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1998的地铁

总有一段时光在我们生命中流过,却被我们遗忘。

对于苏然来说,今天是个糟糕的日子。

此刻她坐在无比宽敞的地铁里但却怒气冲冲。以往每天这个点,地铁内可是人满为患,但这一切似乎都没有让她感到欣慰。她还沉浸在刚才和母亲的争吵中。

苏然觉得自己的母亲简直不可理喻。她只不过早上刷牙弄出了点声音,然后在吐出气泡时溅在了洗浴台上,瞧瞧她那要吃人的样子。

“苏然!苏然!”苏母用牙刷用力的地敲击着牙杯。

苏然对她的大声嚷嚷很反感,她翻了一个白眼,“干什么?大惊小怪,我又不是故意的!”她觉得这点小事完全不值一提。母亲就是想找个借口找自己的麻烦。

“你看看你,弄的到处都是!”苏母拿来纸巾小心翼翼地擦着洗漱池的台面,“你看看你,做什么都做不好,刷牙就刷牙,不要弄出些奇怪的声音,没有家教!”

这句话彻底惹怒了苏然。她瞪了一眼眼前这个面色蜡黄,皮肤松弛的女人,“没有家教也是你生的,你有家教!你有家教也不会一天到晚在一堆男人堆里打麻将!”

苏然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反正她已经不止一次说过类似的话。她不在乎会不会伤害眼前的人。

这种争吵从一年前就莫名的开始,从最开始的一次考试考差后的那次反抗就开始了。

苏母再一次当着同学的面,像以往一样拿出一根棍子,要打她的手心时,也许是因为在有同学的缘故,苏然感觉受到莫大的羞辱,她发疯似的夺过母亲手里的棍子,掰成两半,然后摔门而去。

从那以后她们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多,一种无形的关系慢慢滋长,像株巨大的植物缠绕着彼此的心房。

但苏然却为每次争吵感到英勇。她会自然而然地将自己和历史上那些敢于向压迫者反抗的伟人联系起来。

她在向她的母亲反抗。

她再一次挺着胸脯摔门而去,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走了就不要回来!”这是她们这次争吵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苏然心里所想的。

她走出小区,径直的走到地铁站,她能去哪里呢?

苏然抬头看着头顶,那块被各式各样建筑分割的天空中,一个新鲜出炉的太阳正懒散的吐纳着残弱的光线。

她突然叹了口气,这座城市太大了,以至于她无处可去,竟然这样,那就随遇而安吧。她突然冒出一个有趣的想法,从现在开始坐上地铁去到第十三站下车。无论十三站到哪里,她决定就从那里开始她的新生活。

十三是她的幸运数字。她实在搞不懂这个数字为什么会在西方世界被深恶痛绝。

地铁呼啸着一站站而过,苏然的情绪又重新高昂起来,她这时候才意识到今天地铁内充裕的空间,这让她的心情莫名的好了几分,她甚至有点期待将要到达的地方。

这期间她吃掉了自己背包里寿司和汉堡。然后呼呼睡了一觉。等她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一大片明晃晃的阳光透过地铁窗洒在她的脚下。

等等,地铁内哪来的阳光?

苏然显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她望向窗外,吓了一跳。

一片片绿色的田野整齐的陈列在地铁两边。田野的四周被郁郁葱葱的树林围绕,阳光照在上面,像流动的钻石闪烁不停。远处隐隐约约的村庄掩映在树林里,一条黄泥大道像一条巨蟒蜿蜒到山林之间。天空是绒布般的蓝色铺陈开来。

“这是哪里?”苏然随口一问,却发现地铁没有一个人。她赶紧跳下车,当她跳下车的一瞬间,地铁呼的一下开走了。

苏然拍拍自己的脸,她感觉坠入了大雾中。这是怎么回事?一觉醒来自己从繁华的都市来到渺无人烟的荒野。苏然该庆幸自己是在白天见到这种事,否则在夜晚,她无法想象那种恐怖。

苏然站在黄土的路上,怅然的望着绵长的大路尽头,她并没有在原地思考太久。因为更重要的一个问题摆在面前,她得找到有人的地方。

她沿着黄泥的大路一直向前走,沿途温和的微风吹拂着她的脸庞,清悦的鸟鸣充盈着她的耳朵,但是苏然并不享受这来自大自然的馈赠。她愈发焦急地沿着黄泥路尽头奔去,沿着那座烟雾缭绕的村庄。

一直到下午,苏然在绕过一个路口后终于看见了令她欣喜的景象:一棵树上栓着一头水牛。在一整天的疲惫赶路中,苏然没有看见一个人,现在这头水牛让她感觉格外亲切。

有水牛的地方应该就有人。

很快她的想法得到验证。远处一个光着膀子大伯朝她这边走来。苏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迎上去。

她已经全然不顾前面这个男人身上可能散发的汗臭。要是在以往,在城里看到赤膊的农民工,她可是早就捏着鼻子躲远了。

“你好!”苏然很有礼貌的凑上去,并露出自己认为非常得体的微笑。

男人停下来,打量着眼前这位奇怪的女孩。

尽管她的样子看起来是十几岁,可是她的打扮却让他无法确定的自己的判断:耳朵上戴着耳钉,黑色的紧身吊带裙,白色的球鞋。斜挎着一个单肩包,最显眼的是苏然手里的那个像块金砖的苹果7。

这一切和这个村庄显得格格不入。

“请问这里是哪里?”苏然问。

“你不是这个村子的人吧,你是大城市里的姑娘吧。”老伯笑容很局促。

他猜到苏然可能是大城市来的。可是眼前的姑娘和以前他偶尔出去打工看到的城里人还是显得不一样。尽管城里的女人穿着鲜艳。可是她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像她这样穿着大胆。

苏然像一块新鲜的糖果,微微熏香了整个凤霞村。

是的,苏然没有听错,凤霞村!这个她在父亲身份证件上很多次读到过的地方。

她来到老家了?不对!老家怎么会通地铁?

“请问现在是哪一年?苏然有点紧张的问,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

老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1998年啊?”

天啊?发生了什么,难道我像小说里面的一样,穿越了?!

苏然感觉非常紧张但却又莫名的兴奋。就像每次逃课没被发现那样惴惴不安却又心存窃喜。她不知道将会在这里面临什么,但却又渴望一探究竟。

凤霞村因为苏然的来到稍稍沸腾了一会。苏然寄宿在老伯家里,隔一会便有人探着脑袋往里老伯家里看。

苏然狼吞虎咽的吃掉一碗白水面。吴大娘从地里揪了一把小青菜裹了点猪油炒了。苏然吃的很干净。她第一次觉得这种蔬菜这么好吃。

“姑娘你从城里来的吧?”吴大娘问。

“是的!”

“你父母呢!”

“和他们吵架了!”饭饱之后的苏然精神百倍。然后她恶作剧地一笑,“我是从2017年来的哦!”

吴大伯端着烟枪呵呵直乐,吴大娘也跟着乐,“多标致的姑娘,可惜脑子有问题!”

“谁脑袋有问题?你脑袋才有问题!”苏然立刻还嘴道。

和母亲日久的舌战已经让她养成对一切不好听的话都会立刻还击的习惯。

“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吴大娘训人的口吻和苏母一模一样。

“算了算了,不要和病人一般见识。”吴老伯也确定今天遇到的这个装束奇怪,言语荒诞的少女有问题。

苏然“啪”的一拍桌子,“你才有问题,你们全家都有问题!”

说完苏然抬头挺胸的走开了。她完全忘了刚刚吴大娘那碗已经被自己送进肚子里的白水面。

走出一段距离后,苏然突然有些后悔,此时天色已慢慢变黑,她并没有地方可去,执拗的脾气让她打死都不可能回去妥协。

她突然想起今天的吴老伯的对话,“对呀,这是一个爸爸的家乡。”苏然突然像找到了救命稻草。怀揣着一丝侥幸,苏然决定找一家人打听打听。

她走进一家院子,没有敲门。

“请问苏万生在哪家啊?”苏然大喊道。

“你找苏万生啊?”一个小老头从屋内探出脑袋。

“对,我是她女儿!”苏然说。

小老头眼睛瞪的比铜玲还大。

“小姑娘,不要开玩笑了,女儿?苏万生还没结婚哪来的女儿?”

哦,对啊,苏然突然想起了爸妈是在1998年底结的婚。

老头虽然有点疑惑,但还是答应带她去苏万生家。

苏然跟着老头又走了一段路,经过了一个鱼塘,来到了一家低矮平院。这个院子没有修围墙,隔着老远,苏然就看见一个精壮的背影在忙碌。

“万生,来亲戚了!”老头喊道。

那个背影应声转过来。透过朦胧的夜色,苏然隐约可见一张年轻的面孔正看向自己。

“你亲戚来了。”小老头再次说道。

“你是……”

年轻的苏万生还没有说完,苏然便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表哥,我是阿欣呀,”苏然临时想了一个名字,并为自己的恶作剧暗暗窃喜。竟然回不去现在的生活,她决定要在父母的年代里“大闹天宫”。

苏万生连忙一把推开苏然,然后认真的在记忆里搜索眼前打扮招摇的苏然。

“也许是远方的亲戚呢。”老头干咳了一声,然后便告别了。

尽管他感觉苏万生可能也并不认识这个女孩,可是这关他什么事呢?他还得回去照顾他那三岁的孙子呢。

“不好意思。我还是不认识你!”苏万生显得有些窘迫,他实在想不出眼前的这个“妹妹”。

慢慢的苏家其他人出来了,大伯、大嫂、还有她几乎没多少记忆的爷爷。

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此时都疑惑的看着苏然。

“你最好实话实说,不然我们只有交给派出所了!”苏万生恐吓着说。

苏然一咬牙“噗通”跪在苏万生面前,开始“交待”自己的凄惨身世。

开始她还装模作样的嘤嘤细语,慢慢的,被自己瞎编的故事感动的嚎啕大哭。

她是真的哭了。是啊,任凭谁听见自己的身世都会心生怜悯:从小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长大,七岁那年被人拐卖进一座山里,受尽折磨。后来终于有机会逃出来,却又遇见骗子,最后靠乞讨一路流浪到此。

苏然一边努力的编着荒诞又疑点重重的故事,一边偷瞄着苏家人的反应。可是最后她自己都感觉没人会相信自己。因为自己那几乎可以晃瞎所有人眼睛的名贵衣服就可以让她谎言不攻自破。最后她实在编不下去,干脆不说话了。

可是让苏然意外的是,最后苏家老爷居然同意她暂时住了下来。

苏然欢呼雀跃。在这里苏然度过了生平最为宁静的夜晚,也许一天的折腾让她太过疲惫。她倒下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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