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对话

by · 2025年10月1日

“幺儿，我们出去走走，屋里闷的很。”父亲放下手中的碗筷，透过铝合金窗望向外面。

夜悄然拉下帷幕，天空泛着一些暗沉，在这略微沉闷的天气里，或许会有一场降温雨吧。

幺儿摘掉有些漏音的耳机，眼睛从泛着白光的屏幕上转移到自己的老父亲上，眼神中充满着诧异。

平日里父亲早出晚归，相互间见面也只不过是叫唤幺儿应付饭点。父亲是位地地道道的农村人，话少却很淳朴的性格是万千农村人的典型。如果不是大儿子拖妻带子在深圳打工，缺少人手带小孩子，父亲是绝不会从一个早已扎根的小村子只身来到一个陌生的现代化大都市，毕竟家里的田地可不希望荒废到无人照料。

父亲就像所有从小在土地里长大的农村人一样，对黄色的土地有着莫名的感觉。在经历过很多大风大难后，才发现唯有土地上生长着沉甸甸的庄稼才能使人慰藉，看着那些黄橙橙的收获，心里不免多些安全感。而农村人对土地又绝不仅仅是依赖，更多的是对其心怀感激。

或许是游戏玩多了，想出去散散心，又或许是难得有那么一次与父亲共处的闲暇时间，幺儿跟着手推婴儿车的父亲下了楼。

初次来到深圳的这两个月里，至今都没有看过繁华的夜景，只通过书上的了解，才知道有那么几个地方能将夜晚照如白昼，毫无昼夜更替的现象。而深圳就是其中一个地方。但是相比于晚上的视觉盛宴，幺儿更喜欢游戏所带来的紧张感和刺激感。

一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父亲在前，满脸溺爱地推着婴儿车，缓缓向前滚动着。幺儿在后，不紧不慢地跟着父亲的步伐。第一次置身于熙攘的人群中，幺儿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特别是望向父亲的背影，亲近而又陌生。

亲近是一种血缘关系中与生俱来的感觉，就像一缕血带无空间无时间限制般的拉近了两人的关系。而今晚幺儿却感觉很不一样，除去血缘关系的维系，父与子却如同陌人一般。

随着夜的继续深入，天空越发显得阴沉，就连夏日的风都变得放肆起来了。原本熙攘的人流也变得稀稀疏疏，就连移动的速度也快了许多，人头攒动的广场也为此变得宽阔了，整个空旷广场也就剩下父子二人以及一辆载着宝宝的婴儿车。

父亲推着婴儿车找了个地方坐了起来，幺儿也相继地坐在了旁边，只不过没带手机的幺儿感觉有点不知所措。

“快要开学了吧，那个大学学费我也帮你筹齐了。”

沉默寡言的父亲从衣服兜里摸索出一盒皱巴巴的大前门，在所剩不多的香烟盒子里抽出了一根点上。廉价的烟草在点燃的那一刻起，烟星上就萦绕着令人呛鼻的焦油味，父亲也是一阵咳嗽响起。

幺儿点了点头，表情有些不自然。高考的超常发挥，使他兴奋地沉浸在解放的自由中，过度的游戏麻痹了他的大脑，就连开学临近也忘的一干二净。

“到了大学里，可得好好学习，至于生活费等问题就不要担心了，你大哥和我会全权资助。”

父亲吐了口烟，烟雾在风中渐渐散去，“还有家里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只管读好书就比什么都强。”

“我知道，我会的。”

幺儿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嘴里就只能蹦出这六个字。按照幺儿的性格，虽不活泼好动，但也不沉默寡言，却还是有一定的交际沟通能力的，在同学之间也算相处得很融洽。

但是在父与子的场合中，幺儿的喉咙里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张不了口，什么话也说不出。倒不是平日里幺儿跟父亲交流沟通少，而是在这今天特定的场合中，特定的氛围都使得他怪怪的，特别是要他说话的时候。

“嗯。”

低沉地从口中吐出，音却有些发不出。父亲像是自语，又像是在肯定幺儿的回答。

雨终是落了下来，沉闷的天气似是得到了舒缓，像个漏气的小皮球一般将热气一点点排出。小雨点稀稀拉拉地砸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花印记。粉尘乘坐腾腾上升的热气，弥漫着一股子刺鼻的味道。

父亲似是还有言语要对幺儿讲，但雨点掉落的触感像是在告诉他，时间到了，谈话结束，要下课了。

“回去吧，看这雨待会准会下大。”

父亲迈着步子，推着婴儿车向家的方向走去。

幺儿再一次跟在父亲的身后，看着眼前略微佝偻的背影，一瞬间似是回到了十岁那年，一切历历在目。

那年，是幺儿第一次进市赶集。父亲在前，幺儿在后，领着他穿梭于热闹的人海，给他挑选最喜欢的生日礼物。那一刻，他觉得父亲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为他在人海中开辟了一条仅属于他的小路。父亲就像童话故事里高大威武的骑士，一路护送小王子出游。

那一刻，他觉得世界是属于他的。

现如今，佝偻的背影显示着父亲渐渐老去，饱经风霜的脸也爬满了皱纹，就连两鬓也不知何时增添了些许白发。

骑士终将老去，小王子亦会有着属于自己的行程。

四周的世界开始模糊，甚至光影都变得扭曲，而眼前的小老人却一直定格在他的焦点所在。这一刻，幺儿忽的明白，世界的归属与他何干，小老人才是他的世界。

稀稀拉拉的雨点，终于开始了只属于它的高潮演奏。呼啦啦地从空中倾斜而下，豆子般的雨点密集地笼罩了这个世界，雨滴交汇，水帘交织，清洗着所有的污垢尘埃，夜空终究是拉上了雨幕的谢幕场。

回到家的幺儿透过铝合金窗，一眼望去，尘埃洗净，光洁如新，心中如洗，似是这全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