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生
乡下有个习俗,就是人死之后,生前所用一切物品,诸如衣服鞋袜、药物食品、饰品等,都要拿到离家远远的大路旁丢弃或火化,说是防止死者太过恋家而阴魂不散。一同丢弃的还有为死者做法事时用过的某些道具法器,说是这些法器已染了阴气,失灵没用了。
乡里人都知道这个习俗,所以忽而在某个早晨发现路旁有一堆衣服或奇形怪状的法器物品,却也不惊奇,只离得远远地走过,更不会去捡起这些东西来把玩,怕这晦气跟了身。
当然,也有例外,就是命太贱的人,比如乞丐流浪汉、疯子傻子等。这类人是可以捡来死人的物品为已所用的,因为上天怜悯这些人,不绝人之路,给他们一些生存福利。但若是正常运数的人一时无知或贪心,捡了这些大路旁的丧物回家,这个人可能就要行倒霉运,甚至遭遇阴灵缠身了。
话说那年的冬天异常寒冷,这极少出现霜冻的山乡里在那一年竟也飘起了点点雪花,冬种农作物是做不成了,乡民们只得闲下来。男人们卷着被子,在这下午五点钟便已暮色沉沉的日子里过家喝酒或打牌;孩子们早早上床躲进了被窝;女人们则坐在被窝旁,一边与姑嫂聊着家常,一边穿针引线,为家中老幼织绵衣,绣花鞋,争取一个暖冬的到来。
村中一个叫春香的妇女,也正做着这样的事,只是她绣的花鞋实在难看,线头杂乱,尺寸大小也往往不适合孩子们的脚丫。
丈夫看到孩子的嫩脚被春香所绣的粗劣花鞋勒得紫红,便抢过春香手中的线球扔在地上,大发雷霆。春香便委屈哭嚷道:“我一个从外乡嫁来的女人,哪做得这等绣鞋活儿!你有本事就在本乡另娶一个专长绣花鞋的姑娘混日子去吧!”
两夫妇在房间里厮闹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春香便赌气拾了几件衣服,要去相隔两山的姐妹家过上一夜。
天寒,山路一片寂静,草丛早已被风雪压得连根枯萎,山间只有时不时从树上掉落下来的枯枝,几只寒鸦飞过,发出“啊啊”的声音。
春香挎着小布袋小心翼翼地迈过了一座山间独木桥,嘴上依然喃喃地骂着家里那位挨千刀的野蛮汉子。抬头间,忽而看见了桥头不远处的一堆衣物。那一堆花花绿绿的衣物有新有旧,大多是孩童的衣物,旁边凌乱地放着一些布娃娃、塑料玩具等,地头上插着三支烧去大半便已灭掉的香火。
春香匆匆看了一眼,正要走开,一双明艳的红色绣花鞋赫然出现在衣物堆上!春香“咦”的一声,停下脚步,细细看了起来。
这红色绣花鞋以白棉作边,鞋垫厚薄适度,鞋面上以金丝线细细地点缀着花兔喜鹊,红白金黄搭配,煞是好看。也不知是哪家姑娘竟有如此巧夺天公的技艺,更不知是哪家女子竟这样暴殄天物!这外乡嫁来的女子感叹着,或许是对本乡习俗不甚重视,又或许是对这绣金花鞋确是爱惜,她弯腰便拾起这双小巧玲珑的鞋子,放进自己的小布袋。
待春香气消,傍晚从姐妹家归来,把五岁的小女儿抱起,从布袋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红色绣花鞋,往小女儿的脚上一套。说来奇怪,这绣花鞋大小刚好符合小女脚丫的尺寸,就像专门为小女打造的一般。看着小女儿喜笑媚开,撅着小嘴,故意把脚抬得高高的向其他小伙伴炫耀她的崭新绣花鞋,春香却也开心,心中的一丝忐忑也就放下了。
丈夫从邻家喝酒归来,看着小女儿脚上漂亮的新鞋,只道是本家婆娘今天到姐妹家要来的礼物,也就鄙夷地看了一眼春香,吐着酒气上了床。
一家人睡至半夜,春香便被小女儿梦中的呻吟声吵醒,于是坐起来睡眼惺忪地望向旁边女儿的小床。床上被子盖得好好的,小女儿却在梦中皱眉呓语哭喊着痛。春香爬起来,爱怜地抚摸着小女的额头,额头却也不似发热,反而有点冰冷,春香喃喃地说了一句“这鬼天气也是冷得过分了”,便把女儿抱上自己的床来,捂在温热的胸口里睡下。旁边的丈夫眼也不睁一下,便翻身沉沉睡去。
春香轻轻地拍着小女儿的背脊慢慢睡去,自己正睡至朦胧处,便感觉被窝下有一双手沿着自己的大腿滑了上来,最后抓在怀里的小女儿的脚丫上,小女儿便又开始呻吟喊痛。春香只道是丈夫睡觉不正经,便小声哂骂道:“这个没良心的!女儿好不容易睡下,你却是这般造作,还不放开你的猪蹄!”
见丈夫翻睡一边没有动静,春香便来气,伸手进被窝里抓起那双手正要甩到一边去,却突然在被窝里停住了……抓在小女脚丫上的竟是一只皮肤滑嫩的小手!只是这小手有股冰冷的狠劲,春香用力掰了一下那小手指,那手指纹丝不动地牢牢抓在小女的脚掌上!
春香大吃一惊,睡意全消,颤抖着双手慢慢掀开被角来察看……被窝里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小女孩正趴在春香脚下,瞪着一双浑圆的大眼看着春香,嘴角挂满邪邪的笑意,双手始终嵌在女儿的小脚上!
春香呆了一刻,“这是哪家孩子……这大半夜的……”接着瞬间反应过来,把被子一扔,“哇”的一声尖叫起来,全身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抱起怀里的女儿便跳下床来!熟睡中的丈夫被尖叫声惊醒,挣扎着翻坐起来,看看光脚站在冷地板上不停颤抖的妻子和她怀里号淘大哭的孩子,不明所以地恼道:“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妻子面如土灰,只惊恐地指着床尾处的棉被。
丈夫转念一想:“难道有耗子钻了进来?”大手把被子一抖,却是一粒沙尘也没有!于是嚷嚷道:“婆娘也忒个胆小!”接着把被子一铺,又要睡去。春香惊心初定,细想:“难道是我看错了?还是作了恶梦?”满腹惊疑地哄着怀里的小女重新睡下,已将近黎明。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太阳才勉强冒出头来。春香起床来认真把被子抖了几遍,确定一尘不染后叠好被子,回过头来拿起摆放在小床下的红色绣花鞋,正要帮小女儿穿上,却突然回想起昨夜一幕,不管是真是梦,都留了后怕。
春香认真察看了一遍小女的脚丫,除了脚背上有几条极淡的手指痕迹,却也无甚大碍。春香拿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来,哄着小女儿穿了另外一双保暖布鞋后,便把这路上捡来的绣花鞋拿到村外大路旁细细看了几眼后,终于挥手扔掉了。
白天里,小女儿也不再抚着脚掌喊痛。丈夫邀了几个好友来家喝着小酒,春香弄了一盘卤水花生拌香脆猪耳作下酒菜后,便抱着小女与姑嫂在一旁聊起了家常,家庭和乐,一天无事。当晚,待众人散去,已是冬日里伸手不见五指的二更天了。丈夫送走客人,便关上了大门。春香则抱起已经熟睡在自己大腿上的小女儿回到床上,轻轻放下。
两夫妇忙完,正要盖被睡去,大门上却“啪啪啪”地被敲响了三下。春香喊了一声:“谁呀?”不见人回答,丈夫又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她便极不情愿地披衣起了床。
大门刚一打开,一阵寒风卷来,她全身打了一个冷颤,不禁把外衣捂紧。四下一看,黑夜无边,却是不见人影,地上只有一根被寒风吹得来回滚动的枯树枝。“难不成是这树枝吹打了大门?”春香把那树枝捡起扔向屋檐下的柴堆,便关好大门回房来了。她脱下鞋子上床来,丈夫问了一句:“哪般客人?”春香刚答完一句“不见有人”,大门这时又是三声“啪啪啪”的敲门声。
丈夫问了一句:“你确实没见到人?”便快手披衣下床来,两夫妇打开大门,亮起门前灯,四周一瞅,门口只有阴风呼啸,哪里有人的动静?两夫妇拿来手电,向门口四周各个角落细细照了一圈,确定没人后,便惊疑着关好大门回房来。不敢睡下,只当是贼人来偷盗故意“投石门路”。
两夫妇在床边坐了一会,没有再听到声响,便照看了一下家中财物,觉得安全了。要再次睡下,这大门却又不早不迟地再次“啪啪啪”地敲响了三声!两夫妇一惊,同时站了起来,丈夫“嘘”的小声指了指侧房的西窗,这西窗正好能瞄见大门外景。
两夫妇摸黑走过侧房来,慢慢打开一个窗角,向大门处望去……夜色中,只见一个朦朦胧胧的像是穿着连衣裙的小女孩模样人影,正在机械生硬地挥动小手,有节奏地拍打着大门!两夫妇又是一惊,这大半夜的怎会有小孩来访?
春香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前天夜里钻进自己被窝的那个小孩……于是打颤着牙齿,向门外那身影打开了手电照过去……那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小女孩发现了背后照来的光,慢慢转过身来……一个脸面苍白的小女孩扎着两条羊角小辫子,脚下穿一双异常显眼的红色绣花鞋,黑着一双眼睛,咧着一张缺了门牙的大嘴,正邪邪笑意地望向西窗里的春香夫妇,正是那夜在被窝中冷冷地抓着小女脚掌的女孩!
“啊!”春香惊恐地大叫了一声,就要晕倒。旁边的丈夫也害怕了,快快关了手电,颤抖着双脚,扶着春香回房来。
关好房门,幸好房中正熟睡的小女无何异样,两夫妇慌乱地从一个红色匣子里找出那年在村庙里求来的观世音雕像,恭敬地摆在桌子中央,点上香火,双掌合十,口中不停地念着:“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保佑!”人在极度害怕时,也只得求神了。
说来也怪,门外竟也没了声响,两夫妇却也不敢再去开门。春香只懊悔万分地与丈夫说了事情的原委,自从在山间独木桥头处的衣服堆中捡回一双漂亮的绣花鞋后,这恐怖怪事便连连发生了。
丈夫骂道:“你以为这路上的东西是随便捡的吗?更何况你都说了那地头上还插了三支没烧完的香,这不明摆着是死人丧物吗?你这婆娘也忒贪心了,怎跟死人抢东西!”
春香哭啼道:“我都把那鞋子远远扔到村外路旁野地了,哪知道还真会有这样的怪事发生……”两夫妇一夜无眠,待到天明太阳出来,听得村里有了人声走动,两人才收起观世音菩萨像,战战兢兢地到前厅打开大门。
门外早起的村民已在家门口招呼着喂鸡喂猪,孩子也哭闹着要吃的,村庄一片祥和,完全没有了昨夜的阴风死寂。两夫妇出门来细细察看了一番门前院落,却是一个脚印也没有,大门上也没有手印。两人正惊疑着,抬头间,却猛然发现门前那早已干枯的大树上挂着两个红色绣花鞋!
那鞋子斜插在树枝上,一眼看去,倒像这腐朽的枯枝上盛开两朵艳丽的大红花,异常诡秘。毕竟连死人的东西都捡来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若被村民知道这事情的蹊跷,倒要留了长久笑柄。两夫妇思虑一番,等邻居进屋去喂孩子吃早餐后,才拿来长篙悄悄把树上的红鞋子拿了下来。
吃过早饭,两夫妇把小女暂时交待给邻居大嫂照看后,便用个黑色布袋装着红色绣花鞋和一些黄纸糖果等供品。避开村民,来到山间独木桥头处,把鞋子放回了那一堆花花绿绿的孩童衣物中,那堆衣物已落满灰尘,不时有几只黑蟑螂钻出钻入。
两夫妇在那地头上摆下糖果,点着三支香火,烧了一叠黄纸,虽不知是哪家夭折的孩子,却也叨念道:“无意扰了此处清静,现在专程赔礼,鞋子也还你了,孩子收了供品就去罢。此件衣物,你若留恋,我也帮你火化,你收着在阴间也好保暖,无所牵挂。”说完,便点着了另一叠黄纸作火口,要把绣花鞋和一堆衣物烧了,以落个干净。
火点了好几次,那堆衣物才徐徐冒出一股黄白浓烟了。眼看火苗渐起,这时山间却凭空吹起一阵怪风来,地上蓬草乱飞,浓烟摇曳,上空乌云渐聚,山间也慢慢阴暗起来,一场阴雨不久就到了……和之前不知谁插在这地头上的三支香一样,这次的香火也只烧去了一半,便被雨水浇灭,地上糖果被风扫乱一地,两夫妇全身湿透,潮湿的衣服堆上的红鞋依然明艳地摆放着,想再起火已经不可能了……
两夫妇又冷又惊,也管不得这许多了,匆匆看了一眼吸饱雨水的绣花鞋,便急急奔回村里……刚回到家门口,邻居大婶便抱了正在哭闹着的小女过来,见到两人这般狼狈模样,惊讶道:“难不成你两人掉湖里了?你家小女一见下雨,便大哭起来,想尽办法哄也停不下来。好不容易等你俩回来,不想却是这番模样!”
丈夫无言,春香勉强笑道:“这外出路上遭遇大雨,也是没办法的事,这番有劳大婶了。”接过小女,小女却是在妈妈怀里也一直哭个不停,哄了大半天,才衔着一个奶糖慢慢睡下。当天夜里,也许是白天淋雨冷着,两夫妇竟齐齐病倒了,全身忽冷忽热,眼睛发黑。
勉强支撑着身体哄小女儿睡下后,两夫妇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晕晕沉沉地躺在床上。
迷迷糊糊中,似梦非梦间,感觉有个穿着碎花小裙的女孩走进房间来,头发湿漉漉的,手里提着一双滴着浊黄泥水的红色绣花鞋,也不见她邪笑着的嘴巴有何动作,却发出一个冷冷的声音来:“喜欢这鞋子就拿去吧……但我要小妹妹倍我一起走……”
说着便慢慢转身走向小床中的女儿,伸出一双小手狠狠掐向女儿的脖子处,两夫妇同时惊叫一声“不要”,立时从梦中惊醒。尽管头痛欲裂,但也瞬间爬起,走向小女儿的木床边上。
床边早没了那连衣裙小女孩的身影,只是那双白天被扔回山间衣物堆上的红色绣花鞋不知何时竟异常显眼地摆在了小床下,水渍斑斑……
两夫妇吃了一惊,急急望向床上的小女,只见熟睡中的小女开始时尚且“哇”地大哭起来,接着便哽涩着哭不出声音来了,像是喉咙中有一股浓痰卡在了气管上,粉嫩的脸蛋憋得慢慢变成酱紫色……
两夫妇又惊又急,慌忙抱起小女,拍着背脊,想给她喂些水喝下。小女血红着眼睛,把嘴张得大大的,水却只往嘴边流出,一滴也灌不进去。
眼看小女气若游丝,两夫妇也管不得是求神还是求佛了,只哭泣着,冒着冷雨连夜跑向村头处老庙祝家。这庙祝熟悉中医,平时在村里事神之余,也帮人看看病,往往一副草药便能把村民的病治好,在村中威望最高。
此时两夫妇带着哭腔急速拍门,屋里徐徐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谁呀?”不一会,一个戴着圆圆的老花眼镜、留着一撮花白羊胡子的老人便走了出来。
那老庙祝一看两个“雨人”和那怀里的孩子,也是一惊,急急让门进来,把小孩子抱平放在竹床上。先是凝神把了脉,便快手地从墙边老药柜上细细挑了一阵,吩咐春香丈夫用铜铁药盅把药草捣碎。丈夫急切,把那药盅捣得震天响。
老庙祝从书匣里夹出几条写符录用的薄薄的黄纸,沾了朱砂,便凝气画出几道黄符来,这时那丈夫手下的药草也早已捣碎。老庙祝拿来开水壶把那药草屑先用热水一泡,一阵白雾生起,满室顿时生出一阵清新的香味来。接着把朱砂黄符烧了,以灰和着草药汤倒出一小碗来,急急吹了热气,便灌小女喝下。
小女依然张着嘴巴,脸色灰紫,只是这药汤不再从嘴边流出,竟直直流入小女的喉中去了。
不一会,小女眼珠转动,一个侧身,“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浓浓的黑痰来,接着便畅通无阻地放声大哭起来。额头一阵热汗流过,小脸蛋也渐渐粉红了。
春香眼见小女终于有了声色,也大哭着抱小女入怀,眼泪鼻涕泗流道:“都是妈不好,都是妈不好……”两夫妇对老庙祝自是一番感激涕零,待得心静下来,两夫妇便把这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春香边说边内疚着又哭泣起来。
老庙祝叹气道:“这夭折的孩童因不甘此生苦短,怨气很大,再加上孩童尚未经世,幼稚无理,脾气无常,不怕天谴,极难镇压收服。且这怨童孤苦无依,你拿了她的东西,她自然要缠着你跟着你了。”
两夫妇急切道:“那如何是好?”庙祝却是无语。
春香爱抚地摸着女儿的脸蛋,哭咽道:“总不能真让她带走了我家小女吧……”
过了一会,庙祝看着这哭哭啼啼的一家,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方法是有的……只是这方法太损阴功……用了这方法,你们的后半生可能不好过了,或者贫困潦倒,或者短命无常……”父母都是伟大的,就算贡献了后半后,也要一心为子女的安康作铺垫,就算自己一生贫困,也要一心为子女的温饱贡献永生力量!
老庙祝见两夫妇坚持,便问道:“那红色绣花鞋还在吗?”接着便交待了一个处理此事的方法……
第二天,两夫妇早早到镇上买来一袋大红苹果和一袋包装精美的糖果,都用两个黑色布袋装着。然后把那双湿漉漉的小小红色绣花鞋分别埋藏在大红苹果和色彩鲜艳的糖果里,再在上面放一些钱,对着红鞋子说:“今天带你出去玩啦!”接着买票随意上到一辆长途大巴上,当然,他们要买多一张票,两个藏着鞋子的布袋要占一个座位。
过了五个站后,两夫妇便假装忘记带走那两个黑色袋子而下了车……那辆长途大巴在接下来的旅程中,若哪个新上来坐在布袋旁边位置的乘客,看到袋子里的钱和水果糖果,以为是哪家去探访亲戚而忘了拿走的礼物。一时贪心,带了两个布袋下车,那碎花连衣裙小女孩便跟着他/她了。
若这袋子最终无人发现拾去,这怨童便会停留在这大客车上。每夜凌晨,这开车的司机便会发现,车上总坐着一个穿着红色绣花鞋的小女孩……
春香家此后再也没有怪事。冬天的日子里,男人依然卷着被子,在这下午五点钟便已暮色沉沉的日子里过家喝酒或打牌;孩子们早早上床躲进了被窝;女人们则坐在被窝旁,一边与姑嫂聊着家常,一边穿针引线,为家中老幼织绵衣……一切如常,至于那后半生的事,谁又能知道呢?
张晴是个很喜欢猜的女人。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她常常从我的背后绕过来问我:“嘿嘿,你猜我上一分钟在做什么事情?”
而我也常常翻着白眼:“懒得!”
然后,冷漠的逃走。
她总会拉住我的,脸上挂着蜜汁的微笑:“猜对有奖哦。”
我说:“什么奖?”
“你猜什么奖~”
……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喜欢猜,喜欢笑,喜欢让别人了解她。
我了解她,所以,我不想猜。
因为猜来猜去,最后才知道,她的故事其实要比青菜汤还无聊。
有一次,一群狗友组团吃火锅。是那种变态辣到会喷火的那种。
我们以为这种尝试会很刺激,谁知道,没夹两夹,大家都纷纷放下了筷子。
一个朋友皱着大眉头说:“诶呦喂,辣的我的牙齿都颤抖了!”
说完,就往嘴里猛灌了一口冰啤酒。
不过才喝到一半,就整个喷了出来:“妈妈蛋的,这酒怎么也是辣的!”
大家齐声笑话他。
也就在这时,本默默坐在一旁的张晴却突然站了起来,像个五大十粗的大汉一般,猛的拍了下桌子,大喊着:“痛快!”
大家的目光迅速聚齐到她的身上。
只见,她夹着一颗丸子的手,高高举过头顶。另一只彪悍的擦了擦嘴边的辣油:“你们猜,今晚我能吃下多少个这么大的丸子?”
一个朋友也站了起来,起哄到:“看你这仗势,还以为是要做多轰轰烈烈的事情呢?切,结果只是吃丸子呐,也太soso了吧。”
“怎么才能轰轰烈烈?”张晴将丸子塞入嘴里,吧唧吧唧的吃了起来。
“呐,喝光它。”朋友指了指锅里正在咆哮的红辣汤。
张晴看去,对我说:“陈杨,你猜我能不能把这一锅全部喝掉?”
我抽了一口烟,无奈笑着劝她:“别闹啦。”
“没闹呀,胆小鬼才闹呢。快猜快猜。”
我恨不得再次逃走。可狗友们这时看热闹的情绪都如潮水般高涨着,围到我身边,对着张晴说:“他猜你做不到!”
“好,我偏要你猜不到!”
张晴孤零零的站在倔强中,语未罢,就已经将整只锅端了起来,然后不带一丝犹豫的喝下了整锅辣汤。
朋友们起哄叫好着,但也为她担心。
等她喝完后,便立即叫来一大桶冰水递给她。
张晴并没有喝,而是,眼神杀人般的看着我,当着我的面用力擦了擦嘴,神气的说:“看吧,你又猜错了,哼。”
我看着她的嘴发抖的厉害,两片薄唇慢慢肿大,最后,变成了两根像是烧焦了的香肠一样。
这导致之后我送她回家时,她对我说的话连一句都听不清楚。而且,每说一句,口水就流一地。
我问她:“猜不猜的对有那么重要嘛,拼命呀你?”
她费劲的巴啦吧啦的说了很久。结果我看不下去的打住了她:“好了好了,重要重要……”
第二天,张晴没来上班,听说是去看了医生……
那天晚上,我在公司加班,接到张晴的电话。
电话里,她的声音异常的愤怒:“呀,陈杨!我今天去人民医院看嘴巴,结果你猜医生怎么对我说?”
“又猜……”
“我知道你猜不到,告诉你,那医生叫我去整形科——”
我忍住笑,说:“整整更美丽。”
她说:“老娘的小美嘴用的着整容吗!用的着吗!用的着吗!”
我说:“好好好,用不着用不着,但香肠嘴怎么办?”
她说:“凉拌!就让它肿着呗,老娘挂着香肠嘴依然美丽,你说是不?”
我敷衍到:“美丽美丽……”
“诶,陈杨,你猜我上一秒钟看到了什么?”顿了一会,张晴突然这样对我说。
我不想猜,所以沉默。
张晴说:“我看到了流星,就从天的一头滑落到另一头。好美呀,可惜来不及许愿……”
我走到窗前,说:“没关系呀,你等着,下一颗马上就来了。”
她好奇:“你怎么知道?”
我笑笑:“我就是知道呀。”
她说:“你说嘛你说嘛。”
我说:“秘密。”
那天,我和张晴一直等待着。可是,流星没有再来。我站在窗前,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张晴没有错过那颗流星,她想许什么愿望?
我很想问她,可电话那头却传来了打呼噜的声音。
之后几天,张晴的嘴一直没有消肿。她就挂着这样两根有些滑稽的香肠,从我的世界来来去去。
她问我最多的事情,就是那晚的流星有没有再来。如果有,是不是有帮她许愿。
我一直没有告诉她。直到2016年9月17号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天空下起了这个夏天的最后一场雨。不大,却足够打湿我的回忆。
我和张晴应酬结束后,结伴回家。
但,我们没有伞,只得无奈的站在餐厅门前,看着雨。
这个时候,张晴又让我猜了:“陈杨陈杨,你猜雨什么时候会停?”
我反问她:“你猜的到?”
她冲我吐了吐舌头:“那你猜猜下一分钟我们会做什么?”
我看了她一眼,说:“能做什么,呆呆看雨停呗。”
她笑着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她低头数着时间,一秒,两秒,三秒……
快到一分钟的时候突然抬起头:“错!我们会走进雨中!”
“啊?”
我还没来得及去看她,就感觉身旁的温度消失了。
只听见一声声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然后,我就从雨中找到了张晴的笑脸。
她冲着我笑,好傻好傻的。又对着我挥了挥手,看我有些无动于衷,就冲到我的面前,拉着我,闯进了不大的雨中。
我的心,就在那刻被雨融化。
融化之后,变成一张笑脸。
那是张晴的。
我们在雨中奔跑着。张晴拉着我的手,然后,我感觉雨都似发起了高烧,变的滚烫滚烫的。但那种滚烫却不是激烈的,而是,轻柔,温暖。
在跑了好长一段路之后,我们终于遇见一辆寂寞的出租。
我们就上了车。
车内,张晴的笑声似乎有些止不住。
我擦了擦雨水,问她:“有这么快乐吗?”
她哈哈大笑:“我早就想这样试一次!”
她看着我,又说:“你呢?快不快乐?”
我微微一笑:“快乐。”
“快乐就大声说出来嘛!像我这样!”
说着,张晴摇下窗户,对这个世界呐喊:“我!好!快!乐!啊!!!”
这“啊”被拖的好长音,像一首开心的旋律。
我被她感染,也二缺般的将脑袋探出窗外,喊着,拼命喊着。喊到快窒息,但,我就是快乐!
“你看你看!”
几十秒钟之后,张晴突然指了指天的一边,示意我看去。
“是流星!”我兴奋起来:“快许愿!”
我立刻双手合十,看着那颗裹着“晶萤”的流星,从眼前划过。
可是太快了,快的来不及去想到底要许什么愿望。
张晴也突然扫兴起来,说:“哼,又错过了!”
我笑笑:“没关系,下一颗马上就来了!”
张晴的眼里挂着天真:“还会来吗?”
我说:“当然了,上次可不就来了嘛……”
张晴说:“可那次等太久了,我都睡着了。”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所以说这次可不能睡了!”
1
他做了一个吃烧烤的梦。羊肉串极尽肥嫩,好吃到飞起。他吃了一串又一串,竹签在垃圾桶里堆起小山。
他在梦里吧唧嘴,口水流了一地。
又吃下一串之后,他忽然感觉喉咙有奇怪的感觉,刺痛,吞咽一下扎一下。
糟了,木刺卡在喉咙里了。
他痛苦地呛咳,泪流满面着醒了过来。
没有烤串,没有堆成山的竹签。天还没亮,四周一片漆黑。
唯有喉咙的异物感,真切地刺激着神经。他抬手,想捏捏脖子,
“咚。”
手肘撞在什么东西上,发出敲击木板一样的声音。
他吓了一跳,一动不动等了一会。过了一分钟左右,他摸了摸刚才撞到的地方。
真的是块木板。
他坐起来,咚。
头撞在了顶部的什么东西上。
“什么东西?”他又静静呆了一分钟,心脏砰砰直跳。
“如果是梦,请醒来吧。”
过了一会,他试探着摸索四周。果然,他身处一个稍微长过身体,高度又不够坐起来的盒子里。
他先是吓得魂飞魄散。心跳一百八,然后一动不敢动,又躺了很久。
“……我死了吗?”思维回来了一点。
他努力回想昨晚的事。
他跟好友到常去的夜档吃烧烤,最后还被木刺扎到了嗓子。
他打算第二天去医院来着。
“难道被刺扎到嗓子就这么死了?我已经被埋了?”
“难道不该是烧成灰再埋吗?”
他吞了口口水。喉咙的异物感袭来。
……
可能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他的焦虑快冲破头顶。他歇斯底里地大吼了两声,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反射几次,只有他自己听到而已。
他摇动身体挣扎,猛踹盒子底部。
咚。
盒子倾斜了一下,头撞到了板上。不远的地方似乎有火车通过一般的呼啸声。
他继续猛踹。盒子再次倾斜。呼啸声又响。
他继续踹,但盒子却没再倾斜,声音也没有再次响起。他筋疲力竭,上气不接下气。
操他妈这究竟是哪?!谁整我?!
他一会哭一会笑,比青春期时情绪还不稳定。
…..
他担心氧气会耗尽,所以不踹不哭不笑也不喊有一会了。
他倒是不觉得口渴也不觉得饿,大概昨晚烧烤的余热还在。
他小幅度地摸索四周,试图从盒子本身找线索。
严丝合缝。转角处似乎没有任何丁卯粘合剂。
接着他发现,原来手臂与盒壁的距离,短过最初的距离。头顶的高度,也小于最初的高度。盒子比刚醒来的时候,变小了。
发现了这一点后,他又陷入了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大叫一会猛踹的循环里。
好在只持续了一会。还是要想办法出去。
盒子变小的速度不大,但如果持续下去,他迟早会被挤死。他身体部位并用,锤砸踹顶。
有那么几次,他再次听到了“火车呼啸”声。
挣扎了一会之后,他筋疲力竭。但令他奇怪的是,没有如他预料,盒子里氧气越来越少,因为他并未感到呼吸困难。
可能事情也没那么坏。
于是这位乐观的先生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醒来看到四周有了光亮。
一片暗红。
2.
经过他仔细观察,每次“火车呼啸”之后,红色都会短暂变稍亮一会,然后暗下来。
难道这是在铁轨附近的洗脚房里。呵呵。
咽了口吐沫,又咽了口吐沫。喉咙由异物感变成了剧痛。
他疼得“腾”地坐起来,起到一半想起头顶空间有限,心中暗骂一句“操”身体趋势却阻止不了。
他本以为又要撞到头,结果没有。
感觉变了。头顶确实顶到了什么东西,但却不是硬邦邦的撞击感。而是——
弹回来了。
——就像在弹簧床上跳动,那种弹回感。
他抬手按了按头顶,很有韧性。
光明给人力量。他再次有了冲出去的想法。
感到蓄满力量后,他大吼一声,开始双脚不停踹向同一个位置。
”老子—还要——去——医院——看——喉咙——呢!”
筋疲力竭之后,四壁又缩小了一指宽。
他崩溃地大哭,把能想到的脏话都喊了一遍。
可能过了一天,也可能是几天。
那层东西变薄了,像吹起之后破掉的泡泡糖一样,裹在他身上。
在此之前,他第三次企图逃出,又以筋疲力竭告终。
他已经喊不出来,下颌肿了起来,痛不欲生。
可能扎刺的地方发炎了。
不渴不饿,不会窒息,那就不再挣扎,看看接下来会有什么变化。
外壁变薄之后,那片暗红里的细节就看的更清楚。有亮的地方,也有暗的地方,就像地形图。
反正也无法做什么,他开始回想,自己在被关进这个狭小的空间之前,究竟做了些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也许能找出蛛丝马迹。
他惊讶地发现,除了“昨晚跟朋友出去吃烧烤木刺扎到喉咙”外,他不记得任何其他事情。而那些朋友都是谁,他一张面孔都想不起来。
3.
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下颌肿胀得更大,稍微咽口水就牵扯出从舌尖到喉咙的弥漫性剧痛。
最近一段时间(大概几个钟头),他发现了“火车呼啸”中的细节。
他把这种声音形容成“巨大海浪打过来”。他甚至可以感受得到”海浪“涌过来打在身上。
“不要咽口水!”
中年医生看着屏幕,一手操控着内镜,一边不耐烦地说。
“真的找不到,你自己看。”医生把屏幕往他面前移了移,说。
“呜…”他呜咽着,眼睛斜过来看屏幕,不知名的肉体组织挤在一起,有些地方明显充血。
“拿出来了啊。”
被鼻咽镜刺激得一直干呕,他双目含泪看向医生。
“的确发炎很严重,如果你确定是木刺扎进去的原因,那只能用手术的办法取出了。现在表面的确看不出。”
他不置可否地“啊”了一声,咽了一口吐沫。
草,疼死了。
”放心吧,不用开刀,内窥镜就能解决。你先吃几天消炎药,炎症下去一点就来开刀。“
处方写到一半,医生被叫出去接电话。
他无聊地东张西望,揉搓肿大的下颌。
”嘶——”
痛痛痛痛痛!他倒吸一口凉气。红色的外壁紧绷绷地裹住全身,肿起的脖子被压迫得生疼。
疼痛加剧,外壁绷得越来越紧,没一会,他开始窒息。
加速了!!那层东西越来越薄!但就是无法冲破。
为什么!他用力撑着贴着脖子的部分,太他妈荒诞了,老子在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就要死在这里啦?
那层东西已经变成了”膜“,韧性却逐渐消失,从头顶到脖子到胸腹,巨大的压迫感袭来,他几乎要昏过去。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他全力一撑。
啪!
一丝有别于之前暗红的光,恍如隔世,映入眼帘。
诶?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不是那层东西在变小,而是….我在变大?
他感觉自己像被从窄缝里捏出豆荚的豌豆一样弹了出去。
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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