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线倘卖无
1
“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只蓝精灵，
“他活泼又聪明，
“他调皮又灵敏，
“他自由自在生活在，
“那绿色的大森林，
“……”
歌声从黑暗里的一团蓝色光点传来。
“阿蓝，别唱了好不好，都告诉你了，这个歌不是写给你的，虽然你是蓝色的，可我们是信使精灵，不是蓝精灵啊。”
蓝色光点的附近又冒出淡淡的红色光晕。
“蓝色的信使精灵喽，一定是为了押韵，叫蓝精灵也蛮好听的。哦，我知道了，红仔你在嫉妒有人类给我写歌。”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
“噢，可爱的蓝精灵，
“噢，可爱的蓝精灵，
“……”
叫做阿蓝的信使精灵坐在信封的侧棱上，一边接着唱一边交错晃动着双腿。
“怎么可能嘛。”
“那你脸红什么？一定是被我说中了。”
“我本来就是红色的啊！”随着红仔提高嗓门，它四周的红晕也扩大了一圈，忽闪忽闪的，像是点燃的蜡烛。
“开玩笑的啦，干嘛那么认真啊。红仔我问你，你觉得对于精灵最重要的是什么啊？”
“遵守精灵法则？”
“不对。”
“尽职尽责？”
“不对。”
“团结友爱？”
“也不对。”
“那是什么？”
“当然是自由啦！没有自由的精灵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阿蓝欢快地晃动着双腿。
“阿蓝，你怎么每天都这么开心啊。”这声音沉稳缓慢，一团灰色的绒毛从旁边的信封里冒出头来，不紧不慢，照亮了四周的黑暗，它绒毛周围的光晕里漂浮着细小的灰尘。
“因为工作的时候很热闹，休假的时候很自由啊。对了，毛球，你整天憋在信封里会长毛的，哈哈哈，你看，已经长毛了不是？”
“我是天生的，懒得理你。”毛球说完又缓缓钻进信封去了。
“阿蓝，你是不是又欠揍了。”声如洪钟，角落里被一团白光照亮，亮光的中心，是一只通体黑色的壮硕精灵。
“哈哈，雪球，你的名字可是包含了你父母对你所有的期望哦！”说完，阿蓝急忙躲进信封间的缝隙里。
“等我抓到你，就把你塞进信封扔出去！”雪球怒吼着，在信封的缝隙里艰难地挪动着身体。
更多的信使精灵被惊醒，从各自的信封里冒出头来，或是好奇地张望，或是小声地嘀咕。
黑暗的空间立刻变得绚烂夺目，各色的小光团闪闪烁烁，包裹着各种奇异的信使精灵。
2
清晨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消散，好像随时都会有一个身披斗篷的长下巴巫婆，从密林里窜出来兜售鲜艳的苹果。
密林深处隐约有人影晃动。
透过迷雾，有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背着挎包，骑着白马，穿行在丛林里。
他是个新上任的邮递员。
在这个国度里，邮递员受到的爱戴不亚于王子。
人们认为，邮递员奔波在世界的各处，让暂时不能相聚的人们互诉衷肠，无疑是降临人间的天使。
此刻，精灵们的打闹声和欢笑声正从邮递员的挎包里传出来。
当然，少年是听不到的，除非精灵们愿意现身，人类是不知道它们的存在的。没有哪个精灵愿意冒着违反精灵法则的风险，出现在人类面前。
前方的树林里出现了岔道。
少年勒紧缰绳，让马儿停下，他打开挎包，拇指从整齐排列的信封上依次滑过，目光被最后一封信吸引，“多美的信封啊。”他低声说。
我一定会把你们都安全送到的，他心里默念。
像是完成了重要的仪式，少年满足地微笑了一下，从挎包的侧面拿出磨损得恰到好处的地图。
这地图经过历任邮递员不断完善，村庄和小路一目了然。
虽然少年刚刚继任这份工作，但是他自信满满。
信封在出发前就已经按照距离的远近排好，只需要在规定时间送到就好了。
他很快确定了路线，把地图收回挎包，又用拇指依次滑过整齐排列的信封，顺势轻抚着排在最后的信封，最后用食指轻弹了一下，脸上依然挂着自信的微笑。
马儿又迈开步子，轻快地出发了。
3
“都别拦我，我要出去教训这个新来的变态，干嘛老是调戏我的房子！恶心死了，吓了我一跳不说，万一信封坏掉了怎么办！”阿蓝站在最后一个信封的侧棱上愤愤不平。
“消消气啦，他是年轻不懂事。再说啦，等这些信送到，我们又要换新房子了，何必这么认真嘛。”红仔安慰它。
“总之不能忍，这个房子是我到目前为止住过最舒服的，写信的女孩子也是我见过最可爱的人类，我绝不允许这个小流氓放肆！我要出去教训他！”阿蓝似乎是铁了心。
“喂，难道你忘记精灵法则了吗？”雪球站在角落里提醒到。
“别吓唬我，那破法则又不是什么都管的。再说了，那么多要求谁记得住嘛。”
“毛球，出来给蓝色的无脑精灵补补课。”雪球拍打着毛球的信封。
“哦，第一，决不允许偷看人类的信件。第二，决不允许被人类发现。第三，决不允许擅离职守……”毛球只露出个脑袋，缓缓地背道。
“好啦好啦，别背了，磨磨唧唧的。”阿蓝不耐烦地撇了毛球一眼。
“应该不用我提醒你吧，违反了任何一条法则，都是会遭受可怕惩罚的。”雪球用右手在脖子上横着比划了一下，伸长舌头，做出被杀头的样子。
阿蓝一直觉得这么多年来没有精灵违反法则，完全是被这没有说明的可怕惩罚给吓唬了，毕竟真正的可怕是不知道害怕的是什么，所以每个人会把自己心里认为最可怕的惩罚自觉地对应到未知的惩罚上。
简单地说，精灵法则的监督者就是每个信使精灵内心的恐惧。
阿蓝甚至一度怀疑，可怕的惩罚到底是否真正存在。
其他精灵们却都深信不疑，稍微触及精灵法则边界的事，他们都避而远之。
阿蓝还跟红仔打过一个赌，关于可怕的惩罚是否真实存在，赌注是休假时间，赌注最后累积到一年的假期，可是最终只能不了了之，因为他俩谁都不愿去验证，阿蓝虽然嘴上说着不信，可心底深处同样有一丝的畏惧。
“那你告诉我，精灵法则有没有规定不能教训变态邮递员吧。”阿蓝问雪球。
“呃……这倒没有，但是你教训他不就被人类发现了吗？”
“你是弱智吗？还是你觉得我是弱智？不被他发现不就好了嘛。”
“你现在是不是弱智还不太确定，但是你要是再这么跟我说话，我保证马上就会把你打成弱智。”雪球说着，握紧拳头向阿蓝走来。
“好啦好啦，球哥，我错啦，放过我吧，我现在还需要用我的智慧去教训外面的变态呢。”
4
少年哼着随意组合的旋律，悠闲地在密林里前行，心想如果没有当邮递员，自己说不定会成为一个歌手。
前辈们告诉他的经验是，在森林里尽量让马儿悠闲地走，吃饱喝足，因为森林里小路崎岖，心急也无济于事。
等出了森林，快马加鞭，信件就能按时送达。
阿蓝从挎包的封口处挤出蓝色的小脑袋，深吸一口气，用力一蹬，呼扇了一下淡蓝色的翅膀，浮在空中。
“臭流氓，看我怎么教训你。”阿蓝竖起食指，隔空对着马屁股一挥，空气仿佛拧成了一条无形的鞭子，抽打在马屁股上。
“马儿呦，要怪就怪你的主人是个变态吧，好好撒个欢儿，报复一下他吧。”阿蓝坏笑了一下。
一声嘶鸣，马儿在崎岖的路面上狂奔起来，同时又左右腾挪躲避茂密生长的大树。
“吁——吁——马儿乖！”少年惊慌失措，紧紧抓住鬃毛，趴在马背上动弹不得。
“哈哈，你最好能学乖一点。”阿蓝浮在空中开怀大笑，眼看马背上的少年要跑远了，赶紧一个俯冲挤进挎包。
“你还说自己不是弱智，本来好好的，现在让你搅和得大家都不得安宁了。”雪球缩在自己的信封里，看到阿蓝飞进来就不停埋怨。
“我要晕马了……好想吐……”红仔耷拉着脑袋干呕着。
精灵们怨声载道。
“对不住啦，我保证一会就好。”阿蓝在跳动的信封里找到自己的那个，赶紧滋溜一声钻了进去。
少年渐渐体力不支，马儿一个急转弯，他就被腾空甩了出去，吓得他赶紧把挎包护在胸前。
少年被甩向一个小山坡，落在厚厚的落叶上，并不觉得疼，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可他早已被甩得晕头转向，一脚踩空，便滚下了山坡……
“阿蓝，我跟你没完……”是红仔的声音
“等平静下来你就死定了，我先通知你一声。”是雪球的声音。
“毛球，今天你当班，快去看看，帮帮可怜的邮递员。”有精灵提醒毛球。
“知道啦，这就去了。”毛球答应着挤出挎包。
……
这下闯祸了，引起公愤了，阿蓝在信封里听到外面各种鬼哭狼嚎，心里想着怎么才能躲过一劫。
但是天旋地转，它慢慢失去了知觉。
5
少年感觉脸上湿乎乎的。
睁开眼，看到马儿正在舔着他的脸。
挎包正顶在脑后，再后面就是一块大石头，看来是信件缓冲了撞击，才捡了一条命啊。
感谢神明保佑。
少年站起身，拍掉挂在身上的落叶，抬头往天上看，透过层层的密林，看到西边的天已经开始泛红。
他慌乱地背起挎包，翻身上马，嘴里不住地念叨：“完了完了，耽误了一天时间……第一次送信就失职，太不应该了，你这不争气的马，突然抽什么风，可把我害惨了……”
少年借着枝杈间投下的月光，艰难地赶路。
挎包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阿蓝，别藏了，大家已经消气了。”黑暗里，红仔冲着一排信封喊道。
精灵们已经把挎包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阿蓝的藏身之所，要说捉迷藏，它可是一把好手。
“不陪你玩了，我们可是要回家睡觉了啊。”毛球打了个哈欠，走向自己的信封。
各色的光点陆续消失，森林里的夜色静静地流入挎包里。
唯有少年还在不停地赶路。
星星和萤火虫在森林深处玩耍。
一夜无话。
6
东方的天空泛出鱼肚白。
马蹄踏着草地上的露水，走出了森林。
虽然稍微追回一些路程，可少年丝毫不敢懈怠，拿起挂在马背上的水壶，咕咚咚灌了一大口，又上路了。
“各位，大事不好啦！快起床啊！”红仔穿梭在信封之间大喊大叫。
“干嘛啊？”毛球闭着眼冒出头来。
“你是被阿蓝传染了精神病吗？还说智障不会传染……”不知是谁在抱怨。
“红仔你也找揍吗？”雪球的声音从信封里传出来。
精灵们自顾自骂着红仔。
“阿蓝的信封不见了！”红仔急切地说。
原本窃窃私语的精灵们瞬间炸开了锅。
“那小子离家出走了吗？”
“是畏罪潜逃了吧。”
“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信使精灵又搬不动信封。”
“大家分头找一找，可能是昨天骚乱的时候信封换了位置。”
精灵们纷纷出谋划策，挎包宛如一个忙碌的蜂巢。
此刻的森林深处。
“红仔——”
“雪球——”
“毛球——”
“变态的邮递员！”
阿蓝坐在一根草叶上，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事情还得从昨天少年滚下山坡后说起。
阿蓝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它知道，越是这样越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定雪球就领着一帮炸毛的精灵守在外面，只要一露头，就会被群殴，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雪球，我知道你在外面，有本事进来打我呀！”阿蓝挑衅道。
对于信使精灵来说，每只精灵都只能进出自己的信封，当然，它们的职责就是在遵守精灵守则的前提下，确保自己的信封安全送达。精灵守在要写信的人类身旁，等信写完，就钻进信封，暂住下来。信件送达，收信人撕开信封，精灵就可以钻出信封，回到精灵村休假，等待下一次工作。
估计过了有一晌光阴，阿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决定探头看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到眼前的景象，它吓得脸都蓝了。
自己的信封正躺在草丛里，跟厚厚的落叶混在一起。
自己的信封最靠边，一定是那个变态邮递员滚下山坡的时候被甩了出来。
“雪球！你快来揍我啊——我不反抗——”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应。
阿蓝顺着草地上的痕迹，想要追赶，刚飞出十米左右，脚上就像有根绳子，另一头拴在信封上，无论怎么用力也扯不动。
它飞回信封旁，用食指用力挥动，信封却纹丝不动。蹲下身，把手插进信封与草丛的缝隙，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济于事。
阿蓝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果然是真的啊，信使精灵不能远离自己的信封，只能在人类认知能力的范围内确保信件送达，为了防止精灵们偷懒直接飞着送信，精灵们纵使有魔法，也搬不动信封。
但是我这种处境怎么办啊，怎么也没精灵写一本精灵遇险自救手册呢？阿蓝伤心地想着。
7
少年依然奔波在送信的路上，脸上自信的微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紧锁的眉头和焦虑的眼神。
其间经过几个小村落，零星送出几封信，收信人都很开心，并没有因为少年的缘故耽误了半天而面露不悦，毕竟路途遥远，天气难测。
挎包里。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红仔来回踱步。
“你能不能进信封里消停会儿，本来就已经很烦躁了，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大家已经在想办法了。”雪球嫌红仔太烦。
“是啊，红仔，大家都跟你一样担心阿蓝。虽然大家都没有印象阿蓝的信封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但是有九成可能阿蓝是在昨天大混乱的时候被甩出去的，我们想办法营救他就好了。”毛球在什么时候都不紧不慢。
“说不定邮递员马上就能发现丢了一封信，阿蓝就得救了呢。”
“怎么可能嘛，他被阿蓝捉弄后，一心只想着赶快把信送达，都没再摸过我们的房子了。”
“我们又不能被他看到，怎么提醒他呢？”
精灵们议论纷纷。
与此同时，挎包里的信封也在不断减少。
“等下我们谁的信封先被拆开，就立刻回到精灵村，找长老们商量一下，怎么帮助阿蓝。”
“也只能如此了。”
一道光线射在信封上，挎包又被打开了。
红仔的信封被从挎包里拿了出去。
8
阿蓝坐在信封上百无聊赖，看到信封上的字迹，想到写信的姑娘。
夜里姑娘藏在阁楼里用蜡烛偷偷写信，写完趁着月色投进了邻居家的邮筒里。
信使精灵们是不能偷看信件内容的，所以精灵村的业余活动就是通过寄信人的表情、写信的状态和收信人读信的反应，来猜测信件的内容，然后把自己推测的故事讲给精灵村里的孩子们。
但是它们却永远不能验证，就好像数天边划过的流星，只能相信自己。
一想到自己的处境，阿蓝就再没心情推测什么故事了。
他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分析当前的处境。
工作的精灵有信封束缚，红仔他们即使发现我不见了，也无能为力。
休假的精灵只能待在精灵的世界，所以红仔他们也搬不来救兵。
只能寄希望于邮递员了。
“如果你回来救我，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邮递员。”阿蓝自言自语。
傍晚的时候起了大风，阿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信封和落叶一起被吹上空中，上下翻飞，他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挣扎了两下，就放弃了。在大自然面前，任何魔法都微不足道，他只能跟着信封，飘在空中……
等信封再次落地，已经远离了当初被少年丢下的地方。
这样一来，唯一获救的希望也破灭了，纵使少年发现少了一封信，回来寻找，也不可能找到自己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阴沉沉的，默默地爬进了信封。
9
出发后的第三天正午。
送完最后一封信，少年如释重负，正悠闲地躺在小镇客栈里的床上。
天气从昨天傍晚就阴沉沉的，一直持续到现在，马上要有可怕的暴风雨来临了，好在赶着暴雨来临前完成了工作，虽然经历了一点小小的波折，但总体结局还是不错的，可以悠闲地在小镇修养两天了。
他把挎包里的地图拿出来，准备清洗一下挎包。
瞥见地图上铅笔的痕迹，那是他出发前为了规划出最好的路线，给所有信件的收信人做的标记。
进入小镇以来，村民们相互熟知，问路远比地图更加便捷，所以他并没有根据地图辨认路线。
少年匆忙把地图塞进挎包，登上靴子，奔出门去。他清楚地记得，地图上最后一个标记的房子从未去过，那个放在最后的漂亮信封不见了！
回忆一路上，只能是丢在了森林里，少年骑上马便奔向森林。
到收信人处说出信件被自己弄丢了，简直是奇耻大辱，他说不出口。
无论如何要找回信件。
10
阿蓝再次爬出信封的时候，透过树叶，看到天空中黑云密布，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一天中的什么时刻。
“你要开始习惯这没有自由的孤独生活了，往后这样的日子还很多。”阿蓝告诉自己。
孤独不可怕，可怕的是孤独而且长寿。
他推测了好几个关于写信姑娘的故事，可是想到永远没有机会讲给精灵村的小孩子们，就黯然神伤。
有好几次都要忍不住撕开信封验证自己的猜测，最终都克制住了。
不是因为害怕什么无聊的精灵法则，而是要给自己留下一个悬念，这样他就能不断编造新的故事给自己听，来消磨漫长的岁月。
远处传来低沉的雷声，仿佛有恐怖的远古野兽藏在厚厚的云层里。
转载请注明：
约嗲社区
yuedia.com
我们的世情故事
http://yuedia.com/category/shiq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