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之夜
如果不是郝哥突然有事打发我去那里,我也不会遇到那个女人。
她穿着宝蓝色的连衣裙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美好的大波浪袅袅地垂向腰间。她挑起她的凤眼从上到下看了我一遍,声音慵懒又风情万种地说:“你找大飞吗?他不在。”
我环顾四周,屋子裡空荡荡的,凡是值点钱的东西都已经被搬走了,看来,来要债的人,不止我一个。
在讨债公司里打工有日子了,形形色色的人我都见过,却没见过这样临阵不乱,神态自若的女子。我突然来了游戏的兴緻,改口说道:“我是大飞的朋友,他拜托我过来看看你。”
其实我只见过大飞的照片。只是知道,他欠了我们委托人一屁股债,法院的判决书都已经生效了,可他就是赖着不执行,不仅这样,现在人还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只留下这间乱糟糟的屋子。
趁我在屋子里四处转悠的当儿,那女人说:“我叫于梦然,你叫什么?”
我说我叫贺洋。然后又问她:“大飞都跑了,你为什么不走?”
她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我正想说点什么,突然灯灭了,屋里黑灯瞎火。我正淮备去查看保险丝,却听见她在一旁慢悠悠地说:“是电卡用完了,我没钱买。”在夏夜的黑暗里,那女人的声音听起来蛊惑极了。一股冲动在我的胸腔内升腾,我说:“我有一个地方,你愿意去吗?”
我带她去了我堂弟的房子。我开了一瓶酒,两个人一饮而尽。我望着她,她也看着我。我转过身,环住她的腰。她的唇就那样心照不宣地游弋了过来,温暖湿润,像盛开的大丽花。
我无法拒绝。扑面而来的情欲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我们像两株植物那样缠绕着彼此。她坏笑着勾着我的鼻子说:“是大飞派你来勾引我的是不是?他可真高明,想要甩掉我却使了个美男计。”
我问:“那我这计成功了吗?”
她的眼里泛起狡黠的笑,“你说呢?”
第二天早上,我留了一点钱给她,告诉她这是我堂弟的房子,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找得到。她笑了笑,翻了个身睡着了。
临走的时候,我看了看她,素白的瓜子脸,轻淡的五官,长长的头发如海藻般盛放在大床上,看起来娇媚又妖娆。我想我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才会和这样的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痴缠。更何况,她的男人身上背着一笔不小的债,正在被人追杀。
可是,这个女人的身上就是有些让人难以舍弃的什么。我开始隔三岔五地去看她。一个独居的女人,总还是叫人担心。
有一次我们吃饭的时候,她告诉我,大飞一出事,就立马甩下她走了,每天来要债的人不计其数,有的人踹门进来,二话不说先给她两个耳光,可是她都默默地受着。她以为总有一天大飞会回来接她走的,可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我。
她扑过来亲了我一口说:“你是我的救世主,我不要大飞了,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笑着把她搂进怀裡,不管她的话是真是假,至少和她在一起,我挺快乐。这种纯粹的快乐,我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郝哥打电话给我,说大飞找到了。前些日子他去南方躲了一阵子,一大群人满世界地找他,他刚一回来,就被人发现了。出人意料地,大飞很爽快地就还了钱。不仅如此,他还签了委托书,让我们帮他找一个人。说那人欠了他五百万。柳哥把那照片递给我。我一愣,照片上的人,竟然是于梦然。
大飞说:“谁帮我找到这个小贱人,我就给谁五十万。”
我心里一沉,忙把郝哥拽到一边,问:“这是怎么回事?”
郝哥撇撇嘴说:“那女的好像偷偷地从大飞的户头上转了五百万出来。本来一直跟着大飞的,结果大飞回来一看,那女的不见了。仔细一查账,才发现了纰漏。四处找她都找不到。这是个肥差,便宜你了,就由你接吧。”
晚上,我去了于梦然那里,她正在厨房里包饺子,头发被她盘到了头顶,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我没提见到大飞的事。她也没问。
吃饭的时候,她突然问我:“怎么你堂弟的房子由你照看?”我告诉她,堂弟去国外了。本来我也要去留学的,可是家里突然出了变故,没办法,只能先出来打工。
她噢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我想起那个让人窒息的冬天,父母连人带车翻到沟里,两个人都当场毙命。丧事一办完,叔叔作为合伙人,就三下五除二地变卖了公司,一家三口移民去了国外。我一蹶不振,家里的公司没了,以前的朋友们都纷纷散去,倒是曾经一起在胡同里长大的郝哥找到了我,给了我一份收债的工作。
郝哥说:“前尘往事都当作过眼云烟吧。你就当你还是那个在胡同里打架截女生的穷小子,一切重新来过。”
我捂着被子昏睡了三天,清醒过来后,我烧了那封来自国外大学的录取信,成了郝哥身边的一名小弟。
吃完了饭,我要走,于梦然过来楼住我的腰,“亲爱的,”她说,“能给我点钱吗?这个月的生活费让我不小心花完了。”
她的脑袋抵在我的下巴上,身上的香水氤氲进我的鼻腔里。我掏出钱给了她,她掂起脚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爱你。”
不知道她是否也对大飞这样说过。
我已经重新来过了,那于梦然呢?和我在一起,算是她的重新来过吗?
有一天,我走在大街上,有人塞了张传单给我,是一家留学中介。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拿着传单找到了中介所在的写字楼。中介里的人说,我这样的情况申请出国,大概需要手续费五十万。走出大楼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大飞的话,“谁找到了于梦然,我就给谁五十万。”
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做。我虽然和大飞不熟,可也知道他是个狠角色。郝哥告诉我,这个叫于梦然的女人是大飞当年从发廊里赎出来的,跟着他有几年了。大飞在商场上混的时间不短了,黑道白道都有人,这个于梦然将来落在他的手里,估计要受点罪。
郝哥还说,其实要不是为了那五百万,大飞才不会介意那个女人死到哪里去了,毕竟是风月场所出身的女子,逢场作戏,都是为了利益罢了。
再见于梦然,我的心里就起了疙瘩。虽然她在我的怀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我知道,那只是欲望,不是爱情。她如同一株藤蔓缠绕着我,对我给予她的照顾来者不拒。她是如此笑靥生姿风情满满的美丽女子,我担心自己只是她的一个过渡,在她找到更好更强的男人之后,我就会彻彻底底地失去她。
可是,就这样让我把她交给大飞,我舍不得。我不知道自己对她的不舍是因为爱情,因为欲望,还是只是出于习惯。她像是株茂盛的爬墙虎,一日一日,爬满了我的五脏六腑。所以,当我看到她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时,我被击垮了,被打败了,我受不了。
我在马路的对面看到她从那个平头男人的车里下来。大大的墨镜把她的瓜子脸遮去了一半,可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那蹭过我的鼻子,吻过我的嘴唇,还有被她说给我的甜言蜜语浸泡过的洁白的牙齿。
我看着她丢给那个男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他们俩相互拥揽着走进了路边的一家咖啡馆。
我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块块地碎掉。郝哥说得对,风尘里打滚的女人,自己本就是玩物,也就不会把身边的男人当真。我笑我的傻。于梦然对我来说,只是一场美好的春梦,现在,这个梦,该醒了。
我在路边愣了半天,然后才掏出电话,拨了大飞的号码,我在电话里一字一句地说:“大飞,我现在在南孝街34号,我看见于梦然了。”
十五分钟后,我看见大飞的人走进了咖啡馆,带走了她。我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于梦然,再见。”
再次听到于梦然的名字,是在三年后。
原来父母对叔叔早有防范,在多年前他们刚刚一起合伙开公司的时候,曾用公司的名义在城郊买了一处房产,后来又转到了我的名下。尽管这样,我还是和叔叔打了一场官司,才终于拿到了这套房子的使用权。我对这座灰蒙蒙的小城已经没有多少留恋。
我找了中介公司卖了房子,趁着圣诞假期,回国办过户手续。手续办完以后,偶然在街上碰见大飞。他拉住我,非要请我喝上一杯。饭桌上,还不等我问起,他就大大咧咧地说:“多亏你当年帮我找到了那个小贱人,我才把那五百万追了回来。
“说起来那女人也是个傻逼。你知道她淮备怎么花那五百万么?她他妈的想用那钱和一个小白脸一起远走高飞,到国外去。还好我发现得及时,抓住她的时候,她正和中介的人在一块,我才把那钱追了回来。只是那小白脸一直没找到。那女人脾气也是够倔的,硬是不说那小白脸是谁。”
大飞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狠狠地说:“小子有种,别他妈的让我逮住他……”
我浑身颤抖,却只能假装轻描淡写地问大飞:“那这女的,她现在在哪?”
“卖了。”大飞无所谓地说,“本来就是从窑子里赎出来的,所以,狠狠地凑了她一顿,然后找了一个厉害的妈妈桑,又给送回去了。”
我不说话,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大飞走后,我一个人去了大飞说的那条花街。
一排安着玻璃门的小巷子里。于梦然穿着廉价的蓝色裙子坐在其中的一扇门后面。她背后粉红色的灯光暧昧而刺眼。她已经不再有我想象里的那么年轻了。她海藻般的长发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那么的寂寞,彷佛妖怪的捆金绳,缠绕着她,牵绊着她。
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秃顶男人走了进去,从座位上拽起她,走向那粉红色的灯光里。我看见她面无表情的脸,消失在这迷离无尽的夜色里。
于梦然,于梦然,于梦然……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眼泪也一滴一滴地落在了这一声声的孤寂里。
楔子
雉也望着飘荡在自己头顶的一抹抹白云,那些懒洋洋的懒云们像是趴在厨师为它们专门准备的天蓝色食盘上。
“小也,秋千再高一点,敢不敢!”
“敢呀,爸爸,小也是男子汉呢!”
秋千的铁链环环相扣,在各种力的驱使下随时都有散架的可能,雉也屏住呼吸,感受着周边微小的变化。
“爸爸爸爸,我们回家吃饭吧!妈妈在家等我们。”
“好的!小也说什么就是什么!”
暮阳的余晖倾洒大地,落在正在喘息的声声响的老秋千上,落在这公园的一草一木上。公园里的静物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不会再有迁移,暮阳尽头,是男人和小孩的背影。
空气里,还酿着刚刚飘过的欢声笑语。
1静北之章
静北站在“J&B”的门外,端详着这家新开的门面。
大方典雅又不失时代性的门面装潢,醒目又略带俏皮感的招牌,静北走进屋内,面积虽然不大,却也被分成了等候区、咨询区、会面区及财务区。
静北心仪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嘴角呈现一抹弧线,大大的眼睛里闪着令人迷醉的光。
静北十五岁那年便有了这个梦想,拥有一家自己的婚姻介绍所。静北望着窗外回旋而落的枫叶,嘴里念着母亲生前留下的话!
“小北啊,妈妈可能不行了,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长大后给自己找个靠谱的男人嫁了,别像妈妈……”
冬日的落阳侵照着被白雪覆盖着的大地,身着银装的大地与落阳的缕缕斜晖交汇着,亲密地像是一对正在热恋中的男女,浑身散发着炫目的光彩。
屋内寒气逼人,锅碗瓢盆随意地堆在一张桌子上,仅有的两双筷子也只是搭放在碗沿处,筷子的一边还垂着一柱冰锥似的东西。墙皮早已掉的七零八落,房屋最高处的墙体处还陈晕着涟漪似的受潮痕迹。
静北的妈妈躺在堆满货物的床上,瘦弱地只剩下皮包骨头,俨然一副群魔欺民图。
十四岁的静北只是轻轻地哈了一口气,一片云绕之气便妥妥而出,像极了活蹦乱跳的活物,每每如此,静北便会摇摇躺在床上的妈妈,给她指着自己创造出来的云气小人儿。
妈妈看到静北的眼睛笑成了月牙,自己也会会心的笑一笑。
静北的嘴角抹着一道微微向上的弧线,看看握在手心里的卡通型咖啡杯,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又一次掉进了回忆里。
“这位美丽的小姐,我能坐在这里吗?”
静北抬头,才发现来的人是顾宇。
顾宇并未等静北说话,便一手拉出座椅,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
“十年了,小北,今天你的梦想终于实现了,我们结婚吧!”
“这家婚姻介绍所的开张仅仅是梦想的开始而已,怎么可以算作梦想实现呢?”静北闪着大大的眸子,眨巴眨巴的。
“小北,你就答应我吧!”说着顾宇便伸手从右裤兜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单膝跪了下来。
静北看着眼前的顾宇,想着母亲生前曾说过,顾宇是个好孩子。
静北看着顾宇,点了点头,顾宇像是获得上帝恩赐的圣徒,眼睛里都笑出了花,一把便将静北搂在了怀里。
静北全身瘫软在顾宇的怀里,她只是累极了,像是一路走了几百年,顿时只觉全身难受,心像是沉进了万丈深渊。
“小北,我们就要结婚了,我好开心!”顾宇将一只手放在静北的头上,来回抚摸着她的头发。
“嗯,我也是。”静北没心没肺地笑着,只是在眼角处划过一道淡淡的哀伤。
……
“您好,请问是言静北吗?这里是渊阁路派出所,请问您认识顾宇吗?”
“嗯,他是我未婚夫。”
“今天早上经人报案,目前已证实,顾宇于今天凌晨死于家中。”
“喂,喂,喂,您要是有时间……”
静北的脑中一片嗡嗡声,手机滑到地上。
2渊阁路往事
“给你……”
十三岁的静北坐在坑坑洼洼的马路牙子上,身后的一片绿化和月光一起洒在了这个少年的脸上,静北抬头望向声音主人的方向,一张未完全脱去稚气的脸,大大的眼睛里映着绿白交织的光色,声音的主人递来一张纸巾。
“谢谢。”
静北伸出手接下少年的纸巾,依旧埋头自顾自地哭着。
“你怎么了?能给我说说吗?”
在这冰凉的月色里,凉意袭人,这随处可见的晚风虽无意肆虐人间,但每一次经过都捉弄着静北搭在耳后的发丝,发丝亦如傀儡,随风神经地舞动着。
静北擦擦鼻涕,抹去眼泪,嘲讽地笑着。
“我能有什么事?有事情,不存在的……”静北随风的节奏摇摇手,别扭地笑着。
空气里的每一个分子都像是刚生下来的孩子,竭力地吮吸着静北的笑容,尽管这笑显得如此刻意,如此虚假,可初生的孩子却是难以以自己浅薄的经验做出明智判断的。
静北的笑容却在下一刻僵住了,一只大手放在了她的头上,很显然,手的主人并没有将整个手的力量全部放在静北的头上,那重量就像是生病时医生给开的处方药,分量不能再多也不能再少,一切都刚刚好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可是今天你遇到了我,或许我可以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为你分担一些对于你来讲很难过的事情。”
路灯昏黄,树叶四散开来,在空中独自起舞。
少年看着眼前的女孩,心只是一抽一抽地疼。他还清楚地记得五年前小妹离开时的模样,那一天,风雨肆虐着,十五岁的他撑着一把伞站在小妹的墓前,伞下是哭的一塌糊涂、很不得捶胸顿足、飞上天质问老天爷的母亲,他扔下伞,想要抱一抱已经哭得毫无力气、瘫软在墓石旁的母亲,却在触到母亲的那一刻和母亲一起跌进了失去小妹的悲痛中。
少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去安慰眼前的女孩,只是不时地摸摸女孩的头,因为小妹以前难过的时候最喜欢他摸她的头了,每次只要他这个当哥哥的摸摸小妹的头,小妹不管有天大的事情都会讲给他听。
“我没事,没事,只是妈妈生病了,她可能要离开我了……”
女孩抬头看着少年,坚强地笑了笑,满眼的泪水被装在月牙状的容器内,终因两端太过狭窄而沿着女孩的脸颊顺流而下。
“我叫顾宇。以后我做你的哥哥吧,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还有我。好不好?”
顾宇伸手将女孩拉进怀里,拍着她的肩膀说道。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啦。我叫顾宇,你叫什么名字啊?”
“言静北。”静北的下颚搭在顾宇的左肩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倾吐着她的名字。
“静北,你的名字真好听,以后我叫你小北吧。”
顾宇把右手放在静北的头上,揉了揉她的头发。
静北看着窗外,脑中乱的像被打成碎屑的纸片,静北竭力地想要拼凑出她和顾宇过去的所有,可此时此刻的静北连一张完好无缺的白纸都难以拼凑完整。
即便碎屑被七拉八拽最后形成一个完整的纸片,在这所谓的完整纸片上仍无法呈现出顾宇曾经存在的所有痕迹。
远处的公园小径处走过一个背着小红书包的女孩,近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女孩突然跑了起来,跑向这个少年,嘴里不停地喊着什么,静北明白,依嘴型来看,女孩喊得是哥哥。
少年将女孩的书包提在左手上,右手牵着女孩的手,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开了。两人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可眼前顾宇的背影却越来越清晰。
“小北,我在这儿!你妈妈让我来接你放学,想吃点什么,给哥哥说。”
顾宇一把接过静北身上的书包,边走边对静北说着。
“哥哥,小北今天想吃糖葫芦,还有老梁家的炒酸奶……”静北抬头看着比他高处两头的顾宇,两个眼睛都在放着光。
“小馋猫,还有吗?”
“暂时就想到这么多。”
“走,带小北去吃冰糖葫芦还有老梁家的炒酸奶……”
顾宇说着便拉着静北的手跑了起来,静北跟在后面咯咯地笑着。树叶在树上静静地看着这一人间小情景剧,周围的花草也凑着热闹,渴望从他们那里分来一些喜悦。
“老板,要一份蓝莓味的炒酸奶,再来一个冰糖葫芦。”
“小北,怎么,不开心吗?”
顾宇一转头,却发现小北低着头,眼睛盯着菜单栏上的绿豆糕的字眼,像是在考虑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小北,是不是想给妈妈带绿豆糕回去。”顾宇摸摸小北的头。静北看着顾宇,脸上欣喜又茫然地表情就像是在问顾宇,你怎么知道?
“傻丫头,你心里想的哥哥都知道。”
“顾宇,谢谢你!”静北看着眼前这个男生的脸,再也没有忍住,不知道为什么,她真的只是好想抱抱他。就像是害怕妈妈离开一样,静北也同样害怕着顾宇的离开。
静北两手交叉,紧紧地抱着自己。眼眶里的泪水就像是所有自然条件都达到后的雷神雨,疯狂又猛烈,没有任何人为的力量可以阻挡它的发生,没有可以减弱它的强度。
此时的静北更像是一个玩偶,任失去顾宇的恐怖情绪随意摆弄着,最令人惶恐的是,静北没有任何想要反抗的心,静北也没有任何的力气去做一些所谓的反抗。
静北瘫软在地上,如同心甘情愿被玩弄的人形木偶。
“喂,是言静北吗?我是顾沉苏,是顾宇的妹妹,今天我在收拾哥哥的旧物,你要不要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
静北渴望这样一直坐着,没有人来打扰她。可静北必须要去顾宇家里看看,她必须去留下一些什么,留下她和顾宇的曾经。
冰箱里的头发
静北一手支撑着地,竭尽全力想要自己站起来,静北看向窗外,刺眼的阳光如明晃晃的火焰,竟让静北无法直视地面,静北抬头看看高处,干净地没有一点杂质的湛蓝色天空,几片云朵趴在远处森茂的树冠上。
“你呢?小时候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
静北吃着炒酸奶,问着顾宇。
“荡秋千,记得小时候爸爸经常不在家,他每次只要回家就会陪我去荡秋千,记得那时候蓝蓝的天上总会趴着懒洋洋的云朵。”
顾宇说着便笑了出来,眼里满满的都是欣喜。
“小北一会陪哥哥荡秋千,好不好?”
“不,不去了,小北快吃,哥哥很早就不喜欢玩秋千了。”
“为什么?”
“哥哥以后不会再玩秋千了,小北要是实在想去,就让筱宛陪你去,好不好?”
静北本想再问为什么,但抬头的那一刻却发现顾宇看着玻璃窗外的秋千发愣。
“你来啦?”
顾沉苏客气地问候着静北。
“恩。”静北嘴角浅浅地笑着,她真的很努力地维持着基本的礼貌,静北真的不知道接下来的哪一分那一秒自己就会失控,更不知道自己在看到顾宇的哪一件东西时会无法控制自己。
屋内还是几天前静北来时的样子,落地窗外的大海依然安宁地存在着,电视机、茶几、沙发都还在原位,电视机上方的墙上还挂着她和顾宇的合照,那是那年她大学毕业时顾宇带她去厦门旅行时拍的。
静北突然觉得很可笑,这屋子还在,所有属于顾宇的东西都待在它自己的原位上,甚至是包括自己,也还在自己该有的人生轨道上待着,照片还在,他们之间所有的所有都还好好地待在这世上,可连接他们之间最重要的一环却不在了。
顾宇永远地消失了,她再也不会像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样在一片昏黄灯光下走进她的生命。
“哥哥一些重要的私人物品都在这个箱子里啦,你看一下有没有是你想带走的,做个纪念吧。”
1
飞机降落在巴格达国际机场这一刻,许歌是激动不安的。她从未想过,当她真的踏足于这片充满战火的伊拉克时,她的心情会如此不安。
外面是蓝得耀眼的天空,她抬头望天,不自觉地想象着,也许此刻她所在的地方,多年前,父亲也曾站在这里,像她这样望着天空。
作为一名资深摄影师,这次跟随前辈们到伊拉克拍摄取材的任务,是她答应许伯父回去便和许行结婚才得以换来的。
而许行之所以同意,也是因为这一路有他的好兄弟小五陪同才稍有放心。
接他们的是当地一个叫Aaron的小伙子。
车内只有许歌精神旺盛,一路上不停地看着车窗外,机场外淡黄色的高墙耸立在路边,每隔几步便有一个岗哨,像一条没有尽头的巷道。士兵端着枪挺立在楼上,不时注视着来往的车辆。
“这里既是机场的外围,也是警戒线。”Aaron一边开车一边不忘嘱咐他们,“不要乱看,也不要举起相机,否则会引起士兵注意,拿枪对着你。”
未等Aaron说完,一个士兵忽然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目光锐利,许歌手里的矿泉水差点掉下来。
经过了五次荷枪实弹的安检后,Aaron终于载着他们到了巴格达市中心的酒店,也是伊拉克战争时期战地记者的大本营。
当年爸爸失踪后,许伯父只告诉她,父亲最后的失踪地点就是在伊拉克战地记者大本营。
当天晚上,许歌刚躺下,便听到外面的爆炸声,一声连着一声。
原来当地发生一起武装冲突,联军受到炮弹突袭,追捕中激起了犯罪分子的反抗,遂而和他们打起了游击战。
刚来的第一天,他们便被困在了酒店。
许歌闷声不语地吃饭,导演接了个电话回来后,脸色阴沉:“从现在开始,不经允许,谁也不准踏出酒店门一步。”
连续几天,窗外再未响起爆炸声,可没有导演的松口,他们谁都无法随意外出。
酒店的网络时有时无,酒店大厅里,许歌等得有些焦躁不安。
“导演,外面爆炸声已经停了!”
“出去吧,他们正好缺一个人质呢!”
许歌回头,是Aaron从她身侧经过,留下一句讥讽。
许歌回瞪他,眼里满是无所畏惧。
被困的第四天下午,许歌偷偷换上了当地妇女的衣服,溜出去了。
战后的巴格达被无数的铁丝网和数不清的检查站撕成了一片片,远处不时有装甲车驶过,许歌只得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朝前走着。
她的影子和墙壁的影子贴在一起。
许多次,她都在在电视上看见父亲,他举着话筒的样子像是一个和平的使者,身后是战乱,但父亲的眼神却充满坚定,甚至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意味。
那种眼神,跟随了她一辈子,也浸湿了她一辈子。
她只顾着走路,完全没注意危险正向她逼近,直到响起耳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她前边路口不远处,一辆装甲车火力开得正猛,正朝着她的方向急速驶过来,她完全慌了。
只觉得身子被人轻轻一带,似乎偏离了地面,冷静下来后,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们正蹲在绿区外围一处破旧的墙洞里。
那日在酒店怼她的Aaron有些愤怒地看着她。
许歌呆呆地看着他,古铜色的皮肤,皱起的眉头下是深邃的五官,坚挺的鼻梁。
“你是混血儿?”
外面战火隆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偶像剧看多了,此刻恨不得钻进地缝。
“嗯,中美混血。”男子把头扭向外面,“中文名,大理。”
“大理?云南的大理?”许歌轻声嘟囔了一句。
“可以出去了。”他向她伸出一双手,两人一起回了酒店。
大理,大理,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许歌,脑中闪过那个人的面孔,有一种很久前便似曾相识的感觉。
2
三天后,导演终于决定外出拍摄取景。
临走前,许歌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大理和导演一块走来,两人交流了几句,导演不时赞许地点头。
“这几天的拍摄,Aaron导演将和我们一起,大家鼓掌欢迎!”
“你们好,我是时代之声的总导演Aaron,你们可以叫我大理。”
大理的目光扫过众人,经过许歌时,停了一秒。没来由的一瞥,许歌的脸噌地红了。
“两人为一组,经过岗哨要格外注意,相机不要放在很显眼的位置。”
大理将许歌和他分在一组。路过一家车行时,许歌举起相机拍了几张照片,忽然看见主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来,她立马后退了几步。没想到,这家店的主人在相机不远处忽然停了下来,摆出各种姿势,让她拍。
许歌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凭着本能按了几下快门。
“自伊拉克战乱后,他们这边的物价飞涨,人民生活仅能裹肚,平常几乎没有什么娱乐生活,拍照是他们的娱乐之一。”大理拿过许歌的相机,“拍得不错!”
他望着许歌身后那几个直愣愣地盯着许歌的男子,脸色有些不好。
“你过来。”说着将她拽进一旁的衣服店里。
出来时,她身披一袭暗花色长袍,像极了当地的妇女,除了一张过于白皙的小脸呆萌地看着他。
他们走时,车行老板忽然用阿拉伯语叫住了他们。
车行老板摸着自己的脖子,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说了一堆许歌听不懂的阿拉伯语。
“他说什么?”许歌不解地看向大理。
“他说你能不能给他看一下你脖子上的那个竖笛。”
许歌从衣服里掏出来,轮胎店老板摸了摸,又说了几句话,要跑回去,大理忽然脸色苍白地拉住了他,用眼神制止。
如果许歌没看错,刚刚,大理的脸上充满了恐惧,痛苦。
“他说什么?”许歌拽拽大理的衣服,像询问,又像是安抚。
“他说你的笛子很漂亮,想买下来。”
许歌像是被触到了伤心事,喃喃地低语:“另一个也很漂亮呢。”
闻言,大理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许歌没注意他的变化,心事重重地向前走着。
几步后,大理让许歌先走,自己又返身回去。
车行内,老板正和他的三个老婆在洗车。
看见大理后,老板笑着反身回去,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东西。
和许歌身上的笛子一模一样。
“你能告诉我这是哪来的吗?”
“死人堆里找到的。”
死人堆又名无名墓地,伊拉克每年因武装动乱死亡的人不计其数,每次武装冲突后,军人都会用军车将那些尸体集体运到一个地方扔下。
大理面色苍白,声调有些颤抖:“这笛子,可以给我吗?”
给了老板一些钱后,他将笛子拿走了。
晚上回到酒店时,大理刚洗漱完便被小五拉到他的房间,副导演和许歌也在。
“过来喝一杯,正宗的伊拉克啤酒。”
酒过三巡,小五开启了黄段子,一旁的许歌面色微红。
大理喝酒太猛轻咳了一声,小五忽然扭头,亮出一双贼亮的眼睛。
“大理,你有女朋友吧?”
许歌不经意地抬头,正好对上了大理扫过来的眼神,许歌低下头,像是什么秘密被发现了一样,脸色微红。
大理摇摇头:“没有。”
“不可能吧,啧啧啧,除非,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大理不解释,在一旁云淡风轻地喝酒。
小五看着默不作声的大理,忽然话题一转:“我看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如我们歌儿的男朋友许行,鼎鼎有名的星悦地产接班人,人长得帅,关键是对我们歌儿一心一意,歌儿,是不是?”
说罢,他端起酒杯回头看了一眼大理,一饮而尽。
许歌抬头,大理将一瓶酒灌了下去。她起身离开了。
“你说说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给惹生气了吧?”副导也起身离开了。
小五无所谓地笑了,看着仍在喝酒的大理:“Aaron,美国知名导演,因拍摄523事件而被BBC誉为本世纪最具潜力的现实主义大师级纪录片导演,信仰基督教。”他话题一转,“仅仅在获奖24小时后却神秘消失在大众视野中,整整五年,那五年,你做了什么?”
“离她远点。”小五最后警告他。
大理微怔,抬头看着他,有些恍惚,几乎是踉跄着走出了房间。
七年前,准备自杀的他,被朋友带到了神父面前。
“神父,如果许多人因你而死,是不是只有死亡才能赎罪?”
“孩子,赎罪的方式可不只有一种,你恰恰选了最坏的一种。”
大理摸着笛子,似有万箭穿心的痛苦在胸中炸裂。
3
这次的拍摄任务主要是通过当地人民的生活状况来向世界人民传达和平的珍贵。
所以,最后一次拍摄地点选择的是巴格达绿区外围的围墙和底格里斯河周边的人民。
许歌穿着那日大理买给她的衣服,临走时,鬼使神差地对着镜子化了个淡妆。
众人都带着比较轻松的心情对待这最后一次拍摄。
谁都没想到,车子刚经过底格里斯河时便出了岔子。
底格里斯河正遭遇大塞车,他们的吉普车被塞在中间动弹不得,拍摄变得异常困难,而且不时有周边车上的当地小伙子将头探出车窗外,围观他们。
半小时后,车上的人陆续走出来,围着他们的车跳起了舞。
几个青年竟伸手从他们的车窗伸手进去。
许歌正好奇地望着窗外,只觉得车身一震,她已被大理揽进了怀中,她扭头,车窗已被关上,一个青年张牙舞爪地伸手在外面拍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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