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好朋友的死亡。
我们没有什么不同，但我们又处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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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终于解脱了，你不为我开心吗？”
他笑得那样轻松，那样畅快，那样潇洒。
我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只是冷着脸看他。过了两三分钟，他才终于收敛了笑意，有气无力地看着我：“你也觉得我这副样子很可悲吧？”
温润如玉的嗓音，彬彬有礼的气质，终于让我有了十足的把握，眼前坐着的人，是他。
“才一年没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沉默着摇了摇头，却没有要回避这话题的意思，只是像往常那样，右手拿起杯子，左手托住杯托，小小地抿一口咖啡，然后用温和的语气说起自己的故事。
二
“中考结束，我虽然留在县城，但知道了你能去市里，也是真的替你高兴。”他认真地说着，嘴角也渐渐上扬，一个真诚的笑容感染力十足，“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临走时说，人和人能有什么区别？早晚都是个死！谁瞧不起谁啊！”
我不禁哑然失笑：“我也没那么冲吧……”
“也许吧。”他应和着笑了一下，眼里的神采蓦地黯淡下来，“可惜啊，我们那个县城高中没谁听这种话，都是乡里出来的，从小使拳头惯了，看不顺眼的，上去就是一顿揍。”
“你大概没少被揍吧……”
“当然了，我说话从来不带脏字，穿的衣服比女生穿的衣服还干净，随身还带着纸巾，不管别人递什么东西过来，都是双手接过，被人骂了也只是把气憋在心里，要找同学做什么事情，也只是轻轻扯扯别人的衣角……这样的人就是活脱脱的娘娘腔啊！活该被揍啊！”他自嘲似的又笑了起来。
我有些心疼地抬眼看他。果然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头发乱蓬蓬的，衣服估计也有两三天没洗过了，这样邋里邋遢的模样，他怎么就受得了呢？
我正要开口问他，他却先开口打断了我：“觉得我现在的样子特别脏吧？”
“还……好。勉强……还能接受吧。”我违心地说着，又止不住地摇头，这么虚伪的话连自己都骗不过，还想骗他？
他大概也看出了我的想法，故作爽朗地安慰我：“没事儿，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脏。”
“也不是脏……就是……”
“流里流气的？”他扬了扬眉，带着极其古怪的痞气。
我沉默以对，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词来形容此刻的他。
聊天的气氛也随着我的沉默逐渐冰冷下来。
三
幸好他不是那么在意这种尴尬的冷场，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其实说起来，我还真应该谢谢你。毕竟你是这小县城里，为数不多的，觉得我不是娘炮的人了！”
“我是真没觉得你哪儿就是个娘娘腔了，你只是比较爱干净嘛，脾气好，再说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是个娘炮，也不代表就该受人欺负啊！”
“谢谢你。”他有些动容地看着我。
那时的感觉真是没办法描述，他本来就有点娃娃脸，眼里噙满泪水，真是怎么看怎么可怜。我还想再安慰几句，他突然爆了粗口：“草！老子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眉头都没眨一下，你这小兔崽子，三言两语的，差点把老子眼泪弄出来！”
“我去！你他妈什么时候学会骂脏话了！”
“第三次被打之后，他们一堆人按住我，说是要撕我的作业本，当时没忍住，就跑出来了一句‘操你妈’……”他还是笑着，得意洋洋，沾沾自喜的模样。
“然后呢？”
“然后那伙人可高兴了！说……说这个娘娘腔还会硬呢！就当着我的面把本子撕得粉碎，一堆人又打了我五六分钟，一直叫嚣着让我再骂一声。”
“你肯定一直不吭声吧。”
他点了点头，顺带用手拍了拍我肩膀：“还是你了解我。”
四
“别急着亲热，后来呢？”
“哪儿有什么后来啊？后来就是被打得多了，也变成了他们的模样呗。”他满不在乎地靠在椅子上，等着我继续问问题。
“那……你就没去找过老师？没告诉家长？”
“找老师？找老师说什么？说自己的作业被同学撕了？他也得信啊！我不是你，没你成绩那么好，万人瞩目。再说了，就算是那些老师亲眼看见我被打，赶来制止，又能有什么用呢？下次到一个更荒僻的地方，往死里打，受苦的还是我！”他还是笑着，眼里却喷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恨意，“我爸我妈压根就不管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是老师通知了他们，被数落的人也还是我，谁让我打不过别人还不敢回手呢！”
“你呀，别笑了。”我有些疲惫地看着他。
“你以前不是觉得我笑起来很治愈的嘛？现在看不惯了？”
“也不是看不惯，就是觉得你现在笑起来，太致郁了。”
“什么意思？”
“就是……让人特别压抑。”我无法掩饰自己的倦怠，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说真的，和我在一块儿，你没必要那么装，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五
他终于还是哭了，头死死地埋在怀中，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没有声息地控诉着。
我没有走到他的身旁抱住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递过去一张纸巾。让我万没想到的是他忽然抬起头看着我，我看到他眼眶一圈都是红红的，泪水不停地从脸上滑过。
说句实话，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个人在我面前哭成这个样子。不管他是谁，不管他经历了什么，遭受了什么，我都无法再保持我冷静的沉默。
但是还没等我开口说什么话，他忽然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一袋纸巾：“我自己带着呢！不用你的！”
他还在哭，我却再没了先前的不安、不适，反而从心底涌起一股感动和温暖。
“我知道自己变不回以前那个样子了，但总要留一点念想。”
他说这话时，语气中的云淡风轻，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还分明是翩翩公子，谦谦君子。
那个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那么喜欢他，更不知道他也那么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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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说起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我还真记不清楚了。大概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相遇，只是在同一个班上，即使平日里不怎么聊天，也大抵知道班上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真正算得上开始认识，还是文理分科的时候。本来成绩挺不错的我选了文科，在班上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班主任开始找我谈话，数学老师也找我谈话，本来不怎么一起玩的同学也开始主动和我聊天，选文科的使劲给我说文科的好处，选理科的则毫不掩饰他们内心的诧然，一个劲地问我怎么就选了文科呢？
是啊！我怎么就选了文科呢？
二
不过嘛，虽然我选了文科，我们班最后也因为文科生占比过半而成了文科班，但是最后我莫名其妙地去了尖子班。
本来吧，尖子班在一楼，那个文科班则在四楼。说起来，大家应该不会再有什么过密的交往了，但是我却和他越来越熟络。
刚进尖子班，还浑身不适应的我发了一段话给他，大概就是问他对“死亡”的看法，他也很认真地回复了我。没想到第二天，我赶着去上早读课的时候，发现他站在我们班后门那儿。
我忍不住逗他：“你怎么来了？是不是看上哪个姑娘了呀？”
他颇严肃地看了我一眼，忽地轻松一笑：“怎么可能！”说着，就赶紧跑上楼了。
那几个星期，他总会在我们周六放学的时候跑来找我，邀我一起回家，不过我总是拒绝他。到后来，连他都觉得丢脸，和我小小地吵了一架：“哇，你不是每次都拒绝我吧！”
“也不是啊……只是我们俩都不顺路，干嘛要一起回家？”
“你路上没个伴，都不觉得无聊吗？”
“这有什么无聊的？一个人的时候多了去了，我吃饭、睡觉、上厕所都是一个人啊，也没觉得就怎么无聊了呀……”
他不再和我争辩，忿忿地走开了。之后很多天，我都没再见到他。
三
直到元旦晚会，我们班的活动开始渐入平淡，恰巧他赶来找我，我就偷偷溜走了，和他跑去玩儿了。
他先是问了我关于同性恋的看法，我不免用一种疑惑的神情望着他，他连忙解释：“先声明啊，我不是GAY，我就是最近看柴静的《看见》，有点震撼，想问问你怎么看？”
“尊重，但也仅仅只是尊重。”我平静地说道，“我个人觉得，不管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都不会真正意义上破坏这个社会的美好，它又不是杀人放火，会危及人的性命，也不是什么意识形态，会左右国家统治，所以，没什么好反对的，也无所谓支持……”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我抬头望见他眸子里闪过一瞬光亮，心不由得失了分寸，话也说不出来。
他接着带我跑到了二楼，去看高一班上一个女生的表演，结束后，他和那个女生的妈妈聊了一会儿天，把我偷偷溜到角落去：“其实我很喜欢她。”
“看得出来，要不然你怎么会带我跑来这儿？”
他尴尬地笑了笑，又说道：“说回之前那个话题……”
“等会儿，我说，我是GAY，你信吗？”
他怔怔地看着我，一时不知所措。
“那你喜欢谁啊？”
“我，我喜欢A啊，”没办法，我只好把一个高一时候和我关系不错的男生一起拉下水了，“还有你啊……”
四
这次聊天最后无奈被我们高一同学搞的同学聚会打断了。
大家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坐在草丛地上，围成一圈，各人身边都摆着啤酒，正兴高采烈地玩着大冒险，我和一个同学是后面来的，他则因为一点儿私事在最后才到。
其实到后面，玩的花样已经不多了，只是叫一个输了的男生对着足球门框做一些少儿不宜的动作，幸而那时整个足球场上都是一片喧哗，对我们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关注。再不然，就是叫一个输了的女生被公主抱，然后一个好事的男生还凑上前去问了问这是不是第一次有男生抱她，引起我们小小的欢呼。
我虽然也掺和在这样的狂笑中，但是眼神却没怎么离开过他，之后索性坐到了他旁边，仔细地盯着他瞧。
“你喝过啤酒吗？”他说着，把易拉罐拉开。
我自然地接了过来，喝了一大口，又还给他：“没喝过。不好喝。”
他笑了一会儿，毫不嫌弃地喝了一口，就把啤酒放下了：“还真是不好喝。”
五
大抵是因为我和班长关系很不错，他就想着故意捉弄我，让我出个丑，不过等我潇洒地站在圈子中央时，场子突然降了温。我不免昂起头嘲笑班长：“你看吧，我太乖了，大家想不出什么法子来逗我……”
“吁！”大家一齐吐槽着，却都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捉弄我，只好又一堆地笑了起来。
接着有人提议，要我告白，我轻轻一句“向谁告白啊？你？”就给怼回去了，又有人要我亲A，倒也不是没亲过，毕竟高一的时候自己太疯了，不过现在当着他的面，我还真动不了嘴，只好吐槽一句“我靠！到我这儿玩得那么大！别的单身狗都只是找球门发泄一下，最过分也只是拥抱，凭什么就我要亲嘴……”
大家一堆儿起哄：“到了高二，关系淡了哟！”另一个关系不错的男生不合时宜地把脸凑了过来，被我一巴掌推开：“你是不是傻！”又是大家无尽的笑声。
班长看着天黑，也看出没什么能捉弄我的了，只好说着：“太晚了，下次想到法子再来整你！今天这局就到这儿了，走走！把女孩子送到宿舍去吧。”
六
高二那年的初冬我一直记到了高三，记到了现在大一。
高三的时候，学业紧张，大家交往减少，不过我们还是会时不时地到天台去，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因为站在那里，视野特别开阔，心情也特别畅快。
我和他告白了无数次，认真的也有，半开玩笑的也有，纯粹逗他的也有，他自始至终没有怎么回应，到临近高考的最后一个学期，才坚定地说自己不会和我发展成那种Couple的关系，不过我们可以一直成为Friends。
说来奇怪，他长相虽然称不上有多帅，但是身边也不乏有女孩子告白。最后的女朋友却是一个风评极差的女生，无论在初中、高一，还是后面的高二、高三，几乎都是班上最不惹人喜欢的一个人。大概是因为言语不过脑子以致恶毒的程度，也大概是各类流言先入为主，让人对她生不出好感吧。
但是每回我问他，她到底是不是他的女朋友时，他总会异常坚决地否定，每次我去他们班上溜达时，他也会刻意和她保持一段距离。
真是古怪。
七
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正式高考前那一天，我和同学去看考场，回家的路上，看见了那个女生，我断定她一定是在等他来，于是就借口太累了，和同学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好像过了足足十分钟，他才不慌不忙地赶来，我们打了个招呼，他便和她一起走着去看考场了，我注视着他的背影，他却也一直时不时地回过头望着我。
恰巧又有两个认识的同学也要去看考场，我便和先前的同学告别了，和那两人又去看了一遍考场，这一次完全只是为了看看他而已，从某个考场走过时，还真撞上了他的目光，我有点意外，但是也想不出该怎么样，就赶到了下一个考场。
然后真正的意外来了。高考结束后，我们各回各家，一个和他算是熟悉的同学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出了事，车祸。
再后来，那个女生联系到我，说当初她用了我当威胁，才成了他的女朋友。其实他真的很喜欢我啊……
好老套的故事啊，好狗血的情节啊。
我忍不住在心底吐槽。
故事陷入无声。
大学。我到了新的城市，希冀着生活重新开始，我会好好生活，至少不会走在路上去想哪个身影和他有些相似，至少不会在上课时去幻想，我和他若能在一起会是怎样。
我一直把他当成压在我心脏上的石头。我以为新的生活里，我可以把这块石头拿掉，轻轻松松地学习、生活、成长，但是拿掉以后，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懒得走路了，懒得学习了，只想睡得昏天黑地。
幸而，窗外阳光明媚，我又想起了他。
想起我们一起站在天台，暖意照人，他难得文艺造作地说了一句：“寒冬不会经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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