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01
我是冥界的熬汤人，世人皆称我为孟婆，而我这长相却是数年不老，与婆字相差甚远，听着听着便习惯了，我也只记得我的姓。
我在冥界待了太久，不知是几千年还是几万年，我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就像奈何桥一样，仿佛生来就在这里，我的使命便是不停熬制忘却前尘的孟婆汤。
我在奈何桥上见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不管生前如何，到了冥界同是一袭粗布白衫，了无生气，我们唤他们为“魂魄”，因他们都是从肉体脱离，纵有三魂七魄，但七日不过奈何桥投胎便会灰飞烟灭，当然，这七日会被许多魂魄利用以至于闯祸，冥帝因此被天帝责备多次，冥帝在众多魂魄中寻找能者封他们为冥差，前往民间捕押魂魄，冥界众多冥差都是魂魄而来，饮下孟婆汤忘记前世种种，记名于冥簿便是新的身份。
我从冒热气的青铜大缸中勺汤而递，接过的是一位姑娘，我自来便有看透的本领，我知了她的一生为情所困，奈何情深，不得君心。
“孟婆，可否给我再盛一碗。”
她面露伤悲，两眼泪光。
“就算只饮一滴也会忘却前尘往事，过了奈何桥，步了往生路，便是下辈子。”
“我只是想忘了他，您这汤满满一缸，再给我一碗又会怎样！”
她声泪俱下。
“这碗足以让你忘记，走吧，这冥界不止你一人要饮孟婆汤。”
“为何您如此冷酷无情，我只是想多饮一碗孟婆汤而已。”
她被冥差桎梏住，仍是一副不甘心的模样，我的脑海里恍然闪过了什么，但，终是不可触摸，不可言表。
“执念于情爱终是无益，我在这里数年见了太多如你一般的女子，终其一生不过徒留伤悲而已。”
“你根本不懂情，不懂爱！”
她被冥差带走，但这一句仍印在我的脑海里，我被无数人说冷酷无情，又岂在乎多一人。
我的脑海里始终残留着那个恍然闪过的画面，这与我有关吗？
02
每年的七月十五，冥界便会打开地狱之门，放鬼魂入凡间，我也只有这一天可以安歇。
我倚在枫树下，大口灌酒，以往七月十五的地府只剩我与冥帝两人，冥帝同我亦是孤零人，今日天帝继位，他赶着去朝贺，诺大的地府只余我一人，罢了，好在冥帝那老家伙在酒仙那搬了好几坛酒来给我解闷，今日定要好好解解我这酒瘾，我也只喝得惯酒仙的酒，仿佛与深处某个感觉不谋而合。
“四十万年了，你还是这般贪恋饮酒。”
我看见一位及其美丽的女子朝我走来，我预知她并非善类，而我自有看透的本领，知她恨我入骨，这背后藏匿的故事仿佛洪水泛滥，我并不想去研究。
“这与仙子并无关系，冥界阴气太重，仙子还是早些离去的好。”
我感觉我与她相识许久，但我仍是想不起。
“我只是想与你叙旧罢了，看样子你是不记得了，想知道吗？想知道你的过去，想知道你为何会记不得以前？”
她一脸笑意，而我深感不简单，即便我很想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冥界阴气太重，仙子还是请回，以免染上了这地府气。”
我起身离开，身后却传来她的声音，“冥界幽怨谷有一人，他知天下所有的事，你的疑惑问他即可。”
我的脚步不曾停下，心里却一直想着她的话，幽怨谷我倒是听说过，三界邪灵之地，自古以来无人踏足。
我，到底是谁？为何我什么都记不起？为什么……
我向了另一条通道……
“你来了！”
幽暗室内传来一道声音，邪魅之至。
“我想知道自己的过去。”
“拿一样你最贵重的东西来交换。”
我孑然一身，并无贵重物品。
“拿你的不老容颜来换如何。”
我本就是一介煮汤婆子，换又如何。
“好，我想知道全部。”
我被紫色光芒包围，我感觉身体里的某种东西正在向幽暗处散去，而它们在空中停留，出现的情景勾起了脑海里的某些记忆……
03
我是由天地灵气幻化而来的神，我没有名字，他们都称呼我为神君，我深居青樱山不理世事，实际上是酿酒饮酒罢了，酒仙这老家伙总觊觎着我的酿酒方子，时不时来烦我，索性便全给了他，如此一来我倒也省事，此后，我也只喝他酿的酒。
如今的新天帝玄凌倒是常来扰我，那是个比我小十万岁的孩子，年纪不大却长的甚是好看，这天庭里的仙子多是花痴他，而我却因为玄凌常来青樱山的缘故被她们闲言碎语，我倒无所谓，闲言终究是闲言。
虽未经红尘，但好歹也有十几万的岁数，玄凌的心思我岂会不知，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后来，这孩子忤逆了天帝天后的赐婚，到我面前坦白一番，我只道他是小孩心性，不愿与他多纠缠，索性离了青樱山去往凡间。
我化为普通女子游玩人间，还未一月便在雨夜里救了一位被追杀的男子，我把他放到了月老庙，趁着他昏迷，我用仙法治好了他的伤，我向来能看透人心，可我却看不到他的心。
“你向来能看透人心，这个人倒是例外。”月老打量着他，手指似乎还在算着什么。
这老家伙的心思怎能逃过我的眼睛，我笑道，“莫非月老以为我和他会有姻缘！”
“姻缘簿竟然找不到你们，真是奇怪，我从未遇见这样的事。”
我不以为然。
翌日清晨，我打算离开时，他却醒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而已，公子还是早些归家以免家人担心。”
我走了，而他却跟了我好几里路，我终于忍不住质问他。
“我昨夜明明受伤，今早起来却完好无损，姑娘到底是人还是……”
他没有把那个字说出，但我知道他要说的是妖，我嗤笑，莫非世间除了人便是妖吗！
“你心里想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我不愿与他多纠缠，欲离去，却被他拉住手腕，异样的感觉遍布全身，可我却没有意识挣脱。
他高我许多，我抬眸正对上他深沉的眸子。
“在下想请姑娘帮忙，若成功，姑娘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荣华富贵于我，不过是云烟罢了，何况，我为何要帮你。”
“天下苍生。”
他目光如炬，我被他的决心震撼，乱世中有如此热血男儿实属不易。
“也罢，为了天下苍生，我愿助公子。”
他问我姓名，可我实在编不出，只说自己是孤儿，无父无母更不知姓名。
他给我取了个名字——孟子衿，因为他母亲姓孟，而子衿两字来源《诗经》。
我随他入了兵营，因有看透人心的本领，除了他军中不少细作，又探知了敌军的军事机密，他战战皆胜。
我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他常同我讲起他的雄心壮志，我竟入了迷。
三年后，他统一了天下，而我拒绝了他的封赏，我在都城开了一家茶楼，两耳不闻窗外事，我第一次对一个地方有了归属感，也许是因为他。
后来，他大肆封妃，而我再也没去过皇宫。
倒是他常来茶楼，每次都静静坐着，好像有心事，而我看不透，他不说，我也没问。
不久后，我才知道有谣言说我是妖女，他能登上帝位都是我的操纵，不等我去找他，兵队已把我包围，我认得他们，这都是他的人，我笑了，原来，他一直把我当作妖。
我入了囚牢，等待着他的宣判，我不信他是这般冷酷无情。
我等来了一杯毒酒，我仿佛跌入了谷底，我嗤笑，我是神，这毒酒又能奈我何，就算我是妖，这杯酒又有何用。
我一饮而下，这酒一点都不好喝，而我身痛欲裂，很快便失去了知觉，我来到了地府，这里不乏被红尘所困而不能往生的人，我记得上古有一忘情汤，哪怕饮一滴也能忘却前尘，他们同我都是心殇之人。
我熬制了忘情汤，陌染宸，我再也不愿记得你……
我不记得陌染宸，亦不记得往事种种，我只记得我的姓，还有如何熬制这汤，他们唤我为孟婆，而这汤被唤为“孟婆汤”。
04
我不知何时瘫倒在地，我感觉自己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我看见我的手布满皱纹，垂下的青丝也已雪白，看来，我是一位真正的老太婆了。
饮下孟婆汤是为了忘记他，如今以年华来换，却又记起了他，真是造化弄人。
“我感觉得到你很伤心，但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我带你去看看当年的事……”
我看见他抱住我冰冷的身体声嘶力竭，侍卫们跪了一地，原来，他给我的不是毒酒而是迷药，他是要救我，不知谁换成了毒酒。
我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在囚牢拐弯处看到了玄凌，眉宇间再也不是那个少年了，原来，造谣的是他，换酒的亦是他，现在的他要去地府了，殊不知这时的我已经饮了孟婆汤，而他也因私自下凡将被押回天庭。
陌染宸日日来我墓前，带酒给我，都是我最爱喝的，他常常喝的大醉，口中还呢喃着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我用不死不灭来换一世情缘。”
“值得吗？”
“值得。”
那日，夕阳西下，我一袭素衣翩翩而来，他醉迷的双眼已然湿润，“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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