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了该停止犯贱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忍不住心里的好奇,打开了他的朋友圈,却发现页面显示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说来也可笑,是夫妻的时候我主动看他朋友圈的次数不超过两位数。离婚快两个月了,我是第一次翻他的朋友圈。

之所以忍不住翻他的朋友圈,是因为白天去他单位找他商量孩子的探视权时,无意间看到他左手食指上的戒指时,心还是忍不住刺痛了。他有新欢了,还是为了假装自己没离婚。我停止不住瞎想。

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都年底了,你该停止犯贱了吧!都已经离婚了,你还在期待什么?

办完手续的那天,我下班回来,看见家里一片狼藉。床上散落着杂物,衣柜里乱七八糟的,曾经温馨的家像我的心一样凌乱不堪。我环顾四周,想知道他带走了哪些东西。他带走了自己的所有东西,也包括七夕送我的礼物。也包括我前一天还给他的三金。

我颓废地倒在了床上,拨通了小鱼的电话。“他拿走了送给我的七夕礼物,也包括我还给他的三金。”“他妈的!把他电话给我,我来骂他一顿”小鱼振耳欲聋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这就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友,不管什么时候,永远都站在我这边。

我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气的要吐血了。“项链之前被我弄不见了,我昨天去周大福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项链。”小鱼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怎么这么傻啊!五年的时光就这么算了啊!

我安慰她道:就当自己喂了狗。小鱼气馁地说:你啊!就是肉包子打狗了,完全被人家吃得死死的。我看他是不想跟你和好了,你再别去留念他了,知道吗?

我对她敷衍般的点点头,我们聊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挂电话。我无意识的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像是被全世界遗忘的人。好像所有人都比我幸福。十月的娱乐新闻里全是当红明星结婚的喜讯,而我的两个证都是在十月份领的。我突然好讨厌十月份了。

拿完离婚证后,他问我:电动车你不要的话,我就拿走的。我哽咽的声音从喉咙传来:好!然后我朝小路的方向快步走去,我不想在他面前哭。转身的那刻,眼泪却再也忍不住了。路上的人不多,谁也没有时间注意我。

我在一个花坛前停下来,对着青葱的竹子,我越哭越伤心。我不知道为什么而哭,眼泪越流越多,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哭,除了哭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所以,晚上下班回来后,看着空荡的家,我虽然伤心,却流不出眼泪,因为白天在竹子前已经哭够了。

从幸福的一家三口变成我一个人,真的是很不习惯。以前下班回来,刚打开门就能听见女儿悦耳的叫声,妈妈回来了!同时看到他对我露出如见到救星的表情。家就是避风港,见到家人,无论多么差的坏心情都一扫而光。

而现在听不到了女儿叽叽喳喳的声音,也看不到他葛优躺的身影。习惯真的能让人上瘾。白天女儿不在家时,他会展开魔性的喉咙跟着手机录歌。当时会嫌弃他吵人,现在想想,生活已经很平淡了,需要适当的找点乐子。

每当我要求他跟我扣背时,他嘴上埋怨着:你背上长虱子了啊?手还是动起来了。有时他扣累了不想继续了,会用舌头舔我的背。让我鸡皮疙瘩直掉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浪漫时刻。

我忘不掉这段感情,也许是因为我忘不了有关他的习惯。

是什么让我们越走越远了?也许是因为两个人总不在一个频道。他的心思我不懂,我的心思他不能理解。所以他会说,两个人三观不一致。

当他看着抖音里的那些化妆高手时,他对我说:你也可以试着化妆。我当时对他翻白眼,太麻烦了,我不会,你跟我化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说:这是你自己的事啊!怎么能指望我。破天荒的我们没有继续争辩下去。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听不懂别人的弦外之音。结婚以后,不注重外表形象,以为自己尽心付出,可以弥补短处。却不知,谁都会有审美疲劳。当初我沉迷于他的美色,时间长了也觉得他是一张路人脸。那反过来想,他经常对着相貌普通的我,时间一长难免会有厌倦。

记得在专卖店卖衣服时,对门店的女孩丝丝曾对我说过:我怎么看到你没一点性欲啊?我当时还困惑地问同事小筝,小筝只是开玩笑地回答我说,都是女的哪来的性欲。现在想想,人家丝丝是从侧面提醒我,要注意个人形象。而我没放在心上。

小鱼也一直念叨着要我打扮自己,不要总是一副大妈样。我也没将她的好意放在心上。所以,有时候还是要做一个听人劝的人,特别是当自己没想法的时候。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与他变得没有共同语言了。他说想拉着一帮朋友一起去唱歌,我借口自己五音不全不赞同,他说想去镰仓看《灌篮高手》的取景地,我说费用太贵不如国内游。他兴致勃勃地跟我提议一件事情时,我总是泼冷水。自然我跟他商量谋事时,他也有理由不赞成。两人慢慢变得没有交集,即使在同一个空间都是玩着自己的手机。

慢慢地我们越走越远,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你死我活。会因为到底该不该清洗菜盆的盆底而吵架,会因为找不到衣服而吵,会因为女儿的穿衣搭配而吵等等。

我们看不到对方的付出,却一味挑剔彼此。生活的一地鸡毛成功让我们成为了对方的差评师。

没有意义再去研究到底谁对谁错。至少我们当初是因为爱而结合,可是激情过后婚姻终究是败给了生活里的琐事。

不管怎样,感谢你曾经带给我的美好回忆。而我最终明白了,女人的幸福始终来源于自己。从现在起,不沉迷于过去,好好充实自己。

4

啊,尊敬的塔伊堂先生,被里高安检察官们误打误撞抓到破绽的人,用行话说可真是条“大鱼”……有了房产公司董事长居阿篓供述的切实证据,塔伊堂先生很快被带走了。

以掌握塔伊堂接受房产公司董事长居阿篓五套住房、一千两百万贿赂的证据为突破口,检察局经过周密的调查查明,塔伊堂利用为各个房地产公司、建筑公司办理业务和手续的权力,共收受了房产二十八套,价值约三千七百六十六万;货币两千四百三十余万,各种有价证券四百三十多万。

这就是摩卢市拥有二十八套房产的“房叔”事件之原委。塔伊堂先生在法庭陈述中这样懊悔地说:“真想不到居阿篓这傻屌进错了门会闹成这样……”

检察局的工作报告里则盛赞里高安等检察官“随时随地投入工作的高度负责精神”以及“炉火纯青的检察工作艺术”。里高安、杜通伯、汮其何先生三位可谓春风得意,因破获建设局局长腐败案件的不凡业绩,里高安被调到州检察厅任职,杜通伯升任经侦部主任,汮其何升任缉查部副主任。

塔伊堂被捕的第一个周六,当时还是检察局经侦部副主任的杜通伯带领四名检察员,来到市建设局办公楼,搜查塔伊堂先生的办公室。他们出示了工作证和搜查证后谢绝任何建设局值班人员的陪同,直奔局长办公室。他们那种泰山压顶、不容抗拒的样子让建设局值班的人吓得战战兢兢,都远远地躲开了这帮凶神恶煞。

局长办公室在办公楼第三层,从电梯下来后,一转角就看到了。塔伊堂此时还在软底硬抗,拒不合作。杜通伯先生的部下拥有各种人才,其中就有开锁专家,他三下五除二即把办公室的门打开,大家首先对付那个摆在屋子一角、似乎不太显眼但是检察人员绝不会放过的保险柜。

开锁专家利用了电切割机,颇费了点功夫把保险柜打开,里边果不其然放着一摞摞现金,还有不少其他令人兴奋的东西:金条,金首饰,手表。

打开办公室内的铁皮柜,收获也不小:里边放着一卷卷的装裱好的字画,玉器,古玩。

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收获在继续:一摞摞的红包、信封,拆开来,各个里面是数目不等的现金、购物卡。

这都不出意料。但大家正在盘点丰盛的战利品的时候,杜通伯先生不经意地把一本早发现的深棕色封皮的工作证打开,猛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局面——

工作证上的名字居然不是“塔伊堂”,而是“德列东”……

德列东先生乃建设局的副局长。

建设局有一种约定俗成沿用多年的习惯或陈规陋习,是检察官们事先并不知晓的——无论局长还是副局长(多达八名)的办公室,门边牌子上一律是“局长办公室”,或许局办公室人员如此处理,是要表达对所有领导的满腔尊崇之情吧。

于是,在这种富有深意的门牌的引导下,本来要抄局长塔伊堂办公室的检察官们,竟查抄了主管乡村建设事宜的副局长德列东的办公室……

检察官们被这错误的收获惊得目瞪口呆。

这德列东先生可是大名鼎鼎,甚至比一把手塔伊堂出名得多。他是全州模范公务员,获得过州“政务荣誉奖章”。这可不是一般的奖项,而是州政府为最优秀勤勉廉洁的公务员颁发的最高荣誉奖,此奖两年评选一次,每次当选名额只有一名,而德列东先生便是最新一届荣誉勋章获得者。

德列东先生有着闪光的履历。他调至建设局岗位只有一年时间,之前在市农业局工作,在该局的十年间德列东先生身先士卒,经常到偏远山区等穷乡僻壤访贫问苦。他还创造了中层干部驻村五年的摩卢州最长驻村记录,也就是在农业局工作期间有一半时间用于最贫穷的地区,帮助当地人通过种植山楂猕猴桃等经济作物改善生存状况。

正是因这些突出成绩,德列东先生被擢升为农业局副局长。任局长期间,他在推动乡村环境建设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使大量农民破旧不堪的危房得到改造,许多村庄建起了宽敞美观的文体活动场所……

由于和建设局合作方面表现出的可贵的敬业精神和专业素质,德列东先生于获得“摩卢市政务荣誉勋章”不久被调到了市建设局,公认这是更重要的岗位,也是进一步受重用的先兆……

检察官们打量着德列东先生的工作证,一时都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真的是德列东先生的证件,而且办公室里一堆文件的签名也正是“德列东”。

找来建设局的工作人员盘问,后者证实:这确属德列东局长的办公室。他们还向检察官解释了本局在局领导们门牌设置上的“习惯性做法”。

德列东先生影响重大,杜通伯们和检察局不敢擅自行动,立即将此事上报了市务委员会,后者又上报了摩卢州州务委员会。该委员会命摩卢市检察局暂缓上报州检察厅,关起门来开了一天一夜的会研究此事。

之所以如此重视和慎重,是因为德列东已经作为本州唯一人选,上报参加国家模范公务员评选。若是这样的人出了问题,那首先岂非意味着在选报国家模范公务员候选人这一重要事项上本州严重失职?而且德列东先生近年获得本州公务员至高荣誉、被提拔、被调任重要岗位又是怎么回事?……

正当州政委进退两难、万般发愁的时候,却传来一个坏消息:德列东先生从家里失踪了……

从周六上午把查抄德列东办公室情况上报州政务委员会——检察局关于此次查抄的措辞是:“由于从塔伊堂处获得一些德列东同志的线索”——检察局就迅速派人在德列东先生家周围秘密守候。

很难想象一位像德列东这种级别的领导会住这样的地方:一个完全可以列入城市改造规划的破旧家属院——那是市地方志办公室、也就是德列东先生妻子单位的家属院。

该院的三幢五层楼房至少有三十年的历史了,没有任何修饰的红砖墙体看上去满是尘垢、灰不溜秋的,居民各自改造的窗台五花八门杂乱无章,整个院落都呈现出一种破败没落的气息,可能这个清水衙门没有能力再翻修旧楼或重盖新楼了。

德列东先生的居住条件,曾被各种媒体写进有关他的报道里,“德列东局长二十年如一日住在最简朴的房子里,从来不为此问题利用特权,公而忘私,甘做奉献……”

此处非常容易监控。那个楼只有一个门洞,所有进出人员都得通过。据警察局所做的手机定位显示,德列东先生从周六上午起就一直呆在位于第二幢顶楼中户的家里。

检察局的两个人站在第一幢楼的拐角处,也是从二号楼出院的必经路口,一边假装聊天一边注意着前楼进出的人,八小时一换班。周六和周日夜间,轮到值班的人穿得厚厚的,又是哈气又是跺脚又是骂娘,有人经过还不得不装作谈事的样子。当然,他们已经给前来询问的家属院门岗出示了证件,但没有透露干什么的,并交代严谨泄露信息。

到了周一,州政务委仍然没有议出一个方案,但是检察局却急了,因为日上三竿,监视人员仍没看到德列东先生上班去。紧急上报后,政务委给了个“暂定方案”,授权检方先找德列东先生“隔离谈话”,视情况再做下一步计划。

一位老太太(德列东先生的母亲)为检察人员开了门。房间里却压根找不到没有监视对象,搜遍了两居室的各个角落连德列东先生的毛都没发现,而他年迈的母亲耳聋眼花一问三不知。只有那个出现在警方定位系统中两天的手机,还大摇大摆放在卫生间里,哈……

迅速找到德列东的妻子盘问。后者声称:周六大家都在午睡,起来后发现他已经不在家里,以为他去开会或加班了,至于晚上和周日没回家,他们也没多想,本来丈夫工作就忙、三天两头不着家也是常有的事……

这就是那位妻子的说辞。

检察人员急忙会同警方调看家属院门口的监控视频,才开头,左看右看看不出德列东先生是如何逃跑的。汮其何先生不愧长年从事从事侦查工作,反复观看视频后最先发现:周六中午一点十五分,有一个出门的“女人”形迹可疑。该女身高和德列东类似,穿着花格呢长大衣,高跟鞋,头上围着一条粉色围巾。

经确认,花格呢大衣、高跟鞋、围巾,均系德列东妻子的东西。也就是说,德列东先生穿着妻子的衣服、化妆成一个女人,从监视人员眼皮底下逃走了。

5

周六中午大约十二点十分,德列东先生正准备吃饭,接到一个电话,听了两句就急忙钻进卧室把门掩上。打电话的是一位尊敬的领导——

“老德吗?哎,身边有人吗?……告诉你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情,刚才、就在今天上午,检察局的人去了你的办公室……”

“啊?他们去我办公室做什么?”

“你别打断我,情况紧急啊老德。据说是通过一个什么线索掌握了你的一些情况,就发动突然袭击……这些狗娘养的一点也不讲情面啊,要是早知道我会制止的。他们在你办公室可是得到了很多东西啊老德,虽然我也了解你,但怎么会有那么多呢?真想不到啊老德……你不要打断我,让我把话说完……

“是这样的,数量巨大啊,我估计这次你是不好过关了,老德啊我也很痛心,都怪检察局那些混蛋们太不是人。不过,如果你采取了适当的办法,让线索在你这儿掐断,我是说适当的办法……我觉得对谁都好,比如我可以保证你放在家里或其他地方的东西不予追究,对,不立案,这也是惯例,想必你明白的……”

“什么合适的办法?”德列东先生意识到了什么,两条瘦瘦的腿、全身包括嗓门,都是微微哆嗦的。

“……上次,州检察厅给市局反映了市工会䶮主席的有关情报,䶮主席得到消息之后就……唉,很令人悲伤啊,不过接下来调查就停止了,所有家当留给妻子儿女。只是一年前的事儿,老德你肯定没忘吧?”

一年前,那位䶮主席是从工会大楼的十五层楼顶上跳下来的,这件事在市直部门尽人皆知……

那位领导的语气沉重而疲惫,像是自己被人掐着脖子一样。德列东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颤抖,手机都差点从手里掉下去。

“我他妈的给你们了多少?关键时候这么对待我?”

“老德啊,知道你的委屈,可你自己也落了不少啊?今天得到的消息,从你办公室查出来的不下八百万啊老德。而且刚才跟你说的,也是州里领导的意思。我真的没办法,你是个好人……”

德列东想大喊一声,“去你妈的”,可还是及时控制了自己。

“……好,谢谢敬爱的领导这么关心我,我一定会处理好,放心……”

“这就对啦。老德,好好权重权重啊。外边已经给你布上控了,我这也是冒险给你打电话,不然怎么办?不说了,你走好、走好啊……”

混蛋、王八蛋、杀人不用刀的婊子……德列东先生心里大骂着,眼前一片冰凉的黑雾。透过窗子的一角,正看到两名陌生的年轻人站在一号楼拐角的地方,宛若两头觊觎食物的鬣狗,不时往自家这幢楼唯一的楼门口警觉地张望。

迷糊和晕厥了一会儿,他又跳起来,激动得走来走去,姓䶮的做的事,太可怕了,据说跟出了恶性交通事故的车辆一样零部件散落得到处都是,太让人不能接受了。自己才四十九岁(表彰报告上评价是“年富力强”“年轻有为”)……

德列东先生任何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想了又想,打开妻子的衣柜抱了几件衣服钻进卫生间……然后悄悄出了门……他连家人也没有打招呼,提包里装了银行卡和家里所有的现金,手机也丢在了卫生间里——嘿,他了解他们的招数呢……

在公共厕所的隔间里把女人衣服脱掉,德列东先生急急忙忙去银行。德列东先生是个有心人,存款分别以不同的名字存了好几个地方,当然还准备了相应的假身份证——

百密一疏的是在办公室放了那么多,现在回想起来后悔得只想跳乌德河——从几个银行提取了当天能提的最大额度,共是二十万元,装在大提包里,也顾不得再到所有存钱的银行去,飞速来到长途汽车站。

在那里,德列东先生琢磨了一会儿,发现去迩波市的长途车是最早发车的,而这个位于州最西南部的城市是到外州的必经之地,于是连票也没有买就跳上车,在车上补了票。

夕阳挂在西边树梢头的时候,长途客车驶出摩卢市。这时候,监视他的人正在换班,而州政务委员会的领导们还在费神地研讨逮捕还是不逮捕德列东先生呢(当然有人在拖延中等待着某种消息从德列东家传来)。

客车夜间到了迩波市,德列东先生连夜又坐最后一班车到紧邻明贝阁州的苷草县。到那里已经是凌晨时分,他就在一个澡堂的休息大厅里睡了一觉,睡觉时也把提包牢牢地抱在怀里。

第二天也就是周日一大早,德列东先生脸都没洗,跑到车站坐上了开往明贝阁州西南部吉槛市的长途汽车。准备到那儿之后,再从银行里提取现金带在身上。

汽车在灰蒙蒙的晨雾里行驶,需要穿过五十余公里的山间公路才能到达邻州地界。那公路不仅弯曲盘旋,且像被狗啃了一般几乎没有一处平坦,汽车也像山区少数民族那样跳着热烈的舞蹈。好在德列东先生是有过艰辛的乡村工作经历的,这种辛苦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

他脑子里一直昏昏沉沉的,一方面因为劳顿,一方面似乎是意识在拒绝认同目前不可思议的处境。

当德列东先生被脑门在前排座位的上沿狠狠磕了一下,懵懂缥缈的神志忽然回转到车上,才发现有几个人正急吼吼地跳上车来,与一般乘客不同之处是:他们都带着面罩(口罩,破围巾),手里提着家伙(铁棍,菜刀)。车自然是停了,显然是在山路一个拐弯处紧急刹车。车前挡着一辆笨重的机动三轮。

蒙面好汉共有五名,均是壮硕有力动作灵活敏捷。客车司机抱着脑袋趴在方向盘上。车内的二十余名乘客、男女老幼都有,都畏缩在座位上,有小孩小声哭泣,被旁边的大人捂住了嘴巴。菜刀棍棒在车里的铁杆上“咣咣”地敲着。

“都掏出啦、掏出来啦,快他妈点……”

“……劫财不伤命……”司机抱着头扭过身,不知道是对乘客解释、还是劝说蒙面人。

“就他妈你话多,”一名蒙面人上去给了司机一耳光,“老子杀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啦,不放财就放血、都他妈听到没……”

一个个给劫匪们交钱。他们并不满足,把一个个的包裹拽过去,翻腾个遍。走到德列东先生跟前,德列东先生紧紧抱着他的提包。“当当当”,菜刀的刀刃在前排椅子上方铁条上狠狠敲着。

“拿过来吧……”那名矮壮、秃头的蒙面人使劲夺着德列东先生的提包,德列东先生像母鸡护小鸡似的护着,脑袋上被刀柄敲、被另一人揪着晃动,几缕头发已被揪下。他实在不甘此种从未受到过的屈辱,脑子一激动竟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猛然站起来对蒙面人生气而严肃地喝道:

“住手,本人是摩卢市建设局局长,想必你们一定知道这样对待一位官员的后果、严重后果,你们承担不起的……”

“啪啪啪”,几个耳光打来,德列东先生直感到眼冒金星,鼻子和嘴角都淌血了。这辈子都没挨过这么重的巴掌,连小时候他爹打他都没这么重。

“哈哈哈哈……抢的就是你这种贪官,打的就是你这杂种……”

“狠狠打,小子在这儿还耍威风,娘的让他出点血……”

矮壮的蒙面人打开提包,顿时眼睛小灯泡一样闪闪发亮:“哇……顶我们抢几十趟啦,看来他妈的真是个官儿啊,今儿算是财神爷给老子送钱来啦,王八蛋兔崽子,哈哈哈……”

“大衣也不错,还是华达呢的吧,妈的给我脱下来……”

“……住手,我是局长、局长,我警告你们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就是州长我们也照抢,曹尼玛的,让他屁股开朵花……”

“还有皮鞋、皮鞋,肯定是高档货啊……”

“袜子也不错,嘿……”

末了,德列东先生卧在地下,脑袋被这帮无知无畏的劫匪打得流血起包,头发给揪掉好多,肚子被踢得像要爆破,连毛衣、袜子都被这群毫无人道的歹徒扒去了,屁股上疼得火烧火燎,好像被扎了一刀……

歹徒们如一阵黑旋风一般消失了。

德列东先生挣扎着直起腰坐起来,实在是没有力气回到座位上,就靠着座位喘息呻吟。周围被抢劫过的,没有一个过来扶他。德列东先生坐在地板上等待着汽车重新发动,可是发动机却并未如期响起。

司机的半边脸青着,“嗵嗵嗵”地走到德列东先生面前说:

“请领导下车。”

“怎么了?”

“不想拉你。耳朵不是还在脑袋上吗?我的车不拉你。”

“为什么?我买了车票啦,我刚被歹徒打成这样……”

“非要我说明白吗?好吧。那我就告诉你领导:我最恨的你们这号人。长途车是我自己贷款买的,每个月都得交一万多月供,还给你们运管所上菜,跑在路上时不时被你们找个茬就罚款,我去投诉不仅没人管反而给你们得到消息,让我交得更多了,不然就吊销资格……你说说,你们他妈的跟刚才的强盗劫匪有什么区别?你们他妈的都是强盗。”

“我不是你说的那个部门的,绝对不是……我、我是为老百姓服务的……”

“你们都他妈一个德行,别再忽悠啦。你给我下去吧你个王八蛋。”

司机薅住德列东先生的后衣领把他往外拖,像拖一个布袋或羊羔。

“……我家地被村干部私下划给企业了,也没人管,他们都穿一条裤子……”一个乘客小声说。

“我弟弟打工两年、老板跑了,找了政府一年多也没有一个结果……”

“干得好,我们县农田水渠压根儿没有动,淤塞得不像话,报上却说花了几千万进行了水利改造,谁他娘的知道怎么回事……”

“刚才那些土匪,不是他们不去管才抢我们?他们光顾干其他事哪有工夫对付土匪啊,混蛋……”

德列东先生脖子被勒、面孔憋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那些可恶的、土匪一样毫无同情心的乘客却自发鼓起掌来。在可耻的掌声中,德列东先生被劲头十足的司机拖到车门口,一脚踹了下去。

然后,客车“轰”地一声,嘲笑似的从德列东先生身边开了过去,很快消失在不远的又一道拐弯处。

6

……谁能想到今天这样的结局呢?想当初你可是完全另外的一种人啊……

你总是出现在那些农民的家里,喝他们那种苦涩的浓茶,和他们拉家常,了解他们的生活和心愿。你自己其实就出身于农民。你总是为他们的事,修路啊,架桥啊,农田改造啊,种子补贴啊,宅基地啊,跑前跑后,还为贫困的农民购买过奶牛,给他们的子弟介绍过加工厂里的岗位……想起来依稀仿佛是一百年前的事儿啦……

文风中客

一,98年的魏晓冉和00年的蒋孟潍跨了一个世纪,她们的相处模式就像――枪虾和虾虎鱼

魏晓冉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和蒋孟潍有交集。直到有一天,老师会让她搬去和蒋孟潍同座。两人从隔了一个世纪的鸿沟,到只隔了两张桌子的一条缝。

――魏晓冉

“你叫蒋孟潍过来一下。”听到这话的时候,魏晓冉愣了一下,蒋孟潍?谁?

“你同桌。”

喔,他呀。魏晓冉点点头,转身往教室里走,一边走乱七八糟的信息一边过脑子。

她换同桌多久了呢?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印象中,她的同桌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唯一记得的是他会在她睡觉被老师发现之前叫醒她。

他们的关系就像枪虾和虾虎鱼,他需要安静的环境,她需要危险时的提醒,除此之外,再无交集。

到桌前的时候,她的同桌正在奋笔疾书,厚厚的五年模拟三年高考已经被他做来只剩两页,白色的炽光灯下,少年坐的很端正,侧颜一丝不苟注视课本,英俊清秀的轮廓越发好看,厚厚的镜片朦胧了眼眸,看不清神色,他垂眸,敛住狭长的眼睑,魏晓冉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长。

兴许是他的努力刺激了进取心不强的魏晓冉,烦躁道,“喂,老师叫你。”

那人并不动弹,像是没听到,魏晓冉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老师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总算有了些反应,男孩子抬起头,紧抿的薄唇动了动,“蒋孟潍。”

“呃……”隔着镜片,魏晓冉看到蒋孟潍眸色中说不出的认真。

“我的名字,蒋孟潍。”少年一字一顿,说完起身离去。

魏晓冉并没有把这事儿放心上,坐回位置上,继续睡觉。

本以为两人会继续默契的以这种方式合作下去,可是,少年打破了这一规则。

魏晓冉睡得正酣,忽然感觉有人在扯她的头发,不是很疼,但足以让她清醒。

她虽然睡得迷糊,但智商没问题,侧头眼眸却没睁开。

“干嘛?”她说得含含糊糊。

“马上要一模考了。”少年的嗓音很好听,过了变声期,却不同于成熟的蛊惑,带着青涩的干净。

嗯,一模嘛,她知道,都经历五个一模了,谁能比她更清楚呢?

“我还记得你刚和我同桌的时候,你说,一模的时候会好好考。”

说过吗……好像没说过?

“我录了音。”清淡的嗓音截断了她所有的退路。

魏晓冉这才睁眼正视这个清瘦的少年,语气不善,“你想干嘛?”

“你得履行你的承诺。”灯光下,少年认真的像是在执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好同桌,你就当我烧糊涂了说的假话行不行?”魏晓冉笑着偏头倒在桌上就要眯眼。

“不行!”少年斩荆截铁,毫无回旋。

“不行?!你信不信我要动手打你?”魏晓冉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只要打不死,你就得履行你的承诺。”少年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呵呵!

两人僵持了一阵,最后魏晓冉败下阵来,她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轻易许什么承诺了,因为,她的同桌不懂变通到死板。

二,魏晓冉开始笑,眼睛轻眯,唇角上翘

魏晓冉觉得蒋孟潍就是上天派来克她的,弄得她哭笑不得。

――魏晓冉

在蒋孟潍的监督下,魏晓冉睡觉的时间大大被减少了,也开始装模作样的学习,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因为太闲啊,就会发散思绪去到消极的地方,她喜欢无聊时买了零嘴放抽屉中,时不时的来一点,不让自己闲下来。

偏生,蒋孟潍是极看不惯这一点的,每次他都会痛心疾首的对她道,“你怎么可以在教室里吃东西呢?”

QAQ她一脸呆滞的望着他,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在教室中吃东西不对。

“教室是学习的地方,你把吃的带进来,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魏晓冉发现蒋孟潍脸上带着薄薄的晕红,像是气急,不知为何,她竟觉得少年挺可爱的,就想逗一逗他,“我为什么不能在教室吃东西呢?民以食为天,吃乃人生一大事!”

“歪理,真是歪理,反正你不能……”

“我不能什么?”魏晓冉打开泡椒鸡爪,又撕开酸奶,还不忘诱惑,“嗯,你要鸡爪吗?”

少年避如毒蝎,指着她鼻子道,“快拿开。”

然后逃离了座位。

等她吃完后,蒋孟潍才回到座位开始学习。

正是午休时间,教室里人要么在高谈阔论,要么打开白板电脑放电影,只有蒋孟潍,在安静的写作业。

兴许是少年刚才的举动取悦了她,魏晓冉神差鬼使的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胳膊,“喂,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少年停下笔,“说什么?”

像是没想到蒋孟潍会放下手中的题海回应她,魏晓冉一时语塞,“呃,随便什么都可以。”

蒋孟潍垂下眸子,推了推眼睛,有些腼腆,末了羞報的开口,“你以后能不能别在教室里面喝酸奶。”

魏晓冉为什么三个字还没问出来,蒋孟潍道,“我不喜欢酸奶的味道,所以你可不可以……”

许是少年的目光太过澄澈干净,在那真挚的眼神中魏晓冉变得羞涩,最后恼羞成怒的道,“不可以!”

她大概生气的是她竟然被一个小她三岁的男孩子看脸红了,背着少年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

太丢人了。

蒋孟潍没想到魏晓冉会突然变了脸色,还以为自己哪句话惹了她恼怒,思索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看着魏晓冉背对他黑黝黝的脑袋,拿起笔,又进入和题海的奋战中。

不知是不是这个小插曲的缘故,下午魏晓冉睡觉的时候,蒋孟潍竟然破天荒的没烦她。

魏晓冉想,大概没有人会喜欢她这奇怪的性子吧,然后又摇摇头,怪哉,她又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在乎他喜不喜欢?

她是被蒋孟潍推醒的,她醒的时候,已经放学了,蒋孟潍没和她讲话,收拾了书包自己离开,魏晓冉也没好意思主动去搭话,总感觉少了什么,走的时候悻悻的,又觉得自己长他三岁,不应该和他置气……一时间乱极了。

三,她笑起来,像极了偷腥的猫

魏晓冉不知道的是,在蒋孟潍心中,魏晓冉眯眼笑得时候像极了他家为了取悦他的猫。

――蒋孟潍

有时候不交流就会自由发挥的乱想,本来一件小事,生生变成冷战。直到两人真正和好已经是一个周后。

那日魏晓冉吃完饭回来,看到班上另一个男同学正伸手勾着蒋孟潍的肩,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蒋孟潍的神色极不情愿。

魏晓冉走了上前,扯开那个男同学,当然凭她的力气是扯不动的,可是,魏晓冉是谁呀,班主任的侄女,学校的校长是她舅舅。

“松开,别勾着我同桌。”

那男同学多少忌讳着她的身份,松开手。

魏晓冉抬了抬下巴,神情倨傲,“我同桌只能由我欺负。”

话出口时,魏晓冉才发现这话说得多暧昧,还好教室里人不多,在男同学不继续纠缠之后,魏晓冉回到座位继续睡觉。

上课的时候,蒋孟潍主动戳了戳她的手臂,在她耳边道,“上课了,老师来了。”

少年的声音极轻,带着淡淡的酥麻,听在魏晓冉耳朵里犹如天籁,魏晓冉有心求好,蒋孟潍给了台阶,自然顺理成章。

她眯着眼,唇角上翘,“好。”

上课的时候,她拿出糖果,放入嘴里,忽然感觉到一阵灼人的目光,侧头看去,蒋孟潍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到了手里。

魏晓冉还以为蒋孟潍想要,直直的伸出手,“来一颗吗?”

说完之后才想起,蒋孟潍不喜她在教室中吃东西,现在她还给他,岂不是自寻死路?这刚刚才和好……正懊恼中,手心一动,蒋孟潍拿了一颗糖果,在魏晓冉呆滞的目光中放入口中。

魏晓冉:“好吃吧。”

蒋孟潍眸色清浅,“很甜。”

魏晓冉继续塞了一颗糖果,闭着唇,享受糖果炸裂在味蕾的美妙,眉眼弯弯,“喜欢就多来几颗。”

两人关系似乎更近了一步,连魏晓冉都以为她和蒋孟潍已经算得上朋友,她可以在他面前小小猖狂。

以至于乐极生悲。

下午第三节课是数学课,她实在熬不住,眯了一会,蒋孟潍也不提醒她,直到第四节课结束放学,她才被嘈杂声吵醒,收拾了包包准备回家,给蒋孟潍打了招呼后,魏晓冉就准备走。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少年独特的声线在身后响起。

魏晓冉眯了眯惺忪的睡眼,顺着话问,“什么呀?”

“你走吧。”

纳闷着,不过想来也无关紧要,往楼下走,到了校门口的时候,发现自己没了校园卡,魏晓冉好说歹说,保安叔叔刚正不阿,不管她是谁的侄女,非要让她拿校园卡才能离开。

再次跑回教室,魏晓冉还没想明白蒋孟潍什么意思的话,那么她就是智障了。

她走进教室的时候只有蒋孟潍一人,有些生气,“我的校园卡呢?”

“嗯,我这里。”

“今天你睡了两节课,补完两节课再走吧。”蒋孟潍头也不抬。

事情到这里已经没了转寰的余地,魏晓冉也不愿两人的关系因为这件事而变回冰点,耐着性子道,“你每次都是这样想一出来一出,我今天都没准备,明天吧好不好……”

魏晓冉企图把语句重点归结在他身上,以求蒙混过关。

“那我和班主任说了,今天留下来给你补习,你太早回家的话……”少年垂下眸子,确实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了,可是明明是陈述一件事情,却让人感觉他很委屈,“老师会觉得我不负责任,答应的事情不做到。”

天渐渐暗了下来,魏晓冉坐在教室里面做三角函数,一边写公式一边想,本来怒气冲冲上来拿校园卡,最后怎么就变成了心甘情愿留下来了呢?

四,橘色灯光下的少年

蒋孟潍跟着魏晓冉身后,看着魏晓冉的影子,突然想到一句话,无论你遇到谁,她都是你生命中该遇到的人。

若无相欠,怎能相见。

――蒋孟潍

等两人出来,已经很晚了,魏晓冉印象中两人不同路,以至于出门她想和他分道扬镳说再见的时候,却发现少年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唉,你不是走右面?”

“谁告诉你的?”少年依旧往前走。

魏晓冉挠了挠头,也没多想,蹦着跟上,一起就太好了,她正担心走到车站这段路程一个人挺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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