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演出
夜空澄澈无比,点点繁星调皮地眨巴眼睛。空气燥冷,隔着手套,指尖都沁着凉意。听着呼啸而过的寒风摇曳着梧桐,发出“呼丫丫”的凄冷响声。
我们踩着沙地,随着冗长嘈杂的人流,进入大棚。螺旋上升的彩色尖棚顶,好似女儿手里拿着的波板糖。帐篷里早已人山人海,鼎沸的人声,似乎要把棚顶都掀开,宛如一个烧开了水的水壶
男人一本正经地吸着烟,女人神神叨叨地嗑着瓜子,孩子流着鼻涕舔着彩色螺纹的波板糖。烟的烟味,瓜子的焦味,糖的腻味交织在一起。
大家都期盼着小丑希斯年前最后一场演出。
我带着妻子和女儿,来到第一排贵宾席坐定,几米高的观众席下面。就是表演的沙土场地。旁边身着西服的一个男人,和华丽紫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友,在交头接耳。
“知道吗,我可好不容易弄到这张票,花了我很多钱,不过为了你,都值得。”男人一脸自豪地说。
我和妻子相视一笑,的确,就这贵宾席的票,光有钱可买不了。著名马戏演员小丑希斯的票,从来就求之不得,更何况是年前最后一场演出。我还是托举办方里工作的朋友,才拿到三张家庭票。
“这小丑希斯什么来头啊,这么引人注目。”女人开口。
“嘿——他都不知道,小丑希斯是去年走红的小丑演员,凭借他精湛的杂技,神秘的身份,迅速蹿红。”男人说。
“神秘的身份?”
“对,小丑除了拥有一般杂技演员不具备的技术,还与常人不同。有人说他有快速自愈能力,他被狮子咬过,被飞刀刺中过,但休息片刻,便又能重新表演。甚至……”男人停顿片刻,注视着女人。
我发现,妻女也和我一样,被男人的话吸引去了目光。
“甚至什么呀……”
“甚至传闻他有重生能力……”
女人听到这傻眼了。惊讶的重复“重生能力……”
“是的,他表演不出声不显样。据说他一年前一场表演,表演空手走钢丝,结果从20米高处掉下来,卧地不起。随后,嬉皮笑脸的表演人员,抬着担架进场,抬走了他。正当大家惊讶万分时,他嬉皮笑脸地又重新出场,大家发现,这一切都是演出内容……”
男人话音没落,就被一声刺耳的广播声打断。
“观众朋友们,千呼万唤始出来,我们的小丑希斯,登场了!”
“小丑来啦!喔——”人们欢呼。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此时都放弃了矜持,大声呼唤着“希斯!希斯!……”
画着浮夸笑脸的小丑,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踩着独轮车出场。他脸像是画家的颜料盘,脸颊覆盖着浓厚雪白的粉黛,眉毛画得弯曲如柳叶,眼圈一个蓝一个绿,嘴巴周围涂着浓厚的红唇。
他还戴着一个又红又大的鼻子,像是贴在脸上的一个西红柿。
他的头发被染成杂乱的五颜六色,像是被水浸乱的油画。他戴一个紫色的皮手套,穿着一件西服,下身一条彩虹波板糖一样五颜六色的彩色束脚裤。
他还穿一双又弯又大的紫色鞋子,长长的鞋尖往上翘,像是电影中的古罗马战船。
他仰着脑袋,一言不发,穿着大鞋子瞪着独轮车,还用红彤彤的大鼻子,顶着一个粉红色的大气球。先将气球顶的垂直升起,随后骑着独轮车原地做一个腾空翻以后,再次用大红鼻子准确无误地接住气球。
小丑每跳一次,大家就惊讶地“喔——”一声。帐篷里一阵又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小丑听着一声一声欢呼,似乎表演得更起劲,脸上的笑脸似乎也更加突出。
随后小丑还表演了人狮追逐,迈着笨拙的八字步,一遍一遍的从燃烧着烈火的火圈,钻来钻去。狮子在他的引导下,也扭动着庞大笨重的身子,一遍一遍地钻过火圈,不时发出雄亮吼叫。大家对小丑拙劣滑稽的表演发出阵阵笑声。
“爸爸,他的大鼻子好可爱!”女儿抓着我的手喊。
随后,小丑还表演了“大转盘”。几个装扮凶神恶煞的士兵,将小丑绑在了大转盘上。转盘缓缓转动,一个穿着中世纪骑士铠甲的人,拿着一把把飞刀刺向旋转的小丑。
“砰!”一刀;“砰”两刀;“砰”三刀……观众们屏住呼吸。
骑士每挥出一刀,就豪迈的大喊一声“吼——”,随着飞刀落在转盘上,小丑也吐着舌头,俏皮地在圆盘上诈死又复活
三刀,四刀,五刀……五刀全部都准确落在小丑四肢和头顶,台下再次爆发出掌声。
飞刀表演在掌声和欢呼呐喊声中结束,刺耳的广播声此时打断大家。
“观众们,在这年底的最后一场表演,为了报答大家两年来的支持,我们的希斯先生,决定加重筹码,将走钢丝的表演升级,变为徒手骑独轮车走钢丝!”
人群又是一阵欢呼,在欢呼声中,小丑已经走上20多米高的脚手架上,脸上依旧带着浮夸的微笑,挥动着双手向观众示意。他一言不发,骑上独轮车,在慢慢地挪向高悬的钢丝绳。
观众渐渐都沉寂了下来,仰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高高悬挂在两个脚手架之间的钢丝绳。旁边的男人,趁机紧紧搂住了呆望着的年轻女友。人群屏气凝神,几乎忘了呼吸。大家的心也被那条绳索扯到了嗓子眼,青筋暴露的脖子上,喉结不时如粪土里的屎壳郎一样蠕动,吞咽一口唾沫。
小丑脸上依旧是那浮夸的笑,脚上的“古罗马战船”,瞪着独轮车,不断地在钢丝上试探。钢丝左右微微地摇晃,独轮车前后不断的挪动。前行距离,几乎只能用毫厘计算。
女儿紧张地用小手掌蒙住了眼睛,但是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偷偷观察。
我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宛若垂死挣扎。我心想钢丝上表演的又不是我,我的心跳这么快干啥?
我心里默念着,一米,两米,三米……
终于,小丑在即将到达时,使劲蹬一下,连人带车一口气直接冲到了终点。
人群里一瞬间迸发出了劫后余生一般的欢笑。熟人,陌生人,此刻都高兴地互相击掌,拥抱致意。妻子和女儿,高兴地依偎在我胸膛。我看到旁边的女人,依偎在男人的怀里泪流满面。
我庆幸那“古罗马战船”最后成功抵达对岸,我感觉自己眼眶也渐渐湿润。
小丑爬下架子,挺起胸膛,享受着观众的掌声,她挥舞着带着手套的双手,绕着观众席,来来回回鞠躬致谢了好几回……
走出帐篷,观众都意犹未尽,一边又一遍谈论着最后的节目。我感觉自己的激动心情还未平复下来,血管的血液在急速流动着。
“爸爸爸爸,我想见那个小丑,我想跟他要那个红鼻子。”女儿摇晃着我的双手。
我低下头,看见一脸兴奋的女儿,随后抬头,看见妻子正满欢期待的盯着我。
“好的,爸爸试一下!”我不想辜负女儿满心的期待。
我们绕过人群,来到后台。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保安,挺着胸膛,站在演员通道门口。
“不行,演员后台禁止闲杂人等进入,这是经理一再吩咐的。”保安一边说,一边推着我离开。
“你看,我女儿真的是很想见希斯先生,而且我跟游乐园管理处的人员很熟的……您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您收下这个,”
我将几张百元大钞,趁机塞入保安的手里。
他微微摊开手,通过手缝瞄见了钱。迟疑片刻,随后大手一挥。
“进去右转走到底……出事了别怪我,还有见了希斯先生,出来千万别乱说!”他强调,随后打开帐门。
我道过谢,兴奋地拉着妻子和女儿,迈着大步冲进去。右转后,望见在路的尽头,希斯先生穿着穿着那件紫色西服,撑着腰背向我们。
“希斯先生,您好,我的女儿很崇拜您,想要您把表演用的鼻子送给她,我愿意花钱……”
我话没说完,希斯先生转过身来的一刻,我们一家三口惊呆了——卸下厚厚装扮的她,是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妇人,流着泪,泪水弄花了她脸上残留的妆。不变的,是她画得浮夸的大笑红唇。
她看见我们,先是吃惊地呆立片刻,随后转过去擦去泪水,取下大红鼻子,再转过来,蹲在女儿的面前,温柔地将大鼻子戴在表情惊讶的女儿脸上。
“来,这是你儿子喜思合同两年的工作报酬和赔偿金……这些谁呢?”一个着西服的男人拿一包厚信封出来,一脸诧异望着我们。
“哦……经理,他们……他们是来接我的家人。”妇人声音沙哑地说。
“哦……你们记得,离开这里以后,不能把喜思去年就表演摔死的消息散播出去,‘小丑希斯’必须永远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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