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男孩的情感难题

-01-

警车在乡间的机耕道上颠簸,朱杰和妻子尤丽坐在车里。警察破了一个拐卖儿童的案子,有了他儿子朱星的消息。今天他们随同警察过来认人,夫妻俩很激动。

十六年前,三岁的儿子小星被人拐走。从儿子朱星被拐的那一天起,朱杰和尤丽便开始了艰难的寻子之路。他们尝试过各种方式,比如悬赏,张贴寻人启事,加入寻人公益群,但这些都没什么实际效果。

十六年来,他们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一心只想找到儿子。只要有一丁点儿子的消息,他们就赶往那个地方,全国各地差不多都去了。为找儿子,他们的存款花光了,服装厂转手了,房子卖掉了,车子抵债了。现在不但一无所有,还欠下亲戚朋友不少钱。就这么不停地寻找,至今已经十六年,可儿子一直杳无音信。

儿子小星的突然失踪,宛如一块巨型冰雹砸向他们。砸破了他们的头颅,砸伤了他们的身子,更加砸碎了他们的心脏。朱杰时常在半夜三更的时候,从床上爬起来,到阳台上找妻子。

尤丽的身影,是那么的伶仃和凄怆。她把自己完全融入在黑色的夜幕中,呆呆傻傻地望着深邃的夜空。尤丽就这么凄楚地坐着,一面曲着指头,一面算着小星离开多久了,小星现在多大了。

每次被朱杰牵着回到房间,尤丽也不肯睡觉。她总是打开箱子,看着那里面小星的衣服。这些衣服都是小星被拐之前穿过的,尤丽都没洗,叠好放在箱子里。她说上面还有小星身上的味道,想儿子的时候,她就拿出来闻一闻。每当这时,尤丽脸上的忧愁哀伤惨不忍睹。

今天,终于有了准确的消息,儿子有着落了。只是让朱杰没想到的是,自己在全国各地四处奔跑,寻找了十六年的儿子,就在距离自己不到二百公里的乡下。唉,真是造化弄人啊!

朱杰一路看着沿途的景物,觉得这一切都是与儿子有关联的。他想儿子现在已经十九岁,肯定长得壮实了。可是究竟是什么模样,他猜测不出。于是车窗外那些偶然进入他眼睛的小伙子,就变成了朱杰揣摩的对象。看着看着,朱杰察觉自己的心在七上八下地跳动。同行的刘警官和李警官,时不时的看他一眼,他们的眼神,有着深深的同情。

警车向前行驶,他们要去的村庄就在眼前。一股熟悉的气味,隐隐约约的飘来。尤丽的身子一震,她似乎闻到了儿子的气味。

过了村口,有一处带院子的房子。这个院子的围墙不是很高,墙头上探出院子里葡萄的藤蔓,有的在墙头趴着,有的则顺着墙头的棱角溜了下来。藤蔓上稀稀拉拉的垂着一挂挂细细密密的葡萄籽。

院子的门,是用粗糙木方拼接而成的栏栅门。门前,一个中年女人坐在椅子上,手里编织毛线衣的竹针,在不停地穿梭。她清秀的脸上,神情温柔娴静。

院子前面空地上,有几棵橘树。警车从机耕道拐进来,停在空地的边缘。原本蹲在地上的两个男人,站了起来。他们侧着身子,用疑惑的眼光注视着警车下来的几个人。“小星,我的儿子啊!”随着一声惨烈的呼叫,尤丽扑向站在那里的小伙子。

尤丽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个大男孩,一定是她那个被拐走十六年的儿子小星。除了眉宇的相似,尤丽嗅到了一股特定的气味。那是她儿子的气息。刚才在警车上,尤丽就感应到了儿子的气味。现在儿子就在眼前,她不顾一切地扑向儿子,死死的箍住他。

其实,尤丽记得儿子身上的气味,只是一种意念。按照自然现象来说,不管多么浓郁的气味,都是会消散的。根植在尤丽心里的,是她对儿子深深的思念,是她对血脉亲情长久的呼唤。这种情愫,在见到儿子的瞬间,就彻底爆发了。

朱杰急切地看着儿子,看着这个在三岁时被拐,现在已经变成了小伙子的儿子。这么多年的日思夜想,终于变成了现实。朱杰站在儿子面前,贪婪地呼吸夹杂着儿子气息的空气。他伸出略微颤抖的手掌,摩挲着儿子的头顶。此刻,他的妻子正在紧紧地搂住儿子。

面对突如其来的人和事,这个小伙子不知所措。他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他开始挣扎,终于摆脱了她的臂膀。他重重地呼吸几口空气之后,对她说:“阿姨,我不是你的儿子,你弄错了。”

“你就是我的儿子,我不会弄错的。”尤丽激动地说:“你的眼睛像我,鼻子像你爸爸。”

尤丽指着自己和朱杰对儿子说:“小星,你自己看看,你到底像不像我们?”在尤丽的眼里,现在的儿子和三岁的时候,没有多大的变化,完全就是她和朱杰的综合版。

“你不是我妈妈,我的妈妈在那里。”小伙子再次这么说,然后他指着他身子斜着的方向。尤丽偏了一下头,看见门口那个织毛衣的中年妇女,正向他们走过来。

刚才,茹瑶看见四个人从警车出来,有两个警察,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警察走向她的丈夫吕仲,而那一对男女则朝着她的儿子小雨冲过去。儿子小雨在那个女人的怀里,不住地扭动着。

猝不及防的小雨,挣脱她的怀抱之后,他喘着气说:我不是你的儿子,我的妈妈在这里。”小雨说到这里的时候,指着正好走过来的茹瑶说。

茹瑶走近那个女的,她看上去身体不好。她的脸上现在有些红色,但还是很容易看到苍白的底色。因为使劲地抱着小雨的缘故,她额头上有明显的汗迹,粘住了几缕垂下来的刘海。她听到小雨的话,半张着嘴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那惊惶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小雨。

看见这种情景,茹瑶意识到十六年前买儿子的事情败露了。这两个人,肯定是小雨的亲生父母。那两个警察,一定是来让小雨回去的。茹瑶也听见了儿子如此说话,她来到儿子面前,抚摸着他的脸说道:“小雨,你不可以没礼貌?”然后,茹瑶对这个陌生的女人道歉:“对不起,孩子不懂事,请你别见怪。”

尤丽没有理会这个女人,她又伸长胳膊,死死地抱着小星,悲戚地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哽咽地说道:“小星,我们找得你好苦啊。儿子啊,我是你的妈妈呀?”

-02-

在尤丽认子的同时,刘警官拿出刑事拘留证,对那个中年男人说:“你是吕仲吧,你涉嫌收买被拐卖儿童罪,我们依法对你刑拘。请你在这里签字。”

中年男人接过警察手里的纸张和笔,蹲下身子就着膝盖骨,在刑事拘留证下端被拘留人签名的空白处,抖索着签了字。他起身后一面把东西交还给警察,一面开口说,“我是吕仲,我不是人贩子,我没有拐卖儿童。”然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隔着几步远的小雨。

刘警官盯着吕仲,毫不客气地问他:“那个小伙子是谁?他是从哪里来的?就凭买了这一个,也可以判你三年。”

吕仲急忙说:“警官,你听我解释。小雨这孩子是我买的,但我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养大的。”吕仲生怕警察不相信,就继续说:“我没有虐待过小雨,你不相信的话可以问他。”

那个现在叫小雨的孩子,听到了吕仲和警察的对话。他着急地说:“警察叔叔,我爸爸是个好人。”

朱杰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对他说:“小星,我们才是你的爸爸妈妈,这个人是花钱把你买来的。”

小伙子大声说,“现在先不说这个,你去给警察叔叔说句好话,别抓我爸爸。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听了儿子的话,朱杰摇了摇头。他痛苦地说:“小星啊,这件事不是我能够决定的。现在已经立了案,能不能够撤销,得听警察的。”

朱杰的话才说完,他就看见儿子背朝着他,面向吕仲走过去。他听见儿子问吕仲:“爸爸,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我为什么会变成他们的孩子?”

吕仲懊悔地说:“小雨,对不起。他们没有说错,他们真的是你的爸爸妈妈,是我十六年前把你买回来的。”

爸爸的话,让这个既可以叫小星,又可以叫小雨的男孩,宛如被被九天玄雷击中,他一下子就愣住了。看着眼前的两个爸爸和两个妈妈,他迷茫地蹲在地上,屈膝垂头什么话都不说。

他的人生,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发生了巨大的变故。眼前这对面容悲怆的男女,竟然会是他的亲生父母。而和自己朝夕相处的爸爸妈妈,却是一个把他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的人。可是,他很奇怪自己的感情,对于离开了十六年的亲生父母,他心里的感觉非常陌生;而对这两个抚养了自己十六年的爸爸妈妈,心里却没有半点变化,依然像以前那样尊敬他们。

刘警官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走过来对朱杰说:“老朱啊,我们办案的时间很紧,该走了。”

朱杰点了点头,看了看儿子,非常欢喜地对尤丽说道:“尤丽,我们带着小星走吧。”

尤丽把还在蹲着的儿子拉了起来,她柔声说道:“小星,快,跟爸爸妈妈回家。”

小星现在的妈妈茹瑶,听到尤丽的话,顿时惊慌得手足无措。她不敢说话,只是紧紧的攥着小星的另一只手不放,无声无息地淌着眼泪。

小星的两只手都被拉住,他看看妈妈,又看看自称妈妈的尤丽,他对尤丽说:“阿姨,就算你是我的妈妈,我也不想跟你回去。我还有这个妈妈,我如果走了,没有人来陪她。”说着,他抽出了被茹瑶紧紧握着着的手。然后稍微用点力气,就掰开了尤丽使劲扣住他的手指。

尤丽伤心的痛哭,那个悲伤的模样,仿佛失而复得的儿子,马上就会再次消失。尤丽哀哀地对丈夫说:“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陪着儿子。”

朱杰的泪水也从眼眶里溢出,他扭过头看向刘警官。刘警官说道:“那不行。朱星是当事人,得回去配合我们办案。再说,你们两人还得做亲子鉴定。”说完,和李警官一左一右把吕仲押进警车。吕仲扭头对妻子喊道:“茹瑶,你要照顾好自己。”

茹瑶也听见了刘警官刚才说的那些话,她眼巴巴的望着小雨。她落寞的脸上,没有一丝精气神。她伸出双手,把儿子紧紧的抱住。这个十六年以来形影不离的儿子,从现在起就再也不属于她了,她的心好似被利刃剜割一般。

直到小雨对她说:“妈妈,我会想你,我会回来看你的。”她的心,仿佛再重新地跳动。良久,小雨松开她,慢慢地上了警车。就在警车启动那一刻,她呼喊着:“等一等。”

茹瑶一面喊道,一面向着警车小跑过来。隔着车窗,茹瑶气喘吁吁地对吕仲说:“小雨他爹,你要好好的对警官说话,把事情说清楚。咱们当时把小雨买回来,虽然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但也是犯法的事。现在警官找来了,该怎么惩罚咱们都认了。”

吕仲眼眶红红的,他哽咽着说不出话,只得对妻子重重地点着头。待茹瑶从警车边退开,警车就缓慢的启动了。小星的头伸出车窗回望,他的那个妈妈的身影已然模糊。这个生活了十六年的家,已经渐行渐远。

-03-

回到城里那个家,尤丽把珍藏的相册捧了出来,给儿子看里面的相片。虽然之前吕仲告诉过他,和警察一起来的人是他的亲生父母,但他还是将信将疑。三岁之前的事情,小星是没有一丝印象的。从他记事起,他的名字就是小雨,吕仲夫妻就是他的爸爸妈妈。

直到现在,他看见了自己三岁之前的相片,看到了自己三岁之前的生活印记,他才完全相信了他完全相信了自己是小星,尤丽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因为这些相片,他现在的妈妈茹瑶没有,有的只是他三岁之后的相片。小星的心里,顿时萌生了对尤丽的亲近之感。

“妈妈。”小星双手握住尤丽的手,艰难地喊了她一声。他和妈妈的眼眶,都噙满了泪水。对于尤丽来说,这句迟迟不来的呼唤,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愈合了她支离破碎的心。

母子俩紧紧的抱在一起,儿子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尤丽迷醉地呼吸着儿子的气息。她的心情在这一刻平静了,她的祈祷在这一刻实现了,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圆满了。

尤丽的双手捧着儿子的脸庞,喜悦地说:“小星,我的好儿子,妈妈终于找到你了!”当天晚上,尤丽睡了十六年以来最香甜最安稳的好觉。

休息了几天之后,朱杰和尤丽开始上班了。小星也知道了家里的变故,为了四处寻找他,父母曾经的厂子房子车子都变卖了。现在爸爸在他早就转给别人的服装厂打工,妈妈做家政每天都在别人家里搞卫生。他们都很忙,小星独自待在这个出租屋。

小星感觉的出来,爸爸妈妈现在很开心。他们的欢喜是从心底绽放的,但小星自己却开心不起来。他每天都没有事情做,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电视。小星觉得眼前的空间不但太窄闭,而且周围的环境很陌生。他思念乡下那个家、那个妈妈、那个无拘无束的蜜橘林。那个蜜橘林,比这个小区还宽还大。

小星想离开这里,可是又怕爸爸妈妈伤心难过。可是如果不离开,那乡下的妈妈肯定也在想念他,也在伤心难过。小星心事重重,却理不清头绪。

朱杰下班回家,发现小星闷闷不乐。他关切地问道:“小星,你是不是不舒服?”

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小星,正了正身子说道:“爸爸妈妈,我有话对你们说。”

挨着小星坐在沙发上的尤丽,满脸慈爱地说:“小星,你想跟我们说什么?”

小星偏着脑袋看一眼爸爸,又回过头来看一眼妈妈,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没有不舒服,就是觉得心里不得劲。爸爸妈妈,我想回去看那个妈妈。”

尤丽的心里一下子又空了,她急切地问道:“儿子,爸爸妈妈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怎么不要我们啦?”

看见妈妈憔悴的脸上,又伤心又着急的神情,小星挽着她的胳膊说道:“妈妈,你们永远都是我的爸爸妈妈。我只是想回去,再看看那个妈妈。妈妈,我是在那里长大的,我熟悉那里的一切。虽然这里也是我的家,但我对这里是陌生的,我对城里的生活一点都不习惯。”

瞧着妈妈失望的样子,小星又说:“妈妈,我想去乡下住一段,再回来住一段。要不你陪我去,好不好?”

尤丽忐忑不安地问道:“小星,你那个妈妈就那么好吗?儿子啊,你告诉妈妈,这十六年你过得好吗?”

小星连连点头,好像鸡啄米似的。他说:“妈妈,我那个妈妈对我很好,我过得很幸福。从我记事起,我每天早晨都喝豆浆,豆浆是妈妈自己磨的。每天早晨五点,妈妈就起来用石磨给我磨豆浆。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不用电动豆浆机,又快又省事。妈妈告诉我,石磨的豆浆更营养。”

说到这里,小星停顿一下又说:“那具小石磨摆在堂屋的碗橱旁边,它比平常的石磨要小许多,是爸爸特意找石匠雕琢的,给了人家双倍的工钱。”

此刻,小星的目光充满了依恋。他对尤丽说:“妈妈,从小到大我都喜欢吃烙饼。我们家有一块地,专门用来种黄豆和小麦。黄豆用来磨豆浆,小麦用来磨面粉。这些事情,都是我那个妈妈自己做的。”

小星拉过尤丽的手,对她说:“妈妈,你不知道她为了我,付出了多少辛苦。她的手掌有一层茧壳,指节处的皮肤也是厚厚的很粗糙。”小星一面说,一面在妈妈的手掌上比划。

看着小星清澈的眼神,尤丽心里有一丝触动。这时小星说:“妈妈给我磨豆浆的时候,总是我一个人的分量。她说她不喜欢喝,可是我知道她是舍不得。于是每天晚上,在妈妈浸泡黄豆之后,我就偷偷的往盆子里又添加了两捧。这样,爸爸妈妈就可以和我一起喝豆浆了。”

听到儿子如此懂事的话,尤丽心生感动。让自己的儿子如此心地善良,完全是那个女人的言传身教。此刻,尤丽心里对她的那种敌视的元素在渐渐的消退。尤丽正待说话,小星的声音又响起来。

他对着尤丽说:“爸爸妈妈很爱我,他们总是想方设法让我过得更好。我们这里是蜜橘产地,吃饭的大米都是去县城买。有一次听说有黑心商人卖陈化米,人吃了对身体不好。于是,爸爸就去临县稻产区的农户家买稻谷,亲眼看见他们脱粒才放心。”

儿子的话,再次让尤丽体会到茹瑶对儿子的良苦用心。她看着小星的面容,儿子的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幸福的神情。

-04-

自从吕仲被抓去、小雨被领走,茹瑶就在孤独寂寥中度日。每天她一个人坐在墙院门口,从早晨到傍晚,她的家里都是冷冷清清的。此刻,茹瑶依然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她觉得今天的夕阳,来得特别的快。晚霞斜斜地洒在她的身上,但那些微的热度,难以融化她心里的冰碴。

她的眼睛对着门前这条机耕道,直勾勾的凝望。它虽然弯曲狭窄,却能够从眼前通向远方。茹瑶想起十六年前那个遥远的日子,吕仲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回来。从此久婚不孕的茹瑶有了儿子,她的生活有了色彩。她给儿子取名小雨,就是要让阳光雨露丝丝缕缕滋润儿子,让他健康壮实的长大。现在小雨完全长大了,可是却不在这里了。

路,还是这条路。小雨三岁的时候被吕仲买来,十九岁的时候被亲生父母领走。茹瑶想象着,小雨回到他原来那个家庭的其乐融融。她内心潜藏十六年的,对小雨亲生父母的愧疚也跃上了心头。

神思恍惚之际,茹瑶的视线里出现了一辆车。这是一辆的士,从路的尽头驶来。茹瑶没由来的生出一种感应,她的儿子小雨回来了。果然,小雨蹦跳着下了车,飞扑着到了她面前。“妈妈,我回来了!”这一下,茹瑶郁积的思念化成了汹涌的泪珠。她和儿子同时都张开臂膀,紧紧的抱成一团。

尤丽是随着儿子一起来的,她和刚下车的朱杰,没有急着过去。尤丽打量着眼前这个中年妇人,惊艳于她的风度韵致。她纤细的腰肢,如同没有生产过的少妇。更值一提的是她白皙的肌肤,尤丽觉得她完全不像乡下的农妇。

太阳西坠,朱杰坐在大门口。想着心事。儿子一心一意要住在这里,真是一件麻烦事。尤丽则坐在堂屋里,看着只隔两三米远的灶台处,茹瑶和小星在忙碌。同时,尤丽也看见了那具石磨。

现在尤丽知道了儿子这个妈妈叫茹瑶,是个很雅致的名字,和她的人一样。她也知道了茹瑶是因为婚后多年不孕,才抱了小雨回来养育。说起这件事给尤丽一家造成的伤害,茹瑶刚才懊悔不已。

茹瑶和小星不要她帮忙,让她坐着休息。他们虽然手脚不停,却时不时的和她说话。在寻找小星那种伤痛的日子里,尤丽不爱和人说话。她总是一个人独处,眼睛看着灰蒙蒙的世界。她的天空没有艳阳,有的只是浓重的雾霾。自从前几天找到了小星,尤丽心里就开始阳光灿烂,有了一片晴朗的天空。

“咦?她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麻油炒仔鸡?”闻到这熟悉的香味,尤丽心里很奇怪。尤丽年轻的时候,喜欢吃这道菜。后来儿子没了,她做什么都没了心思,这道菜她已经十六年没做了。现在这个味道,既勾起了她对从前的回忆,又激发了她对今后的希翼。

儿子找到了,曾经遗忘的生活又回来了,心里所有的梦想也被唤醒了。从眼前看到的场景,尤丽相信了儿子说的话。小星在这个家里,还是没受什么委屈的。慢慢的,尤丽对的心里,对茹瑶有了几分好感。

饭桌上,茹瑶强装笑脸。她对尤丽说道:“大姐,你尝一尝这个荷叶麻油鸡,也不知道对不对你的口味。不瞒你说,小雨很爱吃。”

尤丽听了心里一酸,小星和自己真是母子连心,连饭菜的口味都相同。可惜,小星都长这么大了,她却没有机会给儿子做菜。心念至此,尤丽红肿的眼睛,又浸出了泪花。

敏感的茹瑶,觉察到自己触动了尤丽的伤心处。于是她连忙收了口,朝尤丽歉意地微笑。小星感受到两个妈妈的情绪波动,他对尤丽说:“妈妈,我喜欢吃放在新鲜荷叶上的麻油炒仔鸡。”

小星一面给尤丽夹了一块鸡肉,一面说道:“可是,荷叶并不是一年四季都有。于是在荷叶枯萎之前,爸爸就下到荷塘里采摘荷叶,清洗后放进冰箱保鲜。这样就可以在没有荷叶的季节,我依然能够吃到香喷喷的荷叶麻油鸡。”

说完,小星离开桌子走向冰箱。他拉开冰箱门,从保鲜的抽屉里取出一包东西,然后返回来。尤丽接过来打开保鲜袋,里面是厚厚的一叠绿油油的荷叶。从儿子递给她,到她打开保鲜袋的这一刻,尤丽的心里掀起了波澜。儿子在茹瑶家十六年,是真的过得开心、过得幸福。她心底的冰封,在悄无声息地消融。

旁边,茹瑶看着眼前母子重逢后温馨的一幕,心里既愧疚又失落。茹瑶的神情落在小星的眼里,他的的双手分别拉着两个妈妈的手。他对尤丽说道:“妈妈,你是我的亲妈妈,按道理我要跟你回去。但是我舍不得这个妈妈,如果我走了,她怎么办?可是,如果我留下来,你也会难过的。”

听到这句话,两个妈妈是迥然不同的反应。茹瑶喜极而泣,小雨果然是个好儿子。尤丽则惊愕地望着儿子,她忐忑不安地说:“可是,你不跟我们回去,我和你爸爸怎么办啊?”

看见亲生母亲伤心的模样,小星松开了拉着茹瑶妈妈的手,双手把尤丽妈妈的手掌窝在他的掌心。小星转过头对朱杰说:“爸爸,你和妈妈商量商量,看看是不是可以住到这里。这样我就可以和两个爸爸两个妈妈在一起了。”

听了小星的想法,朱杰和尤丽不知道怎么回答。如何安排今后的生活?如何适应小星的生活习惯?如何解开小星的心结?如何协调小星与吕仲夫妻的关系?这一切的一切,困扰着朱杰和尤丽,让他们迷惑茫然无所适从。

这一个又一个难题,或许会与他们一家三口终身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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