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患得患失的梦
我这个人平常睡觉不会做梦,做梦大多也是同一个梦。
我无法记起这是第几次梦见她。
1
网络上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爱情的第一个征兆,是男孩身上的胆怯,女孩身上的勇敢。
我和我女朋友的感情很好,在一起将近四年。当年在省城画室学美术的时候认识了她,我们来自不同的学校。后来我问她是怎么注意到我的?她告诉我,只不过是某一次考试成绩出来后想看一下素描拿了全校第一的人是谁。
她大我一岁多,在她猛烈的追势下我突然发现开始对她有种莫名其妙的情愫,于是在艺考结束后我和她确定了关系,她应该是真的喜欢我。
热恋期间的感情什么都是美好的。一起去游乐园,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动物园,怎么看对方怎么都不腻。
有一次一大帮朋友去X湖公园玩,我带上了她,喂喂鸽子拍拍照。年轻身体素质就是好,我和一个朋友因为玩得太热,大冬天的把外套脱了就剩一件短袖去骑水上单车,结果不小心发现了她幽怨的眼神,后来发现原来她是真的在乎我。
捧住她的脸揉啊揉,紧紧的握住她的手掌心不再出汗,甚至在电影院里悄咪咪地接吻,她圆满了我那个年纪所有的对女孩子最单纯的幻想。
有一年冬天雪下的很大,我们去吃火锅,她问我:“当时我都快要放弃了你怎么突然就答应了?”
我告诉她因为我后来觉得何不在一起试试,万一真的就是对方的另一半呢。然后反问,“那你又看上了我哪一点?又不帅又没钱。”
“因为我想找你学素描啊。”她脱口而出,“谁知道越追越喜欢。”
人们总会因为某一句话想起自己的过往。
2
我时常回忆起自己的青葱岁月,教室——画室——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
时隔多年,我已然无法回忆起自己爱上她的原因,唯一能记起的就是每晚的课间我们都会在楼顶画室旧窗旁的台阶上或坐或靠,以及冲我扑面而来的香烟。我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因为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我只是安静地驻在她身边,听着随烟雾滑落下来的零碎语句,等休息结束再回到我们自己的座位。
次数多了我居然开始期待每天晚上不到20分钟的课间,不知为何。
绘画本寂寞之道,我们的楼下是音乐教室,每天晚自习艺术生都会来到教学楼这两层,我和她文化课不是一个班。那时候画艺不好,削的太尖的铅笔经常在素描纸上留下过深的划痕。当楼下的琴技愈发熟练天气也开始逐渐温暖,画室里铅与纸的摩擦声也转变为搅水洗笔的潮湿感觉。我们还是那样,我也以为我们最多也就这样。
那年春天,一个大型的综艺节目在我们学校举办,搭建场地看台用了两个星期的时间。表演开始的前一天晚上调试音响和灯光。我和她照常在画室窗前。她轻轻踹了我一脚,“我们去舞台看看?”这应该是我第一次逃课。
初春四月的天气微凉,氤氲的薄雾让空气有一种玻璃的感觉。我们在看台的观众席上坐着,她掏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让我帮着注意老师。我擦了擦拉她上看台时不知怎么弄湿掉的手掌心问她,“夏天去省城学画画,你去吗?”
“去啊。”
她的回答很简单。她顿了一会又说,“以后我们坐一起你教我画画吧,老师的课我听不进去。”
身后的浅池塘突然泛起涟漪,也许是谁踢了一块石头进去,我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3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男朋友,至少我女朋友这样认为。
我已经很久没有主动给她买过花了,上一次给她买花还是在她的要求下。可能每个人在自己的感情里都会自我感觉不错,我也是这样。我觉得我很会迁就人,从来都不会大声的凶她,经常满足她一些小请求。我觉得我很棒,至少我这样认为。
醒来的时候她还在熟睡。顺手拿起身边的一本书,她翻了个身,也许她的熟睡是装的,我并不想去做早饭。
昨天晚上下班回来她早已在家,坐在电脑前看着电视剧。自从我们同居之后我的个人空间突然变得少得可怜,只有下班路上耳机里的五月天、周杰伦和陈奕迅。
简洁的问候寒暄之后去厨房放下回家路上买的菜,先从冰箱里拿出昨天没喝完的排骨藕汤、炒个小瓜鸡蛋、然后是肉末茄子、最后凉拌个莴苣,我们吃饭向来从简,但是我不喜欢做饭。
之后她会拉着我陪她看偶像剧,她会觉得我陪朋友打游戏很幼稚,她总让我学习电视剧里的男主角,她偶尔也会对我说的话爱答不理。第二天是周末,我们在床上闹到半夜一点半她才安然睡去。
我躺在床上突然很烦躁、很迷茫。可能我们早就厌倦了按部就班的生活,感情是不是都会这样,褪去激情只剩习惯。生活里几乎再也没有热情,是不是我和她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临近毕业的那段时间我们都在为未来的生活做着计划。
“我们开一家猫咖吧,你不是喜欢猫吗?去小区门口,或者大学附近,我当老板你做老板娘,店子里放一个大书架,晒晒太阳喝喝饮料,看着书还能撸撸猫。”
“好呀好呀,那我们家的小黑要当猫老大。”
“我要赚钱带你去罗卡角,带你去环游世界。”
“我们以后要生两个宝宝,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这样就不怕女儿和爸爸亲了。”
“我们去X池旁买个小洋房,然后等我们老了再去海边买一套房子。”
那个踌躇满志的年纪我们都喜欢做一些十分美好的梦,那应该是生活对我们最后一次仁慈。
我的目光突然落到了书中的一句话上。
在此之前,一直支撑他的是一个假象,那就是世界在变,喜欢在变,风尚在变:一切都会变,唯独她不变。
我转头看向她。
她应该的确还没睡醒,我掀开被子,穿上拖鞋向厨房走去。
昨天晚上又做了一个同样的梦。
4
来省城学画后我依然是她最好的朋友,放假的时候在大街小巷寻找各式各样的美食,我们能在公园走一整天,或者去江边吹吹风。
那年盛夏,有天晚上我们坐在江边,她右手在耳旁不时的缕着被江风遮住的眼睛,脸上挂着微笑,自然且美丽,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不同的是那时的她嘴角向下成为一个谜。
她曾经告诉我她喜欢张爱玲,她说她最爱张爱玲的那句“海中月是天上月”。可那天她给我读了一首诗不是张爱玲的诗:“我想去遥远的地方,我想深深地爱一个人……如果诺言会告诉我永远,如果你在风中拥抱我……”她从来都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同学。
两个月后,我们去外省古镇写生。不同于草原沙漠的壮阔,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对古镇有着一种偏执的喜爱,尤其是一个还没被商业开发的古镇。古镇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都是些被遗留下来的老房子,长廊环绕。
墙上的青苔穿门入户,流水穿过年迈圆滑的石桥,野草招摇在瓦楞上。这些敢于与时间抗衡昂然屹立的古建筑,就和最初时那样,毫不退让。偶尔看见院子内或者观鸟赏花或者坐在一起闲聊的老头老太太,真好。养一盆花、饲一缸鱼、爱一个人,生活的模样大约如此。
返程的前一天下午天气很好,我和她悄咪咪的来到一间酒吧。
“这几天跟你呆在一块很开心。”
我没有回答,笑着喝了一口酒。回味甘醇香甜,老板说这是他们家自己酿的杏子酒。那天她的话很多,我的话也不少。在我沉醉于她俏丽泛红的面颊的时候她突然收起自己的笑脸,眼睛认真的盯着我说:
“你有没有什么别的想对我说的?”
这句话就像打火机一样瞬间点燃了我,我发现自己原来真的喜欢上了她。可我坐在原地如同被烧焦肌肉的人,正当我要用尽全力告诉她时,心底的一个想法如同铁锤一样敲碎了我孱弱的身体——我会不会理解错了。
我终于还是没有勇气开口。
见我不说话,她突然笑了起来。
“走吧,再不走就要被老师发现了,哥们儿!”她把哥们儿这个词说的很重。
我有些懊恼,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酒。这酒糖放的有点少,味道有些酸。
睡觉之前她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我以后还要到这里来,你有没有觉得古镇能让人的心里变得很安静?”
“们一起来。“她没有回复我这句。
我坐起身看见了窗外的池塘,波光粼粼倒映着天上的月亮。
5
前几天在网上看见一个问题:如果你觉得自己的女朋友不再完美了怎么办?
第一个回答就是:那么是时候把她娶回家了。
我女朋友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为什么当时选择了我没选择她?”
“因为我发现我更喜欢你。”她很满意我毫不犹豫的说出这句话。
养一只猫、饲一缸鱼、爱一个人。生活的模样应该真的如此。
我女朋刻坐在电脑前,被电视剧里的无聊剧情逗的哈哈大笑。回想起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因为说了一句比较偏激的话,她生气了很久,发消息跟我说:原来真的不存在完美的人。
我见过她在家塞满嘴零售的模样,见过她在我面前打嗝放屁的模样,见过她大腿上难以启齿的伤疤,我见到了她所有美丽或难堪的模样。我埋怨过她在家毫不讲究,也思考过是什么磨掉了我们的热情,也许有些事我会放不下,但我发现我仍然爱她。
这时播放器切到了下一首歌,陈奕迅的,旋律熟悉,我也跟着哼了起来:“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我这个人平常睡觉不会做梦,做梦大多也是同一个梦。
6
时隔几年,最后还是去了一趟我们曾经写生的地方,只是她不在身边。
稻田还是和波浪一样翻滚,屋檐分割出的阳光掉落在昨日的积水上,那个小酒馆已经换了招牌,水还是那么清,天还是那么近,人不再是那个人。
我看着通讯软件上她灰色的头像一阵感慨。
“如果我当时让你做我女朋友你会答应吗?”我试着发了条消息过去。
“会!”她的头像突然亮了起来,而我的心里早已泪如雨下。
海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也许曾经我们某天做出了某些决定,以为那只是自己平凡生命中更平凡的一天,其实在作出决定的那一刻已经成为人生中的一个巨大转折。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1
“妈,你醒醒。”迷迷糊糊中,吴春霞似乎听到儿子在叫她。是儿子吗,他不是刚出门说是要出差吗?吴春霞想,怎么又回来了?
她奋力的想睁开眼睛,好看一看到底是不是儿子在喊她。
可别是又落了什么东西,他这个丢三落四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真是让人操不完的心。上次就是这样,人都快到机场了,才想起来了身份证没带,慌里慌张的让他爸给他往机场送。
这会子老陈在干啥?不过,吴春霞又想,要真是落了什么东西,他也不见得能给儿子找得着,还是得自己来。家里的东西,不论大小,哪样不得是自己找好了放在他们爷俩面前才行?
这么想着,她又使了使劲儿,想把眼睛睁开。可不管她怎么使劲,那眼皮上就好似挂了千斤重的东西一样,就是睁不开。算了算了,她想,没准是个梦,那就再睡一会儿吧。
睡饱了,自然就醒了。
2
吴春霞睁开了眼睛,头顶的天花板上,挂着一根长长的电棒,不对,是三根。吴春霞微微侧了侧头,自己头顶上方的旁边,还挂着两根。电棒小幅度的抖动着,时不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大白天的,还开着灯,多浪费,吴春霞想。
她不禁扭了扭身子,伸出胳膊想把身后的控制开关关掉。
“妈,你醒了。”刚刚还伏在床沿上眯着的小伙子抬起头,惊喜道:“我去喊我爸过来,他这会子应该在医生办公室。”
原来是医院,吴春霞想,昨天不还在家里?一家人热热闹闹吃过晚饭,她给儿子打包出差用的东西,老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怎地就到了医院了?
老陈从医生办公室过来,看见病床上的吴春霞,脑子里想着医生说的“时间不多了”这几个字,却怎么也跟面前的人联系不到一起来。
“怎么还给我送到医院来了?”看见丈夫进来,吴春霞不禁埋怨。这进趟医院,得花多少钱啊。儿子还没结婚,自己的退休金也没多少,老陈的工资现在还好,可过两年也要退了。
“你安心在医院养病,医生说,你就是操心太多了。”老陈拍拍吴春霞的手背,安慰道:“钱的事儿你不用担心,有我和儿子。”
“我这是怎么了,医生咋说?”
“没啥事,你就是累着了。听医生的,以后少劳累,少操心。查体报告中午就能出了。”
听了丈夫的话,吴春霞心里有了些许的踏实。只不过这寻常老百姓,哪生的起病?这医院大门,一进一出的,少则几百,多则上万,甚至更多,吴春霞不敢再往下想。自己和老陈健健康康的,才不会拖累儿子。
“陈东呢?”吴春霞问道:“他今天不是该出差的吗,让他去吧。”
“给你买饭去了。他跟领导请过假了,不去了。”
“那怎么行?”一听儿子推了出差,吴春霞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他刚到新公司才多长时间,怎么好请假?”
“刚跟你说,少操心少操心。”老陈看着面前急吼吼的妻子,不由得心酸:“这不是儿子担心你嘛?”。
“有你在,我能有什么事?住不了两天就回家了,耽误他工作才是大事。”吴春霞执拗着,眼瞅着一口气就要上不来。
“好好好,我跟儿子说,让他一会儿就走。”老陈一边抚着妻子的背部帮着顺气,一边投降道。
“这么多年了,一点儿也没变,还是和年轻时候的脾气一模一样。”老陈轻轻叹了口气,没办法,让了她一辈子,还能怎么样?
得了老陈的保证,吴春霞慢慢的躺回到病床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看老陈的脸色,她就知道自己的病不会轻了。
老陈心里想什么,她一个眼神过去,就什么都知道了。
认识他这么多年,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就像当初都老大不小的两个人硬是被媒婆拉在一起相亲的时候,老陈是一眼就瞧上了她的。这也难怪,谁让她生的好看:圆圆的脸蛋白里透红,大大的眼睛里盈满了笑意,再加上扎两个粗粗的麻花辫子,要怎么好看就怎么好看。
亭亭玉立的姑娘对他抿嘴一笑,就把他的魂儿勾去了。
可现在,勾去他魂儿的姑娘成了老太婆了,就快要走了。吴春霞不禁鼻子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
3
医生过来查房的时候,老陈正坐在床头边上打着瞌睡,昨晚上和儿子折腾着把妻子送到医院来,也没怎么睡。
这会儿的困意是挡都挡不住。
“你看看你这个人,媳妇生孩子不困不累啊,你倒是在这眯上了。”女医生大着嗓门吼着:“也不说帮媳妇看着点吊水,这要是输完了,可就坏事了。”
老陈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往隔壁床上瞧了瞧,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妻子住的老年病房,哪里来的生孩子的病人?
“瞅谁呢,说你呢,你说你这个男同志咋这么迷瞪呢?”
老陈猛的回过头来,病床上的吴春霞正在熟睡,她的边上,是一个小小的婴儿床。婴儿床里,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婴儿也在熟睡,发出均匀而又香甜的呼吸声。
这是三十年前。
老陈死命地扑楞了下脑袋,又掐了掐自己大腿,没错,这就是三十年前,吴春霞生陈东的那一年。旁边的女医生看不下去了:“你得是有多困呢!”
忽的,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偏偏就回到了这三十年前,而不是二十年前,十年前。
吴春霞的病根,就是在生陈东的那一年,落下的。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冻的,吴春霞体质又弱,再加上生陈东的时候,吴春霞都二十六了,这在当时,都属于大龄产妇了。
一个不留神,就让月子里的吴春霞染了肺病了。
想到这里,老陈来了精神,既然老天爷给了他这个挽回的机会,那他就不能丢了,他要好好的照顾她们娘俩。
出了院,老陈拉着借来的架子车,架子车上铺上了厚厚的褥子,躺着裹得像个粽子似的吴春霞,老陈的老爹老娘,一人抱着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陈东,一个拖着大件小件的行李,往家里赶。
家里,同样也拾掇的暖暖和和的,那个时候烧煤的少,也贵。老陈就自己捯饬了一个火炕,下边点着星星的火,上边的炕上就热乎乎的了。
吴春霞和儿子陈东,过了一个暖暖和和的冬天。
老陈长长的吐了口气,心里踏实了。
儿子半岁的时候,吴春霞回去上班,是在县里的烟酒部。因为家在县城边上,夏天还好说,冬天起早贪黑的骑着自行车回来,人都给冻透了。
老陈心疼妻子,硬是咬咬牙在县里买下一处半大的院子,就离烟酒部不远。用的是自己拼命加班加点挣来的钱,再加上卖了的老院子,勉勉强强的够买这么一处。虽然小,但是胜在近,冬天的时候妻子不用再受罪。
吴春霞这肺病自然也就无从染起。
老陈像是干了一件多大的事儿似的,心里那根愧疚的尖刺,也被慢慢的拔了出来。
4
陈东的这趟差,到底是没出成。他失魂落魄的给领导打了个电话,请了丧假。
老年病房的301号房间,医生们忙个不停。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们,谁也顾不上站在门口发愣的陈东,时不时的就有人撞了他一个趔趄。
忙碌了一阵子,可怕的寂静来了,病人到底是没有抢救过来。
陈东一阵阵恍惚,他下楼买饭,不过十几二十几分钟的时间,就没了爸了。
老陈死了。
吴春霞闭着眼睛躺回到床上的时候,老陈也觉得一阵阵的乏劲儿涌上来,他捏了捏妻子伸在被窝外边的手,柔声说,自己要眯一会儿。
吴春霞点头,昨晚上到现在,他们爷俩一定没怎么睡。折腾这一宿,年轻人还好,他这个半大的老头子哪能受得了。
可谁知这一觉就没醒过来。
吴春霞觉得不对劲,老头子向来睡觉动静大,呼噜噜的粗重呼吸声,就像过去家里的抽风箱在一下一下的拉动着,怎地今天这么安静。
她轻声喊了喊老陈,没有动静。
吴春霞慌了神,颤着嗓子又喊了喊老陈,还是没动静。
她慌忙按响了病床上头的呼叫铃,然后哆嗦着手给儿子拨出了电话。
到底还是无力回天,吴春霞的主治医生充满歉意的让她保重自己,需要她的时候还多着呢,家里还有个没结婚的儿子不是?
呼呼啦啦的医生护士撤出病房时候,陈东听见一位年轻的护士和同事小声交流:老爷子走的时候,嘴角上还泛着笑意呢。瞅见陈东木木的依靠着病房门边上站着,小护士适时得闭了嘴,投以他同情的眼神。
陈东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吴春霞的病床前,哑着嗓子喊了声“妈”,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吴春霞默默的伸出手,紧紧的握住儿子大而厚实的手掌,一如当年生儿子痛的要死的时候,老陈递过来的有力的手一样。
“妈在”。吴春霞提着劲儿,另一只手也覆在了儿子的手上。
查体报告出来的时候,陈东正张罗着让吴春霞吃点儿东西,一直吊着水,还没进半点儿汤汤水水。
主治医生眼神复杂,陈东心里猛的一沉,还有什么坏消息?“这次的查体一切都正常。病人就是太过劳累了。之前我们的种种猜想,看起来都是杞人忧天。“合上病历本,主治医生说。
“你们提供的既往病历以及急诊病历,虽然显示情况很糟糕,但是在病房做的查体却一切正常。不用担心,半年后再来复查就是了。”年轻的主治医生接着把手里的病历本码整齐,在办公桌上磕了磕。
他想起那个奇怪的病人家属嘴角泛起的丝丝笑意,或许真的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他想。
1.
自从闺女走后,李老太就感觉心神不宁。
她再也坐不住炕了,摸摸索索地把着炕沿边下地,又蹲在炕边,划拉了半天,才找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两只鞋,别别扭扭的穿在脚上。
早起的时候,儿子贵生就出门打零工了。贵生每天都到镇上打零工,早出晚归。家里就儿子一个主劳力。闺女秀珍28、9了,可是啥也干不了。秀珍三岁的冬天,发高烧,在村卫生所打了几针以后,感冒倒是好了,可是人却变了,再不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变得痴痴呆呆,后来大了,越发严重。
22岁那年,有个媒人来家里,给秀珍说了一个婆家,四十里外的一个村子的,可是,没过两年好日子,秀珍就被婆家给送回来了,说是家里养不了个啥也干不了的精神病。
自从秀珍回家后,变得更加磨磨怔怔。啥也不知道干不说,一天就发呆,好在不打人、不骂人,不出去乱走。可是,李老太一点也不敢放松,生怕秀珍跑出去,冻死、饿死,不知道深浅,掉到河里沟里的,每天都是叫着喊着,把闺女拉在自己身边。可是,挺大个姑娘在家,毕竟不是长久的事儿。况且,家里就儿子贵生一个劳动力,靠打点零工维持生活,自己这些年眼睛基本全瞎了,之前还能模模糊糊看到点影儿,现在啥也看不着了。娘俩在家,就是儿子早晨做口饭,晚上回来再做。因为这个疯姑娘和自己的瞎眼病,贵生也不敢远走打工去。在家门口挣的少,去掉了吃药钱、饭钱,日子过的太紧巴了。
这两年,听说有低保了,可是,李老太盼了好几年,也没有保到她家。听贵生说:“隔壁的于阿婆家都办低保了。”李老太想不明白,低保低保,是给谁保的呢?是不是咱家太穷,还不够保的资格啊?要说于阿婆家,人家有个大货车,天天在外跑,于阿婆是镇上的小学老师,开多少钱不知道,反正怎么也比咱家好多了。
有一回,于阿婆对找上门来寻求帮忙的李老太说:“要不,你去找找村上的薛会计,薛会计的儿媳妇要生了,给她抓两只老母鸡去。”
儿子贵生来家,李老太就把于阿婆的话学给他听。贵生虽说三十多岁的人了,可是家里日子穷,老实本分的他被母亲逼的没招,硬着头皮,把家里养的唯一的两只鸡送给了村会计。因为没啥喂的,鸡很瘦,但是两只三黄鸡熬汤是不错的。有了这两只“鸡公关”,李老太的女儿终于办上低保了,一个月有百八十块钱,对这个病的病,老的老的穷家来说,也挡了不少事儿。村会计说了,一家一户只能一个低保,李老太的上不了。有一个低保,一个月这基本够吃饭就很满足了。
秀珍有了低保,李老太心病祛了一点。可是秀珍的婆家还没着落,这么大姑娘,总不能总在娘家待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还得把她嫁出去。秀珍如果嫁出去,家里负担轻了,贵生也好说媳妇了。
也许是自己总去村口的土地庙念叨吧,土地爷开了眼,这心里想啥就来啥了。
这不,儿子贵生清早刚出门一会,家里就来人了。一个自称老陆的人到家里来,和李老太说:“老姐姐,我是三十里地外下洼村儿的,和你们村老佘家是亲戚,老佘和我说,你家闺女,人长的俊,我来给孩子说媒来了。”
一听家里来了媒人,李老太精神头一下子上来了,这敢情好,闺女的婆家终于有眉目了,又是一个村老佘家的亲戚,老佘家认识他,应该错不了。李老太摸索着招呼这个叫老陆的人,倒水,让座。
老陆拉过李老太,说:“老姐姐,别忙活了。我要给姑娘说的这个人家是镇上的,条件可好了。三十多岁,也和秀珍一样离过婚,没带孩子,可是人家忒有钱,秀珍过门一准享福。这不,人家一张嘴就给秀珍三万彩礼,这让我带过来四千,先认认门的钱。”说着,掏出一沓钱,塞在李老太手里。李老太看不见,摸着感觉像钱。心里也特高兴。秀珍嫁个好人家,就享福了。自己也省心了,贵生也能娶上媳妇了。
想都这,李老太就问老陆。那没说姑娘啥时候能过门啊?老陆一听,赶紧对李老太说:“老姐姐,我这还想和你商量呢,明天就是黄道吉日,人家婆家说了,今天就让把闺女带过去,明天就结婚。等结婚姑爷和闺女回门,就把彩礼什么都送过来。人家不差钱儿,这不,见面礼就给了四千……”
听老陆这么一说,李老太赶紧摸索着给秀珍收拾。搂过秀珍,摸索着给她梳好了头发,又想给她换套衣服。可是,老陆在旁边一直催。“放心吧老太太,婆家那啥都准备好了,到那吃香的喝辣的,衣服有的是。你就放心吧,闺女我带走了,等结完婚三天回门给你带个姑爷回来。”
没得李老太给秀珍收拾好,老陆就把磨磨怔怔的秀珍拉出了门。
秀珍走了,嫁人了。李老太心里欢喜,可是这欢喜来的太突然了,她心里麻麻痒痒的,说不上来的滋味,就摸索着下地,在屋子里摸来摸去,心里空落落的乱。
也不知道过了多会儿了,太阳转到那边去了。儿子贵生回来了。进了院子,看到家门大敞,老娘坐在门框上,正侧耳听声儿。
贵生把老娘扶进屋子,自己洗了把手,擦了擦满是白灰的脸,今天在镇上卸车,车车都是白灰、水泥,贵生顾不上浑身灰尘,就开始准备晚饭。
可是,到家里有一会儿了,却没看到妹妹秀珍。便问娘:“娘,秀珍呢,咋不见秀珍。”李老太心神不定地听到儿子问自己,才猛然醒过神儿来。告诉贵生:“你妹妹出嫁了……”
2.
贵生听老娘说完,心里划魂儿,想着老娘真是老了,咋就这么给妹妹嫁了呢,姑爷连人都没看见。虽说妹妹秀珍精神不好,可是模样清秀,身体健康,又不祸害人,嫁个什么人,怎么也得看一眼啊。看着老娘心神不安的样子,贵生也不好埋怨什么。只能按老娘说的,安心等三四天,秀珍结完婚回门再说。
娘俩草草喝了两碗疙瘩汤,吃了点昨天剩下的干馒头,累了一天的贵生对娘说:“娘,我明天去镇上派出所,我还是觉得这事不太对头……”
第二天一早,贵生安顿好老娘就出门了。李老太听着儿子走远的声音,心里乱做一团。以往,秀珍在身边,虽然日子过的愁人,但是总是安宁的,可是现在,也不知道秀珍嫁的那家咋样,听媒人说,今天就让秀珍结婚,这可是闺女大喜的日子,李老太想起媒人老陆说的话,摸摸藏在枕头里的那一沓钱,又觉得心里踏实了。儿子说那些钱是四千。足足四千呢,见面礼给这么多,那家人不能糊弄秀珍。
李老太正七想八想着。傍晚,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在鄂北这个宁静的小村庄响起,不一会儿,一阵又重又急的脚步声走进李老太的小院。走在最前面是贵生,他跑过去抓住李老太的手,带着哭音对老太太说:“娘,秀珍找到了。警察来咱家了,警察问你啥就说啥,说详细点。”
李老太伸出手摸索着,“秀珍找到了,在哪呢?”
一双陌生而温暖的手拉住李老太:“老人家,别怕,我是镇派出所的,我们和您了解点情况,您知道啥说啥。”警察详细问了那个老陆的情况,以及如何把秀珍带走的。李老太眼睛看不见,只能告诉警察,来人说是老佘的亲戚,听声音也是个老头的声音,很苍老,本地人。别的再也说不出啥来。
警察安慰李老太:“老人家,别着急,你闺女秀珍找到了,可是已经……”
贵生哭着走到老娘身边,‘’妈,秀珍她被人药死了……‘’
昨天秀珍和老陆走的时候,人还是好好的,怎么过了一夜就死了呢?李老太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懵了,脑子嗡一下就昏死过去。
3.
原来,昨天晚上,在离县城不远的一家高速路收费站,工作人员看到一个敞篷小货车,车厢里躺着一个人。工作人员很细心,仔细一看,原来是个死人,身上盖着几个破烂的编织袋,可能路上颠簸,编织袋七零八落,尸体的脸和身体大部分就露出来了。收费站工作人员立刻报了警。
小货车司机交代,他是专门替人运送尸体的。公安人员查看监控录像,看到这个小货车在前两天也出现过。司机说,是一个姓马的人让他帮忙运送的,运一次给200块钱。按照老马说的地点进行运送。公安人员连夜找到这个姓马的人,经过审讯,他交代,这些尸体,他是花四千元买的,然后卖给需要配阴婚的人家。倒手就卖最少三万,甚至五万。
老马看到中间利润这么大,就动了歪心思。原来走乡窜户给一些老弱病残的人保媒,也挣不了几个钱,最多给个三头五百的。配阴婚,利润太大了。老马就开始四处寻找可以配阴婚的人家。可是,一般都是正常老去的。需要配阴婚的多半是意外死亡的年轻人或者中年人。老马上哪找那么多刚死去的尸体去卖给人配阴婚呢。他前几天打听到截龙村厉长海的姑姑单身,四十来岁了,就是有点弱智,其他都挺好。老马以给她保媒做由头,把厉长海的姑姑骗走了,然后给她打了过量的氯丙嗪。大夫告诉一天最多打一次,老马不过两个小时就打一次,而且过量,在一处无人的费土坑给厉长海姑姑弄死后,叫来小货车司机,拉到配阴婚的家庭,得了四万五。
钱刚到手,又有一份来找他配阴婚的。老马急的团团转,到手的钱挣不到,可惜了!就转悠到秀珍那个村,一打听哪家有精神不好,弱智的女孩子,就来到李老太家,领走秀珍,按害死厉大海姑姑的办法,把秀珍害死,叫小货车司机拉到配阴婚的那家去。
警察顺藤摸瓜,找到化名老陆的老马,就找到了秀珍家。然后各个派出所联系,找到秀珍哥哥,询问李老太情况。
李老太听到这个消息,欲哭无泪,盼着秀珍出嫁,好容易盼来个媒人,却让人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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