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长在寺庙的树

文|阿诺

我是一棵树，一棵长在寺庙的树。

日月滋润着我，土壤哺育着我，日日夜夜聆听着寺庙的木鱼声和念经声。四季的轮回于我而言不过是花开叶枯的短暂，如此往复着，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头。

01春日飞花

缀满花蕾的枝丫不堪这锦绣年华之重负，蓦然垂落，花心破碎，吐出簇簇暗白的花。风起，乱花飞，佛门净地，暗香微浮动。日光斜斜地穿过枝丫，将我的身影深深浅浅的打在寺庙的墙，庄严的墙也变得温柔。无刹不收，无色不融。层层落落，光影重重。

那个少年就在这花香中踏着光影款款而来，明眸皓齿，木兰袈裟披身，自有一股风流难以言喻。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端坐于树下的台阶，不管我的枝丫繁茂，飞花妖娆，独自念四大皆空，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南无阿弥陀佛。

树下的少年呢喃不已，我也乐于听经闻道，但愿早日修得人形。蓦地，一阵叮当声打破了宁静。只见一个少女翩翩走来，一袭红衫随风张扬，只挽个飞仙髻，眼角眉稍皆含喜，令我这满树繁花也失了光彩。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红衫少女径自坐在少年的身旁，口中咬着一串糖葫芦，把另一串直接递给少年。饶是念经少年此般心静，也禁不住回头打量着突然闯进的少女。他那双眼里，欣喜分明多于好奇。我笑了，我笑，便是春花飞扬，任他是谁，定是能感动人的。

02夏日细雨

枝丫上簇簇白花脱胎换骨，化作深深绿叶覆盖着我的身躯，依旧繁茂，可与年华以安稳。夏日的雨不似春雨娇羞，也不像秋雨凄苦，它潇洒随意，任性自在，往往伴着声声鸟啼。莺啼处，摇荡一天疏雨。雨打在我的叶上，大珠小珠落玉盘，嘈嘈切切错杂弹。

台阶上的少年与少女依旧在，这一场忽然而至的小雨阻断了少女归去的路。少女非但不恼反而欣喜不已，三步并作两步跳到雨中，托起一片荷叶接住雨水，竟不顾衣衫是否被雨打湿。檐下的少年自幼长在佛门清修之地，循规蹈矩，何见如此任性之人。他微微蹙眉，摇了摇头很是无奈，转而一抹笑从嘴角勾起，微微一笑很倾城。

他急忙解下斗笠，为少女遮住微凉的雨水。少女见头上多了一顶斗笠，抬起头，对少年咧着嘴笑，她的眼里全都是他。少年害羞的别过头，不敢与她明亮的眸子相对。又是一阵风，吹乱了我的枝丫，也吹乱了他们的衣衫。

03秋日冷月

一场秋雨一场寒，万物萧瑟，纵使我具有五识，生长在寺庙也抵挡不住这渐渐透骨的寂寥。枝丫上热闹的绿叶悉数枯黄，飘散在寺庙斑驳的墙。随着绿叶夏雨而没入岁月深处的，还有念经的少年。

“叮叮”只见红衫少女莲花步步生，流目盼，身姿娇。红衫被风撩起一角，依旧惊艳，却眼角眉梢都似恨。第十二次，她一人在此等待。少女坐在台阶，抬头望星空。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秋风过，秋叶落，秋恨散，她的一双美眸流露出与前十一次不同的神色，我的心默然紧缩。

我忽的想起，当秋日来临我的第一片叶转黄时，少年与少女的诀别。念经的少年直直的站立，声色不露于形，手中转动着佛珠，双手合十，道：“女施主请回吧，小僧已许身佛门。愿与众生同修忏悔，同消三障诸烦恼，同生极乐，共证真常。”少女愣了半晌，缓缓开口道，“你问问你的佛，当年飞花可记得？你问问你的佛，能渡苦厄，何不渡我？……”少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发出呜咽之声，又抬头望着他的眸。少年无动于衷，与先前的他恍若两人。

少女擦干眼泪，一挥红袖打在少年脸上，她转身离去，他不做挽留。只有我看见他手中的佛珠散了满地，风沙迷了眼。方丈自墙后而出，慢条斯理道：“出家之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可问红尘之事。”少年微微揖，“是，师傅。”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04冬日白雪

我的枯叶与少年的念经呢喃、少女的红衫飞扬一道成为四季的过往。孤独的过了许多年，而今又重回孤独。一场大雪蓦然而至，掩盖了台阶，掩盖了我的枝丫，掩盖了曾经的春花飞扬，夏雨烂漫，秋风萧瑟。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万物皆被白雪染，唯有枝头一红丝带烨烨生辉，这是我跳动的心，他告诉着我尚未死去。

古寺的一扇窗露出凄冷的烛光，有和尚轻扣木鱼，念经声稍有沙哑，“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

05早日得道

我这一生，何其漫长，不知凡事，也不明情爱。我本只有一颗木头的心，却笑了，痛了，伤了。四季的轮回不再是一花开一叶落，我第一次明了时间的意义。我依旧立于寺前，终日聆听佛音，愿早日修道成人。

我知世间辛苦，一人心不难求，共白首不易得。然，我想去爱我所爱，我想去喜我所喜，我想去忧我所忧，我想去见见这世间的繁华和落寞。

我是一棵树，一棵长在寺庙动了凡心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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