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将死

我哥。

《一》

老家在苏北的一个农村,那里是苏鲁豫皖四省交界,那里是刘邦的故乡。

父亲排行老四,我还有个五叔,没娶上老婆。

我姐姐79年,哥哥84年,而我94年。

生我时计划生育最严,家里被罚个底朝天。

村里只有四家人住土坯房,我家是其中之一。

2010年我家才从老房子搬出来

农村人爱串门,经常会说这房子真好,冬暖夏凉,有心或者无意。

我家已经习惯了这种玩笑,虽然这明显是挖苦。

有次吃饭,家里筷子不够了,父亲掰了两截竹竿当筷子。

特别怕夏天,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的夜里我总会醒来很多次。

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这不是最糟糕的。

我好怕屋后的树会把我家房子砸倒,怕水把房子泡塌。

有次下大雨,我在邻居家里玩,雨停了。

回家路上,有人对我说:快回家抓鱼吧。那一刻如万把刀子扎我的心。

堂屋里被水灌了,满地的淤泥,屋门前用土打了高高的一道止水坎,上面盖着化肥口袋。

小时候我是不敢带其他小朋友回家玩,有次邻村的同学路过我们家,正好迎头碰到我,我当时很生气,没有和他打招呼,对,是虚荣,我怕他会告诉其他同学,更别说是让班里女同学知道了。

现在依然记得,每次躺在床上的我特别害怕屋顶上面的木头掉下来。

当时我有个特别天真的想法,想快点长大,挣钱,把我家的土坯房子用瓷砖贴上。

《二》

姐姐六年级就被爸爸从学校给叫回了家,让哥哥上学,我还没到上学年龄。

初二,我哥辍学了,好像是和别人打了一架,说再也不想去上学了。

再后来我哥才说,每次要交学费时,我妈都要去学校给老师求情宽限几天,我哥心里早就不打算上了。

姐姐下学后就去打工,一天十块钱。哥哥在熟人介绍下去了一个相框场,一天五块钱。爸爸在建筑工地做小工,赌博,喝酒,没怎么见过他带钱回家,家里门栓被踹断过好几次,小时候经常看到我妈和他吵架。

我哥在17岁时开始相亲,家里太穷,想早点张罗。家里人的想法是,只要女方愿意,我们这边就愿意。

当时嫂子家人来我家看南方家庭时,我家堂屋的桌子都是从邻居家借的,搬桌子时还被女方的父母撞到了。

后来我哥骑着三轮车开始倒卖芦笋,之后又做梧桐木的粗加工,方言叫做拉大头。就是把梧桐木加工成小木方子,然后卖给做镜框厂的,那年我哥的食指被锯掉了一节。

后来又改加工杨树木头,大概有两年,把家里钱全加在一起盖了四间砖瓦房,实在没钱盖院子了。

我哥的第N个相亲对象,就是我现在的嫂子,尽管家里反对,但还是嫁给了我哥。

我哥结婚时,没有嫁妆,只有一张我爸托人用槐树木材打的婚床,样式特别丑。那时嫂子已经怀孕了,办了婚礼,买完全家鞋,我哥身上不足一千块。

那时我9岁,我这辈子第一双运动鞋,一直穿到鞋底磨穿才扔掉。

结婚是在农历八月十六,过了几天,揣着这八百块,我哥去了L城,那里有我的一个表哥。后来我哥对我说,这个表哥根本就不愿意帮他。

腊月初八,我侄子出生,那天雪特别大,厚厚的雪压着破旧的房子。由于我家确实太寒酸,嫂子一出院就住在娘家,在家呆了没几天我哥就一个人又去了L城。

这年,我姐出嫁,我姐这些年挣的钱全部投在家里了,没能给自己准备像样的嫁妆。

这年秋天,嫂子把侄子放在我们家,去了L城陪我哥。春节回来,我哥给我买了一身新衣服。是棕色的运动服,有点小,但这根本不妨碍我穿着出去炫耀。

这年侄子过生日,又是大雪,我哥喝多了,姐夫,父亲在一起,抱头痛哭。

我哥这一年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外面雪越下越大,白茫茫一片,那时自己还只是在上小学,县城一年都去不了一次。

第二天我哥和嫂子走了,记得那天嫂子的弟弟开三轮车来送的,依然是大雪,车子的印记很快就没了。

我哥前脚刚离开家,三大娘就上我家来吵架,因为宅基地的事,他们欺负我家没人了,父亲气的挠头,我妈一直在哭,我心里恨他们,几次我看到几次我爸拿起了铲子想去打他们,被邻居给劝住了。

我是多想给哥打个电话,说又有人欺负我们,最终还是没打。

那几年,每年我哥回家都会大醉一场,仿佛一年只有那顿酒才能释放他在外面的压力。侄子一岁半被接走,他身体不好,做了两次手术。我哥没有给家里说过,也从来没给家里要过一分钱,知道的时候侄子已经活蹦乱跳。

初二时,我哥说让我去他那玩,我很开心。从来没出过远门,坐在绿皮火车上,感觉满车子都是小偷。我哥开了一辆小摩托来接我,那时我哥刚刚开了一家小店,卖楼梯扶手。虽然是兄弟,这些年很少见面,又比我大很多,我总感觉有些别扭。在那我只住了半个多月就走了,我哥想让我住完这个暑假,我还是执意回去。临走的前一晚,嫂子带我去买衣服,我第一次踏进带大LOGO招牌的店,衣服好贵,我都不敢试。最后买了一件白361度的T恤和一条美特斯邦威的牛仔裤,我故意买大了号,牛仔裤我很爱惜穿,大学开学时还装在了行李箱里。初三那年,我哥终于把我家的院子给盖好了,我爸不想去我哥院子住。但老屋已经快不行了,屋顶塌了好几块地方。最终还是被我哥说服了,我们一家人告别了土坯房。

我终于不用在下雨的天里担心我家房子了,虽然现在一下大雨我脑海中还是经常浮现我家的土坯房摇摇欲坠的画面。

《三》

高一时,我哥过年回家开了一辆小面包,我很开心,跟着哥哥走了一圈亲戚,觉得自己很有面子。

爸爸年龄大了,但为了上学的我非常拼命的工作,夏天凌晨三点就起床去卖菜,卖完菜回家吃两口就接着去建筑工地打工。同时喝酒更加厉害,每周回家都会醉。我每次回家都要生活费,真的是难以开口。我初中高中真的是在这种纠结、无力当中度过的,我一点都不怀念我的中学时光,真的都是压抑。

高二,爸爸病倒了,脑梗塞,落下了半身不遂,没有了劳动能力。那段时间我在想自己能不能坚持把高中上完,暑假升高三,我哥回家了一趟。临走的前一天,我给我哥写了一封信,我说我现在没有能力去挣钱。我想先借你的钱,上完高中,以后还你。他走的那一刻,我塞给了我哥。

过了一小时,我哥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县城。我哥让我嫂子带着侄子去玩,我俩进了一个餐馆。点了把子肉,要了两瓶啤酒,端起酒杯的那一刻,我哭了,控制不住。我哥狠狠的对我说,就允许你哭这一次,以后再敢在我面前哭,我打死你,有大哥你怕什么。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说以后这张卡的钱不会断。

再后来,我考上了大学,靠着自己兼职和奖学金,大二后我就没再从那张卡里取过钱。

我哥买了房,换了新车,扩大了店面,又添了一个小男孩。

现在我还在北京读研,我哥偶尔会在喝醉时给我打电话。我俩平时联系不多,每次通电话都问我要不要钱,我都会说钱够花的。

以上。

事情是从一瓶洗发水开始变糟的。

一年半前她和男朋友搬到这里,这座位于长宁区中山公园附近一座不超过40平米的30年老公房。

他们两个刚来上海的人,在28栋301室开始了新的生活。

起初她就对一切不太满意。

发霉的墙、生锈的水管、半自动的洗衣机……连房子也是旧的。

不过和旧东西相比,她最不满的还是那个邻居。

她常常嘲笑她的邻居就是个笑话,偷偷借用她家门口的土耳其门垫,偷偷卖掉她新买烤炉的废纸箱,偷偷倒一点她家的柠檬味洗衣液,偷偷在半夜打开她家的洗衣机把衣服甩干……

有时候躺在床上听到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和他说:“你听,又在动我们东西了。”

她男朋友漫不经心地说:“你怎么知道就是她,也许是别人呢?”

“对面303住了个老太,没怎么开过门。302的门口堆满了鞋,哪里还有什么别人?”

奇怪的是,虽然一直是邻居,他们的作息时间好像分在东西两个半球,几乎不大碰到。

也仅仅有一次,她在冬日的某个傍晚醒来,惺忪地把一盆脏衣服倒进走廊上的半自动洗衣机洗衣桶里。

她看见邻居匆匆背包摔门而去——302,中年妇女,已经没有形状的中短烫发,两边都捋在耳后,不合时宜地像极了革命烈士。

她看着哗啦啦的水注满半自动洗衣机,心想,可不能有一天活得这么愚蠢。

起码,头发不能整齐地捋到耳后吧,更别说背一个那样的PU包了,看起来什么都装不了。

她想,很快他们就会搬走了,再可笑的邻居她都可以忍受。

只要再住两年的时间,他们就会买房,不行就再换更好的房子。

总之不会住在这里。

那阵子她喜欢听DIDO的《LifeForRent》。上班路上只要打开这首歌,眼前就充满了希望,城市的一切到底都是新的。

新的楼几个月就起来了,新的衣服三天就下架了,新的广告牌可能在世的时间不超过两秒——两秒,你瞄它一眼的时间,明天你再到同一位置看,它就换了。

周嘉怡偶尔也怀念她父母家。有不错的公寓,有不错的家用车,有不错的食物。

如果不是为了男朋友到上海,她大可不必每天盘算着手里的钱,是吃碗桂林米粉省下来买衣服,还是干脆吃顿古北路上的日本料理,忍着不买衣服也就过去了。

如果是住在老家县城,她才不会去吃什么桂林米粉、黄焖鸡米饭,哪儿没有好吃的?她想买多少衣服就买多少衣服。

——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人生又不是为了衣服存在的。

她不想要那样的生活,她更不想为了衣服留在县城的事业单位里每天泡杯茶就把日子打发了。

她想试试,城市是什么样。

对她的男朋友来说,一切并没有那么复杂。

城市什么样、县城什么样,都不重要,只要赚钱就好,人活着首先得生存下来。

每每周嘉怡和他讲她今天在街上看到的人啊,那些上海的“老克勒”们多有腔调啊,七八十岁的老头戴着贝雷帽、拄着长柄雨伞在公交站台稳稳地站着。

她说:“哎,上海人就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人。”

“你不懂。”

周嘉怡自恃自己的好品味,她男朋友也知道。

一起住的这阵日子,很快他就发现,她不能忍受地上一根头发,不能忍受他穿紫色的衣服,不能把挂裤子的衣架和挂裙子的衣架弄混了。

那一切都在她眼里都十分荒谬。

但她支持他的坏品味。

他喜欢喝可乐,喜欢打游戏,喜欢一罐一罐地把可乐喝完在夜里啃完鸭脖,把家里弄得到处都是腥味。

然后他可以安然无恙地结束一场球赛,回到床上呼呼睡去。

周嘉怡总能在他睡着了之后认真清理。

用胶带粘起掉在木地板上的每一根头发细丝;

用84消毒液涂满抹布把一块块浴室白瓷砖擦干净;

买很多尺寸的收纳箱分门别类装好两个人的爱好和过去——她的证书、他的游戏光碟、她每两个星期都要买的一瓶瓶指甲油,他们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的小票单据……

都被她妥妥地收藏在每一个贴好标签的收纳箱里,她感到满意。

但他从来就不在意这些。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总之他没有当面表扬过她,“你真的太有品位了,和你在一起生活真幸福。”

事情是从一瓶洗发水开始变糟的。

那天她去进口超市,看到了一种新的洗发水上架,摆在了超市入口的最显眼处。

“橄榄味,马鞭草,到底是橄榄味还是马鞭草味?”她问销售员。

年轻而洋气的销售员说这是从法国刚刚引进的牌子,来自盛产薰衣草的普罗旺斯。那里有一座古城,叫阿维尼翁。

有一个阿维尼翁的老人家种了一大片马鞭草,有一天他突发奇想把马鞭草试着用进了肥皂。

没想到这一试竟然让整座阿维尼翁的人都疯狂起来,竟相用马鞭草来做各种家用身体洗护用品。

马鞭草简约又典雅,它的芳香是大自然赐予的天赋。

而周嘉怡手中拿到的这款全球限量版第357号马鞭草洗发露,还有天竺葵和苦橙叶混合的独有香气。

也就是说,每一瓶马鞭草的味道都是略微不同的……

周嘉怡站在白炽灯照耀的开架柜台前,任这位浑身都充满香气的销售员说到了遥远的普罗旺斯,她看着那绿悠悠的玻璃瓶子,打开试用装,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闻了闻马鞭草的味道。

怎么说呢,那真是如年轻的销售员所说,是“大自然赐予的天赋”啊。

宛如置身雨露沾染芳草的清晨,她伸一伸懒腰醒来,打开窗看到法国古城外一望无际的原野——那里种满了马鞭草、薰衣草……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她披着雪白的睡袍走出门外,像于佩尔演的《包法利夫人》里那般,闭上眼睛,拥抱自然,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之中……

年轻的销售员又说了,“这种草只在地球的某个经纬度生长。

“你现在手上拿的这瓶沐浴露,经过欧洲匠人1000多个小时的纯手工萃取,无论从原料还是制作方法上来说,都是纯天然的。

“它能深度洁净你的头皮,让你原本就很美的头发更加柔软有光泽……”

周嘉怡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很美的头发”,她怎能不买呢?

她想到男朋友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深深地闻一下,亲下去,好好做一场爱。

像他们以前幻想的那样,在欧洲的田野里,在无人的高地上,就像《赛末点》里男主角追着斯嘉丽约翰逊冲进了一片庄园,撕扯下她的衣服……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全身被电击中了一般,毫不犹豫地拿下了。

为了配合这瓶洗发露,她还加了388元多购了一瓶身体护理啫喱。

看着这对绿悠悠的玻璃瓶子,她念着和它们奇妙的缘分——从大洋彼岸的某个海港出发,飞越了几千公里,就是为了有一天到达她手里的。

第357号,属于周嘉怡的马鞭草。

回去以后,周嘉怡小心翼翼地拆了包装,留下了这个新品牌的大纸袋,连纸袋都那么精致。

她把马鞭草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放在浴室窗台上。古老的玻璃铁窗,需要打开两扇窗门,架住两边的铁钩子才能固定住。

她打开窗,把绿悠悠的玻璃瓶端端正正地放在白瓷砖窗台上,风吹进来,她仿佛闻到了几千公里外的味道,听到了几千公里外风吹草动的声音。

此刻,就连隔壁那栋楼里孩子弹钢琴的嘈杂声她都觉得好听起来。

然后她男朋友回来了。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门,要告诉他家里多了两样矜贵的东西。

他脱下皮鞋,放下单肩包,还有一个超大容量的健身包。她接过来问他:“欸?新买哒?”

“嗯,我在公司附近办了一张健身卡,一年只要1999元,还蛮划算的。我想以后下班了就去健身,那里有恒温游泳池,冬天也可以游泳。”

“蛮好的。你猜我今天买了什么?”

“什么啊?”他径直走到房间里,脱了西装外套,躺到床上,“你吃过没有?”

“我没吃呢。你吃了吗?”

“我路上随便吃了点。冰箱里还有没有可乐?帮我拿下,我累死了。”

周嘉怡也跟着走进房间,看见他已经打开手机游戏,躺在床上专注地玩了起来。

她拉开冰箱门,拿出最后一罐可乐,打开,放到床头柜上。

“喏,可乐。”

“好,你放那吧。我等下喝。”

那天晚上他们根本没有做爱,男朋友甚至连澡也没洗,游戏玩累了就直接睡了。

周嘉怡在他眼睛半睁半闭的时候摇了摇他,“快去洗澡啊,洗完再睡。”

她还想让他看看新来的惊喜,那两瓶马鞭草味的绿瓶子,如果他打开了,一定很兴奋,想起他们以前的约定……

然而他真的是累坏了,不知道今天打了多少“coldcall”,还是跑了多少客户。

上海那么大,一天要办一件事都要用尽洪荒之力,从2号线转1号线转8号线,城东城西,只要随便走一走,没做什么都像把力气用完了。

她能理解。

男朋友在一家英国咨询公司上班。

咨询公司有自己的“dresscode”,要穿西装革履。

公司里还有个放上台面的规定,每天要比“最佳着装奖”,如果穿得不得体,也会被扣奖金。这意味着他得在衣服上花不少开销。

刚来上海那几天,周嘉怡和朋友打听了茂名南路有裁缝店,还特意带他去做了两套,一下就把一个月房租支出了。

为了两套定制西装,那几个月他们没少吃包子和桂林米粉。好在他不嗜酒、不抽烟,唯一的爱好就是可乐。

上班以后还算节制了,以前上学的时候都是1L装大瓶大瓶地喝,坐在宿舍里和室友打网游,一整天能干掉好几升。

那时候的周嘉怡也没觉得喝可乐是个大问题。年轻嘛,此时不喝,更待何时?

可到了上海,她发现他喝可乐喝得太多了,每晚一罐,就像定期服药一样,不喝还睡不着。

她看着他呼呼睡去的样子,又想把他摇醒,又不忍心打扰。

按道理上班很辛苦,他应该比以前瘦才是。可是他一点都没有瘦,反倒胖了起来。

他能慷慨激昂地嚎《团结就是力量》,也能深情款款地唱《北方姑娘》。反正都是对着她的。

7

电影院巨屏在黑暗中散发幽微的光,电影里的小孩子低着头站在长长的回廊上,听着老旧的木门被风吹了一下吱呀作响……然后镜头突然拉进特写,孩子猛地抬头,眼睛是空洞的一片黑,却仿佛是在盯着你阴恻恻的笑……

陆森宁差点被吓死。

当然,她不是怕这鬼小孩,而是她面前突然交握的两只大手……

沈北和叶蘅。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事情要追溯到前几天晚上,叶蘅收到的那条消息——“你喜欢陆森宁?”来自那个人狠话不多的队友。

叶蘅也算是个大脑发育正常的人,一个从来没主动跟你说过话的人,突然在一天晚上主动发消息找你并质问你是不是喜欢某一个女生,那么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他喜欢那个女生,要么……他喜欢你。

妈耶,好刺激。

为了断了他不管哪方面的念想,叶蘅决绝的回复。

“对。”

“劝你不要再有什么想法了。”

沈北:“?”

叶蘅:“她还约了我周末看电影(•̀∀•́)哈哈哈哈哈哈。”

叶蘅不会告诉他其实是自己死缠烂打约的陆森宁。

沈北:“╭(°A°`)╮不可能。”

叶蘅:“ε=(´o`)兄弟,周六下午两点时代电影院,你不信可以来远远的看看,好趁早死了这条心……我明白,人啊就是不亲眼看见不会死心,总想着自欺欺人……”

沈北:“…………”

沈北:“给你脸了?”

于是在那个风和日丽的周六,三个人如约而至……

叶蘅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利用他的同情心趁机钻空子,还说是自己邀请他来的……

之前陆森宁嫌弃他颇有些娘们唧唧的,为了向她证明自己的刚正勇猛男子气概,他特地冒着生命危险选了部鬼片,还在恐怖镜头出来的时候伸手要去安抚他的森森……

叶蘅摸着那大而有力覆着薄茧的手,抬头就看见沈北那小人得意的嘴脸!

这孙子坏我好事!

两只手隔着中间的陆森宁就这么暗自较劲谁也不肯先挣开……没有人注意到陆森宁渐渐微妙的神情……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爱上情敌?

8

俗话说得好,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三四五六七八百次,这奇妙的三人组就这么成立了,偶尔还添上一个不明状况的林呓。

他们现在已经达成了每天晚饭食堂三楼约的不成文规定,那里有块小区域靠窗有沙发有小隔板,环境是餐厅级别,贼有格调特不好抢。

不知道他们整了什么手段,硬是强行长期包下了一个固定餐桌。这事之前还被人发了帖子在热门挂了整整一周,底下吃瓜群众们纷纷猜测。

“大型三角虐恋现场。”

“唉你们是怎么萌cp的,我咋觉得场面好混乱??”

“果断叶森啊!阳光小奶狗和我们冷冷的森美人炒鸡配啊!!”

“楼上+10086沈北跟陆森宁这俩在一块儿可不得冷死?怎么想的。”

“乱讲!森森就是看起来冷,本人很可爱很逗比的好吗?!而且她之前还嫌弃过叶蘅粘人来着,我觉得女神一定喜欢像沈北小哥哥这么狂拽酷炫的!!”

“扛起北森大旗!”

“……人家谈恋爱要你们瞎操什么心啊,话说那个桌位什么时候能让我们坐坐沾沾仙气。”

“神仙桌位,只要998,有意向加vx14250。”

“弱弱的问一句……没有人觉得北叶很萌吗QAQ?”

“deideidei!!找到组织了!这俩绝逼有一腿!”

“哈哈哈咱们森女神不会是给他俩打掩护的吧。”

……

实不相瞒,陆森宁也深有此感。

沈北这人特挑食,不吃葱不吃香菜不吃茄子丝瓜番茄和成块的土豆和非油炸鸡肉,吃酸菜鱼不吃鱼,吃水煮肉片不吃肉片,喝珍珠奶茶不吃珍珠……整一事儿精。

反正食堂是满足不了他的,于是每次他不喜欢吃的东西,都会在开动前五分钟挑挑拣拣全扔到叶蘅盘子里……刚开始叶蘅也反抗过,不过陆森宁怀疑他是欲拒还迎。因为他反抗没几次之后就开始很自觉的自己去挑过来然后乖乖吃掉,边吃还要边埋怨几句……一副受欺负又忍着不发作的小媳妇样儿。

而且沈北有时候特喜欢把一些好吃的(当然,是他自己觉得好吃的,比如辣椒?陆森宁都怀疑他们待的不是同一个C城)往她盘里丢,她每次都嫌弃得不行,然后叶蘅就每次不厌其烦的把那些东西也拣去他盘里津津有味吃起来,时不时得意地瞟面色不善的沈北一眼。

一顿饭下来陆森宁仿佛看了一场情感大戏,而她在这场戏里却不配拥有姓名……

叶蘅表示很冤,最近森森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了,带着些怪异和欲言又止。都怪那个沈北。

每次他试图接近森森都会被这小人插足。

约饭看电影什么的过去也就过去了,多他一个也就忍了,权当多一个人让森森不会尴尬。

可是他为什么每次都要和自己玩暧昧!不知道他很困扰吗?!

上次他生日的时候森森送了他超可爱的一个树懒宝宝,他感动的扑上去就要亲亲抱抱举高高,结果沈北打横插进,他埋首拱着脑袋觉得脸上特硬一块硌着,抬头却是沈北一脸生无可恋看着他……还有森森一脸的不怀好意呜呜呜呜呜呜。

哭了。

9

北北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特烦叶蘅一大老爷们儿整天撒娇卖萌缠着陆森宁。

森宁的小手是你想摸就能摸的吗?森宁是你说抱就能抱的吗?我给陆森宁的菜是你能夹走的吗?我刚摸过她的头你敢再摸一下试试??

自己耍流氓不成还非搞得自己调戏他似的。

上次篮球训练的时候陆森宁来看他们,给了叶蘅一瓶矿泉水,给他的是一瓶柠檬水。他可就不平衡了,死活抢了自己的柠檬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气得他差点一拳给他抡死在篮球场上。

怎么能这么缺心眼儿呢??

…………

快放暑假那会儿他们聚了个餐,篮球队和各部门那几个混的熟的,凑了十来个人。一起去掐了顿火锅。

火锅是沈北最喜欢的食物没有之一。他呢习惯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给喜欢的人,没涮几片肉他全往陆森宁碗里塞了,还给她科普什么肉该多少时间,吃什么锅该调什么料。陆森宁听得还挺入迷,吃几口时不时问几句,就觉着沈北这脸这声音特下饭。

叶蘅好不容易摆脱了几个姑娘的魔爪,贼兮兮凑过来也要陆森宁尝尝他涮的毛肚,却不想沈北手速飞快,没几口给吃了,还很不满意的点评:“嗯,太老了,嚼的我牙疼。”

叶蘅:“???你特么牙口不好怪我家毛肚?!”

结束晚餐几个人又去了KTV,打算嚎他个几嗓子。

总有那么一些人,五音不全,却有一颗想当麦霸的心。说的就是叶蘅。最后还是被强制下场的,剥夺他再碰话筒的权利。

大家被叶蘅嚎的也没多少兴致唱歌,想着玩游戏助助兴。就是那种常见的转瓶子,瓶口对谁大家可以提要求让那个被瓶口指向做任意一件事。

最是适合这样昏暗热闹BGM作伴的环境,一屋子少男少女,许许多多小心思小暧昧,暗戳戳的小涌流。

不过是借着游戏,光明正大又偷偷靠近你一点点,带着些自以为不为人知的小雀跃。

瓶口第一次对准的是梁哥,咱们篮球队队长,不过人家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大家不敢乱玩就让他去门口大喊三声“我爱小美”。小美是他女朋友。

“唉我说梁哥,咱们以后这有伴儿的就老老实实搁女朋友身边待着,非得来我们这单身俱乐部!”

“就是就是,光吃狗粮不得劲儿啊!”

众人瞎起哄一通纷纷埋怨整得自己多寂寞似的孤家寡人,气氛热得很玩的是越发带劲儿。

瓶口对准叶蘅。

“诶诶诶我来我来,叶老弟啊!你……你找一个人趴她身上做俯卧撑!最近特流行那种哈。”

“嘿嘿嘿,懂我。”叶蘅挑眉,不怀好意的瞄向陆森宁,刚想问她,前方却扑过来一个李小胖,伴随沈北一句,“就他了。”

“胖胖这宽度我还有做俯卧撑的余地吗?!”

“干啥啊!歧视你胖爷啊!”小胖不服的往上怼了怼……为了咱北哥的幸福,牺牲小我……

好在众人还有一丝良知,“胖爷这是不太合适哈,趴上去手都不一定能够到地……那啥,北北啊~要不你上?你俩最近可是热门cp~”

于是现在沈北就那么平静的躺在地上,懒懒的抬起眼皮的看向上方的叶蘅。这一幕不可谓不基情,包厢内顿时欢呼哀嚎各种声音四起,气氛俨然到达高潮。

陆森宁跟着笑瞧着他们,她这个方向刚好能看到沈北的脸,又别扭又忍不住挑衅的小样子,怪可爱的。

不过看戏看久了总是要还的,瓶口指向陆森宁的时候,各位男性同胞沸腾了。叶蘅闹得最凶,就差直接说要她搂着自己亲亲抱抱了。

胖爷出来主持公道,“别吵别吵,瞅你们这如狼似虎的样子,想把咱森小宁吓死呀……我说要不森森你自己选个人,咱就玩那个……那个pockygame啊我这刚好有一包小百醇,最近可潮了这游戏。”

总有那么一些人,他默默付出,不求回报,他

无私他奉献他乐于助人,胖胖默默看向北北,北北也看向他,那个感恩的眼神仿佛在说,“中国好室友”。小胖顿时热泪盈眶。

陆森宁推开了企图凑上来的叶蘅,看向另一个凑上来的沈北。“行?”

pockygame这个游戏真的是暧昧王者,两个人借着一根pocky一点一点靠近,嘴里是甜溺的抹茶味,陆森宁能感觉到沈北偶尔看过来的眼神和温热的鼻息,再近些甚至闻到了淡淡的酒味。

pocky只剩下一小截,包厢里的空气都要凝固了,所有人都给忍不住跟着他们屏住呼吸。却在陆森宁打算差不多就松开的时候,沈北又往前凑了一口,pocky全部没入他口中,他们也一下就分开了。

欢呼尖叫爆发,陆森宁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沈北的嘴唇碰到她的时候,心跳空了一拍。

很软,有点凉。

游戏本身就很大胆大家起哄过了倒也没有很在意,气氛炒的很热又转了好些把,各种惩罚层出不穷,最后好不容易都玩累了,才提议再唱几首歌就散了。

沈北被推了上去,唱了一首《北方姑娘》。

他站在上面,静静的往下看,眉眼微垂,陆森宁觉得他那眼神若有似无的像在看自己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她又想起那个烈阳下,那个对着她嚎着团结就是力量的少年。

她那时候就想,怎么会有那么一个人,把团结就是力量,唱的这么好听。

10

陆森宁没认识几个C城的朋友,暑假回去就和沈北搭了伴儿。

陆森宁:“北哥,下周去车站的时候你能陪我提前一些过去买点明城的红糖麻花吗,说是特产,母上大人贼馋。”

表情包[亲亲我的宝贝]

是一个胖胖的小女孩亲一个狗狗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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