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将军（上）
1
2014年下第一场雪的那天，江小玉迎来了沈越的第二次告白。
这天正好是平安夜，天气预报说会有雪。沈越发信息约江小玉去吃夜宵。
“吃什么夜宵啊，我要减肥！”
“你都那么瘦了还减肥？”
“反正我不去。”
“我就在你宿舍楼下，你不去我今天就不走了。”沈越赖皮道。
江小玉深呼吸一口气，回道：“好吧，我马上下去。”
沈越带她来到一家小店，里面没有暖气但坐满了人，江小玉一边呵气一边来回搓着手。沈越见状摘下自己的手套，拉过江小玉的手就往里面塞，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手套里还存留着沈越的体温，江小玉的脸上浮出两圈红晕。
喝光最后一滴汤，江小玉放下筷子。沈越低头看一眼手机时间，拉起江小玉的手，向和学校相反的方向走去。
“喂，你要带我去哪里啊？”沈越对她眨眨眼，不回答，在她不停的发问里带她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在世纪广场巨大的圣诞树前停了下来。这里的节日气氛很浓，到处是亲昵的情侣，圣诞树上的彩灯映得各人脸上色彩缤纷。
沈越倒数着时间：“3，2，1——抬头！”
话音刚落，深蓝色的夜幕中绽开一朵金色的花，紧接着各色的烟火蹿上空中，流光溢彩，目不暇接，衬得一旁的月亮都黯然失色。一朵朵烟花映在江小玉的眼里，和着她的笑容，显得格外动人。
沈越看着她，认真地说：“小玉，我长这么大没跟女孩儿搭过讪，也没表过白。唯独对你，我什么都做了。我真的很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吧。”
说罢，他俯下身，欲索一个吻，却被江小玉一扭头躲开了。
白色的、凉凉的雪花从天空中飘了下来。
2
江小玉和沈越是偶然间认识的。
那个暑假为了实习，江小玉留在了学校。有一天下班，路上没什么人，一阵跑步声渐渐接近她，她本能地回头去看，正看到一个猥琐的男人向她伸出了咸猪手。她迅速反应，伸出左手挡在身前，又抬腿给了他一脚，那人便龇牙咧嘴地溜了。
直到猥琐男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江小玉才想起来害怕。虽然类似的新闻看了许多，但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走的并不是一条偏僻小路，只是刚巧这天这个时候路上只有她一个人经过。
她突然很庆幸自己体育课选修了跆拳道，否则现在的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
暮色四合，蝉鸣阵阵，燠热的天气让这惊险的一幕显得更加浓墨重彩。江小玉心慌地拨通了路影的电话，她委屈地讲述着方才的遭遇，越说越后怕，忍不住哭了。
手机那头传来路影不耐烦的声音：“有什么可哭的，你不是把他打跑了吗？”
江小玉仿佛看到了路影皱着眉头的样子，她撇撇嘴，擦干净眼泪深呼吸一口气：“可是我害怕啊，我从来没想过会遇上这种事。”
“怕什么，你会跆拳道啊。”一个“啊”字，尾音漫不经心，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件事终归是给江小玉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她开始对跑步声格外敏感，一听到就会进入戒备状态。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江小玉从图书馆出来，没走多远，身后便传来急促的跑步声，电光石火间，她下意识地想到自己穿的长裙和罗马夹趾凉鞋，抓着背包带子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道，脸上的表情严肃又紧张。
一听到跑步声她便警惕地迅速转身去看，穿着白色T恤的高大男生几乎在同时停下了脚步，反倒被吓了一跳的样子。
他正好站在路灯下，黄色的灯光投射下来，像在他身上跳舞。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着对江小玉道歉：“不好意思啊同学，吓到你了。”
松懈下来的江小玉也有些尴尬，她连忙摆手，说：“不不不，不怪你。”
男生小跑两步跟上来，“我叫沈越，能留个手机号吗？”
干脆利落的搭讪。
江小玉看着高出自己一个头的男生，他的眼睛里有一片宇宙，散发着盛大的光芒。她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他。
可是打那以后，每天晚上江小玉在操场上跑步时都能碰见沈越。
“真巧啊。”沈越笑着打招呼。
江小玉上下打量他两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戴上了耳机，轻柔的音乐声流泻进耳朵里。
暑假里操场上没什么人，跑道的四角上各一盏明亮的灯，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照着一前一后两个人，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又变短。
跑完步，江小玉做拉伸运动时，沈越会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两瓶水递给她。江小玉不理他，继续拉伸着腿上的肌肉。沈越也不恼，将矿泉水放在地上，跟着江小玉的动作也拉伸起来。
“对了，能借你手机一用吗？”沈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
江小玉没有多想，将手机解了锁递过去。沈越几下操作之后，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笑。
他就这样得到了她的手机号，并且和她成为了微信好友。
每天早上，沈越都会等在江小玉的宿舍楼下，给她送早餐，接送她上下班。那辆拉风的蓝色摩托停在楼前，即便假期没几个人，仍然令江小玉深感闹心。
她假装没看见他，径自往车站走，他便用最慢的速度跟着她。好不容易车来了，她跳上公交车，想着这回他应该走了，一扭头，他正加大了油门跟公交车赛跑。那副样子，江小玉真怕他出意外。
不仅如此，沈越还帮她在图书馆占座，为了不打扰她，特意把两个人的位置隔得很远。他还当她的实时天气预报，提醒她添衣或带伞。她无法，只好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其实他对她真的很好，这个有着健康的小麦肤色的男孩儿，从认识起就带给她温暖和愉悦。但她不能答应，她有路影，她有喜欢的人，她不能让他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所以才更应该狠心一些。
她不是没有内疚的，却更不愿辜负他。
他说：“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当初她就是这样软磨硬泡，追到路影的啊。
鹿鹿说：“小玉啊小玉，沈越可是‘数院小王子’，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那个路影哪里比他好了？”
江小玉沉吟：“有一点比他好。”
“什么？”
“我喜欢他。”
鹿鹿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脸上分明写着“不可理喻”四个大字。
但江小玉这句话没说错。恋人眼里的好与坏不可与他人说，她喜欢他，就是他最大的优势。
3
因为江小玉的躲避，沈越想要见到她变得很难，他们再次有接触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那天江小玉外出，回来时正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不成想，公交车才驶出站牌没多远就出了故障。砰的一声巨响之后，一股电线烧煳的味道便紧接着传来，司机在路边停车，抱歉地让所有乘客都下了车。
江小玉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暗骂倒霉，想着路影应该忙完了，便给他打电话，让他来接自己回去。
“你先找个地方等我一下，我到了给你打电话。”路影懒懒地说。
挂掉电话，江小玉便在路边蹲了下来，可怜兮兮地自拍一张，一边发朋友圈吐槽，一边等待着路影。
车辆飞驰而过，江小玉的脸车灯被照亮又变暗，倏忽而过的光像转瞬即逝的流星。黑沉沉的夜空中，月亮散发出清冷的光辉，给这个寒冷的冬夜更增添了几分寒意。
“怎么还不来啊……”江小玉失落地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自言自语着看向来时的方向，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一般。
这时，远处一个人影逐渐接近。江小玉莫名紧张起来，一颗心如小鹿乱撞。可是在路影本应出现的地方，却是一辆拉风的蓝色摩托正由小变大。
江小玉皱眉：“你怎么来了？”
“看见某个人求救的朋友圈，就赶过来了呗。”沈越趴在车头上，吊儿郎当地说，“怎么样，我刚才出现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像超人一样？”
江小玉嗤之以鼻：“少臭屁了，谁求救了，我是在吐槽保养维修不及时的交运公司！”
沈越撇嘴：“我说你是不是傻啊，没有公交就不会打个车吗？”
“……我没钱了，也没有打车软件。”江小玉小声争辩。
沈越无奈地叹口气，一歪头示意她上车：“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走，我在等人。”
沈越一愣，没想到她会拒绝。他当然知道她在等谁，但他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位情敌从未出现过，她却这么死心塌地地向着他。如果他生活在中世纪，想提出决斗都不知道要往哪里下战书。这让他很头疼。
他紧咬着牙，盯着江小玉良久，妥协道：“行，那我陪你等。”
江小玉瞥他一眼，张口想让他快回去，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把双臂叠在膝盖上，下巴抵在上面，低垂的双目盯着眼前的路面一动不动。
很久以后，江小玉才会明白，在她和路影的爱情里，她一直在等待他的回应，而他从来只顾向前走，从未等过她。
海滨城市冬天的风很大，江小玉脸冻得通红。左等右等路影都没来，电话也打不通，她用力眨眨眼睛。江小玉偷瞄一眼旁边的沈越，他正刷着手机，脸上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她暗暗叹口气，起身坐上了沈越的摩托车。
沈越见状不再生她的气，嘴角勾起一个胜利的笑。“坐好啊，走喽！”话音未落，便一脚油门冲了出去，蓝色的车影像个鬼魅。
江小玉尖叫着骂他，他反挑衅道：“害怕就抱紧我啊！”
“我才不上你的当！”江小玉紧紧揪着沈越黑色羽绒服的边角，在深冬呼啸而过的风里，突然大声吼道：“沈越——你混蛋——”
4
图书馆里，江小玉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立刻紧张兮兮地打开。但只看了一眼对方的名字，又立刻蔫了，没精打采得像一株缺水的绿色植物。
那晚沈越送她回学校之后，就一直在给她发消息，问她为什么要骂他。她懒得理他，他就隔半个小时发一次消息，非要问出个所以然。可是江小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骂他。
那个瞬间她脑海里浮现的其实是路影的脸，可是脱口而出的却是沈越的名字。也许只是因为那时在她跟前的恰好是他吧，换作是别人，那挨骂的也就会是别人了。
沈越听到这个理由终于消停了。其实他怎么想的江小玉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路影。已经过去两天了，她却没从路影那里得到任何解释。
到第三天，路影的电话终于打来了。他解释说那天临时有事，手机却没了电，联系不到她，害她白白等了许久。不管这个理由多么荒唐，江小玉在接到电话的那一秒，就已经原谅他了。
“那天那么冷，你没感冒吧？”
“没有，我身强体壮。”她开着玩笑。
“那就好。”路影说，“你出来一下吧，我有东西要给你。”
听到路影说要送自己礼物，江小玉飞奔下楼，在寝室楼门口把气喘匀，又理了理头发，才款款地走出来。
她走到似笑非笑的路影面前，接过他递过来的长方形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躺了一支别致的步摇，银色的金属叶片当中托着一颗水盈盈的珠子。
是她前段时间在朋友圈转发的图片上那支发簪。
他真的太会讨她欢心了。江小玉雀跃着踮起脚，环上路影的脖子，紧紧地抱着他。
自此以后，江小玉总是扎一个发髻，别上这支簪子。
寒假回家时，江小玉在火车站又碰到了沈越。她坐的那趟车次已经开始检票了，便排在队伍里顺着人流向前。
沈越拖着行李箱亦步亦趋地跟在一边，抓紧最后的机会没话找话：“簪子很好看。”
江小玉一脸得意：“路影送的，当然好看。”
沈越立刻沉下一张脸，改口道：“土死了，你以为自己文物啊，还戴这么古老的东西。”
听到这么酸溜溜的话，江小玉不恼，反在心中窃喜。因为寒假她终于可以摆脱沈越，和路影相处的时间也可以多一些了。
她已经走到检票口，把票交给工作人员就冲沈越挥了挥手道别，重新接过票消失在拐角。
5
可惜的是，事与愿违，江小玉几乎联系不到路影，他总是很忙的样子。整个寒假一连下了好几场雪，可直到元宵节，她才终于等到路影的电话。
他骑自行车载着江小玉，避开熙攘的人群，越走越冷清。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啊？”江小玉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问。
“你不再晃腿，我就告诉你。”路影悠悠道。
江小玉这才发觉自己不自觉荡来荡去的双腿，她的心乘着冬天清冽的风，飞扬起来，要去摸一摸十五的满月。
她正了正身子，催促道：“现在能告诉我了吧？”
路影略一回头，勾起嘴角笑，“秘密。”
他们最后停在了江边的一处建筑工地，四周是高高的铁墙，打着“非施工人员禁止入内”的标语。
路影拉着江小玉，从角落的一处缺口钻了进来，黑黢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靠近江水的一侧像特意拆掉了围墙，远处的万家灯火倒映在宽阔的江面上，汩汩的江流声不绝于耳，颇有点惊心动魄的美。
“这里刚刚清理完场地，还未正式动工，没什么人。”路影说着摸出打火机，连同几根线香烟花，一起递给了江小玉。
烟花被点燃，随着滋滋的声音，小而明亮的星火跳跃窜动着。江小玉一手举一根，绕着路影又跳又笑，路影抱臂看着她，光线暗淡，看不清脸上的笑。
烟花很快就放完了，最后一点花火熄灭时，还未及江小玉停下来，路影便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箍住。他眼中有光，比对岸的万盏灯光更璀璨。
即使在一起两年，江小玉仍然受不了被路影这样的眼神凝视。她想幸亏夜色深，否则她发烫的脸颊一定一览无余。
但相处久了，江小玉也学坏了，她在自己发软瘫倒前，嘿嘿着一个坏笑，挣出双手捏住路影的双颊蹂躏起来。
下一秒，江小玉就后悔了，因为路影不费吹灰之力就钳住她的手腕，反扣在背后，将一张好看的脸凑了上来。
江小玉觉得浑身燃烧起来，她有点期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路影顿了顿，轻轻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你想得美，我才不会让你得逞。”路影说。
6
新学期，沈越仍然攻势不减，一周七天早餐不重样，图书馆占座，节日礼物，一样都不落下。为了多些接触的机会，他甚至死皮赖脸地找江小玉写演讲稿。
“你参加比赛，为什么是我写稿子？”
“因为你是文科生，我是理科生啊。”沈越答得理所当然。
“……”
“不写也行，那你得去跟我吃饭。”
“……好，我写。”
“那作为报答，我请你吃饭。”沈越挑挑眉，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
江小玉咬牙切齿。
五月，滨海城市的风和软细腻，沈越用他那辆拉风的蓝色摩托载着江小玉出来吃饭，头顶天空蔚蓝如洗，白云依依。
“我完全可以去告你诈骗。”
沈越沉吟，蓦地伸手用力揉乱了江小玉的头发，“何来诈骗？我是花钱买你的美色，不行吗？”
反被调戏的江小玉噎住，冲他的背影翻个白眼。
甫一坐定，江小玉的手机响起来。沈越眼尖，一眼就看到屏幕上的“路影”两个字。他低头假装认真看菜单，竖起耳朵偷听她讲电话。
“好，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到。”
挂掉电话，江小玉满含歉意地看着沈越，支支吾吾：“抱歉，不能陪你吃饭了……”
餐厅暧昧的光线下，沈越凝视着江小玉的眼睛，看不出喜怒。沈越这个人，脾气温和又乐天，几乎没有什么讨厌的人或事。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路影，面对这个人或者这个人的名字，他真的温和不起来。
但此刻在他身边的人是江小玉，他心爱的女孩儿，所以他竭力压抑着内心极度的烦躁与不满，还有痛苦和心酸。
“嗯，我正好喜欢吃独食。”他瞥她一眼，收回目光继续点菜。
眼角的余光里，江小玉低头欠了欠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漆黑的夜色。菜单停留在第一页许久未动，沈越捏着菜单的手指关节渐渐变成了白色。
只有他，才能让她不顾一切，甚至去伤害另一个人也可以不在乎。
但她是江小玉，所以他会原谅她。
没过多久，社团开始为毕业晚会准备节目，是话剧《恋爱的犀牛》片段，江小玉饰演女主角明明。
“这次男主角比较特殊，是话剧社来的外援。”社长说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沈越。
“你怎么来了？”江小玉皱眉，“你该不会就是那个外援吧？”
沈越眨眨眼，“聪明。”
沈越似有上天入地的本领，江小玉到哪里，他就能跟到哪里，而她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她想，她甚至像孙悟空，再神通广大，也逃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渐渐地，江小玉发现沈越排起话剧来一本正经，而他认真时候的眼睛里仿佛藏了一片海，温柔却有力量。不仅是她，一同排话剧的几个女生都发现了这一点，总是在排练结束后绯红着脸悄悄讨论他。
中场休息时，江小玉和他聊天，她说：“你明明可以很正经，干吗老是摆出一副流氓无赖的样子？”
沈越闻言凑近了江小玉的脸，她本能地向后躲。他眯起眼睛，用迷离的声线道：“因为我怕我正经起来太帅，你会爱我爱得无法自拔。”
江小玉翻个白眼，腹诽他正经不过三秒。
彩排前一晚，江小玉给路影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去看自己演话剧。
“去看你和别人谈情说爱吗？”
听到路影吃醋，江小玉竟乐不可支起来，“表演而已，又不是真的。”
“我那天有事，就不去了，正式表演那天一定去。”
那晚繁星满天，江小玉抬头仰望着那些穿越了几百万光年终于到达她眼底的光亮，仿佛那是上天对她最秘密的馈赠。
7
翌日，彩排依次进行，离江小玉他们的节目上场越来越近了，她却迟迟没有现身。
沈越一遍遍地拨着她的号码，突突跳着的右眼让他有不祥的预感。
沈越不知道，高一开学那天，江小玉遇上了她这一生喜欢的第一个人。
那天班主任在讲台上连点了三次“路影”这个名字，他都没有到，而到了晚上观看新生入学教育宣传片时，百无聊赖的江小玉扭头看向窗户，正好看到一个男生的身影，悠悠地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望着深蓝色的天空。
没有灯光，只有轻柔的月光，照在少年的脸上，即使是在如此模糊的光线下，少年的帅气也无法被掩盖。他侧脸柔和的线条，在这个夏末夜晚，挟着一阵微微的凉风，吹进了江小玉的眼里和心里。
那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需要理由，也许只是在某一个瞬间他恰好露出了她喜欢的表情。所以凭着窗户外那个并不真切的身影，江小玉就陷入了路影的温柔乡。
后来就是潮水一样汹涌而至的感情，江小玉第一次发现她竟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她学着路影趴在课桌上，脸埋在双臂间睡觉。她装作很随意的样子，把姑妈从国外带回来的纯正黑巧克力一天一颗地都给了他。她每天傍晚帮他从食堂带回晚饭，好让他有时间补觉。
她主动提出帮他补习，用进步一次就帮他翘课去网吧为条件督促他学习。她学着打游戏，这样就有借口和他说话聊天，甚至能从他眼里看到一点佩服的目光。
她还专门买了一个本子，里面记录的全是和他有关的心情。
而他呢？带她翻学校的围墙，逃了人生中的第一堂课，对从小乖巧听话的优等生江小玉来说，那是一种新鲜而刺激的体验。他带她去海边烧烤，一起去的还有他的一些朋友。
她围在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烤五花肉和鱼豆腐，再撒上厚厚一层辣椒粉和烧烤酱。他的朋友调侃他俩有夫妻相，像一对开烧烤店的小夫妻。她羞得面红耳赤，装作没有听见，沉默着不回答。而他嬉笑着让她不要念书了，跟他一起去卖烧烤。
傍晚的海边，歌声飞扬，年轻的面孔在沙滩低矮的围墙上坐成一排，背后西边的天空红霞满天，常青松的枝叶在微风里轻轻摇动。那是青春最美好的时候，是江小玉爱着路影的时候。
那时候几乎全年级都知道江小玉倒追路影的事，但她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也不知道他是否知晓。
后来高考结束，路影考上了一所学校的美术生，江小玉就跟随他的脚步，来到了同一座城市。她找到他，一本正经地要和他假装谈恋爱。
“你别多想，追我的男生太多太烦了，拿你当个挡箭牌而已。”江小玉佯装随意地说。
路影抱臂，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这个极力掩饰，仍羞红了双颊的女生，只觉得有趣，便随口答应了。
他的确是随口答应而已，从来没有认真过，他甚至连敷衍都懒得做到。他只是在高兴时就哄哄她，其他时候仿佛没有她这个人一般。江小玉也不敢奢望什么，那首《一直很安静》她一直单曲循环，是给路影听，更是给她自己听。
她给他的爱一直很安静，来交换他偶尔才给出的关心。
她精心准备蛋糕，订了饭馆给他过生日，他答应了要来，却在餐厅打烊时仍迟迟不出现。她给他打电话，他说他在朋友家过生日。
她攒了许久的钱给他买新年礼物，公交车坏掉，她打电话让他来接，他却因为临时有事对她不管不顾。她知道他其实是在忙着打游戏。
今天，她接到他的电话，邀她一起来聚餐，却在她到餐厅后，把她拉到外面说是他钱不够，让她来救场。他眼睛里仍然有光，却再也不是从前意气风发的少年。
事不过三。
这一次，江小玉终于说，路影我们分手吧，然后在盛夏夜晚热闹的虫鸣声、车笛声、行人的说话声中，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咸咸的眼泪，沿着不远处曲曲折折的海岸线，诉说着告别。
江小玉终于明白自己在这段感情里有多卑微，她把自己卑微到泥土里去，却没有开出花来。不爱你的人，终究不会爱你。
所以江小玉得承认，她得认。
他不爱她。
8
沈越赶到时，眼泪干涸在江小玉的脸上，留下隐约的痕迹。
他接到江小玉的电话，扔下等待彩排的一干人等，骑着拉风的蓝色摩托飞驰而来。因为她说：“沈越对不起，我吃饭钱不够了，能不能借我三百块钱？”
等他看到江小玉躲闪着自己目光的红肿的双眼，就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沉默着抽出三张钞票递给江小玉，看她又从钱包拿出四张红色钞票，转身走向路影。
路影正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双手插袋，闲闲地吸一支烟，点点的红光闪闪烁烁。
于是沈越终究还是没忍住，像只迅捷的豹子，越过江小玉冲上去给了路影的左脸重重一拳。路影没防备，趔趄着跌在了台阶上。一旁的江小玉愣在原地。沈越继续逼近一步，拎起他的衣领，再度挥动拳头。
眼看着沈越的拳头又要落在路影的脸上，江小玉失声大喊：“阿越！”
沈越愣了一下，转头看她一眼，松开了路影的衣领。
“走吧，大家都在等你。”
江小玉在原地站了片刻，不忍再看见路影狼狈的样子，匆匆跟上沈越，没有回头。
她坐在他蓝色的摩托上，万家灯火在眼前倏忽而过，像某些一去不复返的时光，除了模模糊糊的幻影，什么都不剩下。
摩托停在体育馆前，沈越单腿撑地，微微侧头等了一会儿，见江小玉迟迟没有动作，挑起一侧的眉毛沉声道：“我知道我刚才驾着七彩祥云出现的样子像极了你的意中人，但你也不用这么迷恋我吧？”
江小玉才意识到自己正环抱住沈越的腰身。
自然的，紧紧的。
尾声
毕业晚会的表演很成功，有学弟私自跑到后台来给江小玉献花，正撞见沈越。
“同学，学长我好不容易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你可不能这么不厚道啊。”他抱臂倚在门框上，有意无意地露出胳膊上流畅的肌肉线条，一副“你看着办”的模样。
学弟的目光来回打量着沈越和江小玉，谄媚地一笑，丢下一句“我只是个粉丝，粉丝”便溜之大吉。
江小玉白他一眼，“什么梦想不梦想的，我可不想当流氓夫人。”
沈越原地不动，吊儿郎当道：“晚了！你以为我为什么磨破了嘴皮要来跟着你们社团演出？还不是为了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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