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深爱着

(一)

午后,六十岁的林老早早吃过饭,像往常一样躺坐在院子里的池塘前。身旁小桌上放着一壶沏好的清茶和一小碟精致的点心。

微风总是恰到好处的拂过,暖烘烘的,没过多久,林老就已半睡,梦中欲会有缘人。

林老的专职保姆宋姐也完成了手头的事,轻轻地走到林老面前。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站在一旁,深情注视着眼前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应是缓过神来,轻叹一声,将臂弯上的薄毯盖在林老身上,又拿过小桌上的茶壶,走进厨房。出来时左手端着茶壶,右手上拿着一块面饼。将换过水的茶壶壶轻轻放在桌上,撕开面饼,缓缓投入池中,引起游鱼一阵争抢。

许是池中鱼动静太大,林老慢慢睁开双眼,静静的看着,对着宋姐说:“虽然我是一个信仰唯物主义的科研工作从事者,但我也听说过一句话为‘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你虽天天投喂它们,可它们可曾记得你的好?”

“也就是说,我所做全为无用徒劳之功?”宋姐反问林老一句。

“虽不为徒劳无用之功,可没有经过授粉的花苞,又该如何结出果实?”林老不甘示弱,接着问到宋姐。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有朝一日,铁树也会开花。”宋姐坚定语气回答道。

望着宋姐离开的身影,林老只觉心中一阵苦涩。“是我对不起你啊,依然。”可这句话只能藏在心中。

(二)

二人都心知肚明,关系最多也只能是主仆,根本不可能再进一步。林老始终无法过去自己心中那道坎,关于自己的亡妻——秦淑琪。

四十年前,二十岁的林国华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提前以最优异的成绩走出大学校门,即将走向科研之路。也就是在这时,他遇见了自己的一生所爱。

那是一场私人酒会,林国华虽不喜沾染人情世故,却不好拂了东道主的面子。他静坐在角落,心里还惦念着下午还没做完的实验。

“不好意思,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声音貌似来自一位女性。

林国华抬起头,一瞬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就在这时,二人四目相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与他们无关,一眼已是万年。

之后便是顺理成章的从认识到熟识,从怀抱未知到相互了解,从风花雪月回归平淡是真。

可惜总是事与愿违,原想携手一生,白头到老,一场重病,撒手人寰。她留给林老的只剩念想和回忆。

还记得二人刚结婚时,在院前栽下一株石榴树,并煞有介事美其名曰:爱情树。更是在结果当年,摘下最大最饱满的果实,酿做果酒,深埋在树下。

开花之日,终是少了赏花之人。

(三)

宋家有一千金,名为宋依然,年芳二十,已是满城青年才俊的钟意之人。可她却一直等着一个人。

为了他,宋依然放下一切,甚至不惜与家人断绝关系,承受无止境的流言蜚语,可还是无法打开他心中的那扇门。

这一年,林国华四十不惑,未曾想到,有人会为他如此执着。

她开始疯狂的接近他,一次又一次的示好,却被一次又一次的忽略,一次又一次的被拒绝,一次又一次的受伤,一次又一次的咬紧牙关坚持,最终换来了他的答案——放弃。

二十年啊,一个女孩的青春,这笔糊涂账,让谁来承担?为何二人都如此坚持,是爱吗?是爱吧。

当然,成果还是有的,林国华同意让宋依然当自己的保姆,这也是宋依然自己答应的。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终日与锅灶和烟火为伴。

不仅仅要照料他的日常起居,还要打理家中的一切事物,池鱼,园花,还有那株石榴树。

(四)

突然有一天,林老说他想喝酒,尽管医生严禁他喝酒,宋姐还是答应了他。

轻轻搀扶着他,走到石榴树下。宋姐二话不说,拿起身旁的铲子,一言不发,慢慢的为他挖出那罐石榴酒。

“小宋啊,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吧,这酒,我就不分给你了。”无悲无喜,林老对着宋姐说。

宋姐离开后,没人知道林老那天喝了多少酒,他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呼唤吧。

当宋姐在一次回来时,林老面带微笑,怀里还抱着那罐酒,深红色的酒液下,藏着一份沉甸甸的爱和痛。

他就这样走了,去找他的妻子了。黄泉路上,应该不会孤独吧。

宋姐也离开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过石榴树还在生长,还在开花结果,果实越发饱满。

我也好想把青春喂给狗,可是青春都要没了,狗呢?

在经历过闺蜜的三次失恋舍友的四次失恋基友的五次失恋后,杜菲菲终于在她21岁生日时发了这样一条说说,还不忘配上一张万年剪刀手的自拍照。

作为一个初夜初吻初恋都还在的标准大龄剩女兼大四老学姐,杜菲菲总算在秋天的尾巴里感受到了一点悲凉。

据说女生之间的友谊就像一朵塑料花,虽然永不凋零但看上去很假。

举个例子,杜菲菲刚刚在空间发表了一番伤感悲秋的言论,617宿舍就开始了群嘲模式。

沈佳从床上探出头来,笑问:“你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吗?”

旁边的顾淼淼一边翻着英语四级资料,一边道:“大一十月一小长假回来,杜菲菲同志的小胖子同桌邀请她出去吃饭,杜菲菲同志以自己不会喝酒为由拒绝了。”

正和第五个男朋友煲电话粥的路南抽空回应说:“大二刚开学我想给你和社团里的帅学长牵线,叫你出去玩你说你和别人约好了一起开黑打游戏。”

蹦蹦跳跳从cosplay社团回来的尤艾木子抢过杜菲菲手里的薯片,说:“大三的杜菲菲同志正式沉迷于王者农药,远离了一切社交活动……下次记得买黄瓜味儿的薯片,我喜欢。”

趴在床上默默听了半天的闵悯做了总结发言:“而且你现在一星期换两次衣服,面膜都过期了,凌晨两点之前从不睡觉,拜托,你看看你的黑眼圈,不要说身边那些帅哥了,我都要看不上你了好吗!”

“我就喜欢番茄味的薯片,我下次还买番茄味的!”杜菲菲恨恨的抢回自己的薯片,怒道:“自己有男朋友还来抢我的零食,要不要脸了!”

“有人恼羞成怒咯!”尤艾木子无所谓的耸耸肩,笑嘻嘻的走了。

杜菲菲拉上了自己床边的小帘子,把头埋进枕头里,这群女人太坏了,可恶的是她们说的都是事实,自己竟无力反驳。

可恶,睡觉!

“啊!”杜菲菲的一声惊叫响彻了整个617宿舍,她穿着睡衣跑到尤艾木子的床边,把手里的手机使劲往尤艾木子的眼前塞,声音里充满了兴奋:“木子你快看,我们学校的表白墙回我消息了!不行不行,我好飘啊我好飘啊!”

路南拉开自己的帘子骂道:“杜菲菲你是不是有病!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都已经九点了大姐,已经不早了!”杜菲菲朝路南扮了个鬼脸。

尤艾木子使劲瞪着一双迷迷糊糊的大眼睛,费力的分析自己大脑接收到的消息后,把手机一扔,又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道:“我以为什么大事呢,不就是人家表白墙访问了你的空间,你去问人家是不是看上你了,人家回了你消息,你居然对着人家唱什么‘爱就像蓝天白云晴空万里’要不要这么骚啊!”

“啊啊啊!”杜菲菲还是一副很激动的样子,兴奋道:“难道你不觉得他那句‘也对哦,墙墙应该高冷’很撩吗?”

顾淼淼沉痛的对杜菲菲说:“虽然我很不愿意打破你的幻想,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们学校的表白墙是一个团队,可能和你说话的是一个萌妹子。”

表白墙其实是学校学生团队经营的一个自媒体,主要帮那些羞于表白的同学传递一下爱意,偶尔也发些失物招领寻物启事之类的东西。

路南总算是从她的床上挣扎起来了,正费力的往脚上套丝袜,听到这话翻了个白眼道:“杜菲菲同志你还不清楚吗?单身久了见了楼下的流浪猫都觉得眉清目秀。”

杜菲菲同志再次噎住,拿着手机回自己的铺上继续去撩她的表白墙,虽然对方可能真的只是随便回复了一下她的消息,尽管她说八句对方回应一句可杜菲菲还是撩得很起劲。

杜菲菲卯足了劲儿撩了表白墙一礼拜,终于在院系篮球赛的这天有了重大突破。

“哟,今儿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杜菲菲同志怎么折腾起两年前的小裙子了。”路南一只脚搭在桌子上正悠哉悠哉的涂着指甲油。

“姐姐中午有个约会,快把你那个玻尿酸面膜给我一片让我滋润滋润。”杜菲菲左右手各拎着一条裙子在穿衣镜前比划,思索着是穿黑色高冷一点好还是红色妖艳一点好。

“约会?和谁?”路南大吃一惊,脚也从桌子上收了回来,好奇道。

“我可爱的表白墙啊!”

“不是吧,真的假的!”路南关心道:“约的哪里?万一来的是个萌妹子怎么办?”

“不会,我都打听好了,性别男爱好女。”杜菲菲得意道:“而且我约的是我们学校食堂,你放心了吧。”

“得嘞,那我代表617全体成员祝福您马到成功,约会顺利。”

杜菲菲十一点三十分出门,十二点进门,减去从宿舍到食堂一个来回十分钟的时间,减去打饭的五分钟时间,这意味着她吃饭只用了十五分钟时间,比她平时还快了五分钟,这显然不是一场成功的约会。

“看样子我们杜菲菲同志是铩羽而归啊,让我来猜猜看,是不是来了一个矮丑矬?”路南凑到她身边,嬉皮笑脸问道。

“啊!一言难尽!”杜菲菲瘫倒在床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到底怎么了?快给我们说说啊。”

眼见着逃不过去,杜菲菲只得没精打采的坐起来回复众人的夺命连问。

“不是……大概183的样子吧……眼睛大大的……鼻梁高高的……诶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啦反正就挺帅的……”

“看你这么形容,难道是人家没有看上你?”柯南上身的顾淼淼,眼里透露出‘真相只有一个’的光芒。

“不是。”

“那是为什么呀?人家又帅又看上你了,你怎么这副模样!”大家异口同声问道。

“那是个大一新生,是个小学弟。”杜菲菲嘟囔道:“比我小三岁呢。”

“小三岁怎么了?女大三抱金砖。”路南不以为意道。

“你们不懂,我对姐弟恋有阴影。”杜菲菲一本正经道。

“哟,感情你还有点不为人知的故事。”路南稀奇道。

“故事说不上,倒像是事故。”杜菲菲嘟囔道。

杜菲菲大三的时候沉迷于王者农药,认识了一个操作很棒的打野,就是那种你负责carry全场我负责喊666的打野,这一来二去的俩个人就暧昧上了,直到有一天开了语音,可把杜菲菲吓懵了,听那声音她是祸害了一个未成年啊,她还喊了人家半年老公,真是深感罪孽深重,然后她就弃游了。

“所以,这和你对姐弟恋有阴影有什么关系?”路南没懂。

“唉,我害怕《未成年人保护法》。”杜菲菲叹了口气,道:“今天那个小学弟妥妥一枚小鲜肉啊,那小脸我都觉得能掐出水来,和他拉手我都觉得有压力。”

“成吧,今儿个下午跟姐一起去看篮球赛去,看上哪个篮球队的帅哥了叫我们曦曦给你介绍介绍。”路南掐了一把杜菲菲水嫩嫩的小脸蛋,道。

简晨曦是顾淼淼的男朋友,是系篮球队的队长,大家熟了以后背地里就随着顾淼淼叫他曦曦。

“诶,我怎么法学院那个1号小帅哥一直往我们这瞟,你们有没有觉得?”路南捅了捅左手边的尤艾木子,问道。

“那得问问你身边的那个啊。”闵悯眼神向杜菲菲那里撇。

路南福至心灵,转过身又捅了捅右手边的杜菲菲,问道:“看你那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该不会中午和你吃饭的可爱墙就是那1号小帅哥吧?叫什么?”

“叫陶词。”杜菲菲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陶词?!”这下一向淡定的顾淼淼也有些不淡定了,凑过来八卦道:“我听曦曦说他在法学院挺出名的,人称法学院朱一龙。你别看才开学两个月,他的名字都已经在法学院那边传开了。成绩好,家境好,长得帅,还会弹钢琴,女孩子的梦中情人。”

“天呐,这么个极品杜菲菲你到底嫌弃他什么!”路南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嫌弃他比我小啊!”杜菲菲也一副失去了全世界的样子。

俩个半小时的球赛结束,中文系以两分之差险胜。

陶词抱着球走过来,眼睛里的委屈都要溢出来了,朝杜菲菲撒娇道:“比赛输了好难过,菲菲陪我去吃饭安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好不好!”

“我……”杜菲菲正准备找借口拒绝。

“没问题,那你要帮我们照顾好菲菲哦!”路南已经替她应下了。

“那你要叫我学姐才行,我都大四了。”不能打舍友的脸,杜菲菲只好自己努力争取一下主动权。

“好的,菲菲姐。”陶词不仅改口快,翻脸也快,本来委屈巴巴的小脸一秒变成灿烂的向日葵。

饭桌上,陶词一改网络上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殷勤的为杜菲菲端茶倒水,比之中午更甚。

见着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小鲜肉大帅哥对自己献殷勤,杜菲菲有些受宠若惊,过意不去道:“呃,那个,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

“这就算对你好了?以后比这好的地方还多着呢,岂不是要吓坏你?”陶词笑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打算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陶词一秒钟收敛了笑意,这变脸速度让人叹为观止。

“我接受不了姐弟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杜菲菲也豁出去了。

陶词眼睛盯着桌上那盘新西兰羔羊肉,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就在杜菲菲以为他可能要把那盘羊肉生吞下去的时候,陶词开口说话了:“你之前叫我老公的时候可没说过这种话。”

“你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叫过你老公了!”杜菲菲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在你被对面中路打死叫我替你报仇的时候。”

“你是那个未成年?!”杜菲菲脱口而出。

“什么未成年,我是你老公。”陶词有些不高兴,阴着脸说:“反正我不管,你叫了我老公就要对我负责。”

杜菲菲已经被陶词是农药里那个小朋友的消息砸的有些晕头转向,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那是游戏里叫的。”

“在我眼里,游戏和现实没什么区别。”陶词理直气壮道:“你游戏里叫了我老公你就是我老婆了,虽然现在只能委屈你做我女朋友,不过以后肯定是我老婆!”

看着杜菲菲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陶词勉强道:“要不我给你一晚上时间消化一下吧,明天开始再做我女朋友好了。”

杜菲菲就这样吃了一顿云里雾里的晚饭,然后糊里糊涂的被陶词送回宿舍。

在听说了杜菲菲的传奇故事以后,路南这个无良女居然公然在宿舍里开设赌局,赌杜菲菲同志多久会沦陷给陶词这个法学院朱一龙。

沈佳磕着瓜子不怀好意道:“我猜一星期,我们杜菲菲同志可是个纯纯傻姑娘,容易骗。”

闵悯拍了拍杜菲菲的肩膀,说:“立场坚定些,我赌一个月。”

“那我就猜一小时吧,我觉得菲菲居然没有在晚饭时被搞定已经很不容易了。”尤艾木子坐在上铺晃着两只小脚丫。

“我不猜,不过我相信早晚能吃到陶词小学弟请吃的大餐。”顾淼淼是个明白人。

得友如此,杜菲菲真是想朝天大喊三声,天理何在啊!

杜菲菲平时大大咧咧的,其实是个挺藏不住事儿的小姑娘,有个帅气水灵的学弟向她表白就够让她睡不着的了,更别提网友面基,网恋的对象奔现这种更振奋人心的事儿了。

清晨七点,路南的第五任男朋友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杜菲菲还在盯着床头挂的风铃发呆呢。

听见路南的动静,杜菲菲小声问道:“南南,怎么了?”

“何首乌给我们买了早餐,菲菲你替我们下去拿一下吧。”

“那玉米鲜肉的蒸饺我要比别人多吃一个。”彻夜未眠倒是让杜菲菲清醒不少,还知道为自己谋福利。

“好好好,给你给你。”

于是乎,殷勤的为自己认定的女朋友来送早餐的陶瓷就看到这样一幕。

秋天的清晨微凉,梧桐飘落在地上,俊男美女在晨雾中相谈甚欢,好一副美景。

可落在陶词眼里,他就只想用手里的包子把他们砸死,用豆浆把他们烫死。

陶词怒气冲冲的走上去,生气的对着何首乌吼:“你是哪来的孙子,知不知道杜菲菲已经有男朋友了!”

吼罢,夺过杜菲菲手里的早餐,精准的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他刚才看的明明白白,这早餐是野男人递给他老婆的。

“那个,这是路南的男朋友,来送早餐的,我替路南下来拿一下。”杜菲菲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这个误会。

大美人徐微小时候留短发,背带裤,扛着水枪见人就突突突。徐爸爸愁得不得了,某天一拍脑门,把十岁的小皮猴子女儿带去了少年宫——学芭蕾。

假如徐爸爸能预知,他肯定不会听了科室里同事的闲侃,就赶潮流把闺女送去兴趣班。因为徐微非但没能学成个小淑女,反而遇上了一道跨不过去的坎。

这个坎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笑起来比小姑娘还招人喜欢。有名有姓,可徐爸爸每次想起这个人都要气歪了鼻子。

他叫梁哲。

徐微在芭蕾班,梁哲就在她隔壁,他学拉丁。

徐微来的第二天,正赶上少年宫文艺汇演,压轴的就是少儿拉丁舞。梁哲在第一排,正中央。小小的白衬衫,黑领结。动作流畅,神态自信,最后一个舞步定格,舞台上的背景灯在徐微眼里,仿佛给他头上加了圈光环。

梁哲从此多了条小尾巴。他在练舞室的大镜子前练习,徐微就乖乖坐在场地另一端等他。他一停下来就使劲鼓掌,小手都拍红了。

又拿出自己从家里带的小水壶,给他看浸了冰块的酸梅汤。大眼睛闪亮亮,满含期盼看着他。

梁哲接也不是,推也不是。

练芭蕾要抻韧带,老师一个个监督小姑娘们把一条腿压在横杆上。轮到徐微,她骨头本来就硬,弯下腰听到轻微的“喀嚓”一声,眼圈一瞬都红了。

可是想到梁哲就在隔壁,离她那么近。她硬是能把心中的酸涩和着眼泪一齐咽下去。

认识了才发现,两家离得居然挺近。梁哲和她上的同一所小学,教室就在她上一层。

徐微每天找他,上学跟着,放学也跟着。

等到他们又上了附近的同一所初中,两个人形影不离,成天被同学调侃。脸皮薄的少年终于忍耐不住。

那天在练舞室,等到两人独处,梁哲认真对她说:“我不喜欢你一直跟着我,可以不要这样了吗?”

徐微从小天不怕地不怕,背着手像面对老师一样认真听他说完,大大方方提问:“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梁哲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是和徐微同班,安静美好,真的像小天鹅一样的芭蕾领舞宋亦如。

“我喜欢宋亦如那样的。”他回答。

一般的女孩子,早该气得跑走,大哭一场。可徐微和她们都不一样。

她回家后认真思考,觉得找到了努力的新方向。她蓄起长发,穿上新裙子,把滑板和溜冰鞋束之高阁。她不再风风火火地走路,不再坐在马路边吃烤红薯,她开始轻声细语,学会了娴静地微笑,脚步姗姗无声,甚至在一次表演中越过宋亦如当上了领舞。

徐爸爸和徐妈妈对她迟来的改变表达了十万分的赞同,领着温柔娴静的乖女儿见人,怎么也比之前的假小子更自豪。

徐微最在意的却只有梁哲。

“你现在喜欢我了吗?”她问。

梁哲皱眉看着她,还是摇了摇头。

然而徐微百折不挠,永不言弃。她像是每日衔着木石往返东海的精卫鸟,只为了那一丝渺茫的希望,就愿意一直等待下去。

高一读书报告演讲,徐微做的是《了不起的盖茨比》。她在台上念出这本著作中的名句:“如果打算爱一个人,你要想清楚,是否愿意为了他,放弃如上帝般自由的心灵,从此心甘情愿有了羁绊。”

“我愿意。”她自己回答。

高二文理分科,为了跟着决定走艺术生道路的梁哲,徐微死活都不愿意按着徐爸爸徐妈妈的规划选理科,将来考医科,出来靠他们的关系当医生。怎么说都非学文科不可。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当了两年乖乖女的徐微终于又放肆一把,翻了窗子离家出走。刚跳下阳台,她看见了站在面前的梁哲。

“跟我走。”梁哲像是面对一个困扰他很久的难题一样,看着她叹了口气。

徐微开开心心地被他领走了。

在此之前,徐微一直以为梁哲是个最完美的好学生。不会抽烟,不会喝酒,没去过网吧,从未违反校规校纪。每天家、学校、自习室三点一线,像是按《中学生行为规范守则》用尺子量出来的那么精确。

结果今天梁哲用亲身表现告诉她,完全不是。

徐微想都没想过自己会跟着梁哲疯了一天。晚上夜风习习,梁哲坐在马路边的烧烤铺上,在烤串上来前要了瓶啤酒,豪爽地一口干掉三分之一,顺带毫不留情地挡住她蠢蠢欲动伸向酒瓶的手。

“没想到吧。”他问。

徐微老实地摇头。

从来没想过。她现在才想到要问自己,她心里的那个梁哲,她喜欢的那个梁哲,究竟是不是眼前的这个人?

还是,只不过是一个完美的,闪闪发亮的,贴着“梁哲”两个字标签的人物模板?

“要是真喜欢我,你不可能一直没发现。”梁哲诚恳地对她说,“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你憋着一口气跟自己较什么劲。反正不是真的在喜欢我,我感觉得出来。”

少年苦恼地挠挠头,在她困惑茫然的眼神中给她建议:“问问你自己吧,徐微,你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没头没脑,坚持了这么多年,不是在喜欢梁哲,究竟是在做什么?

徐微和梁哲告别,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心中空落落的,一片茫然。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一家花鸟小店里,盯着鱼缸看了有一会儿。

小小的玻璃缸里有条红金鱼,绕着水草边石头的假金鱼摆件转了一圈又一圈,炫耀自己飘逸的尾鳍。

“它可真傻啊。”徐微喃喃自语,不知道说的是谁,“连是真是假都分不出来。”

花鸟小店的老板听着收音机,闻言差点没把鱼食撒多了,手忙脚乱地捏紧袋口,“小姑娘,金鱼可聪明着呢,你真以为它连这都分不出来?”

历经沧桑的大人笑着敲了敲玻璃缸壁:“它是被困在这里,撞玻璃撞得多了,知道自己出不去。无处发泄的劲只能使在这上头了。”

她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徐微小时候爬树翻窗玩泥巴,爸爸妈妈不喜欢她假小子的模样,周围人也要求她“规规矩矩的”。进了学校,爱读课外书又喜欢在课上大声对老师发表异议,老师让她“不要扰乱课堂秩序”。父母都是医生,她从小就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他们却规划好了一切,要她按部就班也走既定的安稳道路。

她困惑、不安,却无能为力。

那股倔强,执着,死不回头的心气蓄积在心,最后于她对情感尚且朦胧之际,在一个身边的少年身上找到了出口,憋着一股劲全都宣泄在他身上。

她用这种行为,来默不作声地反抗那个否定她,不认同她,无法回应她一切期待的世界。

徐微剪了头发,跑回家里,跟父母摊牌。她依然要学文科,不是为了梁哲,而是为了她热爱的文学与历史。

梁哲第二天见到了焕然一新的她。徐微打从心里为这些年对他的打扰感到抱歉。

“没关系。”梁哲摇了摇头,最后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她,“你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做了吗?”

“想好了。”徐微直爽地笑起来,和两年前一样开朗自信,“我要做一条撞破鱼缸的金鱼。”

梁哲先是一愣,之后又笑起来,由衷地祝她一切顺利。

多年后再相见,彼此都西装革履,衣着光鲜。两人间没了暧昧,言谈间只剩下对往日的怀念,和纯粹的同学情谊。

徐微依然是短发,却再没人说她是假小子。早已是干练潇洒,所到之处风姿倾倒一众的大美人。她打破了许许多多加在身上的固有成见,很艰难,但最终活出了最骄傲自信的自我。就连和她一样固执己见的父母也不得不认可她自己的选择。

她始终庆幸,自己那天认清了真心。在随处可见的文艺作品熏陶下,朦胧的青春之时,太容易把一切心中悸动的情感错认为爱情。

有时候为了那个人,义无反顾,倾其所有地一腔痴恋,其实只是在孤单地反抗这个世界。

徐微和梁哲面对面坐在西餐厅里,这回两人都喝了酒。微醺之际,徐微支着头看他,餐厅情调柔和的顶灯下,梁哲头上仿佛还像当年那样有圈光环。

然而她却突然想起,早在那场少年宫的文艺汇演之前,她就已经见过梁哲。

本来嘛,他们家住的又不远,怎么可能一次都没碰上过?

那天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徐微本来在滑梯旁的沙坑里玩,被雨滴砸到身上,赶紧拎着铲子和小桶往家跑。

在公园的一角,她突然看见一个小男孩撑着伞,正为一株蓝紫色的风信子遮雨。

他的表情那样静谧专注。那一瞬间,蜻蜓点水般,无法无天的假小子徐微,那粗犷的神经里,突然就体会到了一点细腻柔软的情思。

梁哲说,他能感觉出她不是真的喜欢自己。

她大概确实没喜欢过那个完美学生模板的梁哲。

大美人徐微不胜酒力,低低笑了起来。

那些年正体不明的情愫,她想她只是爱上了那朵花。

转载请注明:
约嗲社区
yuedia.com
我们的世情故事
http://yuedia.com/category/shiqing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