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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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枫最近比较烦。
上礼拜五女友小丽给余枫发了条短信,嫌他木讷寡言、不会哄人,提出分手。余枫在家喝了一晚上闷酒,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得了一种怪病。
其实严格说起来也不能算是病,就是每次说话必须在前边加上一句甜言蜜语,否则一个字也讲不出。那样子类似于文革时期两人见面开口,首先要背诵一句毛主席语录。
比如,去买早餐的时候:
“关心人民群众生活——我要一碗豆浆,三根油条。”
“为人民服务——好嘞,您里面请!”
“关心人民群众生活”、“为人民服务”便是毛主席语录,这是当时的时代氛围使然。到了余枫这病上,那就是这样:
“我要变成温柔的风将你包围——来一碗豆浆,三根油条。”
“……”摊主奇怪地看看余枫:“里面……请吧。”
这还算是好的,前天上午在经理办公室那才叫一个大写的尴尬。因为失恋打击,近来余枫的业绩直线下降。经理刘刚把他叫到办公室训话,让他转变思想,表明态度,拿出表现。最后要他喊几句口号打气,余枫喊的是:
“只因你太美好令我无法坦白说出我爱你——努力,加油,成功!”
刘刚瞪大了眼珠,脸色白了又红,半天挤出一句:“小余啊,我年纪大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思想,虽然你对我表白我很感动,可我儿子都上小学了,我们也是相见恨晚……但关键是……都是老爷们,你发的哪门子骚?给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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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已,余枫戴上大口罩,遇事见人能不讲话就不讲话。但这样好像问题更大,他是做销售的,不讲话怎么推销产品?
没办法,昨天他只好抽空去了趟医院,主治医生说这是一种心理疾病,药也没开,嘱咐余枫今天再来一次,挂个专家号试试。
没吃早饭余枫就去了医院。双手比划着挂了号,上了二楼在心理科外的走廊里站着等排号。正百无聊赖,一个短发女孩,眼睛大大的,身条高高的,活泼可爱的一身卫衣,戴着一个粉红小猪的口罩走到余枫面前,摘下口罩问了一句:“遇见,拉着你的手,无论是在哪里,我都感觉像是朝天堂奔跑——这是心理科吗?”
“你的笑容像春风,吹得我心里的花开了——这是心理科。”余枫回答得飞快,一点没考虑自己根本不宜开口。
聊起来才知道,女孩叫齐芳,得的病竟和余枫一样。也许是同病相怜,俩人在走廊里聊得热火朝天,齐芳告诉余枫这种病学名叫“甜言蜜语症”,自己得这病倒不是因为失恋,而是看了太多的网络言情小说。
“海可以枯,石可以烂,我对你的爱,永不会变——齐小姐,一起吃个早饭去呗,我请客。”余枫问。
“让爱的潮水一点一点向我们靠近——好呀,我也没吃呢。”齐芳答。
等护士大声喊着“三十八号余枫!”的时候,他已经和齐芳走在去公园的路上。
随后的几天,余枫不断约齐芳见面,两人的感情由于甜言蜜语的助攻日渐浓厚,正式发展为男女朋友,余枫第一次发自肺腑地感谢自己的怪病。甚至事业上也日见好转,虽然客户第一次听他讲话有些奇怪,但解释清楚了反而变成促成合作的润滑剂。
3
这一天,齐芳带着余枫去家里吃饭,顺便见她的父母。
齐芳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对余枫、齐芳二人因为病友关系走到一起老大不乐意,照齐芳母亲的说法,自己的女儿要不是受了网络毒害,得了这种怪病,怎么可能找个余枫这样的业务员当男朋友。
因此,这顿饭,余枫感觉像是鸿门宴。
“小余啊,你能保证永远爱我们家齐芳吗?”齐母问。
“山无陵,天地合……”余枫还没回答,就见齐母摆摆手:“忘了你这毛病,算了算了,不要在这里利用你的天然优势了。那你有房吗?”
“我愿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与她在风中热吻——还没有……”余枫的心凉了半截。
齐母摘下眼镜仔细地擦着:“小余啊,不是我反对你们交往,只是这房子问题不解决,我心疼自己的女儿啊。哎……”
齐芳在一旁好言相劝,终究还是不欢而散。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余枫,你一定相信我绝不是那样世俗之人!”送余枫下楼的时候,齐芳说。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我相信你,齐芳!”余枫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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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见了齐芳的父母,余枫嘴上不说,但心中一直有个疙瘩,憋着一股劲要证明自己,一心扑在工作上,每天加班加点。即使如此,和齐芳的沟通也不曾间断,几分钟就要相互发个微信,情话更是张口就来。
一天晚上七点半,余枫下了班,想着好几天没见齐芳的面,便买了一束玫瑰打个出租到她家楼下。微信里余枫早就打探到齐芳出门办事去了,要八点左右才能到家,正好可以给她一个惊喜。
余枫猫在单元楼里,心中甜蜜地等着。
果不其然,八点差五分钟,一辆路虎停在外面,一个二十来岁,一身时髦装扮,一看就是“富二代”的青年打开车门,齐芳一手挽着青年的胳膊,一手提着七八个手袋从车里钻出来,借着车光隐约看见袋子上的“GUCCI”、“LV”等字母。
余枫有点愣神,感觉手里的玫瑰竟突然重得自己都捧不动。
齐芳进楼洞看见了余枫,吓了一跳:“承君此诺,必守一生——你怎么在这?”
余枫第一次觉得“甜言蜜语症”竟如此讽刺,他捂着自己的嘴,把玫瑰扔在地上,一下冲出去,撞了“富二代”一个满怀。
“谁呀这是,神经病吧?”“富二代”不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以前,我现在,我以后,我爱你——余枫……”齐芳在后面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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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枫的病突然就好了。
这一天,他去医院复诊,主治医生告诉他已经完全康复了,这真是医学的奇迹。
余枫苦笑,抬头看见一个护士打扮的女孩走了进来,竟然是齐芳。
“余枫……”她双目含泪,没想到她的“甜言蜜语症”竟然也治好了,只是这身装扮……
主治医生笑了:“齐芳是我们医院的护士,这次见到你这个特殊病例,我们决定采取一种新型刺激疗法,让齐芳假装和你得了一样的病症,与你渐渐建立感情,然后找机会甩了你,以强烈的刺激治好你的病。只是,没想到效果竟是这样好……哈哈……”
齐芳好似没听见医生的话,拉着余枫一直到病房外的花园。
“余枫,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这是我的职业。我已经辞职了,从明天开始,我不再在这医院工作……那天,那天那个人是我的弟弟,他在国外念书……余枫,我……我爱你!”
齐芳的泪水哗哗流着,期盼地盯着余枫的眼睛。
“爱你就像爱生命!”余枫将齐芳拥在怀里,“这一次说的情话,不是因为甜言蜜语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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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地一道闪电劈下,滋啦滋啦的烤肉声过后,南山明晃晃的乱石堆里躺着一条焦黑的蛇,尤其显眼。
有野兽循着肉香而来,却见一双葱白的手从里捅开黑黢黢的皮,再一点点剥下,露出赤裸裸的婀娜人身,看起来美味极了。
围观的野兽们吞了吞口水,正纠结群殴还是单挑时,一道青色身影疾风般闪到刚化形的蛇妖跟前:“姐姐!”
那袭青衣随手一点,蛇妖赤条条的身子就裹上一袭白衣。
野兽们见状,自知不敌得道的精怪,顿作鸟兽散。
“姐姐,我们走吧。”青衣女子熟稔地拉起蛇妖的手。
“姐姐?”蛇妖疑惑地打量着她,一身青色衣衫,长眉凤眼,风华绝代,感觉到她手心生凉,“你该不会是小青吧?”
蛇妖本是白蛇,这些年在山中修炼时,听无数精怪说起过白娘子的故事,心生向往。已具灵识的她一直坚信,自己就是白素贞转世。
“小妹正是小青。”小青点点头。
白蛇抬手绞弄着胸前的长发,心内窃喜,自己果真是白素贞转世,连小青都找上门来了。
小青见她傻笑不止,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别做梦了,你不是白素贞,你要实在喜欢这个名儿,就叫白贞贞吧。”
“那你为何找上我?明明修为比我高许多还要认我为姐姐。”蛇妖不解道,扭头话锋一转,“白贞贞,这名儿真好听。”
小青抚上自己的脸庞,颇为得意:“我天生童颜,沉鱼落雁,自然是妹妹。”
“……”白贞贞的白眼翻出天际。不过她倒乐得当姐姐,这样不就跟白素贞更像了嘛。
2
小青带着白贞贞去人间游玩,后者指定要去西湖。
断桥之上,白贞贞撑一把油纸伞,白衣飘飘,长身玉立,宛如天仙。不远处的小青,看着湖面上荡漾的倒影,暗暗舔舔唇,吞了口唾沫。
干等了整日,也不见有缘的“许仙”,白贞贞意兴阑珊,小青便带她去胡吃海喝。
生而为蛇,白贞贞自是无肉不欢,左手鸡腿,右手猪蹄,嘴里还塞着鸭脖。而小青从始至终都只扒拉眼前的一盘青菜,注视着白贞贞,眼神柔得化出水来。
白贞贞大快朵颐,很快就只剩最后一片回锅肉。她夹起来,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片肉未沾的小青,秀眉成结,最后还是以一副肉疼的表情把肉递过去:“小青,吃肉,你看你都瘦成禾苗了。”
“姐姐,我瘦故我美。”小青勾唇,眼神将白贞贞全身扫了个遍。
白贞贞一口老血喷出,愤愤地把肉塞进嘴里:“那你就一辈子吃草吧!”
转念她又觉得自己失态,姐姐怎可跟妹妹计较呢?妹妹?小青是妹妹?就是个老妖精!白贞贞嚼着肉,脑子里天人交战。
小青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只觉好笑。
吃饱喝足,她们便去看灯会。长街十里,花灯千树,游人如织。
白贞贞左看看面具摊上稀奇古怪的面具,右看看奇形怪状的糖人,全都爱不释手,拿了就走。小青跟在她身后,一一结账,看着那抹白色倩影不住地摇头:“败家啊……“
在最后一块银子花光之后,小青觉得有必要阻止下大手大脚的白贞贞。后者正毫不知情地在人堆里猜灯谜,百思不得其解,急得抓耳挠腮:“晴来无日不开怀,小青,这……”
白贞贞转身,声音戛然而止,有个拿金钵的老和尚正在施法,金钵直直飞来。
“妖孽,还不束手就擒。”声如洪钟。
白贞贞顿时傻眼,连捏决逃遁都忘到九霄云外,磕磕巴巴道:“法,法海!”
刹那间眼前晃过一抹青色,小青抱着她遁去,后背遭金钵佛光灼伤,疼得她“嘶嘶”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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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树林,小青斜靠古树,面白如雪,嘴唇打颤,不住地呻吟。
白贞贞看着她痛苦的模样,眼泪扑簌簌落下,使劲儿摇晃着她,生怕她晕死过去:“小青,你不会死吧?你死了,我,我……谁给我结账?”
闻言,小青的眉尾抖了几抖,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小青,小青……”白贞贞把小青抱在怀里,又晃了几下,见小青僵着不动,顿时心急如焚,俏脸皱成一团,哭得泪人一般。
她正伤心,忽闻“嘶嘶”的声音,抬眸定睛一看,一条火赤练吊在枝上,双眼射着红光,冲小青吐着长长的信子。
那赤练该不会是觊觎小青的身体吧!她虽瘦得骨头能戳人,好歹也是肉。察觉自己想歪了,白贞贞忙不迭摇摇头,整整心绪,面露凶光:“你连个人形都没有,麻溜地滚开。不然,姑奶奶挥挥手就把你碎成九段。”
她不曾注意到,怀里的小青下意识缩了缩身体,靠她更紧了。
火赤练似乎听不懂,沿着树干往下游,眼里只有小青。
白贞贞怒了,素手一挥,将它扔出老远,心道:“赤练蛇果然歹毒,连同类都要吃。”
她低头端详着双目紧闭的小青,再次悲从中来。她们要一起踏遍红尘,小青怎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丢下她孤身一蛇。
小青薄薄的红唇在苍白的面上特别显眼,白贞贞猛然忆起,南山曾有樵夫以嘴对嘴的方式救了一个呛水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埋头堵上小青冰冷的唇,闭眼往里渡气。不料小青悄然睁眼,反手以迅雷之势扣住她的脖颈,舌头敲开贝齿,长驱直入。
白贞贞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吓得花容失色,用力去推小青,双手推在小青胸口,顿觉反常:小青胸前居然一马平川!
她红着脸看向小青,却见地上躺着的俨然是位长眉凤眼的青衣男子,正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嘴角挂着一抹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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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既吻了我,可得娶我。”小青开口,暖洋洋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却让白贞贞瑟瑟发抖。
她这是造了几辈子孽啊,莫名其妙就被诓了去。当真是道行太浅,太浅。
见白贞贞踟蹰,小青莞尔:”姐姐,跟着我,你吃肉,我吃草,多好!实在不行你还能把我吃了。“
白贞贞神色有所松动,不过她才不吃同类。
”我貌美如花,我赚钱养家。“小青继续表白。
白贞贞的脸又黑下来:“你不是死了?你变成男的干嘛?”
“姐姐,我不忍你伤心欲绝,又还魂了。还有啊,我本就是男的,你自己道行浅,看不出来而已。”
“你……”白贞贞觉得小青简直无耻到了极点,居然以女儿身接近自己,占她便宜。她张口就想骂,不料小青欺身过来,堵住她的嘴。任她百般挣扎,小青也久久不肯放开她。
半晌,白贞贞被憋得双颊通红,大脑空白,小青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走,带你吃肉去!”小青勾勾手,呆呆的白贞贞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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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巅之上,仙鹤云雨看了许久热闹,感叹一句:”那只青蛙终于找到债主了。“
五百年前,南山莲池,一只青蛙蹲在荷叶上练习吐纳之法,不曾发觉一条火赤练逼近。
当火赤练在它面前张开血盆大口时,它不争气地腿软了,只得认命地闭上眼,却听到“噗通”声响,火赤练落水,与一条白蛇缠斗起来。
小青蛙见水中一红一白的两条蛇打得厉害,略略犹豫,便蹦上岸,溜之大吉。
次日,火赤练和白蛇的尸身浮上水面,青蛙见状,小眼睛里滚出一颗悔恨的泪珠。
后来,青蛙修炼百年,终于得道。他化出人形的第一件事,就是满天下去寻那转世的白蛇报恩。上穷碧落下黄泉,历时四百年,他最终还是在南山寻到她,在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重逢。
流年辗转,刚得道的白蛇还是会在火赤练面前保护小青蛙,叫他怎能不动心。
他诓她,连带把自己也诓了进去。
当年,他逃之夭夭,往后余生,他都会守在她身边,还债报恩。
断桥上,拿金钵的和尚念念有词:“那位青衣施主赠我这金钵,让我去捉妖,妖呢?“
许久以后,白贞贞知晓这段往事,把一根鸡腿塞进嘴里,笑呵呵道:“或许我当年只想蛇口夺食。”
小青黑下脸来,看着胖了一圈的白贞贞:“明日你吃素。”
“那我吃你。”白贞贞狡黠一笑。晴来无日不开怀是为情,她可明白其中真谛了。
小青哑然失笑,自己可是落入蛇口了。
1.
“你行行好吧?”
“滚蛋!有手有脚,正经事情不干,跑到地铁口乞讨?老子最恨这种人了。本来人就多,还他妈躺到地上,不踩死你活该!”阿力最近一直心情不好,尤其是今天中午接了公司经理的一个电话,彻底引爆了他心中埋藏了已久的炸弹。并且,还是个散弹。可怜老乞丐刚刚好撞到了枪口上,阿荣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行人你来我往,眼睛都没有看向脚下,更没工夫管老乞丐的死活,他们拥挤着从地铁口穿过,比肩接踵。也总有眼疾手快的人,在这个贫富汇聚的场所理所应当地捞着油水,并且他们通常还瞧不起乞丐,认为自己好歹也是靠手工吃饭的人。
阿力骂了乞丐,还大有喋喋不休之势,实际上心里在恼火别的事情。阿荣好心道,“阿力阿,消消气,再怎样,也不该把气消到别人的头上嘛。”
阿荣和阿力逆流进站,而出站口的人流使得他们暂时寸步难行起来。阿荣摸了摸口袋,惊喜地发现四个硬币,除此之外钱是再没有一分了。因为刚刚请阿力吃了个饭,三百大洋便已经飞向了餐馆。
“只剩四块,给。”阿荣想起了什么,连忙将那四块钱捏到手心,挤到老乞丐旁边,俯下身子把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的碗里。里面零零星星躺着几个五毛钱,竟然还有一毛,这种在阿荣眼中觉得已经绝版了的面值。“谢谢,谢谢!”老乞丐连忙趴下地上道谢,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道。
“阿荣你干嘛?”阿力看见这一幕,连忙对阿荣道,“你他丫的?那是我们搭地铁的钱,你给那乞丐了?”见阿荣点了点头,木然的表情看着自己,阿力更加地生气了,“兄弟?你是不是中午鱼吃多了,刺卡住了脑袋?”
“阿力,中午鱼不都是你一个人吃了吗?你忘了?我不吃鱼。”阿力面带微笑地说到,却让阿荣气不打一处来,可总不能再让阿荣去老乞丐碗里面把钱捡回来。阿荣像是看出了阿力的担心,笑道,“放心,我有地铁卡,前不久办的。还有一张我给阿娟办的,她不用了就给我了。”
“是是是,就你有后手!可是以后这种情况下能不能,咱能不能稍微地,就那么稍微一丁点地留意那么一点。”阿力脸上写满了不高兴,还不忘嘟囔,“听他的口音,像是个河南的,他干嘛不去偷井盖?在这里当乞丐?”
转念一下,阿力又道,“也对,井盖偷没了,江城这里又比不上河南,火车站里一言不合都能把你给砍了。要是偷井盖被抓住了,那啧啧,后果不堪设想!”
“阿力,你以后说话能不能不带这样地域黑的?”阿荣面带微笑地说到,仿佛是要把愤怒之中的阿力给感化。阿力做了个不屑的表情,阿荣摇了摇头,心里却在想怎么劝导劝导这个到处招灾惹祸的朋友。
阿力的确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主,阿荣阿力两人是传媒学校毕业的同学,毕业以后先是在电视台上班,阿力得罪了电视台的当红主持人。他一个小小的校对员,居然敢直接改主持人的词,而且当时直截了当表示自己看不惯那样扭捏造作的话。
此事害得阿力被踢出电视台,陪同他一同遭罪的,还有阿荣,因为当时极力想调和,却被一起赶走。阿荣美其名曰:株连。
2.
后来阿荣又四处找工作,阿力却混吃等死。阿荣找到了一个福利出版社编辑的活,又觉得阿力这样让他心下很难受。两人毕竟在传媒大学同睡一间房,当初床铺不够的时候还睡过一张床,也是患难之交,理应互相帮衬。所以阿荣又极力推荐,才让阿力也进入了社里当了编辑。
好景不长,工作不过一年,阿力已经无数次闯了祸,种种不能按期完成工作量,或者以自己的喜好乱给作者扣帽子,时不时还闹出一些口舌纠纷。不过好歹只是在网上说几句,而且出了什么事情,阿荣总是出面摆平。
不久之前一个作者写了本历史人物评论的书,投稿到阿力这边来。阿力随便地看了几页,看到评价周处除三害,骂他是个害人精王八蛋之类的话,阿力觉得有几分像是在说自己,当初在村子里也是如此的不讨喜。阿力以总编的身份评价了两个字:狗屁,然后打回邮箱。
不到三分钟,电话打到了投诉部门,投诉部的小妹妹因为曾受过阿荣的帮助,怕是阿荣犯了错,于是一分钟之内电话给他问清楚前因后果。说如果是阿力做的,就让他自食恶果。
小妹妹素来讨厌阿力,是因为他每次上下班,总要偷偷到客服部门看一看,眼神就如同鼠标一样在她身上移都移不开。为此,小妹妹放弃了她最喜欢穿的低胸装。
但阿荣抱着自己战友能救则救的心态,主动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后来阿荣主动加那位作者,向他道歉、赔罪。那作者也是性情中人,扬言若是他写不出三千字的赔罪文,再写六千字自己书稿被退的原因,就亲自来社里登门造访。
阿荣想了想,给对方打去了四个字:这有何难。
阿荣毕恭毕敬,做个了个人检讨发给了作者,顺便花了一个下午把那位作者的书通读了一遍,然后写出了不止六千字的原因。
他认为这本书虽是好书,内容也写得通俗新颖,无奈个别地方没有个人特色。若是以这段子的手法写历史太过于轻挑,若是以写历史的手法来写人物,又太过于沉重,便建议他看看明朝那些事和袁腾飞讲历史。然后这如何那如何,认认真真写了几万字。那作者便偃旗息鼓,此事告一段落。
可这次阿力是真惹了大祸,搞不好又得被扫地出门。现如今这种场场招聘会如同开国大典的形势下,阿荣真的不想自己和阿力再丢工作,于是不辞辛劳,一定要想法补救。原来一周前阿力的女朋友因为种种原因要跟他分手,这种事情以阿力的性格当然是大骂一通然后让她有多远滚多远,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受影响。
恰巧某网文作者联系公司签约的事情,阿力眼睛扫了两眼,发现通篇讲的都是爱情。“去你娘的狗屁爱情,都他妈吃屎去吧!”阿力大手一挥,在稿子上写了六个字:有多远,滚多远!
阿力不知此作者是有名的网络写手,本来是主编求着他签约,这才发来的全面的文章。结果被阿力这么一闹,自然搞砸了,这件事情下来给社里带来的影响极其恶劣。阿力也惴惴不安。
还是阿荣,主动找主编,说自己也有责任,然后磨破了嘴皮,主编答应,让他们将功赎罪。反正事情的影响已经在这里了:网络写手的微博上挂了他出版公司出尔反尔,将人当猴耍的事情,一大批粉丝纷纷点赞,其实也是在给总编脸上打耳光。
3.
“阿荣,你说这事还能不能有救阿?”阿力上了地铁,心也开始忐忑起来。想起刚刚经理的电话,更是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的张裂。
主编其实本来在喝下午茶,心里顺便把阿力骂了个五脏六腑七荤八素,恰好听见了都在议论阿力和阿荣的事情。人都说他们是好兄弟,关心铁得不行,但是两个人性格能力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且阿荣为人善良到了快善恶不分的地步,总给阿力背黑锅,就像这次,其实锅明明是阿力的。
主编便把客服小妹妹叫了进来,仔细问了个明明白白。小妹妹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平常里能看得出个一二,这阿力阿他就不是个东西,一身臭毛病。
主编听了,良久后让经理转告阿力,就三句话:一、干不了走人。二、走人还是要赔损失费的。三、我思故我在现在给别人签了约,他那个合同值一百多万。还额外补了句,不让我满意我就不让你好过。即使赔不了你损失费,别忘了工资是季付的。
主编的意思已经明显在那里了。不把那位笔名叫做我思故我在的作者从曹营拉回自己的阵地,他的工作就不用干了,还得赔钱。
不说公司亏的一百万吧,他起码四个月工资打水漂了,一万三阿,不是小数阿。这也许是自己买棺材的钱了,阿力心里火不打一处来。至于吗?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说好的签约咋还就不签了?害得自己现在还得找他装孙子。
“你啊,等会别说话就行,我尽量。虽然吧,我也觉得,人家名气大,这官大一级还压死人,名气大的作者简直就可以把你一个出版社搞得沸沸扬扬,更何况是私立的?而且这样看来,那位我思故我在一定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家伙。我可能这次帮不了你了。”阿荣叹道。
下了地铁,阿荣带着阿力,照着主编给的地址寻了过去。
七转八折,打了会车的阿力已经是头昏眼花,但阿荣依旧不遗余力,说你要晕车那就下车一起走。走了半晌,阿力累得蹲在了一个老街前,阿荣鼓劲道,“再忍忍,过了这条老街就是了。”阿力摇了摇头,“去他奶奶的,今天生日吃了你一顿好的,结果还要倒瘦十斤还给你。”
阿荣听了说,“你别瞎说,可不是还给我。你这属于自己做的孽,活该的嘛。我都没说什么,你就少说两句多忍忍,如果找到了故我在大爷,极尽所能必要时刻流两滴眼泪,也许能把人家感动,再续约回来。这样公司不就赚了?”
阿力听了说,“大道理没你会讲,事情也没你会做。总之,你行你上。如果感动不了那厮,我就揍他一顿,谁让他给我添麻烦。我现在也不怕麻烦,反正成与不成,都是要流眼泪了。”
4.
阿荣正说话,阿力却两眼放光,朝一处地摊走去。阿荣定睛一看,是一个挂着算命解签牌子的摊。旁边坐着一个老头,跟以往哪些真瞎子冒充假算命或者假算命冒充假瞎子的那些人相比,这个老头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白胡子黑头发,像个老教授,脸上布满沟壑却看不见岁月的沧桑。阿力过去,阿荣也跟了去。
“你要算命?”阿荣问阿力。
“没看见?第一卦,不收钱。”阿力咧嘴笑。阿力这个人,对于一切打折免费的事情有些与女性一样与天俱来的兴趣和热情。阿荣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其实也想看阿力想干嘛。
“你不会,想算你前女友能不能回心转意?或者,买彩票能不能中?”阿荣笑道,“差不多行了吧,咱别整这些有的没的ok不?还有一百万的事情等着咱们去做呢?”
阿荣把一百万的事情说得特别重,旁边几个路人纷纷朝他们看来,样子似乎劫匪在记抢银行之前踩点的路线。
“并非百万金银事,不过笔下六行书。”白胡翁说。
“!”阿荣和阿力面面相觑,心里都咯噔一下。他们仔细想了一下,在他面前两人绝对没提故我在小说一事,这白胡子老头竟然猜测出来了,而且讲了这一句箴言。
“老先生,你真是神了,还真是的,我们就是为了一本书闹出的麻烦。不过你也不是很准确,远远不止六行,有六百万字呢。”阿力道。阿荣也道,“你这就有点钻牛角尖了啊,不都是六嘛。”
“老先生,帮我算算,我们此行能否成功阿?”阿力道。
“成败本是天注定,唯有大善不受劫。”白胡子老头说道。
“啥大鳝?咋了,大师你也看过那个视频?”阿力疑惑道。阿荣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阿力又请求大师说得清楚点。白须翁转过头,看了阿荣说了一句,“善人,十世修来的善人阿。”
“我?十世?善人?”阿荣愣了会,阿力突然就笑出了声,“大师您还看得真准,我们这位阿荣还真就是大善人,是不是十世修来的我不太清楚,反正我知道这辈子肯定是没跑了的,碰到个乞丐都要屡屡伸手相助,简直是天下丐帮的头号股东。”
阿荣还没有反应过来,阿力就又开口说话了,“大师,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们这件事相当的重要,麻烦你给算一下?”
白须翁面无表情,指了指牌上的那句“首卦免费”,朝二人摆了摆手,示意首卦已经算完了。
“多少钱?”阿力问道。
“一万。”白须翁一字一句道。
“骗子,我要有一万就辞职了,何必跑来问你。”阿力说到,然后拉着阿荣走开,阿荣脑子里久久回荡着白须翁的那句话,“成败本是天注定,唯有大善不受劫。”思来想去倒也想不出明目来,所以便去故我在的小区门口等着了。
5.
二人由于不知道具体门牌号,也不方便找别人问,容易被当成不怀好意的人,于是等了良久。他们也打了故我在的家中座机,发现无人接听,便知道他肯定不在家中,只好耐心地等在下面了。
一晃就个把小时过去了,阿力已经浑身无力地躺倒在单元楼下休息亭的椅子上,过了一会又要去超市买桶泡面吃。阿荣示意经费不足,如果吃泡面很可能连坐地铁的钱都没了,用阿力自己的话来说,要未雨绸缪。
在这功夫间,阿荣打开手机,却看到了一条寻人的简讯:
男,58,丢失时身穿灰白色外套和裤子,穿着帆布鞋,上面绣了一朵花儿。老人脸上有颗痦子,河南口音,在丹城超市门口买东西时丢失,望好心情提供消息,重金感谢。
阿荣立马让阿力来看。
阿力看了愣了一下,立马恍然大悟。
“老乞丐!”二人异口同声。
“我去,阿荣,你这是百年修来的福分阿,你看重金感谢?我看看多重来着,好家伙,一万!这比重金求子要重得多啊。你赶快打个电话,咱也许就不用找那个什么我思故我在。我听他那名字就不得劲儿,啥玩意叫什么我思故我在,意思是你不想我,那我就不在了呗。”
阿力显得有些胡说八道起来,阿荣了解他,这是兴奋所致。
“也别高兴太早,也许已经有好心人提供线索了。”阿荣道。
“所以你抓紧时间啊,没准前几个好心人还能分点肉吃,后面的好心人就只能吃骨头了。”阿力道。
“难道这就是那个算命先生说的,善人?有好报咯?”阿荣苦笑道。
“你管他呢,大体是这个意思就行了。反正知不知道都一个样,反正他们说的话你当时也悟不过来。”阿力道。
阿荣拿了手机,照着那条消息上的号码打过去电话,“你好,是这样的,我们在江城离丹城超市十里外的广口地铁站C出站口看见过他。”
“精神状态还好不?你确定没错吧?”对方是一个本地口音的男人。
“那个,精神状态不太好,他是您什么人啊,现在,在地铁口乞讨呢。”阿荣不太好意思地说到,他知道这话说了对方心里肯定十分难受。果不其然对方沉默良久,后来又感谢了一番,询问了具体时间和别的线索,然后便带人去找。
半个时辰后,天已经快黑了,南方的秋日夜晚很有些凉意,阿力已经躺椅子上饥寒交迫睡着。阿荣在旁边脱下了自己外套给阿荣盖上,自己则是一边小跑,一是暖和身子,二是等着故我在回家。
没等到故我在回家,倒是先等来了电话。阿力听到电话铃声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跑到阿荣耳边听消息。
“你好你好,太感谢你了,还未请教您贵姓?”对方说。
看来人家已经按照自己提供的线索找到人了。阿荣脸上浮现出笑意道,“鄙人姓沈,沈家荣。看来人你已经找到了吧?找到就好。”听到此话,阿力心里反复在想那一万的奖金,还不停示意阿荣问奖金的事情。
结果还是别人先提,“那个太谢谢你了,这个本来是我老父亲,前些日子从河南把他接过来,本来他是不愿意来的,我们硬是把他接了过来。前两天我老婆说了不该说的,老头子生气了,留下张纸条,说打死也不吃我们家的饭,然后趁我们带他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就丢了。“
”哎,说来可笑。对了,奖金一万,我打给你账户,你报个银行卡吧。小钱不成敬意,实在太谢谢你!”
阿力已经激动地跳了起来。
可阿荣却道,“是这样的,这钱不能要,只不过是顺手之劳,人不能贪图利益忘了本分。随便帮个忙也要钱的话,以后谁还会帮那些没钱的人。”阿荣说完没等对方说话就挂了电话,对方又打来几通电话,阿荣都没有接,后来便收到一堆感谢的短信。
“草,你这是,好人上瘾?别忘了,你还有四块钱在人家手里。我的天,找回了爹还赚了你四块钱。”阿力喋喋不休起来。阿荣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又看了一眼,又摇摇头,正要说他什么,一个熟悉的身影引入眼帘。
没错,正是某网文大神,我思故我在先生,和网络还有视频里的一样有些冷峻的脸庞,故我在迈着矫健的步伐从二人当中穿过正准备上楼。二人确定了的确是目标对象后,立马上去,一人拉了一只手。
“你好,故我在先生,我们是……”
“能不能先放手,还有我有名字的,别叫什么故我在,别扭。”
“好的李故先生。”李故是故我在的本名,这点阿荣知道。
阿荣将那日阿力故意退掉李故的小说,导致签约失效一事说成了自己一手造成,然后就是道歉一堆事先脑子里装好的话。
“天凉,咱能不能进屋说。”李故道。
阿荣和阿力这才跟着上了楼,进到这位网络写手的家里,发现满屋子到处的书,足够开一个小图书馆,这点让二人目瞪口呆,尤其是阿荣。自从网文新盛以来那些写手都是一台电脑或者说一部手机就可以了事,有几个人会在生活中这么热爱读书?他们写作也只不过是为了钱而已。
难怪自己之前读过的我思故我在的小说里,种种引经据典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阿荣忍不住赞叹起来,把退稿一事全然抛在了脑后。李故在一旁微笑地听着,还亲自端上了水。他自然知道这个年轻人的目的是什么,其实那日的事情他也没在意,只不过阿力给他退了,他顺便找了另外一家公司签约。而在微博上发这件事情,也是给这些公司提个醒。
阿荣讲了半天回到正题,李故把这些话讲了一遍,阿荣才知道问题的所在他搞偏了。道歉都是小问题,李大作家本就是个耳根子极其软的人,即便是有什么气,当日就消了。就算是有什么当日消不了的,第二日睡个觉醒过来,肯定也是云消雾散了。
问题的关键是,李大作家已经和别人改签了,也是当地另一家与阿荣所在公司差不多的出版社。
“怎么办?”阿力叹了口气。
“怎么办?”阿荣耸了耸肩。
“要不,你们跟他们讲?”李故也耸了耸肩,表情里写满无能为力四个字。
6.
他也的确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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