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说 小小年纪,母亲的家就散了
原创作者:张琼珍
云南省玉溪县的城边有个小兰苑村,1911年农历八月,我的母亲就出生在村里一户姓何的人家。
何家老父何贵与妻子王氏有一儿一女。儿子何田娶得一漂亮媳妇,名叫李玉珠。这不,农历八月,正是丹桂飘香的季节,李玉珠给何家生了个漂亮的囡,小姑娘清秀可爱,着实的让何家欢喜。何家上下五口人,这回添了个小闺女,家里热闹了许多。
何家老辈留下了一些田地,分到何贵这里也有几亩田。何贵是个勤快人,带着儿子边种田边养鸭子,再加上何老夫人王氏又带着儿媳李玉珠一起给人家织布,一家子的勤劳,日子也算是过得去。
那时的女人都是小脚,不能下田劳作,所以何家的劳力就不够,到了栽种季节就只能请人来帮着种种田。
老爷子何贵眼见多了小孙女,家里以后还会增加人丁,所以又带着儿子何田一起学做生意,以增加这个家庭里的收入。
就在我母亲三岁的那一年,因为外面的生意要做,我的外公何田就请了几个人跟他一起挑着鸭子到三十公里外的峨山县城去卖。
当时峨山正在流行疟疾,老百姓叫打摆子。何田带着请来的几个人挑着鸭子走到离县城还有几公里的山坡上休息时,不想天空突然大变,下起了倾盆大雨。由于一路走来,何田一群人都在听着路上的行人传说峨山疟疾的可怕,加之突然而来的瓢泼大雨,吓着了一起挑鸭子过来的几个人。他们凑在一起嘀咕了一阵,就对何田说:峨山正在流行传染病,雨又下得这么大,我们不想到县城去了,我们要回家,你家的鸭子你自己管,说完丢下一堆的鸭子给我外公何田,几个人便往来路跑去……
这时天已快黑,雨却越下越大。何田在山里找了个地方避雨,守看着自家鸭子。谁又想到了半夜十分陡然间又雷电交加,狂风四起,不知咋的,装鸭子的箩筐一下子打翻了,鸭子跑出来散落在山坡上,我的外公何田着急地满山坡去抓鸭子,结果是抓了这只那只跑,抓了那只这只逃,就这样他又急又累,又气又饥饿,还受了不小的惊吓,足足折腾了一个晚上,到了天亮时,鸭子跑光了,我的外公何田也倒下了……
等到过路的好心人发现了何田并把他送回家时,他话都说不出来,没几天就离开了人世,那时他才二十三岁。
我的母亲三岁就没有了父亲。
何贵家就这么一个儿子,突然没了,对这个家庭来说如灾难压顶一般,看不见了出头的日子。由于受到严重的打击,老爷子何贵也一病不起,相继跟着他的儿子也离开了人世。
何家就此山都倒了,树也倒了,顶梁柱也倒了,就剩下孤儿寡母奶孙四人,真是祸不单行,雪上加霜啊!
家里的变故才没有多久,家族中的叔叔伯伯们就追上门来。他们说:你们家现在没有了男丁,所有田地都要收回来由我们管理。就这样,家里的田地也被掠夺了去……
从此,王氏娘母几个的日子不知何时才能日开月见。开始那两年,何家的叔伯们还给我母亲她们家送点粮食,可到后来就什么都不给了,这一家娘母几个的日子开始过得无比的艰难,只能靠着母女几个给人家织布和做衣裳来维持生活。
我母亲才六岁的时候,由于生活的困苦,何老太太王氏便做主把我母亲的妈妈李玉珠嫁给了广卫营的肖家。肖家接走了我的外婆李玉珠,也想把我母亲何小囡带走,但是何老太太王氏舍不得何家的孙女被别人带走,就没有同意,从此我的母亲就跟着自己的奶奶王氏一起生活。
可怜我的母亲,小小年纪就没有了父亲,妈妈又被迫改嫁,家也就这样给散了……
1
这日子,实在没法再过下去了!
嫣然再一次遭受了丈夫邱桐一顿饱打后,这次毅然决然地产生了逃离的念头。她咬紧牙,浑身颤抖着,拢了几把被扯乱了的头发,忍着身上的伤痛,找了件厚棉衣穿上,一刻也不想耽误,朝着南边的火车道走去。
浑黄的路灯下,投射着嫣然跌跌撞撞的身影。她一路走,一路想着自己这段失败的婚姻,是从什么时候,邱桐开始变得易怒,动辄就把拳头挥向自己的?
第一次动手是在三年吧?嫣然清楚地记得是十一月最后一个周末。邱桐单位升职中,他没能如愿升到正科。那段时间,他情绪非常不好,从来不动烟酒的他开始酗酒,开始抽烟,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嫣然想陪他到海边散散心,火车票提前买好了。
头一天晚上,已经半夜了,邱桐还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烦躁不安。嫣然怎么劝也劝不通。她说:”这次没有机会,你再继续努力,下一次不就轮到你了吗?”
邱桐红着眼珠子说:”你知道什么?这次机会我等了整整六年。那个李连俊都上去了,他算个什么东西?工作能力没有,就会跟着领导的屁股转,为什么每个人都说我工作能力强,升职的却不是我?我想不通。”
嫣然无奈地说:”哪有完全公平的事。退一步海阔天空。想多了,对自己也无益。”
“滚一边去!没人能理解我,你也不理解我!滚!没个好东西!”邱桐一边骂着,一边狠狠地用拳头捣向嫣然,嫣然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倒在了身后的挂衣架上。挂衣架倒了,上面的衣服掉了下来,遮在嫣然的脸上。
嫣然把盖在脸上的衣服扯开,生气地说:”邱桐,你疯了?你干嘛打我?”
还没等嫣然从地上爬起来,邱桐又气呼呼地过来给了嫣然两脚。”我疯了?你也说我疯了?在单位里他们都说我疯了。我就疯给你们看!”
嫣然蒙了,怎么也不相信以前那个温文尔雅的丈夫,会把暴怒的拳头挥向自己。
嫣然冷静了一下,说:“邱桐,你不要把工作中的不愉快带到家里来,这次你动手,我原谅你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计较,但没有第二次,否则,我不会跟你客气。”
邱桐有那么一会儿的愧疚,但随即如无事人一样,像找到了解脱一样,说了句:”明天,你自己去!”接着自顾自地滚了床被子睡下了。
嫣然想:幸亏女儿在婆婆家,要是让女儿看到这一幕,孩子哪能受得了。
自然,去看大海的计划泡汤。第二天早上,邱桐没有起床,嫣然也没有做饭。嫣然一大早就坐在沙发上,看着挂在墙上的时英钟指向了八点,她似乎看到了火车已经进站,很多人上了车,然后火车又开走了。对那个向往的大海,此时已了无兴趣。
嫣然就这样呆呆着坐着,她想不清以后该怎么办。
2
冬天的夜晚异常寒冷,嫣然穿着这么厚的大衣,她还是感觉到寒风刺骨的冷。她伸出手抹了一把不知啥时流到腮边的眼泪,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南走。
远远地,她看到从东往西驶来一列火车,每个车窗里都亮着灯。她想象着车厢里的温暖,而无论哪种温暖,不会与她同在了。而且,她现在,什么也不需要了。她心里想的,只有两个字:解脱!解脱!
她甚至想到了,在她死后,人们会说:识字解文的人,有啥想不开的,非要走这条路?
可是,嫣然无力地想:我没有任何办法了。
自邱桐第一次对她动手后,家里平添了了一种莫名的冷寞。邱桐不再陪女儿贝贝玩,不再一家三口一起外出。下班后,邱桐不再像以前那样抢着做饭,要么看电视,要么玩手札。工作也不再认真,在单位里与同事关系紧张,也不服从领导,有事无事地不去上班。
更令人可气的是,邱桐开始疑神疑鬼。嫣然跟同事打电话,他会追问是什么人,男的女的,找你什么事?要是邱桐碰到嫣然的同事或领导,他们只要夸嫣然能干,邱桐回家指定再三盘问,为什么他会说你好?你俩啥关系?这些盘问,让嫣然回答也不中,不回答也不中。哪句话不对,邱桐就会火冒三丈,整晚不睡觉,非逼嫣然说清楚。
那段时间,嫣然苦不堪言,严重睡眠不足,第二天却不得不黑着眼圈儿,肿着眼泡,强打精神去上班。
邱桐这些表现,一开始嫣然并没有告诉婆婆,更没有把这些告诉自己的父母。邱桐和嫣然是大学同学,因共同的文艺爱好相识相恋,双方老人也都赞成。结婚以来,俩人从没有让双方老人操过心。婆婆待她如亲闺女,两个人无话不谈。而且婆婆还是是市立医院的主治大夫,工作特别累。即使即将退休了,可手术还是不断。当时,嫣然想,夫妻关系还是要自己慢慢处理。要是再惊动了双方老人,那就难以收拾了。
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有个周末,婆婆来送女儿琪琪时,正遇到邱桐发疯。原因是嫣然要外出学习一周,跟同事一起逛街买衣服,邱桐嫌回来得晚了。一进门,邱桐一把夺过嫣然手里的手提袋扔到地上,用劲踩了几脚。”买件衣服买了一下午?又打着买衣服的幌子找谁去了?”
嫣然不太敢跟他争辩,怕激起他更大火气。”我跟丽敏去的,不是跟你说了吗?”
邱桐根本不想听,”买!买!买!出去学习还得买衣服?是学习还是走秀?秀给谁看?”说罢,他气极败坏地找来剪刀,拉开衣橱,把嫣然衣架上那几件拿得出手的连衣裙剪了个遍。嫣然想阻止,可他把剪子在嫣然面前可怕地晃了晃,继续剪衣服。
婆婆就是这个时候踏进门的。琪琪开心地喊着”爸爸,妈妈!”奔向嫣然。嫣然揽过琪琪,叫了声”妈……”眼泪再也止不住,刷刷地流下来。
婆婆看到从客厅到卧室满地散落的衣服,看着发疯一样正撕剪衣服的儿子,惊讶地问:”邱桐,你在干什么?!”
邱桐看看妈妈,手里的剪刀咣地扔到地上,自己也泄了气般一屁股坐到地上,说:”妈,我不想过了。每个人都欺负我。呜呜呜……”一个大男人,就这样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琪琪看到这一幕,吓得钻在妈妈怀里,也哇哇哭起来。
婆婆不解地看了看邱桐,又看了看木然的嫣然,问:”嫣然,发生了什么?”这一问,嫣然多日来的委屈化作了决堤的泪水,说了一句:”妈……”,就哽咽着说不上话来了,浑身也开始发冷,颤抖不已。
3
婆婆很冷静。她没再让嫣然说话,而是下厨房煮了两碗面,端出来放在茶几上。”嫣然,邱桐,先吃饭。有啥事吃完饭再说。”
嫣然摇了摇头,根本吃不下去。邱桐也不吃,气呼呼地扯条被子蒙头倒在床上。
婆婆打电话让公公把琪琪接出去玩,又拉着嫣然到次卧,想知道他们俩到底发生了什么。
嫣然从第一次邱桐动手开始讲给婆婆听,又掀起衣服,让婆婆看身上的新伤旧伤。婆婆惊了:”傻孩子呀,受了这么多委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嫣然说,一是觉得他过一段时间情绪好了就不会这样了。二是怕让老人孩子知道了跟着担心。三是怕让单位的人知道了,丢人。说到最后,嫣然露出腿和胳膊,让婆婆看那些旧伤和新伤。
婆婆把嫣然揽在怀里,”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也不会相信,他怎么变成这样的人了?”
嫣然说:”妈,他是不是受到了刺激,心理发生了变化?您可不可以说服他,让他去看看心理医生?我说过几次,他说我心理才有问题呢。”
婆婆想了想,说:”这样,我先跟他谈谈,再做下一步打算。”
婆婆跟邱彤的谈话并不顺利。不一会儿,嫣然就听到了卧室里传出来邱桐的吼叫声。”我谁也不用你们管!走!”
婆婆出来的时候,神情黯淡而焦灼。”嫣然,你真不该瞒我这么久,我看,邱桐是精神上出了问题呀。要是他走不出来,可真够我们受的了。这样吧,明天我先请我们医院心理科的同事过来看看情况再说。这几天琪琪先在我那儿住,放学让你爸去接。你也再劝劝他,千万要注意,不要让他再打到你。看到他发火了,你就赶紧到一边儿去。”
婆婆走后,嫣然从未感到过如此害怕。 她不敢再进卧室,待在女儿卧室里不敢出来,耳朵支楞着,生怕邱桐过来打她。她想出门收拾一下明天外出学习用的东西,想了想又没敢开门。她想,明天一早,趁邱桐未起床再收拾吧。
4
嫣然想得太天真了。第二天一早,嫣然从女儿房间出来时,邱桐斜倚在沙发上抽烟,客厅里烟雾缭绕。可见,他已在客厅多时。
嫣然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说:”琪琪去妈家住几天,我本周末就回来了。”
邱桐腾地一下坐起来,把烟头狠狠地掷到地下用脚碾了碾。”我越想越不对劲儿,出去学习?学什么?为什么让你去?”
嫣然说:”前几天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次外出学习是我和丽敏一起……”
“哼,你说我就信?谁知道你们领导怎么想的? 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邱桐又是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
嫣然看了看手机,应该出发了。她匆忙找了几件衣服塞进拉杆箱,正往里塞化妆品的时候,邱桐一下子把化妆品抢来,使劲往地上一摔。有两个瓶子当即碎掉,玻璃碴子和白色的乳液洒了一地。
嫣然气坏了,高声说道:”邱桐,你干什么?你诚心捣乱是不是?”
邱桐说:”李嫣然,你想离开我?看不起我?想都别想!咱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今天你哪儿也不许去!我得不到好,谁也得不到好!”说完,他狠狠地推了嫣然一下,走出门,把门反锁了。
嫣然崩溃了,眼看离火车出发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这可怎么办?她急得团团转。这时,丽敏打来电话,问她怎么还没来,说火车来了,就自己先上车了,现在火车已经开走了。
嫣然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说:”丽敏,我去不了了。别问为什么。”
嫣然又给领导打电话道歉,请区里另派一同事坐下一趟车去参加学习。领导生气了,说:”李主任,你知道不知道这次学习的重要性? 学习回来再考察一段时间你就能提拔当副区长了。别人争都争不来的机会,你就这样放弃了?”
嫣然再次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您别问了,我有不得已的原因。”
嫣然又给婆婆打了电话,说自己被反锁在家,让婆婆来一趟。
嫣然打电话的时候,婆婆正和医院心理科的大夫一起往这来呢。车停好后,婆婆看到邱桐在楼前花园里蹲着抽烟。婆婆过去连拉带扯地把他带回家。
听到门响,满脸泪痕的嫣然站起来。”妈……您来了。”看到婆婆身后的男人,婆婆介绍说是刘主任。刘主任朝嫣然点了点头。
婆婆把邱桐从门外拽进来,问:”说,为什么把嫣然关在家里?为什么今天不让她去参加学习?她争取做这次外出学习的机会容易吗?哪像你整天吊儿郎当的,班爱上就上,爱不上就不上! “
邱桐又怒了:”妈!连你也瞧不起我?李嫣然为什么要比我强?学习回来她又要提拔了,可我,连个主任都当不上!这不公平!”
婆婆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邱桐,我看这些年来上学你上傻了。人际关系处理不好,妒贤嫉能,连自己的老婆提拔你都接受不了。头小到大,我没有打过你一下。可今天我要让你清醒清醒。再者说,你今天把嫣然反锁在家,这是不是限制人身自由?”
邱桐捂着被打疼了的脸愣了一下,接着一低头往大理石茶几上撞去。”我不活了!没人理解我!”
站在沙发边上的刘主任眼疾手快,揪住了邱桐衣服后背,尔后重重地把他按在了沙发上。
但是,婆婆和刘主任软硬兼施也没能把邱桐劝到医院去。临走前,婆婆再三嘱咐邱桐,不能再发脾气了,都赶紧去上班。
邱桐悻悻地走了。嫣然望着镜子中自己疲惫的样子,这个样子怎么能去上班呢?她只好又给领导发了一条信息,说家中有事要处理,今天不去上班了。然后自己漫无目的地去公园、超市逛了一天。
5
现在,嫣然已经看到了火车道。正好一列火车西而来,一眨眼的工夫,又呼啸着向东开走了。
嫣然在铁道下站了一会儿。在寒风中走了一段路,现在停下来,刺骨的寒风透过衣服,钻进身体里,由外而内的冷,加上由内而外的冷交叠在一起,嫣然感觉自己就要麻木了。
她木木地想:自己是为何走到这儿来的?
对了,说到这次邱桐对自己的暴打,原因是邱桐那天被婆婆训了一顿去上班后,又被领导训了一顿,领导批评他工作不上心,有些关键性数据出错,导致本年度单位一项优秀落榜。除此之外,领导还批评他上班太自由,动不动就不来上班,要么就晚来早走,要是再这样下去,就请另谋高就,这里不养闲人。邱桐受不了批评,当时就跟领导拍了桌子,吼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李嫣然晚上回家后,看到家里一片狼藉。原来,邱桐回家后越想越火,无处发泄,把家里的凡是能砸的东西全砸了。
嫣然很生气,没能控制住自己,说:“你还想不想过日子了?你把东西砸了不用花钱买?”
“你愿意跟谁过就跟谁过!不是有很多人看着你好嘛?你跟他们过去!”邱桐余怒未消。
嫣然没说话,本想收拾一下残局,但看到无从下手,也就没再收拾。自己到女儿屋里,随手关上了门。
不一会儿,嫣然闻到有一股的烟味,她拉开房门一看,邱桐正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在一起,点起了火。嫣然吓坏了,她赶紧从洗手间端来两盆水浇灭了火。邱桐兴灾乐祸地看着,自言自语地说:”火光冲天,火光冲天……”
看着他的样子,李嫣然感觉到不寒而栗。”邱桐,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是不是想毁了这个家?”
邱桐又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转而对嫣然一顿拳打脚踢。嫣然想打电话求救,可刚拿到手机,又被邱桐踢飞。
说到求救,向谁求?打110?在这里工作这些年,哪个部门都熟悉。两个名牌大学生,公婆那么有名望,这样的家庭会家暴?只怕求救后好几个人的脸都没处放?
向婆婆求救?半夜三更的,琪琪还在她那里,惊着她们咋办?
求救爸爸妈妈?因爸爸身体不好,自结婚以来,自己向来报喜不报忧。在这样的冬夜,无论如何不能惊动他们。
那么,自己,只有一条路了。求生不能,那就求死吧!
6
想到这儿,嫣然异常平静。她慢慢走向了火车道的斜坡。不用走远了,就坐在跟前的铁轨上吧。
风,摇曳着铁道旁的路灯,灯光也悠悠忽忽的。
嫣然想:等天亮了,这个城市会爆出一则大新闻。《新任副区长李嫣然于凌晨三点卧轨自杀——自杀原因正在调查中》。
但不管人们怎样猜测,一定想不到她是因为不堪忍受家暴。
“隆隆隆——”嫣然听到了火车隆隆开近的声音,她看到了一列火车正远远地从东往西开过来。
本来坐着的她,转身想趴在铁轨上,可此时呜呜的寒风中传来女儿撕心裂肺地呼喊:”妈妈——”
嫣然战栗了一下,下意识地呼应了一声:”琪琪!”
但是风过后,再没听到女儿的声音。嫣然知道自己这是产生了幻听。
此时火车的车灯已经照着她的眼睛睁不开了。”我不怕死。可是我死后,女儿怎么办?我的爸爸妈妈怎么办?我连死都不怕,我还怕活着吗?一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想到这儿,嫣然从铁轨上站起身,退到铁轨外的小路上。刚站定,火车从她身旁疾驰而过。
没地方可去。嫣然下了铁道,去了单位。
在办公室的躺椅上躺着,却一点睡意没有。她干脆打开自己的抽屉,把后几次那一张张被邱桐殴打后留下的伤痕照片重新按时间顺序整理好,装在一个档案袋里。又打开电脑,敲下了这样一行字:离婚起诉书。
上班时间快到了。办公室的同事陆续到来。嫣然敲响了领导办公室的门。”郭书记,援疆两年的计划,人员不是一直难以定夺?我请求前往!”
“为什么?”
“不为什么,总得有人去。”嫣然再无二话。
1
“呯”的一记关门声,将半夜里的萍儿惊醒,她翻了个身,不小心扯到手腕上的伤口,呲牙倒吸一口气。阁楼里的小房间格外闷热,萍儿在黑暗中摸索,把台桌上的电风扇调到最大。
随后,听到卫生间里传来悉悉索索的流水声,是母亲正在洗澡。每到月底母亲总会忙到很晚,在小超市里盘完货,记录下来。明天大清早,再搭车去县城批发市场进货。
声音渐止,萍儿小心翼翼扒开门,准备用水擦擦黏乎乎的身子降降温。她怕惊动母亲,不敢开灯。母亲的房门半掩,冷气从门缝里冒出来,萍儿不由在门口停留一会儿,来驱散身上的热气,眼睛往里面探去。
秦叔早已睡熟,弟弟发出一声呓语。床头橘黄的灯光下,母亲温柔地注视着弟弟,伸手抚摸着他额上鼓出的包块。萍儿捂了捂微肿的脸颊,鼻尖一酸,揪心般地难过。她悄声离开,用凉水胡乱擦了擦身子,回房。
刚才的一幕让萍儿睡意全无。一阵“吧嗒吧嗒”的拖鞋声后,母亲出来喝水,接着“呯”的一声关紧了房门。隔壁空调“嗡嗡”地响,夜更深了。似乎要把白天所发生的一切,掩藏在这无边的黑暗里。
2
今天中午,萍儿赶着把周末的作业做完。上六年级的她,开始用圆规画图。六岁的弟弟,对她手里的圆规感了兴趣。萍儿怕圆规的针尖伤了他不给,弟弟踩着凳子爬上了桌子向她索要,一不留神从桌上栽了个跟头下来。
萍儿慌了,书本掉了一地。她急忙拽起弟弟,受了惊吓的弟弟呼天抢地起来。秦奶奶从厨房里赶来,抱起弟弟朝萍儿尖声嚷嚷:“我们秦家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连弟弟都看不住!我孙子万一有个好歹,饶不了你。”
弟弟的额头瞬间起了个包,秦奶奶心疼不已。她一把推开身边的萍儿,萍儿猝不及防屁股着地,左腕传来一阵刺痛,不小心被圆规的针尖划伤,沁出的血珠汇成一道血流,弯弯曲曲,像条扭动的蚯蚓。
母亲闻声过来,甩了她一个巴掌,瞪眼道:“不长记性的东西,要说多少遍!”然后,接过奶奶怀里的弟弟,对着他额上的包又吹又揉,柔声安抚着。看也不看萍儿一眼,抱弟弟走了。萍儿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她生生地将眼泪憋回,低头小心收拾书本,生怕左腕上的血迹弄脏了作业。
自从弟弟出生后,母亲眼里好像没有了她。只要弟弟摔着、磕着、烫着,在秦奶奶的大呼小叫中母亲从没饶过她。从刚开始打手心到现在直接甩巴掌,频率越来越高。萍儿不再会像原来那样哇哇大哭,她明白这样更讨家人嫌。
晚饭间,弟弟摸着头上鼓包喊疼,闹着不肯吃饭,秦叔黑着个脸,摔得锅盖“哔吧”响,弟弟终于消停。萍儿大气不敢出,快速扒了半碗饭,上阁楼。
晚饭早已消化完,萍儿拿起弟弟那根扔了的棒棒糖充饥。黑暗中泪一颗颗落下,她将头深埋在膝盖中,双肩不停地抽动。半晌,她擦干眼泪,从床底下的箱子里取出一盒水彩笔。这是她六岁那年,父亲给她的生日礼物。萍儿抬头把盒子抱在胸前,想念父亲那宽厚的胸膛。
3
六年前,萍儿一家住在大山里面。父亲又高又壮,平日里在农闲时出门打工补贴家用。萍儿六岁,他买了盒水彩笔作生日礼物。当晚,父女俩一起涂鸦,父亲画了个太阳,萍儿画了些小草。
父亲说他喜欢阳光的金色。阳光将玉米、稻子和麦穗染成金黄,在秋天里发出耀眼的光芒,那是让生命充满喜悦的颜色,是收获和希望。
第二天,父亲跟着二伯去了山西。临走时,父亲和萍儿拉勾,说过年回来给她买图画本和洋娃娃。可这一走,父亲和二伯再没回来。
山西煤矿塌方,埋了七人,其中两人就是父亲兄弟俩。消息传来,奶奶倒地不省人事,二伯母和妈妈撕心裂肺般哭喊,家里乱成一锅粥。萍儿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丧事办完后,家里陷入了沉闷的低气压。
半年后,二伯母撇下一双儿女跟人跑了。爷爷望着每天站在院门外,翘首乞盼母亲回家的孙儿们老泪纵横。他唤来母亲和萍儿,取出萍儿父亲的怃恤金说:“本以为钱能留住人,可老二的婆娘还是跑了,我扣留着有什么用!老三的那份你拿走,只求你把孩子拉扯大。”
母亲哽咽道:“我拿一半,另一半本来就是您和婆婆的养老金。”说完拽着萍儿掩面而走。
黑夜里,当四岁的堂弟哭喊着要“妈妈”,萍儿不时地惊醒,她紧紧攥紧母亲的衣角,生怕她和二伯母一样,一声不吭扔下她走了。
4
秋收完后,母亲收拾了几件衣服,说去萍儿的姨奶奶家透透气,散散心。于是,萍儿跟着母亲翻过大山,走了几十里的山路,来到了秦家屯。
秦家屯位于两县山脚下的交界处,已修通了公路,交通便捷。姨奶奶安顿娘俩住下,寻思为母亲物色对象,在此安家落户,彻底告别那座闭塞落后的大山。
村里老小伙子秦明入了姨奶奶的眼。秦明二十岁那年,为常年卧病在床的父亲上山采草药,从半山腰上滚落下来,导致左腿股骨和脚踝两处骨折,又没及时医治,留下了腿疾,走起路来像挂钟那个摇摆的钟摆。再加上父亲去世,家境贫寒,终身大事就耽搁下来。
秦明脑子聪明活泛,瞅着家门口修起了公路,自己腿不方便,打消出门打工赚钱的想法。他腾出自家的一间空房,拿出仅有的积蓄,又东拼西凑借了点开了间小卖部,向过往的车辆招揽生意。几年下来,攒了点钱,就往自家的平顶房上添加了个小阁楼。生活有了起色,唯一不足的是,三十好几,仍然光杆司令一个。
姨奶奶极力撮合秦明和母亲,秦奶奶看母亲年轻比秦明小五岁,能生养,有点心动。但看到萍儿这个拖油瓶,她犹豫不决了。姨奶奶说萍儿有父亲的怃恤金,不会拖累他们。秦奶奶一听,高兴地答应下来。两个月后,母亲和秦明简单地办了婚事。
5
母亲让萍儿唤秦明为“秦叔”,萍儿落户成了一年级的新生。放学后的第一晚,母亲带着她爬上阁楼。天上繁星闪烁,公路上亮着灯的汽车急弛而过。母亲悄悄告诉她,在秦家要学会察言观色,还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上大学。萍儿搂着母亲,使劲地点头。
第二年,母亲生了个小弟弟,家里快乐,热闹又忙碌。萍儿喜上眉梢,她放学回来多了一个任务,照看弟弟。
有句话说得好,要想富先修路。随着周边公路的延伸发展,秦家屯迎来了第二春,在离村子的五公里处,有个天然的溶洞,经过当地政府开发后,这些奇形怪状的钟乳石,迎来大批的游人。小卖部的生意火爆,母亲取出自己的一部分钱,增加了商品,把屋子打通成两间,成了个小超市。一家人睡到了阁楼。
生意好固然是好事,但烦恼也接踵而至。母亲性格大大咧咧,耳根子软,驾不住顾客软磨硬泡压价。秦叔精明,分毫必算,两人总会在做生意的方法上起争执。最后,秦叔总会“哗啦啦”地摔东西,闹腾些声音来压倒母亲。
萍儿开始招架不住弟弟。秦奶奶对这个宝贝孙子溺爱成性,有求必应。稍不遂他的愿,弟弟会哭闹不止,俨然成了家里的小霸王。秦奶奶容不得孙子有半点闪失。萍儿稍有疏忽,秦奶奶准会去母亲那里告状,忙里忙外的母亲开始不耐烦了,动手让萍儿受皮肉之痛,长长记性。
萍儿不甘心,想做个好学生证明给母亲看。她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学期结束后,她捧着三好学生的奖状,兴奋地跑回家给母亲看。母亲暼了一眼,“嗯”了声,吩咐她看好弟弟,继续理货。
一旁的秦奶奶冷嘲热讽道:“女孩子学习好有什么用,早晚是嫁人的命。”把弟弟的小手塞给她说:“陪你弟弟玩去,我要给我的孙子煮鱼汤,都说吃鱼补脑,嘿嘿,男儿聪明走四方。”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萍儿没有气绥,六年级的她奖状攒了一大叠。她知道母亲没有兴趣看,就悄悄地和水彩笔放在了一起。她一直记得母亲对她讲的话,好好学习,将来上大学。那晚星空灿烂,萍儿心头溢满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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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传来一声鸡啼,萍儿伸了伸埋在双膝的脖子,将思绪抽回。她搂着水彩笔重新躺下,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隔壁弟弟一阵吵闹将她唤醒,天已大亮。萍儿迅速整理书包,准备上学。突然,她记起自己向老师订了一套提优训练学习资料,今天正好交钱。昨天,弟弟摔了个包,自己情绪低落,忘了向母亲要钱。
于是,萍儿走入隔壁房间。母亲大清早去了县城,弟弟爬在秦叔身上学骑马,萍儿犹豫一会儿说:“秦叔,我订了学习资料……”话还讲完,弟弟“驾”的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秦叔心不在焉,扭着头宠溺地瞅着弟弟,一手扶着他的腰说道:“别玩了,快让奶奶送你去幼儿园,今天店铺开晚了。”说完,把汗衫扔给萍儿:“给他穿上,带下去。”留给萍儿一个匆匆的背影。
萍儿闷闷不乐地去上学,老师说交钱最晚到明天。放学后,她一路小跑回家。不见母亲影子,她着急地问:“秦叔,我妈还没回来?”“嗯,货车坏了,估计今晚回不来。”秦叔抬了抬眼皮回答,站在货架前清点商品。
“你弟在小胖家去看看,提防他们又扭打在一起。”秦叔说道,萍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咬了咬嘴唇,张了张嘴。“怎么还不去?”秦叔沉下脸,提高了声音。“哦,马上去。”萍儿咽下了想要钱的话。平时,秦叔很少搭理萍儿。虽然没打过骂她,但萍儿怵他,尤其他砸东西的时候,萍儿怕他一不小心将自己砸中,再也起不来。
7
绕过小河去小胖家,萍儿看见正在河过洗菜的姨奶奶,心里一喜,她向姨奶奶说了原因借了三十元钱。然后,轻快地去接弟弟回家。
第二天放学回家,母亲已经卸完货物,她靠在躺椅上休息,脸色阴沉。瞅见萍儿的身影倏地站起来,喝道:“你过来,越来越有出息了,学会借钱了。”萍儿疑惑地望着母亲。原来,姨奶奶听萍儿说母亲进货还没回来,担心她有事,特地跑过来看看,顺便说了萍儿借钱的事。
秦叔合上账本,冷着脸问:“为什么要借?怕我不给?”“我……”萍儿不知所措,垂下眼帘不知该怎样回答。
厨房里的秦奶奶听到外面的动静,冲她翻了个白眼嚷道:“你这丫头安得什么心呢?天地良心,我们打你还是骂你了?这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我们秦家不待见你,你存心让我们出丑!”“我才没那么坏,是你们自己想多了。”萍儿委屈地争辩道。
“你还有理了!”母亲捋一捋贴在额上的头发,抄起桌子的鸡毛掸子,朝萍儿身上抽去。萍儿护着头胳膊一抬,手臂上瞬间突起几条红紫的印痕。母亲横眉竖眼,那张汗涔涔的脸一片酡红。她抓住萍儿抵抗的左手,手中的鸡毛掸子往萍儿腰背上猛抽。
萍儿又痛又麻,她使劲推开母亲挣脱出来,噙着泪往外跑。母亲气喘吁吁累倒在地:“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你回来再收拾。”
盛夏的斜阳依然灼热,萍儿沿着村头的公路转到村尾,路旁蝉声不绝。没过多久,她口干舌燥,肚子也饿得咕噜咕噜叫,只好耷拉着脑袋往家门口走。
屋子里的饭桌旁,弟弟穿上了有小熊图案的新汗衫,怀里搂着新买的变形金刚。秦叔扯下一只鸡腿,笑眯眯地喂他,母亲正在擦着弟弟嘴上的油。萍儿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怕自己一迈腿就打破了这和美的气氛。她咽了口水,默默地离开了。
萍儿干渴难捺,趴在小河边喝了几口水缓了缓气。随后坐下,将腿伸进水里,脚底的清凉瞬间赶走了全身的热乏。萍儿蹲身下河,轻柔的河水把她全身包裹,像母亲曾经温柔的怀抱;河面上的微风拂过脸颊,又像父亲曾经摩婆她头顶的温暖手掌。
萍儿仰头,西边的流云散着绮丽的色彩,似乎在跟白天作最后的告白。两米外,一丛浮萍中伫立着两朵金黄的小花。萍儿身子往前倾,伸手试图摘下来,放在父亲买的那盒水彩笔中。
水越来越深,漫到了她的鼻尖,萍儿呛了几口水,挣扎着划水,无奈腿被水草缠住,无法挣脱。她逐渐下沉,透不过气来,浑身无力,头晕目眩中出现了父亲的幻影,她暗自道:“爸爸,为什么我的眼前混沌黑暗,看不到你喜欢的那抹金黄。”河面归于了沉寂,暮色回合,夜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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