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均力敌的夫妇

好故事

20:20,不见不散

—— 《空话街》

– 空话街 –

✦ 第六十五个原创故事 ✦

皇帝第一次登上金銮殿的宝座时,激动的腿一软,差点就要晕过去。

幸好身旁的皇后眼疾手快,连忙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让皇帝丢了开国以来的第一个大丑。

金銮殿上,有机灵的小太监扯着嗓子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于是殿内殿外便齐刷刷响起一片扣头声和高呼万岁的附和声。

皇帝坐在金殿正中央的龙头宝座上,看着底下乌泱泱跪倒的人群,紧张的出了一手的汗。

乜斜着眼瞧了瞧身边坐着的皇后,面容端庄,镇定自若,脸上始终挂着谦和得体的微笑。

皇后转眼看他,眼中的得意之色分明。皇帝赶紧坐直了身子,长袖一挥,朗声道:“平身。”

厚重的长袍底下,皇后的手探过来,覆上他的。皇帝觉得自己紧张的心刚刚得到一丝丝的安慰,然而下一秒,皇后的手爪子毫不留情的在他手背上狠狠拧了一下。

皇帝吃痛,低声道:“干嘛?”

皇后面上仍笑着,声音从齿缝中飘出来,轻得只能让两个人听见:“没事,想确定一下这是不是真的。”皇帝心说你想确定掐你自己就行了干嘛掐我,但是皇帝还是笑笑,识时务的将那句话咽进肚子里,翻手握住了她的手。

握的紧紧的,一刻也不想分开。

繁复冗长的登基仪式终于结束,夜深人静之时,皇后卸下压的她脖子酸疼的赤金凤冠,抱怨似的嘟囔了一句:“可算完了,这东西要压死我了。”

说完这话,肚子适时的叫了一声。

然后眼前出现了一只宽大的手掌,和手掌上静静躺着的两个黄澄澄的玉米窝头。

皇帝在她身旁坐下,眼中有柔和的笑意:“吃吧,朕从御膳房偷的,专门给你留的。”

“都当皇上了,还吃这破玩意啊?”皇后从他手上拿走那两个玉米窝头,低头咬了一口,凉凉的,还有点硬。

硬是没喝水把它吃完了。

皇后拿皇帝的袖子抹了抹嘴:“还御膳房呢,水平也不咋地嘛。”

“两个窝头你全吃了,不给朕留一个?”

皇帝看了皇后一眼,笑得意味深长:“朕今晚可饿得狠呐。”

然后吹灭房中蜡烛,隐入帐内不见踪影,只剩下一旁摇篮椅中未满周岁的太子殿下,茫然瞪着突如其来的黑暗不知所措,只能紧张的吃手手。

事情若是追溯到更久远一点,在皇帝还没当皇帝,皇后也不是皇后的时候,故事是这样讲的。

皇帝那时名唤冬郎,是个一事无成的潦倒侠客,皇后那时叫做月娘,他青梅竹马的妻。

若是搁在太平盛世,冬郎一身武艺,或许能成为一代大侠,可偏偏赶上乱世,连劫匪都吃不饱的年头,谁还管什么侠客不侠客的呢?

家里仅剩的东西都让冬郎给拿去送人了,直到那天早上,月娘明确告诉他,家里已经没米下锅了。

月娘下了狠话,要是今晚再拿不到米来下锅,就干脆让他别回来了。

娘的,冬郎喝了口酒,狠狠叹了口气,一个大胆的想法逐渐在他脑中成型。不让他活,他就反了!

趁着酒兴,索性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并与他那些侠客朋友们在月下盟誓,誓要反出一片天来!

酒坛子摔了不少,豪言壮语也说了不少,决心也下了,可侠客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今晚……还是没米下锅。

斜月西沉,侠客真心觉得他怕是要像今晚的月光一样,凉凉了。

走到家中,月娘看了看两手空空的侠客,意料之中的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我去隔壁王大婶家借了半斤棒子面,蒸了俩窝头,你先啃着。”

侠客咬着窝窝头,低声对月娘道:“我要反了。”

“明天要是再没米下锅,你就……”

骤然听到这话,月娘一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侠客以为她是吓着了,刚想说话,就听到月娘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吼:“娘的,早该反了。”

那一嗓门,差点把手里的窝窝头捏碎。

就这样,侠客彻底走上了造反的道路,而这仗一打就是七年。除暴政,定民心。皇帝登基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

新帝登基,自是要扶植一批自己的势力。除了那些和他一起打江山的兄弟们,要想往上爬,还有什么比结姻亲更好的方式吗?

连朝中的大臣都想到了,皇帝自然也想到了。

送进宫里的姑娘可真不少,大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温柔的,爽利的,泼辣的,文静的,应有尽有。皇帝自是不敢看一眼的,连忙全送进了皇后宫中让其调教。

皇后对此表示很满意,特地在自己宫中大摆宴席,邀请那些姑娘小姐们来吃饭,美其名曰增进感情,实则,哼哼,暗藏杀机。

宴席上,皇后从兔笼里捞出一只雪白的大白兔,然后微笑着手起刀落,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皇后将兔子交给御厨,擦了擦手,笑得纯良无害:“各位妹妹们,尝尝这道红烧兔肉,味道一级棒。”

据当时在场的小公公们说,那些官家小姐哪见过这种阵仗,有几个登时就晕了过去,剩下的也都是面如土色,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据说当天晚上,就有几个死活闹着要出宫,剩下的也都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事已至此,皇帝只好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大手一挥,将她们都送回了宫外,还给了几笔银子做安抚。

皇帝表示,实在不是我不想收,是我媳妇太悍妒,我虽然是皇帝但我惧内啊,我虽然惧内但我骄傲啊,反正天下也没有敢说皇帝的不是的。

末了还苦口婆心,说做皇帝做到这个份上,你们应该知足了。想当年我老婆,那可是敌军压境都面不改色的。她当年打仗的时候,那个狠劲,比朕都狠,现在已经收敛不少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还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粮。

自此便再没有人提起纳女子以充后宫的事了。依旧是夜深人静,红鸾帐内,帝后对视一眼,双双笑场。

“你这白脸唱得怎样?”

“自然是不如月娘的红脸唱得好。”

“可是这样一来,我成了悍妇,你也未免落个惧内的名声。”

“那又如何?”皇帝眼中笑意深沉,“只要能和月娘一生一世一双人,何必在乎旁人说什么。”

言毕便欺身上来,又是一室春意浓。摇篮椅中的太子殿下明显早就见怪不怪,不再紧张,他开始放松的吃手手。

转眼便过了十年太平日子,本来该正值休养生息,人民安定的时候,西凉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越过边境来挑衅,还攻陷了几座城池。

皇帝一听不能忍啊,小样我还治不了你,马上决定要出兵声讨西凉。这本来也没什么,正常吗,被人挑衅了总要反击一下的。可这事难就难在皇帝一时热血上涌,大手一挥:“朕要御驾亲征!”

太子听后很是淡定,心里却在吐槽,他老爹这么不靠谱,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打下这江山的。果然,皇后听了这个消息,怒气冲冲赶过来,迎面就是一句:“你可拉倒吧。”

太子心想,母后大人做的好,再给力一点,争取绝了他老爹的念想。

“你也不瞧瞧自己是几十岁的人了,还御驾亲征,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老腰!”

服侍皇帝的小公公和太子殿下对视一眼,均忍住了笑意。

若说普天之下谁最厉害,那当仁不让该是皇后娘娘,生起气来的时候连皇帝都敢骂,不仅骂,还敢打,而且皇帝绝不还手。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共患难的情意呢?

“要说去,也该是我去,好好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太子正听得起劲,下意识点头,忽觉不对,怎么说着说着变成他老娘要领兵打仗了呢?难道朝中就这么缺领兵打仗的将军吗?

“不行!”

“凭什么不行,我都十多年没出过宫了,出一次怎么了?而且还是为了国家大事!想当年我率领着八千铁骑替你攻城略地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行了?”

一番话,将皇帝怼得哑口无言。

皇后突然又话锋一转,道:“若你真是不愿,咱们就抓阄,谁抓到谁去,公平的很。”

而太子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盒子里放两张纸条,一张有字,一张无字,谁抓到有字的谁去,相反,若抓到无字的,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皇帝先抓,果然,抓了个无字的。

皇后笑得肆意而放纵,说这是天意要让她领兵打仗,所以现在就要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望着皇后远去的背影,太子清了清嗓子,忽道:“其实母后那张也是无字的吧?”

皇帝摊开手掌,一副早已预料到的样子,笑得温柔又无奈:“我能怎么办,随她高兴吧。”

说走就走,皇后集结精锐部队,亲自披挂上阵,带兵出征西凉。皇后还是当年那个攻城略地的猛将,铁骑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三个月时间,不仅收复了失地,还顺带手攻下了西凉几座城池。

皇帝开始有些心疼西凉的那些将士们了。

西凉的首领一看形式不对,连忙投降,亲自送了使臣过来。割地,赔款,好话说尽,可皇后就是不退兵。大概是在边地玩嗨了,皇后迟迟不归。皇帝急了,连下三道圣旨也召不回来,最后实在没办法,把国政交给太子,亲自跑到边境去请皇后。

皇帝风尘仆仆,日夜兼程,赶到的时候正值饭点,皇后在帐中正与一只烤羊腿做斗争,见了灰头土脸的皇帝,登时便笑道:“你怎么跑来了?”

皇帝走过去自然的牵住她的手:“想你了,又怕你丢了,所以来接你。”

守在帐外的小兵听到这句话,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中年夫妻了,还说这种情话,真要命。

不过皇后对于这种情话好像十分受用,两人在帐中你侬我侬了好一会方才出来。那天晚上,皇帝与皇后在帐外散步,望着无边清冷夜色,不由感慨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月娘,你懂我的意思吧?”

言下之意就是,人家都割地赔款了,何必赶尽杀绝呢?

没想到皇后听了这句话,登时脸色便冷下来:“说,西凉给了你什么好处?”

这句话把皇帝给问懵了,还能有什么好处,就是割地啊赔款啊每年进岁贡什么的,还能有什么好处?皇后瞪着他,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他们没有给你送个漂亮的异国公主什么的,所以你才帮他们说好话的对不对?”

皇帝几乎快要吐血了,除了打仗,皇后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末了,又是月下表忠心又是对天发誓的,才终于让皇后打消了这些奇怪的念头。

“冬郎,你还记得我们成亲那晚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我说我们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一辈子都在一起。”

不管贫穷富贵,生老病死,都要在一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相伴到老。

然后在她额前落下温柔的一个吻。

皇帝亲自出马,终于将皇后由边关迎了回来,合宫上下俱是欢喜,因为那样每天就会有新的快乐源泉了。

帝后之间的互怼就像这奔腾不息的流水,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日子,皇帝忽然在一个深秋病倒了,监国大事也就理所当然落在了已长成的太子身上。

皇帝这场病来势汹汹,甚至几度昏迷,这么多年来,一向因为不乱颇有大将风度的皇后突然间慌了神,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六神无主。也不知在他床前守了多久,恍惚中听见皇帝唤自己的名字,皇后连忙擦干了泪,去握他冰凉的双手。

“月娘……月娘……”

他的声音模模糊糊,像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需要仔细去分辨,才能听得清楚。

“等我好了……就……带你……出宫……咱们过……安生日子去……”

“好,好。”皇后使劲的点了点头。

“我……现在……乏得厉害,想……睡一会……”

他的手从她指缝间滑落,轻轻的跌在锦被上。

“冬郎……”刚开始还是低声哭泣,到后来已经不顾形象的趴在皇帝身上大吼大叫,便嚎还边捶他,“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撇下我们孤儿寡母就走了,你个没心肝的,让我们娘俩可怎么活……”

一旁侯着的太医被皇后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吓了一大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皇后已经扑倒皇帝身上去了。

“皇后娘娘,您别……”

皇后可顾不上这么多,眼泪鼻涕全蹭饭龙袍上去了,还死抱着皇帝的身体不撒手,并且放了狠话,今天谁要是敢把她和皇帝分开,那就别怪她下手无情。

“咳咳,月娘……你压死我了。”

皇帝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你个没良心的,你怎么,没死啊?”白瞎她那么多眼泪了。

皇帝一脸懵:“我只是喝完太医开的药想睡上一觉,怎么会……”

“那你说话干嘛断断续续的?”

皇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那时候实在……太困了。”

为了逃脱罪责,皇帝最后甩锅给太医:“都怪太医,开的什么破玩意的药,副作用还挺大,该罚!”

画外音就是,帮忙顶一下锅老兄,完事给你加钱。

太医在心里深深的佩服了一下皇帝的应变能力,给了皇帝一个我懂的眼神,立马改口道:“都是微臣的错,还请皇上责罚。”

不过意料之外的,皇后却大手一挥让太医走了,没有说教也没有责罚。

按理说出了这么大的丑,怎么也该遮掩一下啊?可是皇后没有。因为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尾声

皇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做皇帝是个高危职业,殚精竭虑不说,时时还有殉职的危险,上次的生病事件就是个教训。

惨痛的教训。

所以皇后和皇帝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做皇帝和皇后了,做回冬郎和月娘,从皇宫里溜出来,过几天自在日子。

皇帝表示老婆的决定都对,我全力支持!

至于朝廷的那些事,就交给太子殿下去处理吧。

太子内心是这样的,他爹和他娘,是真的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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