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梅父子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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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店经营半年多,薛梅好歹活了回来,每日忙忙碌碌,竟也忘了不少东西。许旺打电话给薛梅的时候,薛梅正洗菜呢。
薛梅有一套自己的生意经。她觉得无论干啥,首先得干净,就像洗菜。菜这个东西,一定得洗干净,客人看不到,但能感觉的出来。别看薛梅的生意小,但从开门到关门,薛梅闲不住,客人络绎不绝。薛梅就觉得,就是因为自己的菜洗的干净。
洗菜是个细致活儿,一埋头两三个小时就过去了。等抬头,脖子和腰那是又硬又酸。直起身子好半天才能缓过来。有时候薛梅真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可是看镜子里面的那个人儿又不像。皮肤细致,眼眉清爽,头发也一丝不苟,哪有一点儿岁月的风霜。
可是薛梅就觉得自己年岁大了,特别是来事儿的时候,一会儿准一会儿又不准,烦死个人。
薛梅用的手机还不错,是个苹果的。手机是老梁给买的,当时薛梅就爱不释手,本来诚心推脱,谁知道老梁发了脾气:“你什么都不要,连我也别要好了。”薛梅看老梁委屈的模样,一下就心软了。老梁走后,本来薛梅有心把手机锁起来,可又想换手机也是一笔钱,只要心里放下了,就用吧。
薛梅看来电是个陌生号,就挂掉了。现在社会发展快,骗子也多,别看薛梅没什么身份,可老有人邀请薛梅去参加这个会那个会,都是在电话里说的。刚开始薛梅还觉得挺新奇,去了两回。可是去了之后才知道,都是变着法让你买东西的。薛梅哪有那个闲钱,就算有薛梅也不买,自家房子还没个着落呢。
薛梅挂了电话,接着洗菜。薛梅喜欢洗菜,觉得有意思。火锅店开张的时候,薛梅时不时的也去洗个菜什么的,老梁还说她,你堂堂老板娘,别什么活都干。薛梅可不认这个:“老板娘怎么了?只要是个人,就得劳动。”说的老梁哑口无言。
电话第二次打来,薛梅擦了擦手,客气问候了一声:“您好。”您好这俩字也是跟老梁学的,显得有礼貌。
薛梅说完您好,电话那头没了声。一开始薛梅还以为真的遇到骗子了呢,正要挂的时候,电话那头的人喊了一句:“小姨。”
听到这个声,薛梅实在在的愣住了。自从老许生病,许旺就走了。这一走四五年,别说人影,连个信儿都没有。这冷不丁的打来电话,薛梅脑中千头万绪,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客气了一句:“噢,许旺啊。”说完这四个字,薛梅不知道往下该说啥了。
经历了这几年,薛梅回头再看自己和许旺的关系,那真的就是个笑话。可已然发生的事情,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要让薛梅再选一回,薛梅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再那么干。不论别的,太折腾人。想明白这些,薛梅认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就是一个后妈。
许旺在那边也停住了话头,可是薛梅却不能不作声,就问道:“许旺,这几年咋样?”薛梅一句话问完,电话那头的许旺却哭了起来。薛梅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许旺却说:“小姨,救救我。”
本来几年没了消息,薛梅心里挺挂念。可许旺一喊出来救救我,薛梅心里又乱了,连连问了几句,薛梅才知道,许旺欠高利贷,让人给扣了。薛梅问清楚情况,二话不说,收拾收拾小店,关上门出去了。
本来还想给老许打个电话,可是后来又想,万一老许听了许旺的事儿绷不住,那就坏了。薛梅想明白事体,到银行把多年的积蓄都取了出来,打个车就到了许旺说的地方。
薛梅这几年跟着老梁也去了不少地方,世面也见过。可是临到这事儿跟前,薛梅还是有些腿肚子打转。进了楼,上了电梯,薛梅看着亮堂堂的镜子里的人儿发狠:“薛梅,说啥这事儿你得给平了。”自个儿给自个儿打完气,薛梅觉得也没那么害怕了。
出了电梯,找到屋里,薛梅吓了一跳。本来薛梅还以为关许旺的,就是个小黑屋。屋子破破烂烂,债主五大三粗。可等进了人家屋里,就是个敞亮亮的地方,门厅那儿还写着某某投资有限公司。看见是个公司,薛梅心里有了底儿。在前台,薛梅给许旺打了电话。许旺告诉薛梅,自己在总经理室呢,进来就看见了。
薛梅挂了电话,前台的小姑娘问薛梅找谁。薛梅说找许旺。小姑娘彬彬有礼,把薛梅带到了总经理室。看小姑娘那样,薛梅心里疑惑起来,心想小姑娘都这么标致,许旺应该受不了什么苦。想到这儿,薛梅心里安定不少。
可是一推开门,薛梅傻了。只见许旺穿着一身蓝西装,坐在班台后面的老板椅上,头发梳的锃亮。薛梅左看右看,怎么看不出来许旺欠了钱。
许旺从老板椅上坐起来,颤着声喊了一声小姨。可是这声小姨听在薛梅耳朵里不是滋味,脑中转了几个神,薛梅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果不其然,许旺拉过薛梅,又反手把门关上,指着外面好大一片地方说:“小姨,这都是我的,以后我一定不会让你受苦。”
薛梅听明白了许旺的话,狠狠一巴掌打在许旺脸上,骂道:“混蛋,还学会说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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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旺真发达了,买了车,又买了一座大房子,还给老许买了块表。许旺告诉老许,那表多少多少万,叫什么劳力士。许旺给薛梅也买了表,叫什么江什么湿的。薛梅没要,许旺说这表可贵了。薛梅说贵才不能要。有那点钱,做点踏实买卖才是个道理。
许旺不乐意了,问薛梅:“什么是踏实买卖?给你开个火锅店?”薛梅听许旺这么说,心里一下就冷了。不过薛梅也没反驳。
薛梅没反驳,许旺也觉得自己话重了,连连给薛梅道歉。薛梅啥都没说,收拾收拾东西出了门,她那十平米的店还要开呢。到了店里,薛梅照样洗菜。可是菜还没洗好,许旺开着奔驰追进门来,问薛梅:“到底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满意。”
薛梅头也不抬:“你也不小了,该好好成了家了。”
许旺一翻三瞪眼:“我不,我就想跟你过。”
薛梅停了手里的动作,平心静气的跟许旺说:“许旺,我是你妈。”
许旺听了薛梅的话,蹲了下来,看着薛梅说道:“你是我妈,那丫头呢,该喊你啥?”
许旺一句话把薛梅堵住了,薛梅心里发堵,也不知道该说啥好,可是心里发急,拿起舀子抄了一舀子水就冲许旺泼了过来。许旺想躲,没躲开,一屁股坐到泥水地上,又被泼了一头一脸。那狼狈样,看的薛梅一下笑了出来。可笑出来薛梅才觉得不对,这时候怎么就笑了呢?许旺本来要生气的,可看见薛梅笑了,也跟着乐。
薛梅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的跟许旺说:“咱俩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以后就不要再说了。你要真是心里有我,就娶个稳稳当当的姑娘,过个稳稳当当的日子。比啥都强。”
许旺不死心:“小姨,我干这么大买卖,就是想有一天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再不许别人欺负你。”
薛梅知道许旺说的是真心话,软了话头说,又叹了口气说:“你这不是欺负我吗?”
那段日子,许旺前前后后又来了许多回,有时候穿着西装在小店里给薛梅帮忙,有时候啥也不干就坐着,逮着闲暇的工夫就跟薛梅掰扯,两个人也吵了几回。许旺到底让薛梅说服了,哭着应了薛梅。
过了年,许旺真就领了个姑娘给薛梅看。姑娘长得标致,个儿也高挑,见了薛梅脆生生的喊小姨。薛梅心里高兴,又有一点别的滋味,反正说不清楚。一家人在一块吃了一顿饭,老许没什么话,丫头一直笑嘻嘻的瞅姑娘,薛梅尽了主母的责,跟姑娘聊了不少。临走,薛梅给了姑娘三千块钱见面礼,又把那个什么江什么湿的手表塞给姑娘。
没出三个月,两个人结了婚。婚礼气派极了,七层的大蛋糕,来来往往宾客如云。那天薛梅第一次见许旺母亲,一个优雅端庄的美妇人,手上还挽着个老外。
妇人见了许旺很高兴,翻来覆去的说着什么。许旺拉着新娘子笑,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倒是老许风轻云淡的很,带着丫头吃甜品。妇人跟许旺说了话,又看向薛梅。薛梅头都没回,她知道那妇人想的啥,可是她跟她没话说。
司仪邀请父母致辞,薛梅带着老许上去了。在椅子上坐定,薛梅接过话筒说:“许旺是我从小带大的,今天他结婚了,我又是欣喜又是心酸。回想起来过去的年年月月,就跟做梦一样。好在他现在长大了,我和老许都很高兴。”薛梅这段话早就准备好了,前前后后背了一个多星期才熟练。
薛梅说完话,转头去看许旺,只见许旺红了眼睛。
13
许旺结婚后日子也倒顺当,隔年又生了个小子。许旺和老许都很高兴,薛梅也跟着高兴。丫头抱着小家伙不撒手,直夸弟弟可爱。许旺媳妇哈哈笑,说弟弟要喊你小姑呢。一句话说的一家人都愣了,许旺媳妇说:“不是小姑吗?”薛梅连连说:“哦,是小姑是小姑。”
丫头却不依不饶,非要喊弟弟。薛梅没来由恼怒,狠狠给教训了一顿。
自打这一回,两家的来往就少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什么江什么湿的手表悄摸摸回到了薛梅的抽屉里。看着手表,薛梅心里不是滋味。多想少想,薛梅都不敢想,万一,只是万一许旺媳妇知道了两个人之间的腌臜事儿,可咋办啊?这让薛梅提心吊胆过了好些日子。就因为这心不在焉,生炉子的时候薛梅差点把店给点了。
好在过了一段时间,许旺两口子也是风平浪静,薛梅这才放下心来。可是心没放下多久,许旺就把一周岁的孩子带了回来,跟薛梅说自个儿离婚了。
薛梅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跟谁呀?
许旺把孩子扔在薛梅怀里:“还能跟谁?”
许旺的话把薛梅吓了一跳,老许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最高兴的莫过于丫头,把刚回走路的小家伙搂在怀里,简直爱得不行。
薛梅拉着许旺:“夫妻俩人,咋不能将就将就,为啥要离婚啊?”
许旺烦躁的不行:“可不就是不能将就嘛?”
凭空多了个孩子,薛梅也没工夫照料小店,只能把店盘了。本来许旺的意思,店不用盘,找个保姆就行。薛梅不放心,她可没少看那些坏保姆的新闻。许旺跟薛梅争执了几天,拗不过薛梅,只得答应了。
本来薛梅以为这孩子在许旺家娇生惯养,挺不好带,谁知道孩子来了之后,瞪着一双黑眼珠子,不哭不闹。薛梅说,这孩子和我还挺投缘。许旺没说话,抽出一根烟点上抽了。许旺的沉默比说话吓人。
薛梅让许旺把烟掐了:“找个工夫,跟你媳妇好好认个错,争取复婚。”
许旺掐了烟,瓮声瓮气的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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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旺出事是有征兆的。
那年夏天,雨水特别多,七月八月和九月各下了一场大暴雨,八月的那场暴雨还落了许多冰雹,砸的屋顶叮咚响。一出门,小区前的马路上大树都倒了好几棵。
九月的那场大雨尤其大,哗啦啦下起来没个完,透过窗户,薛梅看见外面的马路成了河。老许也跟着看,乐呵的不行,非要找个塑料盆带俩孩子出去玩水,被薛梅狠狠削了一顿。
许旺是下半夜回的家,咚咚咚的敲门,把俩孩子都给惊醒了。薛梅给开了门,只见淋的跟落水狗一样的许旺站在门口。不由分说,推给薛梅一个行李箱,又问了两句孩子怎么样。薛梅接过行李箱,真沉。放置好行李箱,两个孩子光着脚丫子跑了出来,一个喊许旺哥哥一个喊许旺爸爸。许旺答应了两声,陪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
孩子们睡着后,许旺喊了一句小姨,我要走了。薛梅耳中听着连绵不绝哗哗的雨声,下意识的嗯了一声,说:“这么大雨,你要上哪去啊?”
许旺一下愣了,开玩笑的说:“哪儿不能去啊。”说完这话起了身,又跟薛梅说,“公司有事。”
薛梅看了一眼时间,都下半夜一点多了。就说:“哪有大半夜还上班的。”
许旺说怎么没有。说着话,许旺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门。来到门外,许旺又喊了一句“小姨”。薛梅跟着来到门外,许旺一回头又把薛梅抱在了怀里。因为抱的太紧,薛梅挣都挣不开。薛梅又不敢大声嚷嚷,怕老许听见。好在许旺抱了一会儿就放了手,眼睛在薛梅脸上盯了几下,又说:“小姨我走了。”这才进了电梯。
回到屋里,薛梅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许旺肯定有什么事。可有什么事儿,薛梅不知道。眼见着窗外鱼肚白了,薛梅才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雪梅一看时间都九点四十了,这才想起来两个孩子都没吃饭,慌忙翻身起床,才看见丫头带着小子玩呢,老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问才知道两个孩子让老许在楼下买早点喂饱了。
薛梅洗漱完毕,才看见墙角的大行李箱。薛梅把箱子拽进房间,拉开拉链,入眼是一沓一沓的红钞票。薛梅没加见过这么多钱,吓得心口砰砰跳。薛梅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但肯定不少。这钱是哪来的?许旺这是干什么?薛梅不明白,但是守着这么多钱薛梅不踏实。思前想后,薛梅觉得得把事儿问明白。
薛梅拿起电话给许旺打过去,谁知道接连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没来由的,薛梅慌了神,这一定是出事了。薛梅放下手机,在屋子里兜了几圈,心里也拿不出个主意。
老许在外边咚咚咚敲门,问薛梅吃不吃饭。薛梅答应几声,慌忙把箱子收到床底下,临出屋手机响了。薛梅接起来,没想到是警察。警察打着一副公事公办的语调,问清楚薛梅的身份,才告诉薛梅,许旺死了。
许旺死了?薛梅有点儿不太信,警察同志,这可不能瞎说啊。
警察说,我是警务人员,这种事儿怎么会跟你瞎说呢?
薛梅手心都是汗,问道,许旺怎么死的?
警察在那边咳嗽了一下说道,经过初步鉴定,属于自杀,自个儿在办公室吊根裤腰带把自个儿勒死了。薛梅没听完电话,手机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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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旺自杀的原因很简单,公司入不敷出,资金链断裂,欠的钱还不上,客户堵上了门。
堵上门的人,说什么的都有,有吵吵嚷嚷报警的,还有要置许旺于死地的,更有甚者,说是要把许旺绑走手脚砍断。这些事情都是薛梅都不用猜测,站在许旺的公司里,听得一清二楚。
来到派出所,民警问薛梅,许旺自杀前和她联系过没有。薛梅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民警又问了一些有的没的,薛梅都说不知道。问到末了,薛梅问警察:“许旺欠了多少钱。”警察说了数额,薛梅惊讶的没背过气去。她不知道许旺怎么能欠这么多钱。本来她还想着,要是没多少钱,就算是把房子卖了凑吧凑吧还上得了。
薛梅跟警察说了心里想法,两个警察笑了:“现在这世道,这种事儿多了去了,把自己日子过好就行了,别想那么多。”
在殡仪馆,薛梅见到了许旺,脸色发紫,也许是上吊的原因,脖子被勒的有点长。许旺身上还穿着那身蓝西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薛梅站立了好久,相对着许旺说点什么,可嘴还没长开,眼泪先掉下来了。到了后来,薛梅张着嘴嚎啕大哭,足足哭了十多分钟。薛梅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反正就是想哭,这一哭,仿佛把多年的委屈都哭出来了。
许旺的葬礼很简单,除了许旺母亲和前妻,也没几个人来。许旺母亲手上还挽着那个外国男人,脑袋上戴着黑纱,不住的擦眼泪。许旺前妻倒没那么多眼泪,只是一阵唏嘘,说什么事情解决不了,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
薛梅看那个女人假惺惺的说个不停,心里烦躁的很,特别是看着她带的那个油头粉面的男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这是葬礼,薛梅不好说什么。
尸体烧完葬完,几个人作鸟兽散,一股脑飞了,连句安慰话都没有。薛梅心里只说许旺你这命真差。
薛梅处理完许旺的丧事,晚上就做了梦。梦里的许旺坐在薛梅床头,笑嘻嘻的说,有小姨疼我,我命不差。薛梅忽然就醒了,摸着床单上被人坐过的痕迹,眼泪唰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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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梅没把许旺的事儿告诉老许,她怕老许受不了。可薛梅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用错了地方,老许从来就不是个东西。
那天晚上,薛梅接丫头放学,走过肯德基,丫头非说看见了爸爸。孩子也喊爷爷爷爷。薛梅说哪儿呢,丫头一指,薛梅没气疯了,只见老许跟个年轻姑娘紧挨坐着,老许大手搂着姑娘的细腰。
薛梅不知道耳鬓厮磨这个词,要是知道,她就会明白这个词多贴切。带着孩子回到家,薛梅越想越来气,不过最让薛梅想不明白的,就是那个二十多岁的丫头,怎么能看上老许的。两人之间可是差着辈呢,两个辈。
油盐酱醋之间,薛梅忽然想起大衣柜里许旺留得那些钱。丢了手里的锅铲,薛梅急急忙忙奔去查看,一看之下,果不其然,许旺留下的那些钱,就剩下薄薄一层了。
许旺给薛梅那一箱子钱不少,足足有三百多万。薛梅着急,手抖着数了数,好嘛,三百多万整整三百万没了,就剩了多了。薛梅瘫坐在地上,心疼的不得了,淌了一脑门子冷汗。
那钱薛梅也不敢存银行,怕让人查出来。堆吧堆吧,薛梅把钱堆在了衣柜里,反正平常屋里也没人来。可是薛梅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老许这个败家玩意儿。看着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薛梅欲哭无泪。三百万啊,整整三百万,老许都送人了?
薛梅转念一想,老许再疯,干不出这个事儿。想到这儿,薛梅进了老许屋,前后一翻腾,一本投资理财合同整整齐齐的躺在抽屉正中央。薛梅也不气恼,伺候两个孩子吃了饭,又给洗澡哄睡下,薛梅拿着合同坐在客厅椅子上。
到了九点多老许才回来,一脸通红,嘴里还哼哼着小曲儿。薛梅气定神闲,问老许干啥去了。老许眯着眼睛嘿嘿笑:“和朋友喝点。”
薛梅问:“朋友?哪个朋友?”
老许也不掩饰,边脱外套边说:“新交的朋友。”
薛梅顿时火气就上来了,也不发作,稳稳的问道:“差着辈呢吧?”
老许一听,手一哆嗦,外套掉地上了。没等老许弯腰去捡,薛梅就把那本印刷精美的合同扔到了地上,老许看到合同,身子一抖,差点摔倒。
薛梅积压良久的火气骤然迸发出来:“老许,你怎么就这么不成器呢?”
老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结结巴巴的,说:“我想,我想给你,多,多挣点钱。”
一句话说的薛梅哭笑不得,可一想肯德基里面那副场景,薛梅火气又腾的上来了:“你那是想让我多挣点钱吗?啊?都摸到人家小姑娘腰上了,什么时候把人家小姑娘衣裳脱了啊?再来个差五十岁的吃嫩草?那嫩草吃了,我是不是就该走了?”
薛梅一连串的问题,问的老许不敢说话,身体佝偻着,脑袋耷拉着。薛梅看老许那副可怜样,心里又想起许旺来,心里的火气莫名消了,只说:“明儿拿合同让人把钱退了。”老许给为难的不行,说合同都签了咋退啊,可是薛梅嘴上就是不答应。
第二天,老许还真去人家公司了,可是早上十点多去,中午饭点没到就回来了,手上大包小包拎了不少东西,脸上喜气洋洋。薛梅正洗衣服呢,一见老许这个样子,心说这么高兴,难道钱给退了?就问咋回事。老许理直气壮:“人家说了,这钱也不是不能退,但是合同签了,要退也可以,得扣违约金。”
薛梅皱起了眉头:“违约金?”
老许说:“是啊,违约金。签了合同又违约,不得给人家违约金吗?”
薛梅一边晾衣服一边问:“违约金多少?”
老许咳嗽一声:“百分之五。人家说了,要是咱们退钱,那就得损失十五万。要是不退,一年的利息就是三十六万。一来一去,五十多万可就没了。”老许说完,又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堆到薛梅跟前,“人家还送了这么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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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究竟没退成,薛梅思来想去,就像是老许说的,不就是一年嘛,一年之后这钱就回来了。而且,每个月还能拿三万的利息,多好的事儿。
薛梅不是不近情理的人,老许拿这个钱出去做个理财没啥。薛梅气的是老许没跟自己商量,私自做的决定,而且还是偷钱去做的,这是品性问题。折腾了几天,看老许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薛梅气也消了,而且她觉得这钱每个月都能拿这么些利息,也值了。就是许旺死的有点亏。
想通了之后,薛梅就没再逼老许,只是把老许的相关银行卡要了过来。薛梅看得出来,老许给卡的时候,那一脸的疼。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薛梅得给自己和孩子们留个后路。指望老许,老许都快七十了,指望不上。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间,薛梅拿足了十一个月的利息。三十多万到了老许卡里,都被薛梅转到自己账户去了。不过薛梅也不小气,每个月拿到利息,都会给老许和孩子们买些东西。要么是新衣服,要么就是好吃好玩的。老许心情不错,薛梅看着高兴,心情也挺好。就是丫头淘气,有时候会问许旺的消息,都是哥哥怎么没来?
薛梅理解丫头,谁让许旺对丫头好呢。每次过来,许旺都会把丫头抱在怀里亲昵许久。而且许旺把丫头惯得没边,只要是想要的,没有不给买的。
结婚之后许旺倒是收敛了很多,特别是有了孩子之后。但只要是来,都会给丫头带着礼物,没带礼物,也会掏出一把钱塞兜里,想买啥买去。老许看许旺这样,不会说啥。薛梅更是什么都不能说。
丫头问起来,薛梅都说许旺太忙了。老许不知道犯哪门子疯,也顺着丫头的问题爬了上来,说再忙也总得来看看吧。薛梅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说打电话问问。
转眼过了一年,眼看理财合同要到期,薛梅催促老许去提钱。老许稳坐泰山,说不是还没到期嘛,着什么急。薛梅不乐意,说没到期也得去看看,万一有个什么变故呢。老许拗不过薛梅,拿着合同出门了。跟上回一样,十点出的门,不到饭点回来了,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老许一副喜气洋洋,只说人家公司仗义。
薛梅看了老许那副样子,心凉了一半。
没等薛梅开口说话,老许先说了:“人家今年给咱们涨利息了,去年不是十二嘛?今年人家说了,给咱们十三。一个月多给三千。多亏了小张,人家找经理替咱求情。经理也仗义,不光批准了小张的请求,还帮咱们多要了两份大礼包。你看看……”
薛梅看老许那副样子,怎么看怎么生气,可是生气有什么用啊。薛梅七手八脚的帮老许归置好东西,没好气的把老许数落了一顿。可是数落归数落,薛梅也只能认了命。
临到第二个月,利息确实涨了,老许那卡里多出来三千块钱。薛梅挺高兴的,拿着三千块钱给全家老小买了几身新衣裳。衣裳刚上身,新鲜劲儿还没过,薛梅就不高兴了,因为第三个月的利息没有准时到。薛梅预感要坏,催促老许去看看。
老许捧着报纸不挪窝,说许是人公司忙呗,那么多客户,怎么忙得过来。
薛梅一把扯过报纸,说你要是不去饭也别吃了。
老许晃晃手上的劳力士,掏出手机给那个小张打了个电话。电话打完,老许嘿嘿笑:“我就说人家忙嘛,小张说了,这几天钱一定到。”
信了老许的话,薛梅等了一个星期,老许卡那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薛梅又催老许,老许再给小张打电话,关机了。老许这下慌了,安慰气的哆嗦的薛梅:“我去人家公司瞅瞅,你别着急。”
从早上,薛梅等到了晚上,两个孩子吃饱喝足睡下了老许才回来。薛梅一看老许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坏事了,一屁股坐到地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再一抬头,老许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净流口水了。薛梅一惊,又要坏事。七手八脚的爬起来,打了急救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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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医院,一声告诉薛梅,老许这回很严重。做完穿刺引流,医生出来告诉薛梅,如果这次能够尽快醒过来还行,要是醒不过来就危险了。
后来薛梅觉得那医生就是乌鸦嘴,老许在ICU住了一个星期才睁眼,可人依旧昏迷。之后又做了血管造影,医生跟薛梅说,老许脑袋里不光是血管畸形,还有动脉瘤。这次发病的原因,不能确定是血管畸形出血,还是动脉瘤引起。再次做了介入治疗,才知道差不多堵了三分之二。但是动脉瘤在那里,不好弄。
又过了一个星期,医生告诉薛梅:“颅内压力增加。”
薛梅知道颅内压力增加什么意思:“医生,下一步要怎么办?”
医生看着薛梅说:“这要看你怎么决定,我建议做骨瓣。”
薛梅一咬牙,都没犹豫:“做。”薛梅犹豫也没用,眼前根本就没个能商量的人儿。
ICU又躺了一周,老许还是昏迷。医生建议薛梅,直接普通病房吧,现在这种状态,ICU意义不大。薛梅听了医生的话,转了普通病房。可到了普通病房后,又是血源性感染鲍曼,经过一周多时间治疗,鲍曼不动杆菌转了球菌。薛梅当时就觉得,自己怎么这么苦?老许啊老许,你临到死了,还来折磨我。
连续一个月的连轴转,加上还要照顾两个孩子,薛梅觉得真是撑不住了。一开始薛梅就请了护工,可是请了护工都忙不过来,雪梅感受到了心力憔悴什么滋味。看着昏迷不醒的老许,薛梅真觉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心说你这老头这么折磨我们娘仨,直接死了得了。想到这里薛梅又想哭,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接下来的日子,老许从睁眼昏迷到完全不能睁眼。医生建议薛梅,转康复医院吧,可以做康复促醒,不过这种情况,醒来的几率很小。
护工杨大姐人很敦厚,她了解薛梅的情况,她告诉薛梅:“我在这里看了许多生生死死的事儿,这老许就算是康复治疗醒了,那也是哪儿哪儿都动不了。他受罪你也受罪,妹子,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再说了,你都有两个孩子了,再加上老许,得了,啥也不用干了,伺候吧。”
薛梅听了杨大姐的话,觉得有道理,可她心里就是做不了这个决定。她心里盼望老许痛痛快快的死了,可真要下这个决定,思来想去,薛梅觉得不能这么干,再苦,这也是一条命,照顾就照顾,苦点,就苦点吧。
薛梅有这个念头才两天,老许就醒了,只是醒来的老许拉着薛梅的手,说为什么脑袋这么疼。薛梅一边哭一边跟他说:“你脑袋开了个洞,能不疼吗?”
老许听了薛梅的话,咧着嘴笑,笑完了跟薛梅眨眨眼睛,说:“那个钱拿不回来了,公司里的人都跑完了……”说到这里,老许呼呼喘了几口气。薛梅真庆幸老许能醒过来,而且口齿还这么伶俐。
当时薛梅连忙制止住老许:“老许,别说了,钱没了就没了,咱不要了。”
老许连连摇摇头,还想说什么,哎哟了一声,身体开始不停抽搐,薛梅连喊医生医生,老许却停止呼吸了。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抢救,医生出来告诉薛梅,又做了气切。做完气切的老许安稳了许多,可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后来薛梅才明白,老许那是回光返照,使了最后一点劲儿,来给薛梅有个交代。
老许走的时候,薛梅没在医院。丫头在学校跟人打架,把人家脸给挠了口子,薛梅正给孩子妈妈道歉。歉没道完,医院打来电话,老许再次脑出血,没抢救过来。
薛梅拿着电话久久没做声,心中不知道什么滋味,只觉得空空的。旁边那个孩子家长依旧不依不饶,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薛梅收起电话,狠狠一巴掌搧在那个家长脸上。
那个女人下意识的捂住脸,嘴巴半张,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薛梅冷漠的看着那个女人,冷冰冰的说:“我老公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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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许或许死的很安详,或许不是,薛梅看着躺在太平间的老许,莫名其妙的辛酸起来。掉了几滴眼泪,薛梅告诉自己,这时候应该高兴才对的。毕竟这一辈子的桎梏,终于松开了手。可是薛梅看着老许的样子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心里真真的就空了一大块。
早些年给许旺买墓地的时候,薛梅多买了一块,紧挨着许旺。薛梅本来想买三块的,可是一想第三块给谁呀,自己可不想再和这爷俩呆着了。当初给许旺立碑,薛梅用的词儿是“至亲”。给老许立碑的时候,薛梅本本分分的用了“贤夫”两个字。不管怎么说,这算是交待过去了。
老许的丧事比许旺的还简陋,除了小区里来了两个经常下棋的棋友,再没别人过来。连致辞都没有,薛梅就让人把老许推进去烧了。临进去之前,丫头说还想看爸爸最后一眼。薛梅说挺不好看的,就别看了。
薛梅说完话,丫头还挺伤心。小子到底是小,在殡仪馆跑来跑去,玩的不亦乐乎。本来工作人员还说这是个肃静场地,别让小孩子闹。薛梅没搭这茬。
操持完老许的丧事,薛梅才发现当初许旺留给她的钱几乎被花了个干净。虽说薛梅有些积蓄,可是现在两个孩子年纪幼小,薛梅想走也走不开。惆怅之际,薛梅在整理老许东西的时候,却发现了不少东西。
首先是老太太留给自己的首饰,都让老许收在一个木盒里,放在了枕头下边。那首饰,油光锃亮,老许没少拿出来看。木盒里除了首饰,还有几张照片。一张是男女合照,照片上两个人都穿着军装,站在那里不苟言笑。那女的薛梅倒是能认出来,是年轻时候的婆婆。婆婆身边的人自然不必说,就是老许的父亲。
薛梅没见过公公,倒是听老太太说起过两回,说尽顾着干事业,没享过福,死在了最动乱的年代。仔细分辨,老许和那男人眉眼之间还是挺像的。
第二张照片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那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薛梅也认得出来,这是许旺的母亲。
看到第三张照片,薛梅眼泪不争气的又掉了下来,这张照片是薛梅和老许的结婚照。薛梅依稀还记得当时的情形,两人站的太远,摄影师说了七八回靠近点,两人才挨在一起。挨在一块,摄影师说了句俏皮话儿,叫什么老家巧玩后空翻,就不怕嫩的。说的老许和薛梅都有些不好意思。
薛梅收好木盒,却发现老许枕头里的不同寻常。老许用的枕头,还是结婚前老太太给老许缝的。薛梅一直以为是老许惦念母亲,这么些年,也没给换过。如今捏在手里,却发现这个枕头的不同寻常。
撕开枕头,薛梅发现里头有不少东西,除了一些书信,还有两本存折。老许有低保,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补助,那两张存折薛梅知道。可是枕套里面的这两张折子薛梅从来都没见过。看到最后,薛梅嘴里捣鼓,合着这些年都被你这老王八给骗了。
看着存折上的数字,薛梅越想越气,眼泪不由自主的就模糊了视线。除了这两张折子,还有一个红面面的房本。房子并不大,一套小两居,但好在位置优越。
书信基本都是老太太写的,不知道写给谁的,说的都是一些风月话。翻到最后一封,却是新印的纸张。打开信封,里面就两页纸,那字迹薛梅认识,是老许的。
老许在信里没说几句话,一个是感念母亲,只说“感谢母亲生我育我,这一辈子我都感谢她。只是生来愚钝,无法报答母亲恩德,愿你在天上安好。”
第二个说的是前妻,说的是“你是一个好女人,我对不起你,幸好你离开我了,祝愿你幸福。”
第三个说的是许旺:“我对你有愧,我不知道怎么做一个父亲。我幼小年纪父亲就走了,从小到大,都是摸索着长大。临到你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对你。你不要怨恨我才好。”
第四个是给薛梅的,信里说:“你来我家,是吃了大亏的买卖。我庆幸有你,却知道自己福薄命浅。这些年跟你在一起,我喜悲参半。”看到这里,薛梅哇哇大哭。
信里的第二张纸,并没有话说,只是交待:农行的存折还有房子,是留给许旺结婚用的;工商的存折是留给小梅的。后面写着存折密码,以及签的字——许汉唐。
捏着这些东西,薛梅又是哭又是笑。从老许屋里出来,看到这个家的模样,薛梅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似乎这里一切都变了,可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又看看手里的折子和房本,薛梅觉得这些年没白过。又想起那些年老许防她跟防贼的岁月,没来由的,又是一阵酸楚。
许旺的儿子摇摇晃晃的走过来,伸着手要薛梅抱,嘴里只喊“妈妈妈妈”。丫头在屋里玩手机,玩了一会儿走出来,问薛梅说:“妈妈,我没爸爸了是不是?”
薛梅看着丫头,轻轻的点了点头。丫头扑到薛梅怀里,哇哇大哭。
哭罢了,薛梅带着孩子下楼吃了一顿饭。吃完饭,又在楼下公园玩了一会儿。公园里的一群鸽子,被小子追的东奔西跑。薛梅看着夕阳照耀的天空,觉得这二十年真如一副副电影画面,光影闪烁之间,竟然就剩下自己了。想到这里,薛梅不免唏嘘。
丫头随着小子玩了一会儿,跑过来坐在薛梅边上,抬头看着薛梅说:“妈妈,你那天打人的时候我觉得你真帅。”
薛梅一下就笑了,对丫头说:“如果在学校再有人欺负你,你要怎么做?”
小丫头说:“打回去。”
薛梅觉得这么教孩子没错,现在这个家,两个男人都没了,自己不撑劲儿,没人给撑劲儿。看着远处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薛梅觉得,自己真应该再找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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