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尸还魂

凭着讨巧圆滑,看人下菜碟,小林年纪轻轻,一路升任科长。

市公安局任职的身份,在小地方简直就是个爷,别人犯点什么小事都得打点些让他帮着摆平,谁见到他都是毕恭毕敬。

别人的吹捧让小林越发自大,正好副局这个位置空缺着,近期有望补员。

他动起了心思:如果没有空降,就凭资历,这个位置非他莫属啊。新来的局长刚上任没几天,正在熟悉局里和地方的情况,这正是一个表现的好机会,一定要和局长拉近关系。

局长今天出去调研,估摸着也该回到家了。这不,从别处打听到局长爱喝点红酒,下班后他特意回家把珍藏的82年拉菲带上,开着车要去局长家聊聊天。

快到目的地了,他盘算着待会怎么开口。稍微一走神,没注意前方有位大娘提着菜篮子在穿马路。

等反应过来,猛的一个急刹车,还好车速不快,在刺耳的刹车声中车头擦着菜篮停住。大娘被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篮子里的菜洒落开来。

小林从猛的一震中清醒过来,正好那段是下坡路,他放在副驾上的酒飞撞到前壁又弹落掉下,盒子已皱裂不堪。他忙捞起查看,瓶子虽没破却也不太好意思送人了。

一看坏了他的好事,小林气急败坏地打开车门冲到车前,一看那大娘花白头发满手皱纹穿着过时的穷酸样,对着她就开始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啊还是眼瞎呢,赶着投胎呢是不?老不死的,不在家呆着出来晃什么晃?找死还想拉个人垫背咋的,撞坏了东西你赔得起么?赶紧给我滚开。”

大娘被这一骂清醒过来,撑着地慢慢站起身,指着脚边的斑马线。不卑不亢、中气十足地说道:“哎~我说小伙子,你说话可要讲点道理。碰到斑马线行人你不减速让人就算了,还强词夺理恶人先开口。怎么着,看我这老太婆好欺负是吧?你先把我的菜给赔咯,要不我就报警,你休想离开!”

小林一声冷笑满脸鄙夷,心想还唬不住一个糟老太婆,傲慢又嘲笑地开口:“哈哈哈,报警?真是笑话。实话跟你说吧,我就是警察,怎么地?我可以告你妨碍公务,想去局子里关着么?然后哭着求着让你家龟儿子龟孙子来捞你?切!还不识相点赶紧滚,别挡老子道。”

大娘面无惧色,手一伸,“证件拿来我看看,别是冒牌哦。”

小林唰地从兜里掏出证来,在大娘眼前晃了晃又收回去,斜眼冷笑:“你认得字不?这下看到了,还不快滚?”

大娘瞥了一眼,冷脸不理他,兀自横在车前,掏出电话一键按下:“你赶紧回来,在xx路口,有件大事要你处理!”

小林想快点抽身,平时大家都对他点头哈腰,今儿竟碰到个不长眼的。虽然路上冷清几无行人,还是不想耗着,怒吼道:“你他妈神经病啊,别浪费老子时间!”

说着去拉扯大娘,想把她从车前拉开。大娘倒是摆开了架势扶住车头一副不罢休的决绝。

小林想着这老太婆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不拿出点硬家伙亮亮还搞不定了,撂下狠话:“好,你不走,我拿手铐铐你走!”转身去开车门拿。

刚打开车门拿过座位上装在包里的铐子,就见数十米开外的坡上新局长正骑着共享单车过来,小林忙把手铐收进包内,转身一秒堆笑立在车旁。

看着车越来越近,小林立马往前两步殷勤地打招呼,“戴局长好,您在骑车锻炼呢,看您那身板,一看就是练过的哈哈哈。”

局长停下车,客气道:“林科长,你怎么在这里?”

小林立马一副谦虚的样子,“戴局长,正想去您家找您,关于工作上的事我想跟您汇报汇报。您看您刚来这就忙着各处调研,局里的事我都清楚,跟您汇报也有助于您更快了解情况。”

戴局哦了一声,看到地上洒落的蔬菜,大娘又指着小林偷偷向他使了个眼神。

局长皱着眉问道:“这怎么回事?”

小林满脸堆笑道:“哦,没事,也不知哪闯出来的老太婆,不好好走路硬要往我车上撞,赶都赶不走,想碰瓷也不看看碰谁。戴局长您把单车放我车上,我载您一起回去,到家再向您认真仔细地汇报。”

一边走到车前对着大娘像挥赶讨厌的苍蝇似的,“快走快走,别妨碍我工作,知道这是谁吗?公安局戴局长,老太婆你要是还敢耍赖真把你抓进去啊,下次把眼睛睁大点,啊!不是谁都能让你碰瓷的,啊~”拖着十足的官腔。

大娘腰板子一挺,一手撑腰一手指着小林的鼻子骂道:“瓜娃子,还两副面孔了呵?别以为你披了这身皮就可以黑白颠倒为非作歹了哈,举头三尺有神明,别以为没人管得了你,还自我膨胀无法无天勒,还想进局长家的门,做梦!呸!”

小林被骂得一愣一愣的。

大娘转头又对着局长怒道:“你们公安局就招这种人啊?眼瞎吗?撞了我不仅不道歉,还想把我铐起来关起来,这到底是警察还是黑社会呐?这样老百姓还有好日子过?”

局长忙过去扶着她上下查看,问道:“妈,你哪里被撞了?哪儿有不舒服的,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下?”

一旁的小林霎时呆若木鸡,面如死灰。

赵黔倚在宿舍椅子上,开了个台灯肝线代。

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好吧,是她的两个舍友一个忙着学生会的工作,另一个忙着谈恋爱,宿舍里基本见不到俩人影子。

而赵黔,则是个咸鱼+单身狗。

唉,好歹我还有空临时抱抱线代的佛脚。

赵黔苦中作乐,拼命抑制住自己玩手机的冲动,接着和矩阵抗争。

转置……求逆……求乘积………嗯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赵黔看着自己算出来的奇奇怪怪的结果,又翻了翻满满写着演算过程的草稿纸,一时间不知道从哪开始纠错,原地呆住。

“噫吁戲,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这个小老妹儿真的好傻唉要是咱们再努力修炼个个把年说不定就能摆脱她了妈呀一想到能摆脱这个傻子我都开心到笑出声哈哈哈哈嗝……”

“你俩得了。”

???

赵黔听着不知道从哪儿传出的细微说话声,奇怪地转头看了眼阳台。阳台窗户是关着的,那声音怎么会这么清楚?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声音又响起来了,还更加清晰。

“嗟乎……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冯唐易老……”低沉男声。

“你闭嘴吧,就知道掉书袋。”柔和女声打断。

“唉等下她好像发现咱们了这个傻子居然变得这么聪明她的智商怎么没被线代吃掉诶你看她表情哈哈哈哈哈嗝……”语速很快的清脆女声。

“好了,你闭嘴。”低沉男声柔和女声同时开口。

赵黔出于好奇仔细听了会儿,却猛然发觉,这声音,好像,大抵,应该,是从自己身体里传来的。

赵黔瞪大了眼,有点发颤,抬手用力拍了一下脑门,疼。

“这孩子…怕不是个傻子……”三个声音齐声道。

这次赵黔听清楚了,这声音,真的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而且还不是同一个地方。

强忍着恐惧,赵黔默念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颤抖着开口:“何……何方妖孽……还不出……速速来送死………”

柔和女声:“算了,该来的迟早会来的。告诉她吧。”

清脆女声:“好吧赵黔小朋友虽然这件事很有可能会冲击你并不存在的三观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真的要听吗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

低沉男声:“好了你闭嘴。我来说。自混沌初开,那盘古开了天地之时,一抹精魂遗落,融于山川、草木……”

柔和女声:“你们都闭嘴。虽然,赵黔,这超出了你的认知范围,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们,你身体的三个部位,成了精。”

赵黔怔怔听着自己身体不同地方相继传出声音,一时间惊得连眨眼都忘了,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又闭上了。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锁骨。”柔和女声。

“吾乃鼻子是也。”低沉男声。

“嗨赵黔~初次见面我是你的肚子呀你一定很好奇我们是怎么成精的吧让我来跟你……”清脆女声。

“闭嘴。”锁骨鼻子同时道。

赵黔眨了眨干涩的双眼,说好的建国之后不许成精呢?

然而还没等赵黔开始幻想有了妖精之后的美好生活,她就发现,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这三个妖精,除了能听到她内心os之外,一无是处,非但不能帮助她分毫,反而净给她捣乱。

翌日,当赵黔线代课上听着肚子鼻子絮絮叨叨在心里吼了无数遍你们住嘴我要听课无果忍无可忍不小心发出了惊天动地的“闭嘴”的怒吼时,赵黔觉得,自己的人生,完了。

线代老师是个啤酒肚中年男子,听到赵黔这句,手中的粉笔断成两截,放下课本,转过头笑眯眯看着台下,透过厚厚的眼镜片找寻声音的来源。

“请问,我刚刚讲的内容有错误吗?是哪位同学在质疑?”

整个阶梯教室的人一同转过头来看赵黔。

赵黔两股战战,颤抖着站了起来,声音里带了哭腔:“不是,老师,我不是,我没有,我………”

赵黔硬着头皮翻肠倒肚找过得去的说辞,一转头却不小心撞上李周吴的目光。

是的,每一个母胎单身狗都有暗恋对象,赵黔也不例外,只不过她的暗恋对象有点多,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变化。

然而自从见到李周吴,赵黔便把心里其他人一键拖入回收站,连星也不追了,一心一意暗恋着李周吴。

李周吴倒是从没注意到过她这条咸鱼………哦不对,除了现在。

可是我和他对视了对视了对视了……

赵黔脸红到快要爆炸,一时间脑内空空如也,愣在那,忘了找借口这回事。

“这位同学,下课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老师扶了下眼镜,重新拿起课本继续讲。

从老师办公室出来,赵黔半条命都没了。

赵黔磨破嘴皮子向老师解释自己只是一时犯困迷迷糊糊喊出了那句话,然而老师摸了摸啤酒肚,笑:

“同学,老师看起来像是那么不好沟通的人吗?下次有意见直接提就行了,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赵黔望着教师办公室的窗户,有了以死明志的念头。

直到回到宿舍,赵黔还苦着张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是我见过赵黔最丑的时候居然比上次她坐过山车还丑简直丑出了新高度!”

“然也,黔之丑,为前之不可及也。”

“………你们两个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赵黔竟没有骂吵吵闹闹的妖精,低着头,心塞的难受。

三精逐渐安静下来,锁骨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突然,放在桌上的手机“叮“了一下。

赵黔又呆了半晌,才抬了抬眉,拿过手机扁着嘴解锁,蓦然发现竟有人加自己。

那人头像一片漆黑,昵称是赵黔看不懂的几个字符,好友验证只有短短一句话:“你也有妖精?”

赵黔愣了下,立马通过验证,在聊天框里却犹豫了,一个“是啊”在对话框里删了又打,又换成“你怎么知道”,又删掉。

对面却突然发来句:“我是李周吴。”

???

李周吴约了赵黔下午六点半在离学校不远的公园的一棵大树下碰面,暗号是“古娜拉黑暗之神,呜呼啦呼,黑魔变身”。

赵黔挑了一下午衣服,恳求谈恋爱的舍友帮忙化了个妆,在容光焕发地出门赴约的路上,才突然意识到,怎么这么像地下党接头?

赵黔因为太激动不小心提早了半小时到,转了几圈找到李周吴说的那棵歪脖子树,蹲着百无聊赖地玩落叶。

“古娜拉黑暗之神!”一个男声突然出现在赵黔身后,赵黔吓得跳了起来。

“嘶……”男生摸着被赵黔撞疼的下巴,抬手间露出手腕的红绳,低头瞪着摸脑袋的赵黔。

赵黔这才反应过来是李周吴,脸红着犹豫开口:“沙罗沙罗…黑魔变身?”

“啊不对是呜呼啦呼!对不起啊啊啊!”

三精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连平时很疼她的锁骨都笑到快喘不过来气:“哈哈哈赵黔你……连这个都记不住哈哈哈哈哈!”

李周吴也被她逗笑了,放下了摸下巴的手,眼睛弯起了个好看的弧度:“你好,赵黔。”

赵黔抑制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脏,跟着李周吴在公园角落的长椅坐下,李周吴颇有绅士风度地主动提出去买饮品。

赵黔呆呆坐在长椅上等他回来,一张脸仍旧红着。

鼻子肚子窃窃私语,不时发出猥琐的笑声。

锁骨却一言不发,半晌,说了句:“赵黔。”

赵黔还傻笑着,回过神来:“嗯?”

“你仔细想想,这个李周吴,到底是通过什么方式知道我们的存在的?”

鼻子肚子逐渐停止了交谈,静静听锁骨讲。

“据我所知,妖精自古不被人喜欢,有些猎妖师甚至不管妖精是好是坏,见到妖精就打着正义的旗号降妖除魔。而这些猎妖师很多都是家族世代传承,有很多专门用来寻找、除掉妖精的法器,所以这个李周吴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存在……”

锁骨正说着,李周吴拿了两杯奶茶回来了,锁骨立马停下。

赵黔消化着锁骨刚刚的话,有点懵。

李周吴把奶茶递给她,又从兜里掏出来个简单的红色手链,示意赵黔戴上,随即在她身旁坐下。

赵黔呆呆接过奶茶手链,正犹豫要不要戴,却听李周吴开口:

“今天你在课上,是被你的妖精吵到了吧?亏得大家以为你想翻身农奴把歌唱。”

赵黔鼻子一酸。连她大学里最好的朋友都认为她是在故意捣乱,没人信她。

“我也有妖精。我的眼睛,肋骨成了精。我一开始听到这俩妖精说话,也是吓了一跳,后来发现他们没什么坏心,就是有点蠢,”说到这,李周吴笑弯了眼,“我刚开始和他们相处,他们也是特别叛逆,老是给我找麻烦,后来我跟他们‘促膝长谈’,他们就老实很多了。

不过有趣的是,按理说别人应该是听不到自己妖精讲话的,今天从你身边经过,我仿佛能听到你的妖精说话?”

“……”信息量有点大,不太聪明的赵黔和她不太聪明的妖精同时陷入了沉思。

李周吴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赵黔的脑袋,笑着说:“来吧,打个招呼?”

李周吴身上传出可爱女声:“嗨你们好,我是李周吴的眼睛。”

活泼男声:“你们好,我是李周吴的肋骨。”

赵黔仍旧愣着,鼻子第一个反应过来,装模作样说:“咳咳,吾乃赵黔之鼻,鼻帝是也。”

“你怎么不叫鼻炎?”赵黔没忍住,小声吐槽,“你天天流鼻涕让我难受还敢这么臭屁,伤天害理。”

赵黔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鼻子你够了!别以公谋私!”

肚子也突然开了话匣子:“哈喽你们好~我是赵黔的肚子呀也是我们三个中发展最好的因为什么呢当然因为赵黔这个大傻子能吃哈哈哈哈嗝你们真的都没法想象她有多能吃她啊……”

“肚子你闭嘴!!”

李周吴和他的妖精笑成一团。

锁骨阻止两个同伴开口无果,无奈:“你们好,我是赵黔的锁骨。”

李周吴倒是愣了一瞬:“你居然有三个…!”

“咳咳…可能因为…我吃的多吧……”

1

在妖里头,修炼出人形所花时间最长的,大概就是我们蜚蠊(fěilián,蟑螂)了。一万年。

我记得小时候母亲说过,我们蜚蠊是这世界最早出现的生物,我们的祖先比诸天神佛出现得还早……

我们的数量很多,一只雌性的蜚蠊,一年可以生出几十万只小蜚蠊。但是,其中只有极小一部分会活下来,因为我们的个体十分弱小,其他生物随时可以将我们吃掉或踩死。

我绝大部分朋友都没活到化身为人的那天。他们有的修炼了几十年,被人踩死了;有的修炼了几百年,被几十年的螳螂妖吃了;有的修炼了几千年,被几百年蜘蛛妖吃了。

我们蜚蠊修炼不需要杀戮,不需要参悟,活着就够了,只要活够了一万年,就能化作人形。

我的头被弄断过几百次,但我每一次我都逃跑了,然后再长出新的头来。为了活着,我不记得自己吃了多少被遗弃的食物,跑了多长的距离。

一万年的卑微与苟且,都是为了等到站立为人的那天。

一万岁那天,我化作了一个女子……从来没有那么痛过,全身的骨肉仿佛在不断被利刃割开又愈合,割开又愈合……那场蜕变,大概经历十个时辰。我万年之中所经历的磨砺与灾难,或许都是为那天准备的。

完成蜕变不久后,我碰到了一个上山砍柴的农妇。她说她丈夫有一次上山打猎便没再回来,女儿也远嫁他乡。

那时候,我还没有衣服,全身都是裸着的,我说我是方才炼化为人的蜚蠊,然后她就笑了,说要收我做干女儿。她教会了我人类世界的一些规则与道理,直到老死的那一天,她也未问过我的过去。她死后,我便不断往一个方向走。

在路上,我碰到一伙几百年道行的狼妖,它们说要吃了我。

我说我是修得人身的蜚蠊,曾历经万年的痛苦与苟且,这世上很少有东西能杀死我。

狼小子们大笑,说不信,然后炫耀它们的牙能轻易咬穿人类最厚的铁甲。

我便任由他们在我身上撕咬了三天三夜,却只是破了一点点皮毛。最后我觉得厌倦了,便催动妖力,将皮肤硬化,他们留下一地破碎的狼牙,狼藉逃遁。我捡起了其中几颗比较完整的狼牙吞入腹中,继续上路。

一路上,我的肚子里又多了熊妖牙、虎妖牙和龙牙。我觉得这些牙大概能卖给城里的铁匠,换成我在人类社会的生存资源。

我以前曾听蜚蠊一族的长老说过,化身为人的蜚蠊,若融入人世,尝世间酸甜苦乐,便有机会参透世界真理,升仙成佛。而佛,可以左右因果,脱离轮回,是绝对自由的存在。

自由对我而言,是可以不逃跑,是可以不食人丢弃之物,是不再仰仗什么,是永生。我向往它,我要成佛。长老说过,要想成佛,可以去找人类里的和尚,成为他们的一员,和尚是离佛祖最近的人。

2

我来到了人类的皇城,那里的大街车水马龙,一片繁荣之像。我先找到了当地最高大的寺庙。

到了这寺庙的山门,我看到一个年轻和尚正在扫地上的枫叶。

枫叶太多了,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秋天的风又连绵不断,总有新的叶掉下来。

那守山门的小和尚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看着像十几岁大。他见我走近,似乎显得有些慌张,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当我走到离他几步远的时候,他便背过身去。

我走上前去,手轻轻搭在他背上,“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我轻声细语地问。

“小……小僧法、法……法号悟空,女、女……女施主……有何指教?”他身体猛地一颤,又转过身看我一眼,接着往后退一步,双手合十,扫把掉在地上铺的枫叶上。说完,他便低头看着地上,嘴巴里不断念叨着“阿弥陀佛”。

“呵呵,那你今年多大了?”我见这小和尚慌张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笑。

“小、小、小……僧,今年……二十。”他依旧结结巴巴。

“为何慌成这样,你没见过女人?”我笑着问他。

“见过,只是……女施主你……”他一边说,一边瞥了一眼我的胸口位置,脸有些微微发红。

我疑惑地看着他。

“女施主,你……有妖气。”他说。

“哪里来的妖气?你一个二十岁的青皮小和尚,不经世事,少见场面,又怎能识得妖气?”

我心想:莫非他天赋异禀天生可识得妖气?

“悟能师兄说,穿成你这样的都……有、有妖气……”

我噗嗤一笑,扯开话题,说:“我想当和尚。”

“女施主莫要打趣,只有男人能当和尚,你只能当尼姑。”他先是一愣,然后皱眉道。

“那尼姑可以修道成佛么?”我问。

“可以,但应该更难一些……因为女……菩萨的数量很少。”他说“女菩萨”的时候,声音小到将将可闻。

我说,“知道了。”

说完我便往回走去,到一棵大树后面,等到四下无人,便施展妖术,将自己幻化成男人模样。

我将十几颗狼牙当成玉石送给寺庙,他们十分高兴,很爽快地答应了我在龙泉寺里当和尚的要求。方丈说我捐了那些“价值不菲的玉石”,算是不小的功德,便赐予我一个特级法号,唤作“悟生”。

我问师父“悟生”的含义,他说,“为师也未尽数参透,你说你之前在山中猎野为生,害过不少生灵,身上定是带着杀气,便赐予你悟生之名,放下屠刀,普度众生。”

“不是只有佛才能普度众生吗?”我问。

“所以这是个特级法号。”师父说。

3

我第一次见着悟空的时候,他正在接受“扫落叶一月”的处罚。

扫了一个月落叶,他重新获得听师父讲佛法的资格,但只听了一句话,他又被罚扫下个月的落叶。

当时,师父说:“世间万物如悟空所扫落叶,不断落下又不断生出,扫之不尽,落之不绝。”

悟空便反问:“既然扫之不尽,落之不绝,又为何要去扫呢?”

“悟空,罚你下月继续扫落叶,今日讲佛不许再听。”师父说。于是悟空又回到了枫叶堆里。

悟空离开讲佛堂后,旁边的悟能小声告诉我,悟空大概是这寺庙里最反叛的和尚,平时听佛法也只有他敢向师父质疑。他皈依佛门前是城里柳将军的儿子,从小读过很多书,其实大家都挺喜欢他的,师父偏爱他悟性高,对他算是爱恨交加,而师兄弟们喜欢他能讲出很多关于妖魔的志异故事……

“悟能,休要在讲佛时耳语,罚你和悟生陪悟空扫落叶一月,望你们有所领悟。”师父说着,右手做了个轻弹姿势。

我看到三颗佛珠嵌进悟能肥肥的脸褶子里,他“哎呦”一声惨叫,有点像杀猪。我帮悟能将佛珠摘下来,看到他脸上留下三个圆圆的印子。

找到悟空的时候,他正杵着扫把发呆,像是在沉思什么,身上已经沾了一些火红的枫叶。

“师弟,师弟……”悟能喊悟空,但悟空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反应。

“他又这样,他每次发完呆后,便会胡言乱语,现在俺们……还是不要打搅他的好。”悟能一边说,一边哼哧哼哧喘着气。

突然,我听到悟空喉咙里传来轰轰隆隆的呼噜声,他大概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能睁着眼站着睡觉的人,而且声若震雷。

我问悟能:“师兄,你知道怎么成佛吗?”

悟能说:“师父说过,众生皆可成佛,成佛只在一念,他还说只要觉着自己成了心中的佛,那便是佛了。但好像师兄弟里,没有谁明白他的意思。”

这时,悟空的呼噜声暂停,他大喊一声“万象皆空!众生自由!”,接着又继续”轰隆隆”地打起呼噜来。

我吓了一跳,问悟能:“他刚才是怎么了?”

悟能说:“他是在说梦话,他经常喊这一句,没人知道他怎么回事,不过久而久之,大家见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不过他这毛病扰了其他人休息,师父就让他一人睡在柴房。俺觉着他大概梦到了前世,大概他前世也是个和尚罢。”

“那你心中的佛是什么呢?”我问。

“快乐,俺心中的佛大概是快乐、无拘无束、自给自足的那种,俺是两年前从几百里外的村子流浪到龙泉寺的,生养俺的村子被叛军毁了。你别看这城里一片繁华的样子,但其实世道乱得很,外面好些叛军在烧杀淫掠,因为好些地方都是连续的大旱……俺还想娶媳妇生孩子,但这话肯定不能跟师父说,不然他要罚我扫一辈子枫叶吧。”悟能说。

“和我的有点像。”我说。

4

有一次,师父让我下山化缘,等我第二天回来,发现龙泉寺的和尚全都不见了。我闻到了很浓的妖气,是一只食梦貘。

食梦貘依靠吞噬梦境来修炼,他能喷出一种带有幻能的雾气,不管是人是妖,修为不高的,但凡接触到这雾气,便会昏睡过去,然后坠入梦境。而被催眠的人,所梦到的都是心中最渴望之事。

梦本由欲念而生,所以食梦貘实质上吃的是欲念。它若参透了众生欲念,便能修道成佛。

我几千年前曾见过一只食梦貘,它将我催眠几次,食我几场梦,便将我放走了。

我推测大概是这只食梦貘要将大家饲养起来,把他们当成产生梦境的牲口。

只是他为什么要抓一群和尚呢?

我寻着这妖气想去救回大家,可一出寺门,食梦貘的气息却了无踪影。

还有一股怨念十足的妖气,这股妖气和我之前遇到的狼妖像是一类,但又有些不同。我寻着妖气找到了柴房,只见地上凝了一层血,还有零零碎碎的肉。我闻到了悟空的味道……悟空大概被吃了。想起第一次见到悟空的场景,想起他讲妖魔故事的时候,我觉得有些伤感,决定帮他报仇。

这股妖气十分浓厚,我寻着它就找到了它的主人——“悟空”。

确切来说,那只是化作悟空模样的獒妖。这只獒妖身上不仅有妖气,另有鬼森森的死气,想必不是由正常模式修炼而来的妖。

我找着他的时候,想先试探,便隐藏了自己身上的妖气,先喊他“悟空师兄”。

没想到这獒妖竟然有悟空的记忆,他认得我,喊我“悟生”。

“你为何吃了悟空?”我质问他。趁着说话间隙,我嗅清了他身上的气息,他大概有千年修为。

同时,我从腹中抽出锋利的龙牙抵在“悟空”胸口。龙牙上面附着了浓郁的妖力,尖部闪烁起紫红的光。

“我是吃了悟空,但也融了悟空,我就是悟空,悟空就是我。悟空的记忆,悟空的思考,也都在我心中。”他说。

“那你知道如何成佛吗?”

“万象皆空,众生自由。”他说。

我将龙牙刺进他的身体,却像刺入了一团棉花,接着我感觉全身的妖力都向他流去,直到眼前一黑再没有一丝力气……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个巨大的脑袋,一张眉清目秀的脸,是“悟空”。

我发觉自己已经失了人形,变回了半个手掌大小,万年修为也仅存了几百年。现在我正趴在“悟空”的手掌里,被他的妖力束缚,他正盯着我看。

“悟生,你想要自由?”他问的时候,面带微笑。

“想,我想成佛,然后得到自由。”我说。

“我吸收了你的道行,也有了你的记忆,你的万年苦难我都感同身受。我会助你成佛,你随我修行即可。”他说。

“好,那接下来要做什么呢?”我犹豫片刻,给出了答案。现在,他大概是这世上最懂我的人。

“吃遍天下作恶之人,或许这是妖的成佛之道。”他说。

随后,我便待在他口袋里,随他修行。他大概吃了几万人,有贵族,也有叛军。直到有一天,他跟我说,他吃够了,也觉得厌倦了。我问他接下来要干什么,他说:“悟”。

他抬头凝望天空,柔和缓慢地说:“平尽世界,不公之事。”

他带着我到了一座远离人世的山崖边上,他坐禅冥想,看日出日落。我便化成原形待在他的光头上,和他做一样的事。

时间过得太久了,久到我难以再将它记清楚,久到我重新修得了人身,久到他渐渐化作一块石头……

5

我每天就在这山崖边陪伴着他,他虽然化作石头,但我能感觉到这石头里蕴含的灵力越发无穷无尽。

在这些岁月里,我交了不少朋友,兽鸟花草都有,它们时不时陪我说话。我给它们讲我和悟空的事,它们也给我讲它们的事。日子也不算太过无趣。

期间也有不少妖魔见这石头灵蕴无穷,想将其夺了去,却都被这石头吸了进去。

转载请注明:约嗲社区 yuedia.com 我们的婚姻故事  http://yuedia.com/category/hunyinba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