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1)

我从贴满了小广告的楼道里出来，左手边的路铺满了黄色的纸钱，像一地的落叶。

这栋楼似乎摇摇欲坠，与周围的几栋楼相互搀扶着，佝偻在远处林立的大楼投下的阴影里。从前刷的油漆已经风化褪色，只留下刺目的红色“拆”字，门口的两棵树只留下棕黑的枝桠，垃圾随意地堆在墙角任由阳光发酵。

这里是鬼宅。

我拢了拢身上的外套，黑色的内搭衬衣完美地掩盖住了胸膛上依然在缓缓渗透出的血迹。

因为我住在这里。

出了锈迹斑斑的铁门，还要再走一段路才能走到活的城市，豆浆和油条的气味从街头窜到街尾。我把一条街上的摊子都看了一遍，挨个打了招呼，提了一份豆浆和油条往家走。

回到了单元门，却看见一个蜷缩的人影慢慢向我走来，好像从楼道里的黑暗里分离出来。这是老张。这栋拆迁楼里最后一家住户，也就是钉子户。他面色阴沉，脸上堆满了皱纹，小孩隔着三里看见他都能吓哭，着实是比我还像个鬼。

我把手里的早餐递过去。

“老张，今天手头零钱多帮你带了份早餐……哎呀不用谢我，我在摊上吃过了。”

老张没有工作也没有退休金，六十多岁落下了一身病，人不健壮脾气倒是倔得很，大家都搬走后独他留下来做了个钉子户，开发商说什么都不走。还在楼上扯了个横幅说房屋免费出租。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这种房子没水没电，一圈都是建筑工地，根本不会有租客来。

但我还是来了，因为我的身份证早就被注销了，但我需要一个住的地方。

还有一个例外是我的对门刘晓霞，她到处打零工，每天天刚亮便出门去，我已经开始熬夜她才回来。听她说在没有发现这里之前她一直都睡公园，睡桥洞。

她的衣服永远都洗得发白，破破烂烂，只有左手腕上带着一串花哨的手链与她整个人严重不符。

说实话她人挺不错，在我搬来后专门敲门和我打了招呼，给我说哪能打水和吃饭，只不过你目光一移过去她便怯怯地低下头，好像循着她过来的不是目光，而是两把尖刀。但她的眼睛却又大又漂亮，只是时常黯淡无光。

我从积灰的楼道里慢慢向上爬，却正好碰见她带着那条红黑格子围巾从楼上扶着满是灰尘的扶手走下来。

我有点惊讶，接着就开始支支吾吾。毕竟这种时候她早就该离开了。她好像也没料到一向作息颠倒的我会早早起床，我们彼此打了招呼便擦身而过。

我还想同她说两句话，但早就停止的心脏好像又活了过来般怦怦乱跳堵住了我的嘴，奇怪的是她也好像迎面来的不是她的邻居，而是什么洪水猛兽，飞快地下楼去了。

我的心一沉。

她不会开始怀疑了吧？

这其中原由都要从两年前说起，我本来只是个三流网络小说作者，出门买桶泡面便遭遇了抢劫，缠斗之中歹徒捅了我几刀便仓皇逃走。其实也该怪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宅男，就不该和他打架。

但说什么也已经晚了，我的腹部连中几刀本来也不是致命的伤，但偏偏正值深夜，四下无人，我的手机也被抢走，最后失血过多而死。大概这就是倒霉吧。

在我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我想起的不是我酗酒的父亲和早亡的母亲，也不是我的同学朋友，只有一个念头：

我的新连载……才刚开了个头啊。

接着我就见到了自称是阎罗的黑雾。它说可以让我继续留在人世两年完成我的愿望，但代价是剥去我一身的功德，还要当牛做马三世才能去投人胎。两年一过，自有鬼差收我回去。

我可不管下辈子的事。于是我便爽快地答应了。

不过即便如此也是有附加条件的。作为鬼魂我没有实体，但如果周围的活人相信我也是个活人，我在他们眼中就是活的，也可以对周围的事物产生影响。

反之，如果我周围的人都知道或相信我是鬼，我死了，我便真的只是一个鬼魂，无人能看见，我对什么事也只能旁观却不能插手，更不用说实现我的愿望。

一旦我想要退却，便可以走上那条时刻在我左手边铺满纸钱的路，它会一直通到阴间，而且由它投胎可以免去当牛做马的刑罚。

活着天天念叨着好累好想死，死后却一心要拼了命地假装活着，并怀念之前轻轻松松就能活着的时光。

我用尽办法终于离家千里之外并在这个小城落了脚，而今天我的小说只剩下最后一章大结局就能完结，而且它就躺在我的笔记本里。离两年的期限还有足足一星期，我不打算立刻发出去。

@鸽王辰独秀：大结局已经筹备完毕，给我一星期时间，请期待它的完美落幕。我还有要事在身，请读者老爷谅解。:)

从见到晓霞的第一面我就相信我绝对不是纸性恋(只喜欢二次元虚拟人物)，只要看见她宅男沉寂了多年的恋爱荷尔蒙便迅速分泌，即使她衣着寒酸也无法阻挡我对她的爱意，无法掩盖她对我的吸引力。我觉得我全身都是用来保护她的力量，可以随时变成superman。我相信我对她绝对是一见钟情——就是太晚了，人鬼殊途，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我从前都是作息颠倒，几乎日日码字很少出门，而晓霞她连休息日都没有，我只能每天晚上听见她上楼，假装正好开着门吃刚收到的外卖并分给她几口。天知道外卖小哥有没有对我这个收了外卖偏要开着门吃的人印象深刻。

我为了她处心积虑创造了数不清的巧合，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好，但是一旦面对她时，我除了她什么也考虑不到了。

不管她有没有发现，这个星期我一定要争取到和晓霞一起出一次门的机会。就算被她发现是鬼，再也无法触碰她，我也要轻轻握一下她温暖的手。

我一转身，追着晓霞下楼去。

Hey，亲爱的宝贝：写下这个标题后，我停笔了很久，我有那么多的话想要对你说，可是现在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它们实在是太多了，让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先自我介绍一下吧，亲爱的宝贝，我是你的爸爸，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你妈妈的肚子里，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会在妈妈的肚子里呢？这个问题……等你长大一些，爸爸妈妈会告诉你的。亲爱的宝贝，你到来对爸爸妈妈来说，并不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因为爸爸和妈妈很早就开始着手做准备了，爸爸开始戒烟，开始锻炼身体，而妈妈则更加辛苦，为了你，她开始去医院检查身体，调理各项关键指标，只为了能给你一个最完美的环境。当爸爸妈妈知道你的存在的时候，你已经“偷偷”地藏在妈妈肚子里三周啦！嗯，你肯定会是一个淘气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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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爸爸正在上班，妈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爸爸，那个时候爸爸内心的感受真的是无法用语言去形容，有激动，有紧张，也有不安。爸爸首先想到的是，你……会是什么样子的呢？爸爸上网查了很多资料，原来现在的你，是一个只有芹菜籽儿那么大的小家伙，这样小的你，会在妈妈的肚子里待上40周左右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你会像变魔术一样，从胚胎快速的成长成一个婴儿，这真是太神奇了！哦对了，爸爸还不知道你究竟是一个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如果你是一个男孩子，爸爸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快乐，勇敢，勇于肩负责任的男子汉，如果你是一个女孩子，爸爸希望你能独立，自强，既有在男朋友面前撒娇时的温柔，也有在独自生活时的果敢。亲爱的宝贝，在接下来的三十多周里，爸爸妈妈，还有你，可能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不用担心，爸爸妈妈会努力给你营造一个最好的环境，让你健健康康的成长，去拥抱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人生。宝贝，你会拥有怎样的人生呢？在你漫长的人生岁月里，你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会和谁成为朋友？会和谁成为敌人？会谈几次恋爱？会有多少次伤心欲绝的失恋？你会几岁时结婚？还是你根本就不会结婚？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在生活中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你会不会经常哭？会不会遇到事情手足无措？会不会面对困难无所适从？你喜欢什么专业？你会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宝贝，爸爸一想到未来将陪伴你走过几十年的时光，从头开始，陪你度过你人生中的几十年，爸爸心中就充满了期待！这些问题，爸爸妈妈会陪你一起，一个一个找到答案。不过你要知道，生活从来都是不容易的，虽然爸爸妈妈会努力给你打造一个最好的环境，但很多事情必须由你自己亲自去经历，你放心，爸爸妈妈会把自己所有的生活经验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你，爸爸可以肯定，无论你遇到什么问题，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爸爸妈妈永远都会站在你的身后，默默的支持你，做你最坚强的后盾。宝贝，虽然爸爸不能预测你未来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不过爸爸希望的是，无论你将来成为什么样的人，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你一定要做一个不畏惧，不轻言放弃，有高尚的情趣，和纯良品格的人。宝贝，你的人生很长，在你的一生中，你将会遇见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有好人，也有坏人，他们有的是在你的生命中匆匆而过的过客，有的会在你的人生中留下浓墨重彩。无论他们是怎样的人，无论你是喜欢，亦或是讨厌，他们每一个人都会在你的生命中出现。所以宝贝，不要害怕，去做一个胸怀博大的人，不要因为遇人不淑，而对生活产生失望，更不要为了某一个人，去放弃自己的人生，因为你的人生只有一次，没有人值得你去委曲求全。宝贝，你的世界很大，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等着你去做，也有很多很多的风景等着你去发现，所以，你要做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人。你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理应去了解它的样子，爸爸希望你能始终有勇气走出自己现在的圈子，勇敢的去看外面的世界，勇敢的去尝试各种新鲜事物。不要因为他人的畏惧，而停下自己的脚步，更不要因为他人的停滞不前，而限制了自己的进步。那样的话，总有一天你会懊悔的说“当初我要是怎样怎样……”，虽然你想做什么事情时，任何时候都不算晚，但爸爸还是希望你能少走弯路，多一些坦途。宝贝，你的生活很多样，无论它是平淡如水，还是绚丽斑斓，你一定要拥有高尚的情趣，和纯良的品格。你要知道，再美丽的容貌，再奢华的生活，也会因为庸俗的内心而让人心生厌烦。只有充盈的精神世界，才会产生散发着光芒的魅力和如同梅香般沁人心脾的动人，它们不会因年龄而衰退，而是像美酒的醇香，愈久弥增。如果你是一位先生，希望你既能将就，也能讲究；如果你是一位女士，那希望你既能讲究，也能将就。抛弃世俗的观念，不被物质迷惑，去和与你一样拥有纯良品质的人拥抱，无论他们是贫穷，还是富有。去过你想要的生活，无论是奢华，还是清苦。宝贝，爸爸不会去规定你的人生，因为你有自己选择的权利。生活是你的，人生更是。宝贝，爸爸只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如果不行，你只要一个转身，你会看到爸爸妈妈永远都在那里。宝贝，期待着与你见面的那一刻。

我的身旁总是不乏强者，各种各样的强者，他们都让我望尘莫及。而在这些强者之中，有一种强者更是出类拔萃，在强者之中占据了顶端的位置，那便是嘴巴强者。

顺便一提，在嘴巴强者中，又有着一位比其他强者更强，如同王者般的存在，人称嘴强王者。而这位嘴强王者就在我的身边，他的强大实在无法用言语去描述。我相信，即使是最高明的作家也无法把那强大展现出一分，更何况我的拙笔呢？所以，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写写嘴巴强者吧。

嘴巴强者，能够从生物诞生时就占据绝对的领导地位，无论面对任何他类强者时，都不会落在下风。不仅如此，在对阵绝大多是强者时，嘴巴强者都能够以碾压地姿态将对手斩落马下。这样说来，嘴巴强者的确是强者中的佼佼者，无人可以与之匹敌。而我也非常羡慕他们，可以在强者们的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所以，我建议所有强者应该都来仿效嘴巴强者，这样，强者的世界只有一种人存在，那便是嘴巴强者。

可惜我还是太天真，嘴巴强者不是说说就可以当的，他们要“会说说”才可以当。而这世界之上又有多少人会说说呢？

总而言之，我们还是来看看，我身边的嘴巴强者都有什么精彩的表现吧。

准备好了？开始吧！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一位长相奇丑，眼睛黯淡无光的小个子男人走在街上，表情十分销魂。他就是我们的主角——+嘴巴强者！名字我就不方便透露了，因为他本人不怎么希望我把这个故事讲给其他人听，如果偏偏要讲，也不可以说与他有关。所以，我把他的名字简化为M吧（即为MOUTH的首字母）。

M大步流星地走着，街上的人大多比他高半个头，他的嘴巴不断碎碎念叨着：“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个个长得这么高相话吗？都是泼牛粪长大的吗？”M念叨的声音不是很大，但也不算小，从他身边经过的人刚刚好可以听见。有些人听清了他说了什么，皱一皱眉头，就走过去了。有些人可能没怎么听清他说了些什么，觉得这样一个小个子男人挺有趣儿的，于是噗嗤一笑，也走过去了。

真是的，果然强者在哪都会招人耳目，真是让人羡慕。

M走完这条街，足足把那句话念叨了五十遍，要是一般的人，现在肯定嘴巴干地到处找水喝。但M不一样，他可是嘴巴强者，他的嘴巴这时还是非常湿润，再说一百遍也不见得会干。

M走到街的尽头，那里是儿子的小学，他现在正要去接他的儿子。也真是奇怪，左等右等，他怎么也等不到儿子出来。从第一位家长接走自己的儿子，他就开始碎碎念叨着：“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这臭小子这么久还不出来像话吗？”念叨着，所有的家长都平常更高兴地接走了他们的宝贝儿儿子或女儿，开开心心地回家了。他们都因为可以不用再听到M那种让人焦躁的声音而欢呼雀跃。同时，他们在回家的路上和餐桌上又有开心的话题可以聊了。

真是棒极了！

不愧为嘴巴强者！可不是每一位强者都可以让别人高兴！

足足过去了两个小时，他就这么念叨了可能有数百次甚至是数千次。接近五十岁的门卫大叔其间送来了四次凉茶，M都用手势礼貌地拒绝了，嘴还是没有停下。门卫大叔拿着装得满满一杯凉茶的漂亮纸杯走了，头不停地左右摆动，可能是表示钦佩吧。

嘴巴强者可真是厉害！连陌生人也愿意主动帮助他，并对他的能力钦佩不已，真是让人羡慕啊！

即使是过了两个小时，他的嘴巴依旧湿润，就好像还能再讲两个小时。不过，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往家的方向走，边走边碎碎念叨着：“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看回去我怎么好好教训者臭小子。”

就这么走着说着，到了家里，还没有把鞋子换好，儿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M一看到臭小子的脸，气不打一处来，提高嗓音，大声吼道：“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

M保持音量，一刻也不停地，甚至连水也没有喝一口地训到了凌晨两点半。M没有动手打人，也没有叫儿子跪下，两个人只是分别坐在沙发的两头，一个人不停地把自己的唾沫喷到空中，空气和耳膜随之震动。就连天黑时开灯也不例外。

凌晨两点半，儿子见M还没有要收手的势头，便带着哭腔说：“我错了，我再也不敢逃课去网吧了。”

M一听，更生气了，湿润的嘴巴又开始快速地张合：“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你这臭小子竟敢逃课去网吧……”就这么一直说到了天明。

自此以后，儿子再也没有干过一件坏事，并以优异的成绩出国留学。

嘴巴强者可真是厉害！连儿子也可以教导得这样好，我更加羡慕他了。

唉，只可惜我没有他这般湿润的嘴巴和清闲的双手，毕竟他是个无业者，自始至终都是。

哦，不仅如此，我也没有一个出国之后不再归家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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