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走尽
2017年7月4日,北京下大雨,艾可第一次见到心紫,那年她已经52岁了。约好在一家餐厅见面,因为下雨,迟迟打不到车,她一边问身边的澜叶餐厅在马路的那个方向,一边举着一把深蓝色方格的雨伞在雨里快跑,那动作像极了澜叶上小学时候上学迟到后一路狂奔的模样,
“妈,你慢点,不用跑了,迟到几分钟没关系的,下雨天嘛!”
“你不想跑就在后面慢慢走吧,你看已经六点21分了,距离约好的时间再有9分钟了,希望不会迟。”艾可继续在前面跑,雨越下越大。
“问题是你知道路地方么?你就在跑。别跑过了!”艾可突然停了,转过身看着澜叶在她身后一步一步走,距离她还有10米。她呆呆地伫立在那里,眼神迷茫,一脸焦急地神情。
这是艾可平生第一次来北京。
澜叶看着她,站在那里,像个孩子,裹着并不合身的羽绒衣,黑色,那是澜叶的。四月天,下雨,还是很冷,澜叶找了自己的衣服让穿着。
“这雨下的,就应该再换时间见面嘛,干嘛非得这样,”走近艾可,她们并肩走着,澜叶说,
“她都没说要取消,咱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失约,能快一些么?我不想第一次见面就让人家等太久,如果非要迟到。”艾可从容的说。
“妈,我已经发信息告诉她我们会迟到,她说没关系,慢慢来。”
“那也不行。今天就是你不对,非要打出租车,浪费那么多时间,距离这样近,刚开始就应该走过去。”艾克一路走一路怪罪澜叶。澜叶没说什么,听艾可说。澜叶知道无论如何心紫是不会怪罪她们的,就算她们迟到,其实也没什么的,此时此刻澜叶只是不想让艾可太过焦急。
心紫是一名大学老师,认真的上几节课,学生们都爱她,说不出原因的依恋她。
艾可,她在她的小镇上,忙忙碌碌,安静度日。
城市里,最多的是川流不息的脚步,但是心紫没在那些人里面。心紫在雏菊绽放的绿色花瓣里,心紫在蜻蜓跃过露水的清凉里,心紫在夏日清晨的鸟鸣里,心紫在白杨树沙沙作响的树叶里,心紫在银杏秋黄的灿烂里,心紫在月亮婉儿挂在枝头的温润里,心紫在飘飘荡荡的大雪风飞里,心紫在深夜寂静的星空里,心紫在想念她的人的眼泪里,心紫在爱她的人的心跳里,心紫在梦里,心紫在时空里,心紫在生命里。
小镇的夜空美丽,星星密布,月亮在云间自由穿梭,清晰,专注。身材肥大的妇人,踩着拖鞋在黑暗里走,和身边的女人不停地说话,他们的孩子在遥远的南方城市。艾可一个人在那条路上走,她总是微笑着和身边的人打招呼,但是从不与那些人同行。很少的几个路灯,在茂密的树枝里伸出来,很远的地方看到一点点光亮,夹杂着槐花六月的清香,合着偶尔的几声狗吠,在田埂间安静,清澈,像极了梵高风景画的的那种气息,生猛,自然。
心紫喜欢梵高。一本圣经,沉甸甸的,无论走到哪里,都在背包底部好好地放着。有时候也会塞一本诗集,偶尔也念出来:“I sit by the window……”。心紫喜欢紫色,心紫喜欢蝴蝶,头发上别一只发卡,非得要有蝴蝶的模样。心紫穿旗袍,几颗精致的盘扣在锁骨间错落有致,一幅画泼上去,浓淡相宜的是其颜色的搭配,散发着雏菊青绿色的清香,或许她从一出生便是香的。
农历初一或者十五,天上完全没有月亮,或者月亮圆圆地在那里。那天清晨,艾可总会穿上轻便的运动衣,背一个挎包,走一段路,爬一座山,看野菊花紫色盛开着,在路边清香。脚上沾染了尘土,她也没觉得脏了哪里,继续走路,时不时拿出手机拍一张照片,或是一只飞蛾,或者是一朵紫色的小花,又或者是一棵树,然后发给远方的澜叶看,澜叶无论多忙,都会秒回艾可的消息。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越下越大。六点二十九分,澜叶和艾可走近了那家餐厅,远远地,看见心紫坐在那里,优雅,美丽,脖间一只蝴蝶在她淡粉色的丝巾间翩翩起舞,仿佛很远处,就已经闻到雏菊绿色的优香。
“不好意思,还是有点迟,让你等了,不过没有迟到,刚刚好。”澜叶冲到前面和心紫解释,然后介绍艾可给心紫认识。
“没关系,真的没有关系的,你们不用这么赶。”看到艾可走上前和心紫打招呼,心紫微笑着迎上前去。
此时此刻,澜叶觉得无比的幸福,一边是爱她的母亲,艾可,一边是爱她的心紫,她都爱她们。她像个孩子一样调皮地坐在心紫的身边,母亲坐她的对面。澜叶很少说话,听她们讲话。偶尔会看到艾可泪流满面,或者母亲泪流满面,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澜叶了,因为她有你这样的母亲。”心紫说完,转过脸看着澜叶,手放在澜叶的箭头,摇了摇。
“艾可老师,澜叶总是在电话里提起你,说因为你,她的整个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整个人焕然一新,她说是你拯救了她。我总是想,像我这种人,这样平凡,什么都不能给澜叶,看着她一个人背着包闯进这座城市,我们也会担心,想要给她一些照顾,但是我们什么也给不了她,我真的什么也给不了她。”隔着餐桌,艾可努力地说话,用她并不熟悉的普通话,语速很慢,但还是在尽力表达清楚,她说着说着总会掉下眼泪。澜叶看着对面的母亲,她顿时有点心疼,但也生气,她心痛,她心痛为何母亲总要说说“我们这种人”,她任性地朝母亲甩过去一句话,
“妈妈,你能不能再不要说我们这种人,我不喜欢,你到底是哪种人,那我又是哪种人?”澜叶特别不喜欢母亲说那样的字眼。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澜叶的妈妈,你究竟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呢?”心紫问艾可。
“我?我什么都没有教过她呀,什么都没有。”艾可还没说完,心紫就已经湿了眼眶,
“这就是我想要听的。”心紫说。
“心紫,我的妈妈身上总有一股劲儿,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很不一样,觉得她那样自然,纯粹。或许她自己也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究竟有多好。其实咱们啊,咱们接受了所谓的高等教育,但是更会装,你不觉得么?”
那天晚上,她们在一起聊了很久,九点半,各自回去,雨还在下,风愈加紧了,城市的街道被冲刷的那么干净,像艾可瞳仁间的那股清澈,是心紫转过街角遗留的淡绿色的雏菊清香。
回到宾馆,躺床上,艾可一遍遍对澜叶说,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你知道么?我见到她,就会情不自禁的流泪,不知道为什么,她怎么那么好看,她对待人的方式怎么会那么特别。”
“妈妈,你要知道,心紫其实是很吝啬自己的时间的,她从来不会随随便便和任何人随便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她既然选择和你在一起,她绝定就是在乎你的,她就是这样的人,简单而又偏执。”
“我觉得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这样的人了,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大老远的跑来北京,说句话你不要生气啊,我觉得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见她的。”艾可一句句说着。
“谢谢你,心紫。”临睡前,澜叶发信息给心紫。
次日清晨,澜叶醒来,很早,大约六点的样子,心紫发来一条消息,
“澜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单独约见你的妈妈,咖啡厅,或者来我家,看她的意思。”
“?What?”
“你有以为无与伦比的母亲,我如果是你,我一定会用尽全力宠爱她,她有最最纯洁的灵魂,她有最最可爱的模样,那才是真正人的样子。昨天晚上你有三次冒犯她,当着我的面,我也没有说你什么,你不应该这样对待她。”
“我不想她那样贬低自己,她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好,有时候我实在是心痛。”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毕竟你还是一个孩子。以后不要再那样对待她,好么?她值得好好的对待。”
“我知道了。谢谢你。”澜叶回了消息,眼泪掉下来。
征求了母亲的意见,母亲同意,下午五点,去了一家花店,艾可问澜叶心紫最喜欢什么花,澜叶说买束雏菊吧,一束紫色的雏菊,选了好看的纸包了,艾可一路小心捧着,一直到心紫的家里。澜叶离开。
三个小时以后,艾可打电话给澜叶,让接她回去。澜叶不知道她们究竟聊了些什么,艾可回去的时候,手里提了一件衣服,说是心紫送给她的。她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行李箱里面,生怕压坏了。
两天以后,艾可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小镇,她偶尔拍几页书给澜叶看,澜叶知道艾可一定是在忙碌之余在抽空看书,她既然拍了那些内容,就说明她看懂了那些文字。
“妈妈,这是哪本书呢?我怎么没见过?”
“心紫送我的。”
“what?”澜叶惊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心紫会送几本书给艾可看。
“你知道么?我这一生,能遇见这样一个人,就够了,和她的遇见,够我回忆半辈子的了。我在这里的特立独行在她那里得到了百分之百地接纳,我在别人眼中的傻和笨在她那里被尊敬的对待。”
“她会用心对待人,但是她并不是对每一个人都这样。”
“我知道。我只要一想起你在那边还有这样一位朋友,我就丝毫都不担心了,真的,她真的让人感到踏实和放心。你知道么?我一看到她,就想起我死去很多年的母亲,你的外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流泪。看着她送我的衣服,每过一段时间,打开衣柜看看,仿佛能感觉她就在身边,她这个人,真的很神奇,我真的是,跨越了千山万水,才见得到她,为了见到她,我年轻时候受的所有苦痛和劳累,我觉得都很值,哪怕少任何一件,可能都无缘见到这个人,见到她的那种愉悦,就像我在寺院看到佛菩萨的那种感觉,油然而生的一种感觉,我也描述不来。”艾可努力地想要表达清楚。澜叶其实知道,她的意思是说,心紫的出现似乎让她的心间又回荡起原乡的呼唤,那是灵魂的旋律,是心的歌吟。
心紫,她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人。她的出现,让澜叶明白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一个人,只要被全心全意对待过,她的世界会完全不一样。
八月的北京,一场一场的大雨从天空冲下来,借着人细小的缝隙渗透进霓虹灯喑哑的昏暗里,从一片一片树叶间滑落,听深夜未眠的人的心跳,那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人的气息。澜叶一个人在她的城市,一张柔软的单人床,几本书,深夜走廊里丁零当啷钥匙的碰撞声,一段旋律,还有艾可的气息,日子一天一天过,这是澜叶从来都没有过的踏实和笃定。
艾可还是在她的小镇平静地生活,看书,认真做饭,穿美丽的长裙,偶尔打电话给澜叶,发她拍的照片,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在澜叶手机的小小屏幕里春夏秋冬。心紫认真对待自己的学生,以人的模样出现在每一个课堂,纯粹,真实,偶尔也流泪。
一个很平常的日子,母亲发信息给澜叶,说她在寺院,刚上了一炷香,准备礼拜的时候,耳边咣当一声,回头一看,是房梁上一只小麻雀掉下来,刚出生没多久,羽毛都没有,淡粉色的小身体,摔在地上,当她捡起来握在手里的时候,还是温热的,但是每过几分钟,身子便也僵硬了,她无能为力,觉得惋惜,但也丝毫没有用处,于是找了树枝,在寺院的一棵树下,深埋了那只麻雀,久久伫立在那里,口中念了几句佛号。
巧了,就是在同一天,澜叶和心紫约见面,心紫说在和一个朋友约见的时候,途中看到一只麻雀奄奄一息,她捡起来握在手里,想尽一切一切办法挽救她,但是最终还是死了,她觉得惋惜。
当时澜叶觉得惊讶,她仿佛同时见到艾可和心紫同时在一只将死的麻雀面前举足无措,静立驻足,生命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隔着时空,仿佛听见那两只麻雀的心跳纠缠在一起,出发澜叶的生命,艾可和心紫,都在用自己的生命告诉澜叶生命的真理,这一次,澜叶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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