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瞳
石头睁开眼睛时,父亲已经蹲在火堆前,锅上炖着热气腾腾的螃蟹粥,旁边的渔网里尽是一片银光闪闪。
食物入口之前,照例要朝着大海中央的岛,端起食物拜上一拜,感谢岛上的神灵赐予珍贵的食物和出海人的平安。
最隆重的祭祀莫过于春节。海边的居民纷纷端出精心制作的盛宴,丰盛的鱼蟹摆成长长一道。男人们跪拜在最前方,双手伸直,女人则小心翼翼地点燃烛火,双手拢住火星,直至一缕青烟升起,便可以开始祈福。
所有人都以虔诚的姿态,口中喃喃不绝,心里各自装着期望神灵给予的渴求。石头规矩地跪在母亲身后,鼻子灵活地嗅着空气中的香气,盼望着祭祀快点结束。
每当这时,父亲照例站在一旁,脊背挺直,目视前方。
石头原本是不信这些的。
可自十年前,母亲在自己眼前被海浪卷了去后,每逢年时再祭拜岛上的神,石头跟在大人们身后,以一个赎罪人的姿态,头埋得低低的。再抬起时,粗糙的砂砾在黝黑的额头上留下一大块灰白色的疤。
石头伏在地上时,父亲就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如同往年的祭祀,没有言语,也没有表情。脸上只有被海风日益吹打出来的深刻纹路,和一成不变的挺直的脊梁,眼睛里带着石头看不懂的情绪,凝视着海中央的小岛。
每当此时,石头心底便对父亲生出些许怨恨。
从石头记事起,父亲从未向海中央的神灵下过跪。
或许是受到父亲的影响,石头在母亲的勒令下弯曲了膝盖,两只仿佛装进了黑夜的眼珠却不安分,有时瞟向香气四溢的祭祀品,有时瞟向那岛上住着的信仰。
终于在祭祀那天早上,母亲将头碰向沙滩的那一刻,石头迅速往碗里撒了一把沙子。
没有风云突变,也没有雷霆之怒,石头看了一眼毫无察觉的母亲,狡黠地笑了。
孩子的记性有时好得惊人,有时又很快就褪得干净。过完年开始劳作,恳求母亲带自己一起出海时,石头至今想不清楚,为什么那么浅的海边,那么平静的大海,突然间就发了脾气。
母亲来不及说半句话,便被带走。
石头忘记了当时神灵有没有出现,也忘记了母亲最后一刻的表情。身边的人因为母亲的离去而恐惧地嚎哭,哭声悲怆,祈求神灵原谅无知的族人。石头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跪着,脑子里那只攥紧了沙子的手,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还记得,自己做了坏事,惶恐而自喜地转头,看到父亲的双脚就在自己身后。
石头就着温热的海水洗了把脸。再抬头时,太阳跃于海面之上,金色笼罩着石头眼中的世界,中央的岛仿佛沐浴在圣光之中。
那这片明亮中,石头忘记了那只手的主人。
石头埋头喝粥,父亲蹲在一旁沉默不语。
石头的余光又瞟到那座岛。
日子如同大海般宽广而隽永。父亲早起出海,满载而归,火堆上炖着螃蟹粥,石头每天早上被香气叫醒。
那天早上,父亲让石头同自己一起出海。
石头慌乱地摇头,嘴唇蠕动,却吐不出想要表达的意思。
父亲却是看懂了,冷峻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双手却紧紧攥住了沙子,手背上青筋暴露。
石头低头跪下,双手前伸,面朝着海的中央。
父亲颓然地松了手。
夜色之中,森森屹立的轮廓,是石头不敢直视的神灵。
石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从稚嫩逐渐变得有力,却不似父亲那般粗壮,骨节突出。有时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石头抬起双手,却感觉陌生。
太阳出来,驱散了恶梦,石头起床,看到了父亲。
父亲日复一日地蹲在火堆旁。母亲离去之后,那套繁琐冗长的祭祀流程却在石头的脑子里日渐清晰了起来。石头不出海捕鱼,却在每逢春节时,学着母亲利索地制作祭祀品,跟随着族人一同庄重地摆好,平日里笨拙的嘴巴里吐出一串串跟母亲生前祭祀念的咒语一般的祈福。
石头站着时,父亲蹲着煮粥,石头跪下时,父亲站直了双腿。
祭祀结束,族人陆续起身,石头恍然间回头,看到父亲凝视着海中央的岛,脸上浮着一层悲悯。
石头惊惧地挪开了目光。
春节那天,父亲并没有出海。
没有闻到螃蟹粥的香气,石头醒得迟了些。
父亲站在海边,被海水浸泡着双脚。石头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升起的火焰,没有一堆是自己家的,满载的渔网,上面也挂着别人的名字。父亲的脚边,只放着一碗昨天吃剩的食物,里面混上了白色的沙子。
石头不明所以。
父亲转头,朝石头招招手。
石头缓缓走近。
父亲蹲下,指指那只碗,又指了指海中央的岛。
那是石头第一次,看到父亲笑。
眼睛里的狡黠和年幼的自己一模一样。
石头不再是孩子,他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梦中熟悉的惊惧再次席卷了他,那只手又出现,只是这次,跪在前面朝拜的人变成了自己,而身后那只手,粗壮有力,骨节突出。
是父亲的手。
直到祭祀结束,没有风云突变,也没有雷霆之怒。
却没能让石头放下恐惧。
石头不再让父亲出海,一向沉默懦弱的他像变了个人,双手张开拦在父亲的身前,像一只急于保护亲人的海鸟。
父亲收住脚步,深深地看了石头一眼,转身回屋。
石头呆呆地站了很久,直到腥咸的海风将他的面孔吹得生疼,耳边的猎猎风声,像是岛上传来的警告。
可是一个礼拜之后,父亲不得不出海。
家中的食物已接近告罄,石头再也拦不住父亲,坚毅的身影站在船头,一点一点飘摇而去。石头跪趴在地,朝着海中央的方向,口中胡乱地说着,眼中有滚烫的液体滴落,染湿了身下的沙子。
石头蜷缩在床上,雷声快要淹没所有的感官。
所以敲门声响了一夜,石头也没有听见。
太阳按时升起了,阳光掩盖了夜晚的一切。所以石头闻到螃蟹粥的香味,僵直的手拉开门,看到蹲在火堆前的声影时,仿佛那个绝望的夜晚不复存在。
石头狂喜,望向海中央,平日里相隔千里的岛,现在仿佛近在眼前。
早上的朝拜没有了。
石头不必在饭前朝着远方跪下,食物出锅后热气腾腾的第一口,味道竟是如此鲜美。他跟着父亲出海,学习如何从神灵身边抢夺食物,学习和大海较量,学习在每个早晨,挺直腰杆,无所畏惧地凝视远方。
父亲看向石头的眼神,一日比一日惊喜,眼中带着的赞赏让石头深感骄傲。
所以在过年时,石头和父亲望着周围忙于祭祀的人们,理所应当地没有加入其中。
石头不知道,自己看向族人的眼神,和父亲一模一样。
父亲五十岁那天,蹲在火堆前煮粥的人变成了石头。
螃蟹放得很多,这是父亲的最后一次出海。男人五十岁后,将渔船的掌控权完完全全传于子嗣,是岛上的风俗。
父亲站在船上朝石头挥手,石头举起手臂,忽然看到岛就在父亲身后,触手可及。
石头心下惊惧。
船渐渐驶远,父亲听不到石头的嘶吼。
夜幕降临,石头站成了雕塑,他分不清是月亮掉进了海里,还是自己本来就站在天上。
族人欣喜,石头终于变成了正常的样子。
早起,煮粥,朝拜,出海捕鱼,春节跟随所有人,朝着远方跪下,额头触碰柔软的砂砾,冒着热气的食物叫海风吹得冰冷之后才能进入嘴里。
所有的信徒都温顺而谦卑,再也没有一个突兀的身影挑衅地直立着。
远处神秘的岛,安然地屹立在海中央。
今晚的月映的星空要比平常似乎更蓝,也许是冬要来了吧,那着急的冷风略过空气中,不禁引来阵阵微凉
我趴在窗前,看着对面许多高楼的许多星星点点,我想那边楼里会不会有跟我一样仿徨的人,和我一样孤独着?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存在,我究竟是谁,为什么没有人能看见我,而我也为什么不能触碰到别人?我每天都带着这些无人去告诉我的疑惑,徘徊在这所屋里,似乎从记忆里我开始就是一个人,一个人默默孤独的存在着。
砰!门响了,是这房子的主人回来了,像往常一样拖着一张疲惫的脸,进了屋,他慢慢的走过客厅,透过我,关上了我旁边的窗。
我知道他是看不见我的,也是触碰不到我的,可我每天还是盼他来的,起码家中就不会像我自己一样冷清。
男子躺在沙发上,眼睛无神的盯在电视的方向,脑海里却早已疲惫的听不见节目里的内容了,望了一眼房间里刚去洗睡好的儿子,男子劳累的脸上才有了一丝松懈。
我坐在桌上,看着屋里刚睡着的男孩,我想“为什么几年前从这对父子搬进屋里,就没有看见男孩的妈妈,他的妈妈为什么不来找他呢?”
可我呢?我的家人在哪呢,为什么要丢我自己在这里生活呢?想到这里我心里不免也掺杂着。
突然,窗开了,也许是起风了吧,我看了一眼窗,朦胧中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我不禁揉揉眼睛,再下意识的看向那里,窗纱在风中柔柔儿的飘着,也的的确确有一个女人坐在纱的一旁。
风停了,纱不动了,那女人下来走向我。
“你….你能看见我?我吃惊的问着
“当然了,我们都是一样的。”女人笑着答道
我望着那女人的脸,她的笑仿佛和今晚的夜光一样柔和温暖,而她的眼睛却比今晚的月更清澈见蓝。
“我们为什么一样,为什么别人看不见我而你却可以?”我焦急的问着,内心仿佛有预感,想这几年来,这一切的答案,这个女人她可以告诉我。
“我们一样都是逝去的人心里有不舍,对人或物有眷恋,而化成的灵。我来到这是想再见他和孩子一眼。”女人说着眼睛望向了沙发上的男人。
“我也很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对这里有什么难舍的东西么?”女人问我
“我….我不知道,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等等,你刚才说逝去的人,那…我们是已经死了吗?”说完,我低头在脑海里拼命的想着,期盼可以忆起点什么,可是却徒劳无获
“对啊,这几年前,在这城市所发生的,那天,天刚刚热,风刚刚好,孩子刚满一岁,我俩人抱着孩子,旁晚去当地的公园散步,可谁能想到,孩子的父亲去给孩子卖气球,我抱着孩子在路边上等,车就那么的向我跟孩子开来,我拼命护着孩子,我躺在地上,孩子躺在我怀里,就那么哇哇的哭着,孩子的父亲跑过来,在血泊里抱着我跟孩子,那时候我就感觉我的生命就如同那气球一般,不知飞往了何方”。说到这里女子眼上有一点泛红。
接着她说道“孩子父亲不想孩子失去了母亲还见不到爸爸。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决定带着孩子两人到这城市来打拼生活,这一晃好几年了。如今他工作虽然不温不火,但起码给了孩子一个比较温暖的家,看着孩子父亲几年的不易,我不舍的就是想看见孩子和他一面。”说完,女子走向那个男人的身旁。
男子晃晃乎乎的在沙发上快要睡着了,女子坐在男子的身旁,轻声叫着男人的名字。
男人似乎也听到了她的声音,不禁打起了精神,可一想,一定是太累了,都产生幻听了,哪里有什么人。听错了吧,男子回到屋里,脱下西服,躺在床上,点了一只烟,那卧室的那扇窗玻璃透过烟雾看去变得更加朦胧了,隐约之中仿佛依稀看见了女人的身影,看见了女人那双清澈的眼睛。
能看见,我待在沙发上,透过那上卧室的门,看见了男子的眼中映着她的妻子的目光,看见那女子的唇张动着,好像在和男人说着些什么。烟雾散了,男子躺在床上,女子走到了孩子的卧室,对着孩子熟睡的脸庞,给了一个吻。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照在地板上,那女子似乎和烟雾一样,透过窗飘去了远方。
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除了躺在床上的男人。熟睡的孩子,就只剩下了屋子和我,是幻觉么,可我却在女子走的时候听到了她对我说的一声再见!
已是深夜,我继续趴在窗上,原来我和那个女人一样也是可以被别人看见的,可我在牵挂什么呢,我不舍的那些人,他们又在哪儿呢?我望着那轮蓝月,缓缓的在窗前轻声的道了一句晚安。
清晨太阳映了进来,照在孩子熟睡的脸上,那片被吻过的脸庞,似乎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
昨天晚上是梦吗?不,好像有些事儿要等着我去做,我…….我好像忆起了些什么…
1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闫三就剩一口气了。
一大家人围在边上,几个女人背过身偷偷抹眼泪,鼻子都堵上了,讲不出话来。闫三的父亲手抓着床边的护栏,攥得紧紧的,低着头不说话。
我隔着人缝看闫三,他嘴唇都白了,瘦得不像样子。闫三的老婆蒋慧见我来了,抽着鼻子小声说:“宝哥来啦。”
我点了点头,没搭话。
闫三听到了,闭着眼叫我的名字,我凑到床边,抓他的手,那手变成柴枝,哪有一点肉。
闫三把眼睁开一条缝,说:“宝哥,慧慧和玲儿你照顾着,我没劲了。”
话说完,闫三头一歪,死了,一家子瞬间哭成一片。我松开他的手,站到角落里,鼻子酸得不行,我不太能见这种场面,红着眼睛跑到门外抽烟去了。
闫三是我大学同学,上下铺,我们都叫他三儿。三儿和我关系好,会和我一起躺在床上给小黄片配音,他负责女的,我负责男的,受不了了他就爬到上铺自己看去了。他没钱了就和我抽一根烟,石头剪刀布搭讪过路的女同学。
大学毕业后,他做了点生意,盘下了大学城附近的小旅馆,说是给学弟学妹提供场地,物美价廉。不过这小子也舍得花钱,贷了20万买了圆床,安装上音响和氛围灯,房间弄得像模像样,客人也不少。
认识他老婆蒋慧是个意外,闫三早上收拾房间,听到隔壁有哭声,然后就是打脸的巴掌声。闫三最见不得打女人,下楼找了备用钥匙,进门就把屋里的男同学一顿胖揍。
英雄救美的结果就是这个叫蒋慧的姑娘没事就来找他,帮他收拾房间,最后心甘情愿地被他睡了。
没多久,蒋慧就怀孕了。她打电话给家里,说不上学了,和男人做生意。她父母从农村摸路过来,坐了16个小时的火车,老两口气得跺脚,蒋慧就是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家里5个兄弟姐妹,就她上了大学,钱都砸在她身上,她嘴皮子一动,这么多年的努力就打水漂了。更何况,未婚先孕,在农村多丢人现眼啊,老爷子转身给了闫三一耳光,对着门说:“从今天起,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然后拖着哭花脸的蒋慧妈夺门而去,蒋慧也在屋里哭成了个泪人。
他们生了个闺女,起名玲儿,今年6岁了。玲儿乖巧懂事,和闫三长得一个模样,说话奶声奶气,很有礼貌。
闫三前年查出胃癌,癌细胞两年时间爬得满身都是,女儿他最舍不得,临走前特地把女儿送到亲戚家,说自己出趟远门,要女儿听话,然后坐在楼梯上泣不成声。
闫三也不止一次对我说过,要我帮忙照顾蒋慧和玲儿,我都安慰他屁大点病,弄得那么矫情。可这次闫三是真走了,才三十岁啊!我边抽烟边难受,窗外的城市依旧热闹,春天满天的杨絮像在下雪,鹅毛大雪。
2
我在一家汽贸上班,没多大的抱负,日子过得不紧不慢,父母也不管我,谈过两个女友,最后都不欢而散。闫三死了,我老是提不起劲来,和客户说话时不时愣神,业绩不好,领导开会批评我也不吱声。
闫三的后事张罗完了,我下班去他家里看玲儿,蒋慧不吭声,在屋里忙里忙外。她属于长得不错的那种女人。生了玲儿之后,虽然不工作,靠闫三养活,但也会穿高跟,化淡妆,加上身材不错,挺有味道。
她把手擦了擦,给我到了杯水,坐下来,和我说话。
她说:“宝哥,三儿这一走,日子过得心里没底。”
我问:“有什么打算?”
她说:“把旅馆转让了,我出去找份工作吧,玲儿马上要上小学了,我不能总闲着。”
我叹了口气,把水杯捧在手里,说:“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三儿都和我说了,你别把我当外人。”
蒋慧把头抬起来,眼睛睁大了往天花板上眨了两下,深深吸了口气,冲我挤了个微笑,说:好!
临走的时候,玲儿从屋里蹦哒出来,倚在门边问我:“宝叔,我爸什么时候回来?”
我心里一紧,绞得身子都麻了,低头穿鞋子说:“你考上大学,你爸就回来了。”蒋慧低着头转身回屋,走得飞快。我摸摸玲儿的小辫子,在鞋柜上放了两千块钱,关门走了。
一路上我都恍恍惚惚,我想过闫三走后这娘俩的处境,可蒋慧的眼泪一出来,我才知道有多不易。蒋慧大学没毕业,又没有手艺,本来有家旅馆可以撑着,可寡妇门前是非多,附近的闲人不少,一个女人带着个女儿,遇上点事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再说,玲儿要上小学了,人的精力有限,又当妈又当爹的日子……
我没再想下去,掏出手机给老爷子打了个电话,老爷子的同学在教育局当领导,我想给玲儿安排到好一些的学校去。
“爸,你那个教育局的关系可以用一用了。”我说。
老爷子说:“自己没个谱,尽操闲心。”
我说是玲儿,老爷子那边静了一会儿,挂了电话。这点老爷子还是靠谱的,虽然小事他从来不拿主意,但关键时候从没掉过链子。我就不同了,遇到点事能躲就躲,可闫三临死前把我的手那么一抓,我就没了转身的余地,当然,我也没想过转身。
玲儿上小学的那天,背着书包,扎俩个小辫子,一蹦一跳的。玲儿在门口朝我们热情地摆摆手,抓着两边的书包肩带跑了进去。我转头招呼蒋慧回去,看到蒋慧愣愣地望着校门口,失了神。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抖了下,冲我一笑。
她说:宝哥,多亏你了。
我问:找到新工作了?
她说:在美容机构做学员,一个月1300,够干嘛的?
我把手揣进口袋里,抿了抿嘴说:也算是门技术,慢慢来。
3
我想给玲儿学门乐器,挑来挑去最终选了吉他。花了1000给她买了把入门的单板吉他,也不是什么品牌,我就是想看着玲儿抱着它,拨弄出几段调子来。其中也有点私心,因为我爱听歌。
蒋慧的工作下班晚,有的时候晚上10点才能回家。除了玲儿的爷爷奶奶,我也经常接她放学。玲儿学得快,我路上问她算术题她都能答出来,她和我也不生分,还学闫三的口气叫我宝哥。
蒋慧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晚,甚至有的时候不回家住,我偶尔带玲儿去店里找她,她会打发我们走,说影响不好。蒋慧在店里收拾得很漂亮,美容店需要她这样的员工,像是活招牌。我和玲儿走的时候,总有异样的眼光投向我们,上下打量,让人很不舒服。
在门口的玻璃前,我停下来,看着里面的玲儿和我,我问玲儿:你说宝叔帅吗?
玲儿说:没我们班班长帅。
玲儿又问我:宝叔,你说他们怎么看我们怪怪的?
我说:可能还是因为宝叔帅吧。
我虽然嘴上开着玩笑,但心里多少有些疑惑。低头看玲儿的时候,突然看到自己脏兮兮的白色运动鞋,好像是懂了。
第二天蒋慧来找我,让我以后别带着玲儿去店里,会影响客人,店里的员工都不带孩子,老板不让。我深呼吸一口气,答应了。
玲儿学期末的家长会,我发了工资,在学校门口等着母女俩,玲儿肯定是三好学生,我要请她们吃顿好的。
而我等到的却是蒋慧带着玲儿上了另一个男人的车,蒋慧笑得很自然,穿得比以往都漂亮。那个男人看起来有40岁,有肚子,脖子上带着金项链,开的是奔驰。
我骑着电动车停在路边,目送车子离开,我就那么坐着,把兜里的烟抽完,学校关上门,我才骑进路灯里,回家。
进门后我打电话给蒋慧,我说:哪儿呢?本来想请你们吃饭。
她说:我们随便吃了点,晚上玲儿去你那儿住吧,我还得回店里开会,会很晚。
我挂了电话,躺在床上发呆,一直到玲儿敲门,我把玲儿催上床,随手捎了件外套就出了门。我要去蒋慧的店里一趟。
小区门口的拐角里,停着一辆奔驰,我隐藏在黑暗里,看到蒋慧和那个男人在接吻,蒋慧很主动,抱着男人的脖子,手指插到他的头发里。后来,男人摸了一把蒋慧的腿,把车子开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迈不动步子,耷拉着头,蒋慧这事,让我不知所措。闫三让我照顾她,看样子没什么必要了,可如果她找个正常的单身男人,我除了有些失落,也不会想太多,毕竟她是一个人,也渴望被男人照顾,可是她贴着的是玲儿同学的父亲,这不是乱来嘛。
进门的时候,玲儿睡着了,我站在她的床头,无力地看着这个孩子,她的睫毛一抖一抖的,呼吸均匀,全然不知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俯身帮她把被子盖好,心想如果蒋慧有自己的选择,我能做的,就是把眼前的孩子照顾好,等她上了大学,能独自应付生活,或许就云开雾散了。
不出所料,蒋慧经常把玲儿安排在我家过夜,我有侧面提醒过她远离那个男人,她只是微微一笑,谢我。这个女人,已经不是那个校园时期单纯的姑娘了,举止变得优雅,衣服也都是名牌,我一个月的工资都买不起。
好在玲儿学习很好,不用我操心,吉他也上手很快,已经会弹《小手拉大手》了。
家里对玲儿的事,和我吵过,说我一直带着玲儿,根本没姑娘愿意跟我。我大吼:没有就拉倒,她爸死了,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我照顾她,她妈不管她,我不管,谁管?说完我就摔门进屋喘粗气,抽了半包烟才冷静下来。
不过,我也知道,是时候谈恋爱了。
4
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姑娘,名字叫沈涵,24岁,家里是农村的,很早就出来工作了。卖鞋子,卖衣服,卖家具,反正卖过很多东西,长得恬静,声音很柔,说话的时候不太好意思,告诉我她第一次相亲。
我说:没事,看不上我就直说,我这个人不矫情。
她急忙摆手说:不会不会,感觉你挺好的,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说:我有个朋友过世了,他托我照顾他女儿,你介意吗?
她抬头问我:那她妈妈呢?
我说:谈恋爱,顾不上……
她笑了,看着我的眼睛说:不介意,我喜欢小女孩,而且我觉得你挺重情义的。
我怔了一下,起身给她加水,没有看她,盯着杯子,轻声说:希望你也能对她好,我们在一起试试吧!
她缩了缩脖子,把手夹在腿间,没说话。
我把玲儿介绍给沈涵的时候,两个人一见如故,玩成两个孩子。沈涵把乡间田野的童趣带给玲儿,累了就倚在树上喘气;玲儿把课文背给沈涵听,沈涵突然很严肃地说:你一定要好好学习,我没读过什么书,所以日子苦。
玲儿说:姐,你手机借我玩玩呗。
沈涵把手机掏出来,递给玲儿。玲儿问:姐,你怎么不用苹果啊?
沈涵苦笑说:买不起呗,等你以后学好了,赚钱了,想买什么买什么。
我在边上听她们对话,沈涵看我一眼,又赶紧把目光挪开。
我把沈涵带回家的时候,家里很高兴,好像我终于办成了一件大事。沈涵也很勤快,帮着妈做饭,虽然她不太说话,但手脚很麻利。吃饭的时候,爸问起沈涵家里的情况,她低头说了,而我看见妈皱着眉头,严肃地看着我摇摇头。
沈涵走后,妈拉着我问:你怎么找了个农村姑娘?
我看着她的眼睛:怎么了?
妈说:城里的姑娘一大把你放着不找,农村人烦心事多,你就看那个蒋慧吧,她会什么?
我没说话,出门走了。我觉得沈涵挺好的,也不想听妈啰嗦蒋慧的事,别人走自己的路,我只需要把玲儿照顾好就行了。
玲儿在家等着我,我给她配了一把钥匙,她放学后可以自己回来做作业。我带了点外卖回去,玲儿边吃边问我:宝叔,你和沈涵姐什么时候结婚?我拍了下她的头,让她别管这些,吃饭就行。
玲儿已经上五年级了,蒋慧只是偶尔过来看一眼,塞钱给我,每次都是五千,让我给玲儿报个补习班,兴趣班,然后待一会儿就走了,走之前摸摸玲儿的头,交代一声好好学习,就没了。
5
我有问过蒋慧,为什么不把玲儿给爷爷奶奶带着,蒋慧说:玲儿喜欢你,再说,她奶奶身体不好,去了多操一份心。还有,我每个月也给他们三千,把闫三的孝心尽了。
我问她: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她冲我一笑,说不用我管。我看着这个女人,她褐色的发梢下面是两颗钻石耳钉,脖子上挂着闪闪的项链,黑丝高跟,说话从容,带着笑意,说脱胎换骨一点都不过分。那个穿着朴素、巴巴地看着闫三吹牛逼的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我介绍沈涵给蒋慧的时候,沈涵连看她都小心翼翼的,蒋慧倒是大方,上前拐着沈涵的胳膊,一口一个妹妹,要上街给她买衣服,介绍好的香水给她用。沈涵一边尴尬地笑着,一边偷偷看我。我面无表情,她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应着蒋慧。
蒋慧对我说:你哦,不声不响找了个好姑娘,不早说,我也没准备。
我说:不用不用,玲儿也喜欢她。
蒋慧听了,拉着沈涵的胳膊,说:这么漂亮,谁不喜欢?走,姐带你逛街去。
沈涵被莫名其妙地拉出门,晚上拎着十几个包回来,衣服,鞋子,化妆品,一应俱全。她怯生生地看着我,说:大宝,我不要她不让……
我说:买了就买了吧,你也确实该买几件衣服了。
我看到沈涵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微微上扬。她有刻意隐藏,但还是被我看到了。
我的工作略有起色,客户对我印象都不错,手里的资源多了起来,有的甚至让我跳槽去他的公司做经理。我推辞再三,但薪资确实让我动心,我打算把今年干完就去试试,客户说岗位保留。
我和他喝了顿酒,一个不错的中年人,健谈又博学,我叫他张总。酒后他让我去KTV唱歌,我说女朋友在家等我,话刚说,手机就响了,屏幕上是我女友的照片。张总看了一眼,拍拍我的肩膀,夸女友很漂亮,和我握手告别。
我把跳槽的消息和沈涵讲,她笑着说明天要为我做两个好菜,然后钻到我的胳膊里,眯着眼睛问:那一个月能挣多少?
我说:差不多8000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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