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月(二)
“娘娘,姑娘来了。”厚重的殿门从外向内打开,孙嬷嬷慈祥的脸近到跟前。
微弱的光线下,皇后面色微倦。
“让她进来。”
“是。”
天元灭国后,北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并了西陵王朝,成为北方霸主。云朝虽然成功南下顺利在姚河平原建立了南境王朝,但此前北汉一直虎视眈眈,多年来两国战乱不断,民不聊生。
两国交战多年,南朝始终没让北汉占到多少便宜,国力虽不及北汉强盛但每次交战都以地理优势成功阻挡了北汉的进攻,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次北汉竟会突然冒出一个名不经传的用兵高手来。
双方交战不到三个月,南朝连失多座城池不说,还节节败退,损伤惨重,如果继续抵抗下去也只会落得灭国屠城的下场。为保南朝疆土与百姓安乐,免受更多的战火之灾,云朝只得求和妥协,想通过与北汉联姻,缓和目前的局势。谁知北帝指名道姓要南朝的皇长女为和亲公主,亲自带降书北上。云朝不得已只得遵令封云琅玥为云安公主,和亲北汉,以结秦晋之好。
也许正是这份诚心打消了北汉继续战火的念头,北帝同意归还部分城池。与其说是北汉接受南朝的诚心不如说是给了南朝一个下马威,以此给了天下一个警告,从此北汉盛威无人能够撼动。
不一会儿,厚重的寝殿门再一次被打开,细碎的光影中只见一窈窕身影,步伐轻盈地走了进来。
一袭白衣如雪,腰系一根同色腰带,身段玲珑有致,似娇似魅、似冰似雪。满头青丝随意用玉簪挽起,耳边两缕发丝轻拂,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随着身形走动而自然流露,双目沉静无波,神色却异常冰冷。
她直接走向了皇后,双膝着地俯身而跪,“泠月扣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声音如清泉流水,清越脆响,一如她的人一般给人一种纤尘不染的感觉。
微弱光线中,皇后抬起眼眸,目光有些涣散,低声细语,“回来了!”
“是。”白衣女子起身轻答。随后星眸细细打量着塌上的妇人,没有说话。
“泠月,突然秘密宣召你回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请你帮忙。”斟酌了许久,皇后犹豫着开了口。
听到那个请字,站着的人眉心一紧,再看皇后犹豫的神色,对她要求帮忙的这件事心里已猜到了七八分。
“您想让我去北汉?”虽是疑问但也肯定。
“泠月,皇上已经亲封琅玥为云安公主,择日就要和亲去北汉。本宫……本宫是想让你代她去。”
皇后恍若没有看到水泠月眼底的诧异,“我知道这样做对你不公平,可是这件事情,除了你之外,本宫实在想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了。”
她为人谨慎,悟性很高,待人接物皆比云琅玥稳重,更容易适应宫廷的尔虞我诈。更重要的是,此去北汉有一件事,只有水泠月能够帮她办到,这个和亲人选非她莫属。
“难道,那件事情与北汉皇室有关?”除了这个缘由,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她非去不可的理由。
皇后一顿,恍惚了一阵,才道,“是。月魂的线索就是在北汉断的,所以……”
“师傅……”水泠月唤出了那个许久不曾用过的称呼,“您什么都不用说了,这件事我一定会答应您的。”
“你……”皇后诧异,许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答应。
“泠月知道,数十年来,师傅对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怀。那件事一日不查清,师傅您便一日不得安心,泠月看着也难受。您对泠月的大恩大德,泠月今生都不会忘记,如今能为您分忧,是泠月的荣幸。”
“可是,这等于毁了你的幸福……”
“师傅,除了您,泠月也没有别的亲人,对我来说,这些年来您给我的幸福已经够多了。前些年,我只是厌倦了宫中的尔虞我诈、权势争斗,想去宫外多少自在一些。现在既然您有需要,我怎能坐视不管?”
“泠月……”对于她的懂事理解,皇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这孩子……”
入夜。
水云宫偏殿的密室。
轰隆一声巨响,石门缓缓升起,水星瑶踏入了密室地道,身后随着孙嬷嬷。
整间密室四壁由淡青色麻石砌成,其中一壁开了一道很小的钢型天窗稍微可以透进几缕光线。四方形的室内空无一物,唯有一张方桌置落于密室中央,桌上放着一盏明黄的油灯,火苗不时跳跃闪动着,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娘娘……”原本假寐的人忽然站了起来,神色讶异,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皇后。
“苏将军。”水星瑶迎着他的视线,朱唇微启。
“你很诧异?”不顾他惶惑的视线,水星瑶继续道。
“还请娘娘明示。”苏扬不明白禁卫军明明已将他押入了天牢,为什么一觉醒来自己会出现在这里?
“苏扬,本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以大局为重,以南朝百姓安危为重,你明白吗?”
“本宫不想你为了一己之私而陷琅玥于不义,陷皇上于不义,甚至陷整个南朝于不义。”
苏扬脸色灰败,其实关在天牢时他已多次想过这个问题,儿女情长与家国大义,孰是孰非,他知道取舍,明白轻重,之前冲动之下是抱了一丝幻想不肯放弃,而经过这一晚的思虑,他已做了不得不割舍的打算。
有些事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执念,也是宿命。
而现在,是他向这宿命低头的时候了。
“臣知罪,还请娘娘降罪。”
水星瑶眼底慢慢浮现出一抹欣慰,心里的担忧终于放下了,南朝需要的就是这种重情重义却不失理智的人。
静了半晌,皇后长睫轻颤,语色有些凝重道,“苏扬,本宫要你亲自护送琅玥出南朝。”
心中绷紧的情丝忽然断裂,苏扬手心浸出了薄汗,纵然心里有万般无奈,万种不愿,但他也只能遵令,哪怕只能送那个人一程,也是幸事,“是!”
秋天的草地,枯萎中带着稍许金黄色,就像穷困潦倒的人始终抱有发财的渴望。
他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嘴角还挂着一道涎迹,偶尔面露笑容,看样子似乎做了个很不错的梦。现实生活中吃不到的美餐,享受不起的待遇,想必在梦里都会得到满足吧。
不知过了多久,头上忽然传来被什么东西压住的感觉,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惊奇地看见一只乌鸦正在他脑门上筑巢休息。
“晦气!”他厌烦地抬起左手,一巴掌对着乌鸦使劲扇去,不曾想,被乌鸦巧妙地躲开了,而且砸烂泥巢溅了他一脸的泥。
“啊——啊——啊。”
乌鸦似嘲笑般地叫了几声之后,便扑扇着翅膀飞走了,但速度却并不快。
他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每当快要被他够着时,乌鸦便灵活地躲开,然后再保持先前的悠闲。
慢慢地,一人一鸟对着一处被遗弃的教堂而去。
到了门前,乌鸦再度叫了两声,这次听起来倒像是在报告什么,然后便迅速地飞进门内消失了踪影。
他停下脚步,看了看眼前的残破教堂,最终还是没有拗过好奇心,走了进去。
“砰——”
他刚进来,门便诡异地自动关上了,他被吓了一跳。教堂内一个人都没有,他甚至连牧师都没看到,没有灯,所以光线很暗。
这阴森森的气氛让他感到很是不安,连忙拉门准备就此离开,不料,门关得死死的,任他怎么用力,都是徒劳。
“呵呵呵呵…进来还没打招呼,就要走了?”
当这道令他脊背发凉的声音穿过空气确确实实到达他耳朵里时,他那双一直卖力开门的手终于停下来了,再也不敢动弹丝毫。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个男人,在勉强控制住不断颤抖的双腿之后,他便慢慢地转过身来,想要看看这声音的来源到底是人是鬼。
一身黑袍,连衣帽遮住头,完全看不清脸,教父?不对!这手分明就是骷髅骨,难道是巫师?!刚刚调戏自己的那只乌鸦,此刻正站在这位黑袍者的左肩上。
“你……你…你是……”
简简单单的一句日常交际语,却在他口中卡了半天卡不出来。
“我是谁不重要,把你请来这里,是想跟你做笔交易。你应该…很喜欢钱吧?”
完全看不到嘴动,低沉沙哑的声音便向他传来。他谨慎小心地听着,当“钱”字入耳时,顿时本能地眼睛一亮。
但他也不是傻子,也知道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就算掉了也未必会砸到他头上。所以试探性地问道: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并没有什么才能。”
“呵呵呵…很简单,我需要鸽子的心脏,只要你帮我弄来一只鸽子,这些钱就全部给你。”
说着,黑袍者手一翻,就像变魔术似的,一大堆钱便浮在了左手上。
“沽…”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堆钱,咽了口唾沫。自己梦寐以求的,不就是这玩意吗?
“成交!”
他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了下来,开玩笑,一只鸽子换那么大一堆钱,这买卖简直赚到连祖宗都不认识了!
“呵呵呵呵…好,不过,我先提醒一句,我不喜欢出尔反尔的人,那些人,下场都很凄惨。”
“好!我这就去给你弄鸽子去!”
只是一直鸽子而已,有什么弄不来的?他这样想着,心里便有了底气,转身打开门离开了教堂。
“呵呵呵呵…”
当他离开后,黑袍者手上漂浮的那堆钱就像是幻影,慢慢地变幻着形状,最终,化成了一柄漆黑冰冷的镰刀,泛着寒光的刀面上映出了黑袍者那森白的牙齿。站在其肩膀位置的那只乌鸦身形一动,不见踪影。
他宁可相信这是运气。
可能在此之前,他还有过一些怎么去努力奋斗改变现状的励志计划,甚至下定了决心要如何如何。
脚踏实地去努力固然好,但说实话谁想让自己的人生中的几分之几活在劳累辛苦中呢?然而,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突然出现这样一个绝好的发财机会,简直就是上帝对自己的恩赐!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回到了之前的农场草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柄曾经把他双手磨下厚实老茧的锄头,嘴角不禁泛起了些许轻蔑的意味。而后东张西望一番,蹑手蹑脚地潜入农场主的私家宅院里。
“还得谢谢这小丫头,碰巧养着这么只小玩意。”
站在笼子前,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农场主平日对他的种种照顾,以及那小女儿天真可爱的模样,他伸出去的手不禁在空中僵住了。
而下一幅画面,则是他腰缠万贯,人前人后显尽权贵的模样,也许在此之前这是幻想,但马上它就能实现了。
想到这里,他毅然伸手取走了鸟笼…
当他拿着鸽子正往废弃教堂赶去时,三步并作两步走,脸上难掩贪婪的兴奋。
“鸽子弄来了!”
他推开门钻了进去,一脸期待地看着黑袍者。
“呵呵呵呵…还真快,按照约定,这些钱归你了。”
他欣喜地背起大把钞票离开教堂,却并没有看见黑色连衣帽下死神那张狞笑的脸。
他在路上兴高采烈地走着,已经开始考虑怎么用这钱来装饰自己的未来人生,想着想着,嘴角已无限接近耳根。
“呵呵呵呵…混蛋小子,竟敢捉弄我。”
突然,他的耳边传来黑袍者的声音,一股头皮发麻的感觉涌了上来。他下意识地四处望了望,却未见其身影。
耳边再次传来那道令他心惊胆战的声音,下一秒,他背上的钱袋突然腾空而起四散开来,漫天飞舞的纸钱最终化成了一张张纸信。
他随手抓了几张看了看,内容都差不多,都是想要回家的主题,只是…只是…只是那署名的下方,为何清一色都有写着“我在地狱”四字?!
大片的信纸滑落到地上,他呆呆地立在原地。恍惚间,曾经的画面一幅幅地从他眼前掠过,如同走马灯。随即眼前一黑,他隐约嗅到了一股名为死亡的气息。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又是身处那个废弃的教堂,面前当然还是那个黑袍者。
“呵呵呵呵…混蛋小子,胆子不小啊,连我都敢骗。”
黑袍者阴森森地笑着,语气中却丝毫没有怒意。
“我没骗你啊,鸽子给你弄来了啊。”
此时,他的神情很呆滞,只是靠着仅有的一丝属于自己的意识在回答。
“呵呵呵呵…我让你给我弄只鸽子,你却带回一只乌鸦!”
话音刚落,死神手中的那只他弄来的鸽子瞬间变成了一只漆黑的乌鸦。只是…这乌鸦看起来,为何那么眼熟呢?
……
“嘿嘿嘿嘿…味道还不错,主人,我去寻找下一个猎物了!”
“呵呵呵呵…去吧,别只顾贪吃,我教过你怎么挑选灵魂。”
乌鸦身形忽动,再次消失。
时光很匆忙,别错过年轻的疯狂,别错过日落和夕阳。不论在哪里,来不及认真得年轻过,就请认真地老去。
这是我来到北极的第五年,也是何杰彻底离开我生活的第五年。看着研究室外一望无际的冰原,日历上的六月仿佛在北极圈里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可这五年来的每一个六月却终将我深陷回忆无法抽离。
我以为我过往的一切终会像这几十米厚冰原下的枯木落土一样深埋地下,但是我错了,错得很离谱。因为我的回忆就好像你那颗在我身体里不停跳动着的心脏一样——没办法停止,更没办法清零。
1.吉他有毒,我却饮鸩止渴
和何杰的相识,要追溯到很久以前。那时候的我十八岁,满身的细胞都洋溢着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活力和一碰就炸开花的荷尔蒙。记得那时候正是五月天火速蹿红的时候,清新的摇滚乐、动感的吉他炫音,无不吸引着那时候对音乐异常痴迷的我。
那是一个阳光满溢的午后,我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踩着脚踏车,慢悠悠的往学校的方向骑着。仿佛间,一阵熟悉的曲子通过和煦的暖风传入了我的耳际,而我竟鬼使神差般地捏紧刹车停了下来,跟着这熟悉的音调找寻着它的源头。
我跟着这声音在一条小巷拐角的逼仄处停了下来,抬头“北极有雪”四个字映入我的眼帘。这是一间酒吧,一间对我来说有着致命吸引的酒吧。我用手轻轻地推开了半掩着的木头门,霎时间吉他声由弱变强涌入我的耳朵。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舞台中央,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穿着纯白体桖宽松牛仔的少年,手捧着吉他,弹着我最爱的五月天的知足。
一束灯光从斜上方打落到他的身上,周围的扬尘伴随着吉他声不停地跳跃着。那时候他微微紧皱的眉头和随意拨弦的手指如一副康派画面的剪影在我的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到现在午夜梦回,这个剪影还是会如电影画面般不停地在我的脑海闪烁。
当我还沉浸在何杰曼妙自如的吉他声中时,一个穿着黑色上衣的男子出现在了我的身旁,“同学,我们这儿还没营业,且不招待未成年。”粗粗拉拉的嗓音打断了我飘忽茫然的思绪。
“额……对不起,大叔,我不是故意的,我……”我错愕地扭过头,像是一个干了坏事被逮住的小孩,脸颊染红了一片。
身旁的男子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大叔,我看起来有那么老么,小妹妹。”说完朝向我背后的一块镜子用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不是的,大叔……哥哥,我……”我语塞,无奈地看着他。
他朝我挥了挥手,“出去吧,小妹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接着又用手将我渐渐地往门外推。
在踏出门口的那一瞬间,我转过头看了一眼舞台上的何杰,正好与他四目相对,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凝固了,我的心跳也好像停止了。只是他眼神中透露出的冰冷让我不寒而栗,一种莫名失落的情绪在我的心里荡漾。
“大叔,弹吉他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啊?”在酒吧门口我反手拉住要离开的黑衣男子,歪着头带着一种是人都看得出夹杂着一丝害羞的微笑问着。
“小妹妹,动情啦?”
“哎呀,没有,我就问问。”
“问问,就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懂?”
“大叔,你就告诉我嘛,告诉我嘛!”我拉着他的手拼命地摇晃着。
“好啦好啦,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告诉你他叫什么名字。”
“哥哥,哥哥。”我咧开嘴笑着连叫了两声。
“嗯,真乖,他啊是我们酒吧的驻唱吉他手,他叫何杰。”
何杰,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这个名字也成了我青春岁月的唯一牵绊。我常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捏紧刹车,没有进去那间酒吧,是不是我们的命运就会有所不同,可是如果只是如果,并没有如果。就好像他的吉他声明明有毒,我却饮鸩止渴。
2.刺骨的寒冷是你给我最大的温暖
二十八岁的生日,我一个人在雅库特度过。雅库特位于俄罗斯的远东地区,是北半球冬季最长温度最低的地方。在还差一分钟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我放下高脚杯缓缓地走到窗前,窗外的冰天雪地与室内壁炉暖气的温暖让我觉得仿佛隔了一整个光年的距离。
时间真是个会开玩笑的家伙,它比命运来的更加残酷无情。当初那个许下诺言说着要陪我过完往后生命中每一个生日的人,在我形单影只地站在这寂静无声的房间里时却显得格外的讽刺。
最令我想不到的是,在雅库特的第三天我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短信虽陌生,可当我如约而至见到的人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是大叔,当我看见他第一眼时,泪珠早已忍不住一滴一滴地滴落而下。我们相视一笑,便彼此相拥在冰酒吧里。我靠在他的肩头,五年来第一次感觉到了内心的踏实与温暖。
“你果真没有换号码,怎么样这五年过得还好吗?”大叔抚摸着我的头发,温柔地说着。
“你知道的,没有人比你更明白这五年我是怎么过的。”我眼睛直直地无神地看着吧台上的酒杯。
大叔抬起我的头,“五年了,该忘的就忘记吧,孟澜。”眼里流出的怜悯与温柔深深地刺激着我的回忆。
在知道何杰的名字之后,我又好几次跑到酒吧里去找那个告诉我他名字的大叔,打听何杰的所有事情,渐渐地也就和大叔熟络起来了。那个大叔叫尧浪,是个外表痞气十足内心过于深情的人,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北极有雪是他开来纪念他的亡妻的。
我从大叔哪里知道了何杰的所有喜好,大叔很疼我允许我每天晚上晚自习下课后来酒吧玩半个小时。而每晚的那半个小时是我整个高三岁月里最期盼和珍惜的时刻,而每周末跟踪何杰就成了那时候读书之外我最大的乐趣。
“每个周末你都跟着我,你不累吗?”何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躲在电线杆后的我。眼里依旧流露出那丝冰凉与冷漠。
“谁说我是在跟着你啊,我明明是要去买肉松面包和酸奶。”说完我就径直走向身旁的一家早餐店向向老板大声地说要肉松面包和酸奶,并朝他翻了一个白眼。
何杰无奈地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开了,而我拿起面包酸乳便又是一段穷追不舍。
说来奇怪,在我跟踪他的这些日子,他的生活周一到周六都是在酒吧驻唱弹吉他,可每周末却总是背着吉他来到附近韶山上那棵枯树下弹着同一首曲子——天空之城。
正在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一边吃着面包喝着酸奶一边听他弹曲子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自己的小腿被一阵冰凉覆盖上,有些痒痒的。
“啊……啊……蛇啊!”我在低下头的那一瞬间甩掉了手中的酸奶和面包,大声地尖叫和乱跑着。
一个踉跄,我原以为我会与地面的泥土来个亲密接触,可明明我感觉我被人环抱着。在我睁开眼的那一瞬间,还是那双冰冷的眼神直直地看着我,看得我竟然有些毛骨悚然,可在那一瞬间我却也察觉到了他眼角的一丝温柔。
“还说没有跟踪我。”他一边将我扶着站了起来,一边冷冷地说着。
“我……”因为被发现了我跟踪着他还因为被蛇给无缘无故吓了一下,我错愕得竟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送你回去吧。”说完他便装好吉他背在身后,拉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向着山下走去。
他的手和他的眼神语气如出一辙都极其的冰冷,可那一刻的我却如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一样,心像小鹿乱撞一般砰砰砰地跳着,脸颊被晕染得绯红。
多少年以后,有好多人问我,为什么要去人迹罕至的北极工作,不怕冷吗?我想当我第一次被他牵起手透过掌心传来的那丝冰冷,寒冷对我来说早就有了另一层深意。所以比起和风暖煦的温热,我更愿意与寒冷刺骨的冰冷贴切,因为这让我觉得我与他之间的距离更近一些。
3.好像代替阳光拥抱他
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何杰就这么让我跟着他。渐渐地不知道是我把跟在他身后当作了习惯,还是他习惯了我的存在,他居然会在路过那家早餐店的时候为我买一份面包与酸奶。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他每周末要来韶山,我仅仅只以为这是他的生活习惯。直到那一天,他提着蛋糕去到韶山的那一天。
那天因为前天晚上晚睡的原因起床晚了,我收拾好东西,连滚带爬地跑到了韶山上。我双手叉腰气喘吁吁地看见他一个人还安静在那棵枯树下弹着吉他,我会心地笑了,还好他没走。我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身边,突然他脚边的一个粉红色的蛋糕盒子吸引住了我。
他怎么会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心里又惊又喜,脸像炸开了的烟花笑得格外灿烂。
“你笑什么?”吉他声戛然而止,他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啊?”我低着头,手指打着圈害羞地问着。
“今天……也是你的生日?”我看着他一脸吃惊地望着我。
“也……”难道他不是要给我过生日吗?我心里打着鼓,可这儿除了我也没别人了呀,我心里满是疑虑地思考着。
“我……”就在他想要和我说什么的时候,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好,我马上回去。”
接完电话,他便开始收拾东西“我有事,要回去一趟。”说完便背着吉他提着蛋糕转身就走。
我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去。突然他停下了脚步,转身又走了回来,把手上的蛋糕递给了我,“这个蛋糕留给你吧,还有生日快乐。”
我接过蛋糕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脑袋里充满了问号。
那天晚上晚自习后,我来到酒吧找到了大叔,对他死缠烂打逼着他告诉我究竟为什么何杰每周末都要到韶山上去,还有今天这个蛋糕到底是为谁准备的。
好奇心有时候总会要了人的命,可我却偏偏宁可没命也想了解他的过去。
那天晚上,大叔终还是拗不过我,告诉了我关于何杰最不愿意提及的过去。原来他之所以每周末都去韶山,是因为他已故的女友,韶山是他们定情的地方。而可笑的是那天不仅是我的生日,也是他女朋友的生日,更是他女朋友的忌日。
原本在他女朋友生日那天他早早地带着他女朋友最爱的抹茶味的蛋糕来到了韶山,可等了一天等来的却是警察打来的认尸电话。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天他女朋友是为了给他买他最爱的乐队的表演门票在回来韶山的路上出车祸去世的。
当大叔向我讲述完这一切之后,我早就泪眼婆娑,我的心好疼,一瞬间我好像明白了何杰眼中流露出的冰冷。这些日子他一直就活在自责与愧疚当中,他认为如果不是自己之前一直在他女朋友面前提这个乐队他是多么的喜欢多么地想去看他们的表演,那么她女朋友就不会因为去帮他买票而出车祸去世。
那一刻,我好想代替阳光去拥抱他,暖化他心里那座因自责愧疚而凝固的坚冰。
4.我知道他心底是喜欢我的
“我对你不感兴趣,你走吧!”何杰决绝地挣脱掉我的手,冷漠地看着我。
那是我第一次向他表白,也是他第一次拒绝我。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候我鼓起勇气向他表白的画面。
酒吧门口我拉着他的双手看着手表上的时间,“二十二点整,这一刻你要记住,因为从这一刻开始我爱上你了。”我可能用尽了我毕生所有的勇气说出了这句话,我傻傻地笑着看着他。等待着我心里早已知道的答案。
青春的每一次成长都痛而决绝,那时候的我也不知道是那里来的不要脸的勇气,就这么贼心不死地追着何杰奔跑了我的一整个青春。
我记得我对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喜欢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现在想来,若不是那时的穷追不舍,哪有后来的至死不渝。
去酒吧的次数随着高考倒计时的开始变得愈发地少了。那时候,也不知道我妈是脑袋哪根筋搭错了,一个工作狂居然从法国请了两个月的假回来陪我读书照顾我,以前小时候可没见她对我这么热心过。我妈回来最让我受不了的就是每晚她都会开车来接我回家,相应地去酒吧的次数见何杰的次数也少得可怜了。
何杰似乎也觉察到了我的异常。一天中午放学,我推着脚踏车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他单脚背靠在布满爬山虎的墙上。微风将他额头散落的短发轻轻扬起,在那个场景里他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男子——漂亮极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推着脚踏车来到了他的身边。
“没什么,我只是想确定你好好的。”
“你会害怕我突然消失吗?”握着自行车手柄的手不知觉地紧了紧。
“既然你好好的,那我走了。”
“为什么要把自己活得那么累,明明就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过错都自己担着,为什么?”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我找了魔似的歇斯底里着。
“你明明就喜欢我对不对,你以为每天晚上我不知道你躲在校园门口报亭看着我上车后再离开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五月天的那张门票是你让门卫转交给我的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即使我周末没跟着你去山顶,你也依旧给我买了酸奶面包吗?”我流着泪,不管不顾地宣泄着自己的满身委屈。
“为什么要让过去来束缚你现在的生活?为什么要沉浸在过去?为什么明明爱我却不敢和我说?”
“……”
“你就是个懦夫!”说完,我看着他想要上前拉我的手,可我擦干眼泪就踏上脚踏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何杰为我做的每件事,我都知道。他是爱我的我能感觉得到。如果说是因为年龄的问题,他也不大不了我几岁,这根本不是问题。一直以来我对他的穷追猛打,他不是没有反应。
我妈还没有回国之前,在我向他告白之后,每天晚上我都会去酒吧等着他在凌晨十二点弹完最后一首曲子。我就这么在台下望着他,仿佛酒吧里就我一个客人,他弹的曲子是专属于我的。
每晚他收工之后,虽然对我不理不睬,可都会跟在我的身后看着我进小区大门才放心离开。直到我妈回国,他也会在学校报亭每晚看着我上了车才肯离开,后视镜早就将他的一切出卖得毫无保留。
他知道我喜欢五月天,那年我因为学习的缘故没有买到五月天演唱会的门票,是他在会馆门口排了一整夜队帮我买到的,并且让学校门卫交给我。我一听门卫的描述就可以肯定是他。
自从我妈回国后,每个星期天上午我都被锁在家看书解题,根本没有时间再去韶山。可每当下午我的休息时间到的时候,我都会去到韶山,一如既往的肉松面包和酸奶静静地躺在枯树下的石板上。
他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他内心始终拒绝承认喜欢我。我知道他是因为对他女朋友的愧疚而不敢再接受我的爱,可这一切在我看来,我却心疼他到要命。
我真的好想大声地告诉全世界我喜欢他,可他的懦弱却无形间把我的痴情显得那般的讽刺。
5.快乐的背后藏着他眼底的忧愁
如果说认识何杰后我的每天都是快乐开心的,那么最快乐最开心的就是高考完的那段时间。
在最后一堂考试结束铃声响起之后,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出来考室我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同学讨论着考试中的难题有的开怀大笑有的愁眉苦脸,可我不知为什么却始终提不起劲来。
我慢悠悠地推着自行车出了校门,六月燥热的微风夹杂着栀子花的香味扑面而来。我抬头目光向报亭投去,果然何杰在那里,双手插在牛仔裤的裤兜里,嘴角露出了一抹我不曾见过的微笑。
我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他,冲着他微笑,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我缓缓地向他走去,可就在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人用手使劲地捏着一般,疼痛的感觉从心脏开始蔓延至全身。我脑袋一片空白,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眼睛被白炽灯刺得发疼,意识渐渐被一股消毒药水的味道催醒。我偏过头看着在调液体流动速度的何杰,才恍惚地明白我是在医院里。
“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啊?”我眼睛环顾着周围声音虚弱地问着。
“你醒了,医生说你是因为考试太紧张了,所以出了校门后就晕倒了。现在没事了,你放心。”何杰一边用手帮我捻着被子一边温柔地说着。
“哦。”他过于陌生的温柔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那一刻我感觉心里被暖到了。
在医院的那段时间,我妈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整整半个月,中途就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是法国那边有事。我也高考完了,所以就暂时回法国工作了。
纵使这十八年里我极少地见到她,和她的感情微乎其微。可我不得不承认在高考最后这几个月里她对我的体贴入微还是让我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我甚至渐渐地开始贪恋起了来自母亲的那份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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