩会和她坐一起。朗茶在楼下转了一圈又一圈。突然，男孩匆匆跑下楼，朗茶急忙躲起来，悄悄跟在男孩身后。

男孩没有去车站，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坐车。

朗茶紧随其后，他看到男孩下站她也下站。男孩在车站等了一会，一个女孩走过来，男孩冲她招手。

朗茶，看了一眼男孩，拦下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见到男孩的第353天。朗茶听说男孩转学了，也搬家了。

公交车上，朗茶旁边的座位坐过许多人。后来有一天，白衬衣姐姐再次坐在了朗茶旁边。她告诉朗茶，自己换工作，买车了，今天车突然有了问题。她还问朗茶的生活怎么样，学习怎么样？朗茶笑着说：”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年三十的时候，在男孩搬家前的一天。朗茶曾拨通过电话号码，她说：新年快乐！

男孩回到：新年快乐

午夜的烟花开始，耳朵里传来阵阵吵闹声。朗茶说：”你早上的时候是不是胃口都不怎么好？”

那边过了一会儿：”你刚刚说什么，我有点听不清。”

朗茶说：”希望一切平安。”

男孩回道:”嗯，你也是。对了，你是？”

朗茶说:”再见。”

电话挂断，又一轮烟花爆竹响起。

后来的时候，朗茶也开始穿白衬衣，穿包臀裙。她也会常常不吃早餐。她也会在上班路上的地铁里，看书。她也遇见过很多很多同她一样，喜欢博物馆，喜欢历史的人。他们聚在一起，一起去博物馆，一起喝下午茶。他们每个人都鲜活有趣。

不过，再也没有见过一个男性，头发有时候会湿漉漉的，总是穿着板鞋，左耳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那是一首未果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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