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大瑞
文：陈二鸟
大瑞是个唐氏综合症患者，比我小两岁，有我两个重。我本就不轻，大瑞体型可想而知。
回姥姥家的时候，天快要下雨，跟点了墨沾了水的棉花团一样，又乌又重。家门口有一片柿子林，小三轮也开不进去，外爹把我从林子前放下来，开小三轮从小路绕回后门，让我穿过林子直接从正门走。我想不通这树上没个叶子，怎得连个柿子也没有，渗人的很。
深一脚浅一脚，底的泥顺着鞋后跟甩动的弧度直落到后脑勺。我想伸手擦擦，手上拎着我妈给带的牛肉，又摸不着头脑。又气又急，一路小跑到门口，外奶还在那门口小路边直探脑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儿的
“我奶，你看啥呢”
给老太太吓一跳，还一脸不高兴地瞅我，看了一眼，脸上又开了花
“啊呀，你个小炮冲的，给我吓死了。怎么搞这样，快回屋”
接过我拎的东西，就把我和溜达的鸡一起往院子里赶，花白的头发别在耳后，手里还轮着把锅铲，活像个富足的农场主。
我在大门槛上耐心地蹭鞋底裹的泥，一抬头，大瑞坐在房廊下看书。走到他跟前定睛一瞧，好家伙，『圣经·约翰福音·九章三十九节』。耶稣说“我为审判到这世上来，叫不能看见的，可以看见；能看见的，反瞎了眼”我这正叨咕呢，大瑞是装模作样的缓缓抬头，面露诧异
“大哥，你来啦”。
我不想搭理他，在村口就看到我，这都半小时有了。每次都用这招，家里只要一来人，他就捧书看，就等人夸他。要是能把心思都用在长相上，估计得是个傻子杨过。
大瑞是我大舅的大儿子，生下来长得唇红齿白的，结果越长越不对焦，也不开口说话。医院一检查，得了，唐氏综合征。我们这农村人也没听过这啊，只当是家里多个傻子。我妈见天就神神叨叨地说，大瑞是我们家的报应。 我们家人长得好，个子还高，就是嘴贱，无论老少。见着谁有点缺陷的，回家讥讽人都跟嗑瓜子似的 茶余饭后不可缺少。不过现在不了，自从来了大瑞，全家都老实本分的，遇到赶礼，老少爷们姑娘小伙子都往那一坐，也不说话了，遇上递烟的都直摆手。
外奶也不爱串门儿了，烫个头都不敢找从前的老闺蜜，自个儿偷摸去，结果没人参考就是不行，回来整个迈克杰克逊似的又给扎上了。
我们是不大说，话都让大瑞一个人说全乎了。这小伙算是把全家招人烦的点全占上。我大表哥二婚，还力排众议再搞一次酒席，再收一次份子钱。气得我妈吃不下去饭，但说啥不能吃亏，就指派我和大瑞去吃。菜还行，自己家搭的灶台，请人掌勺，经济实惠。
但我吃的很不舒心。就现在，我只想把头发拽长点把脸给遮了。奈何脸大头发短，况且前两天头发还让傻逼凯文老师给理秃了一块，我一把开心消消乐没结束，抬头就看凯文不知道做啥春梦呢，盯着我耳朵边小脸绯红的。
“大哥，其实今年蛮流行圆寸的吼，你要不要，”
“日你妈”
饭局开始没多久，大瑞开口了，
“哥，这位美女是我什么啊？”
我假装不在现场 “你二姨”
“二姨好，您看起来真年轻，我先敬你一杯”
一杯接着一杯，大瑞以可乐代酒，不醉不归。又能说会道，除了长得像个傻子 哪都不像傻子。
桌子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嬉笑怒骂，一时间我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身在电影院，郝思嘉笑出满脸褶子，堂吉诃德两颊红……大家高呼 “大瑞,卡哇伊~”
待我定睛，原是王大娘，刘大爷…….大家面笑大瑞真聪明，暗嘲大瑞是真傻。
我并不清醒，这场电影，他们痴笑的像傻子，癫狂的像疯子，屏幕里只剩大瑞看起来颇像正派，礼仪周到，举止甚雅。如同鹤立鸡群，人入妖界。
我怀疑，时常怀疑。
大瑞你到底是不是傻子？我曾问他。
他一脸不屑，大脸摆的板板整整的，掏出成绩单扔在我不识货的脸上。25分。
这是他第，不知道第几个2年级的语文期末试卷。
回去的时候，桌上的人醒了大半。一群老人似乎觉得刚才颇有点为老不尊，便拉出姿态 拍拍大瑞“咱大瑞一点不傻嚎”这可真是夸到点子上了，大瑞就爱别人夸他聪明，就像胖子爱别人夸他瘦一样，脸上还得挂上勉强二字，大瑞深谙人情世故，忙故作摆手，拉我快走。
这鬼小子又懒又馋，回家的路上走着就犯困，非扒拉着我背他。驮着头猪，步履沉重，心情复杂。雨开始细索索的下了，大瑞五指撑得老大按在我头上，给我遮雨。我有点感动，心想算这小子还有点良心
“老弟，你把手合上，遮的地方能多点”
农村现在铺的都是水泥路，走着也不甩泥。我有点遗憾，要是有泥，肯定都甩这小子后脑勺上，想着我又乐了，觉着这心里脖子都热乎了，回头一看，这傻小子口水流一肩膀，这给我恶心的，立马给他抖醒。“口水给我擦咯”
他还老大不高兴的，板着一脸衣襟印子，抹了把口水又揩我后背上。
“哥，你没觉得我聪明了么。我天天向上帝祷告，他能让瞎子看见，肯定能让我变聪明”
我有点茫然，
“嗯，你少吃点就能聪明”。
“那。。。。稍微笨点也行，太聪明是不是不好？”
“……”
“哥，表哥不是结过婚么，怎么又结了，人能经常结婚么。我希望他能再结几次，我就还能来吃酒”
“……”
“哥，我发现为什么人笑起来就更丑了，你看今天我们那桌人，笑的太傻了”
“别说了，他妈的重死了”
差点被小石头整一跟头，我又累又气。
大瑞安静了一会儿，快到家的时候，突然黯然的冒了一句“你们才是傻子” 声音暗哑，低沉缓慢，却难得的吐字清晰。说的我他妈浑身鸡皮疙瘩，跟见了鬼似得。
一个傻子突然冒了个仙句儿，颇有些不入俗世，遁入空门的屠夫的模样。
雨点密了，显得光很远。天色阴沉，蜿蜒不见尽头的小路上，只剩下我的脚步声。
我有点害怕，怕大瑞其实是个披着傻子外衣的神仙，来考验我等凡人。转念觉得自己可笑，随即又有点悲哀。想骂他傻，又觉得不对。不说话，又觉得胸腔被塞满压抑到爆炸，只得回了一句
“嗯，我们，都有点傻”
转载请注明：约嗲社区 yuedia.com 我们的世情故事 http://yuedia.com/category/shiq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