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千堆雪

楔子

后来网上流行了一句话,叫人间不值得。

每次见了这句,顾久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想起陆之励。

想起他站在她面前手臂拄着墙,挑着眉毛,微微扬一下下颌,笑得漫不经心的样子。

昏黄灯光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的脸藏在暗色阴影里。

然后她听见他说,“顾久啊,算了,你别等了。”

他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说的掏心掏肺。

他说,“我不值得。”

1

顾久对傅清影说,她准备同陆之励表白。

从顾久上楼开始就一直听她喋喋不休地念叨一个男人的傅清影本是一直把之前的那些当故事听,听到这一句,她手抖了抖,差点把刚拆开的面膜抖掉。她转过身来看着顾久,表情是十足的难以置信,“你疯了?他是干嘛的?职业正经吗?”

顾久认认真真地对她说,“我没疯。”末了还不忘反驳了一句,“他是特警。”

“他职业正经的。”

傅清影要被气笑了,“这位小姐,你和他认识几分钟啊你就表白?人家记得住你吗?”

顾久这个人看着软萌,实际上骨子里犟得要命,认准了什么就不撞南墙不回头。傅清影起初还好言好语劝上几句“你做事别那么冲动”“你要再多和他聊聊天了解了解他”,后来干脆一副看戏的样子。顾久也是个单纯直性子,认准了“喜欢就要表白”这一不知道打哪儿看来的诡异道理,放着译到一半翻译课题不做,整天上网上搜索情话大全。

搜索了好几天,可每次一点开同陆之励的聊天页面她又没由来地退缩,最终那些文艺清新的小情话全没用上,发出去的就是最简单的四个字,“我喜欢你。”

陆之励的回复是在隔天清晨发来的,顾久紧张得几乎一夜没睡,手机刚振动她就拿了过来,她和陆之励干净的聊天界面里新增了两条,简短极了。

“顾久?”

“你喝醉了?”

她好像是被这一场近乎荒诞的表白耗去了太多精力,指尖点了点键盘,最终却什么也没发出去。

其实那天真的是她第一次见陆之励。

她是做翻译的,那天她临时接到了大学时期导师的短信,让她去做什么国际刑警交流大会的翻译。她急急忙忙收拾好了自己赶到会场,刚进门就见到站在门口的男人。

男人生了副冷淡眉眼,正低头看着地砖的纹路,看起来好像有点百无聊赖。听了她走路过来的声音,他抬起头来,冲她礼貌地笑了笑,“顾小姐是吧,我是陆之励。”

顾久没做过这种场合的翻译,没敢多说话,只是微微点了头算打过招呼,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到场子的中央,她听他叫了一声“王局”,便也跟了一句自我介绍,“王局长您好,我是顾久。”

她从小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头一次和这么多警察打交道,难免有些紧张。陆之励像是看了出来,轻声对她说了句,“别紧张,他们说的都是恭维话,很好翻译的。”

顾久“嗯”了一声,忍不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陆之励不甚在意地眨眨眼,露出一个带了点邪气的笑容。

那天的翻译果然足够简单,也足够枯燥,结束之后她和陆之励一同走出会场,他突然问她,“你吃饭了吗?”

顾久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没,没有。”

他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冲她扬了扬车钥匙,带她去一家很简单的中餐厅,“走吧,请你吃饭。”

顾久本是不太喜欢主动说话的性子,陆之励估计也没有总和人闲聊的习惯,走进餐厅之后一时间包厢里空气倒是安静至极。陆之励吃饭吃的很快,顾久看着自己盘子里还剩了大半碗的米饭和没吃上几口的菜,有点局促。他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雪碧,看着她笑了笑,“没事,你慢慢吃,不着急,我这是军事化惯了,吃的比较快。”

顾久一口菜还在嘴里,应了一声,又含糊地问他,“你们一般,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啊?”

陆之励挑了挑眉,回答她的问题,“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有任务时出任务,没任务在局里日常训练。”他回答地轻描淡写,和普通上班族好像也没什么两样,顾久能猜到他是不愿意深谈,也就没再问下去。陆之励的雪碧喝到见底,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顾久接着吃饭,偶尔同陆之励聊上几句。

临分别之前,摆弄了半天手机的陆之励突然抬起头来,对顾久说,“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有什么翻译方面的事,也好联系。”

顾久刚说了句“好”,那边已经把手机递了过来。她一脸错愕地看着他,陆之励倒是笑得坦坦荡荡,“我不太会用微信,你直接弄吧。”

顾久把他的手机拿过来,是很普通的款式,中规中矩的机型,并不是她以为的必须用什么保密手机。甚至连个锁屏的密码都没有,里面下载的软件也很少。她点开微信,聊天记录的页面干干净净,她用自己的手机扫了他的二维码,又在他那里点了同意,把手机还给他。

陆之励随意地把手机放回外套口袋里,送她到她和傅清影合住的公寓楼下。顾久下车前向他礼貌地道了声谢,他嗯了一声,车一个漂亮的甩尾,逐渐驶离小区。

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迟迟没有上楼。

那是她第一次,那么明确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喜欢。

2

夏天的气息一点点侵袭了整座城市的时候,顾久听说了陆之励所在的特警支队要去云南执行任务的消息,二话没说就借口着找灵感要订去云南的机票。临行前她给陆之励微信里发了一个链接,他回了一个问号给她,她笑了笑,解释说是不小心发错的广告链接。

其实不是。那个链接是她特意找了学计算机的朋友做的,只要陆之励把手机带在身上,她就可以定位到他在哪里。

她很少说谎,可她担心他。

傅清影说她简直是不可理喻,“特警队长的安全还需要你来担心?你有那个闲情逸致不如好好想想去了那种地方你怎么保住你自己的小命。”

顾久低着头收拾行李,没有说话。

她知道傅清影说的有道理,陆之励是特警队队长,保护自己的能力肯定比普通人强很多。可他也没有那三头六臂,就是普通人一个。他也会面临危险,会受伤,也会死亡。

她担心他。

顾久用着定位,一路跟陆之励跟到了江城。江城是少数民族自治县,小县城很小,街道也没几条,顾久进来时在当地的皮卡车上颠簸了好久。下车之后她在县城里稍微热闹一点的地方找了家旅店住下,忍不住想此刻陆之励在做什么。

她大概能猜到他来这里,是执行什么样的任务。

顾久去时正是那里的雨季,天气总是阴晴不定,鲜少看到灿烂的太阳。云南的菜式也不太合她的口味,她大部分的餐食都是由楼下便利店的泡面香肠或者隔一条街的盒饭快餐组成,买好饭然后回到旅店,断断续续地进行一些翻译工作。

她在那里第一次碰见陆之励的那天,是近日里江城难得一遇的好天气。一直在旅店附近活动的顾久打算去其他地方走走,她在一条狭窄的小巷里买了一只冰激凌花筒,刚吃到一点,就隐约听到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似乎有枪声响起。顾久轻轻皱了皱眉,向小巷的更深处走过去,脑子里总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一些家住在附近的本地居民也听到了声音,出来查看情况,顾久被人群推搡着走到小巷另一端,在稍微宽阔一点的街道上,她看见武装完备的一名特警正在试图抓捕一名陌生男子,她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想看清他的脸,却在抬头时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陆之励见了她,显然也是愣了一下,那名男子抓住了他分神的空挡,立刻拨开人群,快速地逃跑到巷子里。

很快陆之励队里的其他几名队员也赶过来,却只见他们老大站在街道正中央,阴沉着脸。

有人问他,“人呢?”

陆之励指了一个方向,吩咐道,“陈安你带着其他人,过去快速追击。”

队员都散开后,陆之励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顾久面前问她,“你怎么过来了?”

顾久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低着头慌忙道着歉,又赶忙解释说,“我过来这边散散心。”

陆之励蹙着眉头,语气不容置喙,“这里没什么景色可散心,你回昆明或者大理去,为了你自己的生命安全,最好现在就去。”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顾久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拉住他的一只胳膊,声音轻轻的,像是被揉碎在了风里面,“陆之励,我没喝醉,我喜欢你。”

陆之励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微微扯了扯嘴角,笑了。他叫她的名字,语调不似往日一般温和,冰冰冷冷,没有一点感情。“顾久,”他指了指她身后的某处,“我这连国家大事都忙不过来,没有空余时间和你谈什么儿女情长。”

她没有再接话,在那里站了一会,下午的阳光刺得她眼眶酸疼,她回身看了看他刚刚指着的方向,看到一片鲜艳的红色正恣意飘荡在江城的风中。

是一面五星红旗。

3

顾久最终还是听了陆之励的话,从江城回到了昆明,又辗转飞回到了衡城。她还是习惯于每天早上查看他的定位,哪怕那个圆点始终停留在同一个位置。她每次都是小心翼翼地点开,像是在看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直到衡城的秋意都将要渐渐散去了,陆之励的定位才有了移动,从江城回到了衡城方向,她便知道,他要回来了。

她踌躇了许久,终是在微信上给他发了想要请他吃饭的一句。又怕他不答应,胡扯了一个最近接了刑侦方面翻译任务,想向他讨教的理由过去。

陆之励这次倒是回复得快,没有一点客气,“巧了,我刚回来。哪天?”

“今天吧,”顾久说,“我现在去订餐厅。”

那边像是嫌打字麻烦,直接回了一段语音过来,“别,不用这么讲究,后街那边有家烧烤店,去那就成。”

漫不经心的调子,还拖了一点长尾音,和平日里的他一模一样。

顾久在心里松了口气,打车去了他说的地方。陆之励到的早,正仰靠在椅背上,还翘着二郎腿。见到她过来了,他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冲她笑了笑,“菜我已经点好了——你喝什么?果汁行吗?”

顾久点了点头,也坐了下来,“行的。”她低垂着眼睑,轻声问他,“任务……成功了吗?”

“当然。”陆之励弯着眉眼,“要不我可怎么休假。”

听了这话,顾久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重重地落了地。

“那就好。”她说,“吃饭吧。”

陆之励活像是得了选择性失忆症,一顿饭吃得乐乐呵呵,让提心吊胆那么长时间的顾久彻底放了心。吃完饭之后顾久去结账,前台小姐姐笑眯眯地对她说,“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先生已经结过了哦。”她下意识地向陆之励那里看了一眼,小姐姐忍不住赞了句,“他是你男朋友吗?长得真帅。”

顾久像是被戳中了心事,腾地红了脸。

走回去她问他,有点不好意思,“不是说我请你吗?你结账做什么?”

陆之励一笑,像是毫不在意,“吃饭哪有让女孩子结账的道理。”然后他顿了顿,话音一转,“再说了,我也欠你一句赔罪,那天我太着急了,语气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顾久看着他,呆楞着站在那里。

他一挑眉,仍是笑着,“我开了车过来,送你回家。”

她晃过神来,这才注意到,他喝的一直都是雪碧,一滴酒也没沾。她忍不住问他,“你们特警……都不喝酒的吗?”

陆之励看着前方的路况,回答地随意,“也不是。之前也喝,后来发生点事,就不喝了。酒这东西也不是什么好的,戒了也不错。”

顾久应了一声,车内又是一片安静。

他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补了一句,“还有,我最近休假,你有什么事情直接给我打电话发消息就成,少往特警队跑,那儿也不是什么商场餐厅,别打扰人家工作。”

她闷闷地“嗯”着,本来雀跃的心因他这一句又重重沉到了谷底。

4

陆之励说的在休假没有骗她,她见定位上他不声不响地飞去了江南,也赶忙买了第二天清晨起飞的飞机。

傅清影揶揄她,“追明星都没看有像你这么积极的。”顾久低着头不说话,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一直在脑子里盘算着怎么才能和他自然一些地偶遇。

江南的冬天并不足够舒适,潮湿寒冷,连空气里都带着一丝凛冽气息。手机定位不够准确,顾久找不到他的具体位置,来了三天都没有看见过陆之励。可造化弄人,她自己出去吃火锅时竟偶遇了他。

他就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一个人点了一只九宫格,正被辣椒呛得满脸通红。旁边放着的汽水像是倒多了,白色气泡正在一层一层地上涌。她走过去对他说,“好巧啊。”

他像是早就预料她过来,头也没抬,含混不清地回答她,“是很巧,你也来这儿旅游?”

顾久结结巴巴地应着,“是,是啊。”

陆之励虽然被辣了个半死,头脑却是清醒,职业敏感让他总是觉得他和顾久一次又一次的偶遇巧合哪里不对,心里想着回衡城一定要好好检查一下。

他真的没有想到她有那个胆子光明正大地在他手机里安装定位装置。

回衡城后的有一天他主动约她出来,见了她便开门见山地问她,“顾久,你是不是在偷偷定位我?”

她一愣,没料到他竟发现地这么快。

他早把她的沉默当了肯定,声音里不自知地带了些怒意,“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是不正确的甚至是违法的?如果你的手机被利用,我的行踪被泄露怎么办?”

她初衷简单,真的没有想到这么多,被他一连串地质问打击到,只是呐呐地道了一句,“对不起。”

他是真的动了气,接着同她讲,“顾久,你喜欢我是吧,我不喜欢你。”他低着头,狠狠地眨了眨眼睛,开口却还是原来的调子,“我比较喜欢高挑干练魅力十足的女强人类型,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一个小姑娘家,好好生活。”

顾久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起来。

她不会听不出来,他是故意的。

故意,样样都说她的反义词。

那一顿饭,顾久再没开口讲过一句话,陆之励看起来也没什么继续聊天的兴致。那顿饭也没有吃到最后,陆之励被局里的一通电话叫走,提前结束了休假去执行紧急任务,他走得匆忙,只来得及对她点头示意了一下。

顾久就坐在窗边的位置,终究是没忍住用指尖化开结在窗户上的冰晶,向下看了一眼。那一眼,正看见陆之励向停车场走去,他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北风让他的衣服后边被吹起了一点,他的步子很大,明明是正常地行走着,却让人无端想起“坚定”一类的词汇。

她远远地看着他上了他那辆吉普车,车子逐渐驶出了她的视线。她就那样愣愣地,看了好久好久。

5

顾久没有把她和陆之励那一次地谈话告诉傅清影。她了解傅清影的脾气,要是她知道了这件事,非把陆之励祖宗八代全部问候一遍不可。过了几天,她有一次被心血来潮的傅清影问,“你那个特警呢?”

她冷不防听见这样的称呼,怔怔地回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又正在做着什么,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待着的地方安不安全。

顾久乱七八糟地想着,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熬过了凛冽的冬日,随着寒冷气流的散去,衡城里面本来结着冰的河流开始被温暖的春日阳光晒到化开,路边黄色的迎春花和浅粉色的桃花也一团一团地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里。顾久的生活也因为太久没有陆之励的消息,而逐渐变成了没有遇见他之前的样子,宅在家里翻译一些文件,或是出去接几个随行翻译的短期工作。

那天陆之励所属的局里又弄了一次国际交流大会,顾久被找过去当翻译,局长对她还有印象,笑眯眯地同她打招呼,“小顾啊,好久不见。”

顾久冲他礼貌地笑了笑,抿了抿唇,终究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王局长,陆之励呢?他还在……出任务吗?”

局长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陆之励,气着说,“那小子,估计现在医院里鬼哭狼嚎地喊着呢。”

顾久的瞳孔骤然一缩,“医院?”

陆之励是在执行任务当中受了枪伤。

顾久听了局长的话之后,整场翻译都表现得心不在焉,。交流结束之后她就在门口找了一辆出租车急急忙忙往医院跑,在医院前台问好了房间号,顾久气喘吁吁地到陆之励病房门口,正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削好皮的苹果,在病床上像个大爷似的半躺着。

顾久本来有很多的话想对他说,可她一站在他的病房门口,又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还是陆之励先发现的她。

他向她招了招手,“顾久?你杵门口干什么?进来坐。”

她走了进去,陆之励把手上自己还没咬过的苹果塞给她,她握着苹果,低头咬了一口,很甜。

她最终还是开了口,“陆之励,你……怎么受伤了?”

陆之励看着她,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小伤,没事儿。”对上顾久紧张又心疼的目光,陆之励不着痕迹地别开头,又重复了一遍,“没事,真没事儿。”

顾久眨了眨眼睛,敛去眼底的一片水光,她问他,“疼吗?”

陆之励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习惯了。做这行的,不就是时刻都站在死亡边缘吗?”

顾久脱口而出,“不是的!”

陆之励在心里低咒了一声,嘴上却说起了其他的,“对了,顾久,我有女朋友了。”

还没等她接话,他又说,“她一会就过来。”

她还像是没反应过来,良久才开口,声音哑哑的,“我就是,听说你受伤了,顺路来看看你,你好好休息。还有,祝福你啊。”

他看着她走出门外,她背影看着那么瘦弱,像是风一吹就会倒。

他不知道她竟然这么瘦了。

顾久从陆之励的病房里出来之后,一口气跑到了楼下,走出医院大门才发觉来时的黄昏已变成了黯色黑夜。她抬起头,看到了一轮被模糊了的澄黄月亮。她蹲在街边,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对于陆之励,她好像已经耗光了全部的勇气。

她似乎已经没有再多余的勇气追下去了。

她头一次感受到,爱而不得这四个字在现实里,原来是这么,这么难过。

6

那天知道他有女朋友了以后,顾久又和陆之励断了一阵子的来往。她对他的感情本就是飞蛾扑火一样的莽撞,她怀着一腔果敢孤绝在和他的感情路上走了这么久,真是有些累了。

她尽量避免看到和他有关的一切,拒绝了王局长的聚餐邀请,也不再给局里提供翻译工作。

她怕她自己忍不住,她怕她一看见他,就又把在他那里受过的所有伤,感受到的所有难过和痛苦全都忘了。

陆之励这个人,看起来好像吊儿郎当,其实心思如深海,他的秘密她猜都猜不透。有很多时候,她都觉得他好像在拼命地克制隐忍着什么。

他看起来那么累。她好心疼他。

尽管可以避开,顾久还是了解到了一些陆之励的近况。听说他伤好了个差不多就又申请继续执行任务去了,局里拦都拦不住只好放任他去,千叮万嘱地要他注意安全。

陈安也在上次任务中受了点伤,没再归队。他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了她的手机号,三天两头给她打个电话,汇报些陆之励出任务的消息,顾久听着,莫名觉得安心不少。

一转眼就到了衡城的夏天,街头巷尾的烧烤店也逐渐把餐桌移到了室外,后街本就是小吃街,连空气都像是充斥着冰啤酒的白色气泡。有一天晚上顾久恰好路过那家她和陆之励一起吃过的烧烤店,她站在楼下,望了望那个靠窗的位置。

明明还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可竟然一眨眼,就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她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他。

其实在他走之前,他和她还见过一面,就在顾久的公寓楼下。那天她恰好有一个翻译任务,回家已经是接近深夜,走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陆之励斜斜地靠着路灯柱子,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走过去同他打了声招呼,问他在做什么,他冲她晃了晃手机,说是在等朋友。她点了点头,本应该是走了的,却鬼使神差地回身冲他讲,“陆之励,我等你。”

路灯昏黄的灯光洒在他的肩膀上,隔得有些远,她看见他似乎是皱了皱眉头,问她,“等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说得坚定,“等你分手。”

他突然就笑了,是很认真的笑,眉眼舒展开,英俊地不像话。但很快他又低下了头,把脸藏在了阴影里。

那个时候,她没想到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连着好几天顾久都没有再接到陈安的电话,她莫名心慌,挑了一个上午去了一趟支队,在路上接到了陆之励的电话。

她很是惊喜地接起,问他,“你回来了?”

电话那头却是陈安的声音,他告诉她,陆之励失踪了。

她这才知道他去了缅甸,执行的是一场跨国合作的缉毒任务,在追捕毒枭头子的时候,陆之励带头跑进了一片森林,然后再没出来过,搜救队搜索了四天,依然毫无收获。

顾久不记得她是怎么去的支队,陈安把陆之励的手机交给她,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她麻木地解锁他的手机,依旧连个锁屏密码都没有,软件很少。她点开他的微信,聊天记录界面上只有和她的,联系人里只有她一个人,干干净净的两个字,是她的名字。

再看他的通话和短信记录,也被她的名字占据的满满当当。

她走在马路上,街边有店铺放着林夕作词的歌,让她想起了她刚刚看到的,他的音乐播放器里唯一的一首歌,是王菲的《邮差》。

“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就彼此瓦解”

顾久握着他的手机,走在衡城夏日的温暖阳光下,突然就哭了。

她极轻极轻地,念了一声他的名字。

陆之励啊。

番外:陆之励

其实在第一次见到顾久时,他就认出她来了。

他本是觉得那会议实在无聊,靠在门边正百无聊赖,没想到一抬眼竟见了故人。

她好像不记得他了,可他还记得她。

他还记得她给过他的那只冰激凌,是香草味的,很甜。

他父亲就是特警,从小同他聚少离多,母亲工作又忙,小时候连家长会都没人给他开。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有乱说话的嘲笑他没人管,他不会反驳回去,就在心里气得要命。

这事不知怎的,竟被路过的她听过了,回去告诉了她在校门口开了家小小冰激凌店的爸爸。那天放学他被叫住,没晃过神来就被她递了一只圆筒冰激淋过来,她和她爸爸一起笑眯眯地看着他,还告诉他,他父亲有一份很伟大的职业。

他舔了一口冰激淋,清清凉凉的甜味,连同气鼓鼓的生活都甜了起来。

那时他就朦朦胧胧地想着,自己长大了也要当一个特警。

因为她同他讲过,那份职业很伟大。

后来他随父亲工作搬了家,转了学,去了另一个城市。因为没有留联系方式,他再也没见过她。

后来他真的成了一名特警。

许是老天眷顾他,竟真让他隔了这么多年,又遇见了那个小姑娘,她还是那样看起来小小的,身上似乎有着无尽的温柔善良。他请她吃饭,本因职业特殊性不可以下载微信一类的软件,却为了能联系她现下载了一个。

他对她生了两次气,都是怕她出危险,其实他从没在心里怪过她。

他拒绝过她很多次,花样翻新百出,从不重样。

他也骗过她很多次。

有的东西假的要命,她也不是傻的,一听就能听出来。

但也有的东西,他用了心咬定要骗她,重复的次数多了,连他自己都险些相信。

他其实骗术高明得很,骗过她,骗过队员,骗过局长,连执行任务时的毒枭头子都被他骗了过去。

可他从没有一刻,骗成功过他的心。

他喜欢她。

哪怕是告诫过自己千次万次,他还是喜欢她。

他是有任务在身,赴缅甸那个任务,局里部署了七年,前前后后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他没有不办法弃之不理。他知道这个任务的危险性,他想和命运赌一赌,赌赢了,他就回来,约她出来,把一切都说得明明白白。

他还记得那个晚上,他终究没忍住在走之前去了她的公寓楼下,想远远地再看她一眼,却没想到正遇上了晚归的她。他慌乱极了,只好对她撒谎说是在等朋友。

她对他说出那句“我等你”时,他在心里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是他喜欢到骨子里的那个小姑娘啊,她那么好。

他低着头,把脸藏在阴影里,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郑重地说了一句。

“好。”

只是,好可惜好可惜,造化弄人,与她重逢竟就已经花光了他全部的运气。

他再也等不到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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