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我先生
“听力到此结束,你有两分钟的时间,把答案填涂在答题卡上。”
每逢单日的听力训练结束了,广播中只剩下的“滋滋”的电流声。
看早自习的老师推了推眼镜:“哪个高个子男生上来一下,把喇叭给我关了。”
顾云深唰的一声站起来,从教室最后屁颠屁颠地跑上讲台,轻轻踮脚,手轻轻一够,啪一声,电流声消失了,教室瞬间恢复平静。
顾云深转过身,手习惯性地抓抓头发,然后慢悠悠地、拖着脚步走回座位。
坐在第三排的沈灵渠目不转睛地看着顾云深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等他转身走下讲台时,她急急地收回目光,快速地低下了头。当男孩的身影从她的余光中略过。心脏的砰砰响也越发清晰。
沈灵渠觉得,这大概就是喜欢吧。
“如果要找男朋友,就应该找他这样的。”沈灵渠在心里暗暗地想。
高一才刚刚开学两个月,她坐第三排,而他因为个子高,被安排在最后一排,大半个教室的遥远距离,让他们两个的交集少的可怜。只有沈灵渠从后门打水或者上厕所的时候,她才有机会看看他,或者,可以说上两句无关痛痒的话。
“铃铃铃”第二堂课下课铃响了,声势浩大的早操铃声响起,瞬间把老师说的话完全淹没。老师拼劲全力地扯着嗓子,但还是敌不过早操的号角,看起来就像在鱼缸里吐泡泡的金鱼,只看的见嘴巴在动,却听不清声音。老师放弃抵赖,挥了挥手,早就蠢蠢欲动的学生们轰地炸开。
沈灵渠披上校服外套,挽着同桌封芸的手嘻嘻哈哈地下了楼,慢慢地走向操场。
“第五节:体转运动”每次到这个环节,沈灵渠都要暗自不满。学校对于做操队形的安排是一个班的人在操场上站成一条长队,一班一单列。所以“做广播体操时最开心的是做体转运动的时候,因为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头偷看喜欢的人”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在沈灵渠身上的。她回头的时候,只能看见别的班上的女生。
周村的高山与王伟自学堂读书时就不睦,总是因为一些小事争争吵吵。
直到长大成家立业后,二人的关系也从没有改善过。
偏偏这年高山又在王伟家的房子前面分了宅基地来盖房。
早年间农村盖房子都是乡里乡亲的义务来帮忙,这王伟作为邻居最应该来帮忙,可是他心中不痛快,不来找茬也就罢了,就更不用提帮忙的事了。
看着新房子一日日盖起来,高山心里可是喜滋滋地美,并不在意王伟的不满。
只是,在挖地基时竟然挖出来一只奇怪的肉蛋,因为都无人识得为何物,便也不在意地扔到了西沟里,这多少令高山心里有点膈应。
从此后就要与自己的对头做邻居,王伟心中无比的郁闷。
一日,他一个人在家喝闷酒。去厢房取了一瓶酒,竟发现少了许多。
“媳妇儿,我们家最近来客人了?”王伟奇怪地问。
“没有呀,来没来客人你还不知道?”
“嗯,是呢,最近是没客人来。可是,我的酒怎么会少了呢?”王伟搔着头发有些莫名。
又过了一日,王伟又取酒来喝。
嘿,真是活见了鬼了,这酒又少了,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
这下他留了心,在酒瓶上做了记号,要看看到底还会不会少酒。
次日,他又把酒拿出,确实酒又少了。这下王伟明白了,应该是有人偷酒喝。
他决心要抓住这偷酒的贼。
这天晚上,他便早早地躲在厢房的一角,只等偷酒贼的到来。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听到屋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马上起身点灯,“谁?是谁这么大胆偷到我家里来了?”
一个灰衣微胖的男子一下暴露在灯光下,手中正是王伟家的酒瓶。
见已然无法遁形,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忙向王伟作揖道:“实在是抱歉,原本来你家拿酒是应该要打声招呼的,只是怕惊扰了你,还请多多担待吧。”
“你这是什么话?你把我王某人看作了什么人了?子不是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吗?你来我家做客是看得起我,何谈打扰二字?只是你不该这么偷偷摸摸,这便是贼人的行径,非君子所为。”王伟一番慷慨陈词。
见王伟如此的大度,那灰衣汉子拱了拱说:“既然你如此说,我倒也不必隐瞒了。其实,我就是人们一直要避讳的太岁。你的前邻动土也不查日子,结果就把我给挖出来了。搞了我一身的伤不说,还把我弃之深沟,我来你家拿酒也不过是为疗伤做个药引子。”
王伟一听,赶紧恭敬地作揖,“都说不能太岁头上动土,这把您老人家都伤了,我的邻居岂不是要倒霉了?”
“嗯,你等着看好戏吧,再过一个月的十四晚上子时,一只大公鸡会飞到他家屋脊上,只待公鸡一叫他家就会灭门了。”太岁咬牙切齿恨恨地说。
“太岁爷爷,这是几瓶好酒,您拿上再不需要劳动大驾过来了,赶紧疗伤要紧。”王伟急忙送上几瓶好酒。
心中暗道:“看你高山还盖新房,还跟我做邻居给我添堵,看你再得意也是要被惩罚,我可就等看好戏了。”
不过转念又想,毕竟这高山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被灭门也是惨烈了些。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你得罪了太岁大人呢?
这样的纠纠结结中就到了太岁说的次月的十四夜。
王伟吃过了饭,早早打发家人睡了。自己在院子里月下独斟,只等着子时看高山家如何被太岁祸害。
子时一到,果然从西南角飞来一只大公鸡,雄赳赳地站上了高山家的屋脊。
公鸡拍拍翅膀,伸长了脖子,完全一副雄鸡一唱天下白的架势。忽然,竟不知怎的,鸡鸣没有打出来,扑腾几下翅膀竟然从屋脊掉了下来。
不一会儿,那灰衣男子匆匆来了。
“太岁老爷,怎么回事呀?公鸡怎么没打鸣就掉下来了?”王伟好奇地问。
“唉,别提了,这家人原本也不该绝,如今文曲星又降生在他家了,我更没办法治他了。”说完,拎起掉在地下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去了。
王伟好生奇怪,趴到高山家的后窗,果然有婴儿啼哭的声音传来。看来这高山家是添丁进口了,而且是贵人。
这王伟心里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恨呀,看看自家媳妇隆起的肚子,他忽然有了绝妙的想法。
“媳妇,高山家添了个男孩,我们邻里邻居的要多多照应走动。你多准备一些女人月子里进补的东西,我们道贺去。”
“当家的,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跟高山来往吗?怎么忽然就变了呢?”
“此一时彼一时,说了你也不懂。那时我不是还年少嘛,不懂人情世故,现在我也是快要当爹的人了,哪能还那么孩子气呢?更何况远亲还不如近邻呢,赶紧收拾东西吧。”
一进高家的门,高山看到来客,颇感意外,不过也很是高兴。
“王兄,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呀?”
“嗨,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更何况我们还是一起长大又一起读书的好兄弟,原本就应该比亲兄弟还要亲近才是正理。”王伟笑着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素日里与王伟有些小小的不愉快,毕竟也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他倒更愿意邻里一团和气。
“是呀,王兄说得好,我们这近邻更应该胜似兄弟,快屋里请……”一边说一边热情相让。
王伟的媳妇看着高山家的大小子,生得粉嘟嘟的苹果一般水润的小脸,粉藕一样的小胳膊小腿,喜欢得什么似的。
“大妹子,你家这宝贝儿子太可爱了,我都不舍得放手了。”王伟媳妇发着感慨。
“嫂子眼看也是要当娘的人了,到时候还不有你喜欢的。”高山媳妇笑着接话。
“嗯,也是,不过,我还真就跟你们家的这大小子有缘分,第一眼看到就是满满的喜欢。好弟妹,要不这样,我日后若生个男孩就让他们结拜为兄弟,若是个女孩就许给你家做媳妇如何?这样我们岂不是更加的亲近。”
“吆,嫂子你此话可当真?我们这穷家哪能高攀上你家呀,嫂子可不是哄我玩?若大哥不同意又怎么办呢?”
“嗨,弟妹你这是哪里话,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我可是出自肺腑之言,你若不嫌弃,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你大哥那里不会有二话,弟妹只管放心……”王伟的媳妇认真地说。
“既然嫂子这么说了,那我们也就当真了,那我们从此就是一家人了……”
“是呀,一家人,一家人。”王伟媳妇乐得合不拢嘴。
没过多久,王伟媳妇就生了个女儿,这高王两家就认真当作儿女亲家走动起来。
原本王家的家境比高家殷实不少,素日里就没少接济他家,高家人自认是攀上了一门好亲家。
高家的大儿子确实也天资聪慧,而且好学,长大后经过院试、会试、乡试、殿试的层层考试,竟然考取了头名状元,最终也任了一方的父母官。
那王家的女儿也嫁给了高家的大儿子,做起了状元夫人。
村里的人都说王伟眼光好,有远见,女儿还未出世就给她占下了个状元郎。
每到初一十五,王伟除了祭祀天地,还会斟上满满一碗酒恭敬太岁。
只道是天地鬼神莫不敬畏,其他再不多说一个字……
夜在酣睡。
卧铺车厢一片漆黑,窗外偶尔滑入一片狭长的灯光,还来不及照亮熟睡者的脸,就被飞驰的火车抛出窗去。车厢有节奏的“咣当”声中夹杂了时有时无的呼噜,黑夜摇摇欲坠,跌入梦里。
我对面的铺位上躺着一个壮硕的男人,薄薄的毯子外盖着他皱巴巴的外套,一双大号的男士皮鞋歪七扭八摊在床边。
这个男人是天刚擦黑时上的车,那时他携着一个巨大的箱子,一路跌跌撞撞来到我面前。他想把箱子弄到行李架上却总是失败,我慷慨出手相助,令他感激地对我呲牙一笑,那被烟渍浸黑的牙齿和口腔里的酸腐气味令我记忆深刻。
刚一安顿下来,他便絮絮叨叨地对我表示感谢。直到列车员来为他换铺位牌,才终于中止这令我颇为心烦的感恩词。
他把铺位牌随意塞进扔在一旁的外衣口袋,开始从随身的包里翻找着什么,但看样子一无所获。
“妈的!”他从喉间隐约传来一声咒骂,接下来是便是一阵含糊不清的嘀咕,懊恼的神情渐渐清晰地爬上他带着几分凶相的脸。
他这神情不由让我生出几分嫌恶,便将头扭向窗外不再看他。被窗玻璃框住的夕阳把天边映得火红,似乎在做沉沦前的垂死挣扎。近处的平地上时而掠过一间间低矮的农舍,黑乎乎的影子被愤怒的夕阳撕扯得又细又长。
“嘿,哥们。”烟渍牙又开始找我说话,“你去哪?”
“林川。”
“很远呐!”烟渍牙啧啧嘴,“在那上班?”
“我……探亲。”和陌生人交谈令我颇为不自在。
“我去明城。妈的,火车上的时间可真难熬。”他骂骂咧咧地抱怨。
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不止火车上时间难熬,人活着就他妈的难熬,难熬啊!”我不由转脸认真看了看他,他丢给我一个满含苦意的笑,扭身向过道走去,“哥们,帮我看下行李。”
和这样一个聒噪的人同行倒是不会寂寞,可惜我现在需要的正是一份寂寞,以便让自己的心静下来。眼看这种需要将会被这个陌生人毁于一旦,不由有些恼火,那是一种自己的权利被他人侵犯了的懊恼。我决意等他回来后不再理他,好让他知趣地闭嘴。
不大一会,一个壮硕的影子映在了车窗上,我装作没有发现,依旧一动不动盯着窗外。
“哥们。喝点?”
烟渍牙微微欠下身子,把怀中紧抱着的东西一股脑铺在茶几上,两三袋花生胡豆、七八罐啤酒不由分说跳入我的视线。
“不会喝酒,谢谢。”我冷冷地回应。
“那可真是没劲!”烟渍牙毫不在意地咧嘴一笑不再邀请。(或许原本也没打算真心邀我。)
他抓起一罐啤酒,将拉环靠近自己,用粗大的拇指抠起拉环,在食指的帮助下轻轻一拉,啤酒罐立即发出“噗”的一声闷哼,白色的沫子趁机从拉环下逃命似的涌上来。他敏捷地将嘴凑了上去,响亮地“哧溜”一吸,结果了这些妄图逃跑的家伙。
之后的时间,烟渍牙开始专注地享用他的盛宴,我也重新得到了宁静。窗玻璃映出他的侧脸,看上去似乎心事重重,大部分时间只是喝着闷酒,下酒的食物几乎都被冷落在了一边。
“唉,探亲?”烟渍牙似乎有了几分醉意,话逐渐多起来,“是去看女朋友吧。”
我一动不动盯着黑漆漆的窗外,装作没听见。
“女人啊……”他映在窗上的影子也有些醉意朦胧地恍惚,“别招惹女人!危险动物!”
“对她们再好也没用,善变呐!”他从茶几上又拿起一罐啤酒,费了半天劲才找准拉环,奋力一拉,仰起头就往嘴里灌。
我暗自思忖: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也会为女人伤感,莫非真的被女人伤了心?
“女人善变啊……该死的!”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他忽地忧伤起来,声音居然也有几分哽咽。我不敢扭头看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独自在唏嘘中喝光了剩下的啤酒,筋疲力尽似的躺倒在铺位上,很快就打起高亢而忧伤的呼噜。
车灯熄灭,车厢里突然陷入一片漆黑,只有过道上几盏小灯发出幽暗的光。十点钟。
夜色在窗外勾勒出山峦起伏的曲线,我倚在窗边看着几乎不存在的夜景,任由火车将我载向远方……
当我再次看到窗外的山峦时,已不知过了多久,对面那个男人壮硕的身躯背对着我,依然是他入睡时的姿势。看看时间:凌晨两点。
我伸伸懒腰,打了个呵欠,困意袭来,随手扯开毯子,打算躺下好好睡一觉。耳旁却传来一阵奇异的声响,时有时无若隐若现,像是某个小动物发出的闷声。
到底是什么声音?我的睡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侧耳仔细倾听,原来,竟是那个醉酒的烟渍牙发出压抑着的抽泣声。
这一发现令我大为尴尬,赶紧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往被子里钻,生怕惊扰了他。但我很快就发现,这种担忧是多余的,他原来不过是在睡梦中哭泣而已。
我不由感到好笑,看上去如此强壮的一个男人居然在睡梦里像个孩子般哭泣,莫非真的是为了女人?
我的神经被夜晚的混沌迷醉,各种思绪满脑子飘忽不定,不知何时又栽入了沉沉的睡梦里。
再次醒来已是凌晨四点,夜的气息死死笼罩着车内的一切,旅客们的呼噜此起彼伏。一切都是凌晨该有的沉寂模样,没有抽泣,没有好奇,没有女人。
我觉出几分尿意,趿上鞋向卫生间走去。昏暗的过道中空无一人,连列车员也回到了休息的小隔间。在经过那个窄小的隔间时,虚掩的门缝里模模糊糊飘出两个列车员打着呵欠的对话。
“……那也不该杀了自己老婆啊。”
“还不是被老婆给气的,听说他特别爱那女的,追了好多年才追到手的,结果还是背叛了他。”
“噫……真是,可惜……但他居然把老婆肢解了带走,太残忍了,听说屋子里到处都是血啊!”
“啧啧啧,搞不好这个男人本来就是个变态。现在到处都在加强警戒,站上通知说下一站会有警察随车巡查。”
“这一下咱们又得忙了……”
“唉,安全第一嘛。听说那男人长得人高马大,万一真在车上,咱俩可对付不了。”
……
女人,肢解,变态……
半夜三更听到这样的话,不禁令我头皮一阵发麻,草草上完厕所,返身回到铺位时早已睡意全无。
此刻,我坐在铺位上,在黑夜中睁大双眼望着面前那个沉醉在睡梦中的壮硕男人。想起他对女人那番蔑视的话语,想起他睡梦里莫名的抽泣,想起他拼命买醉的模样……
思绪翻飞的我抬头望了望行李架上他那个的沉重的箱子,不由自主的联想令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15号下铺,马上到站。换一下车票。”列车员捧着票夹走了过来。
我默默地从外衣口袋里掏出铺位牌,列车员似乎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也许没有。
我揣着换好的车票,在寂寂的夜色里轻手轻脚拎起自己的旅行袋。对面那个男人忽地翻了个身,睡眼紧闭着朝我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杀……”我心头一颤,紧张的神经绷到极点,逃命似的向车门奔去。
列车缓缓驶入车站,像个疲惫的行者般长长舒出一口气,终于停了下来。
我提着沉甸甸的旅行袋走在这陌生的站台上,却倍感亲切。几名警察在身旁匆匆而过,奔向我乘坐过的那列火车,与等候在车旁的列车长交谈起来。或许他们就是列车员口中的巡查者。
站台外的广场灯火通明,“明城欢迎您”的字样在醒目的位置望着我微笑。我钻进空无一人的洗手间,将下巴上伪装的络腮胡粘得更紧一些,直到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彪形大汉看上去没有丝毫破绽。
我想那些巡查者会去盘问那个睡在我对面的男人吧,不知醒来后的他会如何对他们解释自己对女人的厌恶和自己莫名其妙的抽泣?他又该如何弄明白自己不翼而飞的车票和这趟坐过了头的旅程?
我对镜子里全新的自己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再次仔细搓洗了双手,在皱巴巴的外套上随意蹭了蹭,便提起放在一旁的旅行袋,温柔地说:“老婆,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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