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醉:朱砂

题记:我想讲个故事。无关风月。当然,你觉得他是的话,也可以。

苏小小在她十岁的时候离家出走了。

原因其实很简单。

作为武林盟主的掌上明珠,若是连江湖的模样都不知道,岂不太失颜面。她在群英荟萃商讨大事的时刻,冲进苏家堡的议事厅,向老爹酣畅淋漓的表达了自己的壮志。

苏盟主正缕着胡子与群豪喝酒。听了苏小小的话,周围一片哄堂大笑。尤其是二管家,嘴巴都快咧到耳朵后面了。

爹爹颇为威严的训斥了她:“休得胡闹,去书房念书才是正经。苏家剑法练到第几重了?怕是你的陪练丫鬟都比你长进吧!”

“爹爹,若是不让女儿闯江湖,学这东西有何用?”苏小小歪着小脑袋,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苏盟主一时被她这歪理给问住了,半天方沉吟道,“等你长大再说吧。”

爹爹着二管家看着她。这倒难不倒她,小脑袋瓜一转,都是一水儿的坏点子。老实巴交的管家叔就成了摆设。

这不,第三天一大早,苏小小就骑着心爱的小白马,驮着个小包袱,浪迹天涯了。

风还是苏家堡那么柔和的风,云还是苏家堡那么软的云,人却不是苏家堡见到她就笑嘻嘻的人了。

傍晚走累了,投奔了山脚下一家颇为壮观的客栈,名唤胭脂醉。

朱红色的招牌,水粉色的灯笼,红红火火。

苏小小爱热闹,一眼就喜欢上了。

她颇为豪迈的走进大堂,故意直起身子,仿佛这样就不像个小孩子了。

跑堂的上下打量着,皱了皱眉头,最后把老板娘给喊来了,“附近有走丢孩子的么?不过这孩子,瞧着面生啊。”

老板娘长了一张芙蓉面,年纪不小但也不大,说不上来的让人觉得亲切。听了跑堂的话,从楼上风摆柳一样下了楼梯。

苏小小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她还在襁褓里就没了娘。爹爹又是出了名的痴情种,身边连个妾都没有。唯一的女的就是自己的丫头君竹,充其量是个半大丫头。

“小妹妹,是打尖啊?还是住店啊?你是苏家堡的人吧,苏堡主是你什么人?额,让我猜猜”,她拿银边襄乌木的团扇抵着下巴,眯着眼睛笑道,“你是苏盟主的女儿吧!”

苏小小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老远,眼睛里满满的惊恐,“你怎么知道?”

“呵呵,你瞧,那是什么?往玉佩上瞧。”她眼睛里充满戏谑。

一个大大的苏字刻在玉佩上。糟糕,忘了这个压裙了。苏小小心里懊悔,面上就颇有些惆怅。

“爹爹常说,外出不要暴露身份,遇到仇家有杀身之祸,遇到别人有狗仗人势之嫌疑”,苏小小把这句话默念了两遍,决定来个死不承认。

“我不是苏盟主他女儿。”

“老板娘,胭脂醉再来一坛”,隔壁桌的络腮胡子双颊通红,含糊不清的嚷道。

“哎吆客官,不巧了,今儿又卖完了”,跑堂的一甩毛巾,颠颠的跑了过去,“有陈年的离人愁,来一壶?”

“去他娘的,谁要那儿玩意,没得晦气。说,多少钱,老子掏双倍还不成么!”络腮胡子的同伴气汹汹的,刷的一下拔出了斩月刀,锋利的白刃发出冷冰冰的光。

跑堂的倒退一步,朝老板娘以目示意。

“吆,这位老哥,怕是新来的吧,敢在胭脂醉撒野,胆子挺肥啊!”有柔弱公子摇着羽扇,大义凛然的调笑。

可一看砍过來的刀劲儿,忙头一缩,兔子一样滑到了老板娘身后。

苏小小犯了难,要不要自报家门行侠仗义呢?

这个思考倒没浪费她太长时间就停止了。

因为那个娇娇弱弱的老板娘不知怎的伸出了一根软剑,轻飘飘的挥了出去,那把看着颇为结实的斩月刀,竟然断了!!!

店里的常客见怪不怪,眉毛都不抬,小酒喝的有滋有味。

络腮胡子觉得踢到了硬板子,灰溜溜的跑了,恩,人在江湖飘,还算有自知之明。

“姐姐,姐姐,你刚才那一剑,是怎么砍出去的?”苏小小十足一个好奇宝宝,心痒的不得了。武功要这样才够味嘛,又美又厉害,哪像苏家剑法,根本就不是女孩子练的嘛!笨重的要死。

“想知道?拿玉佩来换!”

“……好……那你能不能教教我!”

“你有多少钱?这……小姑娘,没人告诉你出门在外要多带银子嘛!实在没有,衣服也可以当掉,我看过了,你这面料可是云锦的,应该值不少钱……”

“我能跟你学武功吗?”

“那,你卖身客栈吧……”

真是十足的奸商。苏小小恨恨的在心里骂道。

可她还是不舍得走。

于是,苏小小在离家出走一天后,成功化身胭脂醉客栈里的小伙计。什么叫一念地狱,就是动了个念头,便跌出了天堂的福窝。

胭脂醉是个客栈,供南来北往东游西逛的客人歇脚聊天。老板娘说,她叫朱砂。真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铺子里,胭脂特别有名。这胭脂并非女人擦的胭脂,而是一种酒的名字。这种红米酒度数不高,入口却口感丰富,名副其实的独家秘方。

又兼卖酒的朱砂,细瓷般的鹅蛋脸,会说话的大眼睛,唇不描而红,眉目如画,是以客官蜂拥而至。赏酒者有之,醉翁之意不在酒者亦有之。

朱砂笑脸相迎,想占便宜,大酒瓢子就招呼了过去。客人也不恼,嘻嘻哈哈一番,也就罢了。

酒喝多了醉人,老板娘长的醉人,店里的小菜可口,伙计伶俐,依山傍水风景也清透,天南海北的人往客房里一歪,热水就麻溜的送了过来,顺便捎上一壶温过的胭脂,酒还没喝,人已经先醉了,渐渐的,大家都把这酒唤作胭脂醉。

苏小小换上了侍婢的粗布衣服,细嫩的皮肤摩的生疼。她咬牙咧嘴的模样逗乐了跑堂的小孙,就连朱砂都捂着嘴笑她。

“老板娘,什么时候学武功啊?”苏小小不由的气恼道。

“急什么,知道你武功为什么没有长进么!”

苏小小两眼发光。

“苏家剑法以什么闻名?快,准,力。怎么做到的?在于剑心,你眼里无光,心内无欲……”

“那我该怎么办?”小小感觉遇到了名师。

“在客栈历练几年”,招呼客房的小乔姑娘闻言,笑咪咪的的看了老板娘一眼。

朱砂拿帕子掩了唇,“这话说的极好”。

“孙哥哥,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么?……”苏小小疑惑的看着一边偷笑的跑堂。

小孙没理他,指了指后厨,笑得捂着肚子跑了。

苏小小在客栈里安顿了下来。

闲的时候在想,爹爹为什么不找自己呢?会不会生自己的气了。也是,他如珠如宝的把自己拉扯大,丢下爹爹就跑了。生气也是应该的。不过,还没看看江湖呢。爹爹万一把自己给找回去了,那就再出不来了。

苏小小就在这种纠结的心情中迎来了除夕。

除夕是个团圆的日子。

家家户户都团圆了,客栈自然门可罗雀。偶尔有零星的客人来住店,也都是行色匆匆的。

客栈里的小孙,小乔,厨子大壮都闲了下来。奇怪的是,平时越忙越是叽叽喳喳的人,一个个都是小心翼翼的,恨不得走路都颠着脚尖,免得发出声响。而且见了朱砂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能不碰面就不碰面,能不聊天就把嘴巴闭上,实在躲不过,就使唤苏小小去问。

于是,当一个黑漆漆的夜里,从渺茫的星光似的雪地里走过来一个人,要找朱砂的时候,苏小小看着身后狼一般窜走掉的众人,有点摸不到头脑。

“这位客官,你是打尖呢还是住店呢?”苏小小瞧着他那俊美异常的面庞,战战兢兢的接过了小孙的跑堂词儿。

“我是来找朱砂的,她在楼上吧,我带的马在后院,记得去喂一下。”他冲着小小微微一笑,轻轻绕过她,往楼梯走去。

“嘿,你还真是自来熟啊!”苏小小朝他翻了个白眼,半晌才后知后觉,“你找朱砂姐?”

他没有做声,头都没回的上了楼。

小小去后院喂马的时候,小孙已经在拌草料了。他摸摸马的脖子,很相熟的样子。

“这人跟朱砂姐很熟吗?我来了这半年了,还没听她说过自己的事。”小小弯腰抓了把雪,在手心里一用劲儿,水像泪一样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小小,你有没有想过?朱砂姐为什么把你留下?店里的伙计其实并不缺。你当真以为她看上了你的身份?或者是你的钱?”小孙难的得没有嬉皮笑脸,他倒了桶清水,放在了马的面前。

苏小小略有着窘迫的转了脸。

其实她在心里揣测过无数的可能。胭脂醉不缺钱,不缺人,甚至不缺后台,朱砂露的那一手,怕是与爹爹武功不分上下。她留下自己,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朱砂姐看见你,就像看见了她的曾经。她没有家人,没有亲戚,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我来的时候,朱砂的胭脂醉就已经开了二十年了。”

“二十年?”苏小小猛的瞪大了双眼,她敏锐的捕捉到了小孙话里的信息。她知道小孙是十年前来的,如今怕是三十而立了,可为什么朱砂姐依旧桃李年华的模样?

寒风袭来一阵,地上硕大的雪粒笨拙的翻了个身,小小裹着厚厚的棉衣,却依旧打了个寒战。

“别瞎想,武林秘籍里驻颜的功夫多的是,朱砂姐不是什么鬼怪。”

小孙眼皮子一抬,就知道小小在想什么。

“真的么?””小小小时候没少看神仙鬼怪画本子,也听过爹爹讲的驻颜术。她依旧半信半疑的皱着眉头,歪歪撇撇的跑走了。

“好好的姑娘,吓唬她干嘛?”大壮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有些不满的对小孙说道。

“你也看到了,朱砂怕是要挑客栈主人了,可是这姑娘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只是你心里有鬼吧!十年前是苏盟主阴差阳错救了你一命,你想报恩罢了”,大壮不以为然,“况且,朱砂不过是喜欢她的性子而已,这里谁做主,可不由咱挑”,大壮指了指客栈朱红色的招牌,“待由它选。”

小孙噗嗤笑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比我先来呢!”

“你看人用眼,我看人用心,比的不是时间,是脑袋瓜。”微光的雪色中,大壮胖胖的身躯有一些巍然。

“当初朱砂姐喜欢你的厨艺,说你资质愚钝,适合刚硬功夫,需得做菜考验耐心,骗你卖身客栈,原来你是知道的?”

大壮和然一笑,蓦地拾起马棚里的一根枯枝,刷的朝落满积雪的青柏飞了出去,片刻,硕大的枝桠闷声栽倒,扑簌簌的雪一并落了下来,“她没有骗我,也没人能骗的了我,我只是想留下来了,仅此而已。”

小孙看到了他武功的长进,深吸了一口气,“谁又是坏人呢,我只是不想小小留在这里,如果可以,我想朱砂也远远的走出去,这辈子,她过的实在太苦了。”

一片静默。

苏小小并没有跑远,她小猫一样蹲在了不远的阴影处,俩人的对话全落入了耳中。她想起初入客栈时,朱砂姐要她卖身客栈时,众人难以抑制的笑声。小孙当时指了指厨房,原来说的是她和大壮一样,都是被骗来的。

可她不相信朱砂姐是坏人,那眼睛里的坦荡,是谁也掩饰不了的。

第二天,小小醒来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胭脂醉的老板娘跟人跑了。

跟谁?当然是苏小小接待的人了。

她担忧的吃不下饭,一边气愤小孙为什么把那匹马照料的这么好,这不,俩人跑的更便捷了。

小乔依然慢条斯理的拿把小锤子砸核桃吃,瞧见小小一天八百回的瞅那门口,嘿的笑了,“时间长你就习惯了,过几天准回来。”

“你确定他们不是私奔了吗?”小小还是有些担心,“万一她不回来,我的卖身契可在她手里呢”。

小乔粉拳锤了她一把,“小小年纪,懂得不少,把心放回肚子里,这是她的窝,她哪也不会去。”

朱砂是在一个月后回来的,风依旧肆虐,但春色已开始露头了。她画着斜飞入鬓的细眉,宛若桃李,给他们讲此番入雪城的经历。

他们骑着马,去了东北的雪城,有巧匠们将大块儿的冰雕琢成剔透的造型,宿在风雪弥漫的破庙里,捕捉陷在雪里的小兔子。

“朱砂姐,你去过很多地方吗?”小小听得入了迷。

“是的,去过秋天的沙漠和胡杨林,走过温软精致的小桥流水人家,见过翠蓝的湖水,雪浪般的大海……”朱砂眉飞色舞。

“那你见过侠客么?那种豪爽交友,重义轻利的白衣大侠?一匹马,一根萧,浪迹天涯?”苏小小时刻没忘了她的江湖梦。

朱砂妩媚一笑,揉了揉她黄软的头发,“跟我年轻时真像啊!”

朱砂是一个人回来的,那位神秘的公子消失了。

苏小小在客栈呆了三个年头。她喜欢的功夫却始终没有学会,见识倒长了不少。

她发现,神秘公子每年约见朱砂一次,消失一次。朱砂姐会说起游历的风景,沿途的美食。只是,从不提这个人。当然,客栈里也没有人提。

苏小小十三岁的时候,觉得这里看不到她想找的江湖,她又骑着这匹小白马,嗒嗒的上了路。

朱砂拿出了离人愁,直把她灌的晕晕乎乎的。小乔小孙和大壮,一个个则笑眯眯的,全无离别的愁绪。苏小小原本酝酿的两泡眼泪,完全没找到落下的机会。

朱砂姐还是那么美,年轻妖娆的跟个妖精一般。

她的日子是发自内心的快乐的,不分每天。

借着盖脸的酒意,忍了许久的话还是问出了口,“你会一直等他吗?”

“会”,朱砂答的利索。

“因为你爱他吗?”苏小小无视周围的摇头示意,锲而不舍。她总觉得,爱而不得,实在当不得这般快乐。

“是吧,好像也不是。命中注定的,有什么爱不爱呢?可是等着他,也是爱吧。”她的眼睛像阳光下碎掉的金子,闪闪的,只是辨不出感情。

苏小小愣了一会儿,决定不去明白这些事情。她高昂起鞭子,潇洒的挥了挥手。

日光下,胭脂醉的招牌鲜艳欲滴,又开春了,淹没在来来往往的人声鼎沸里。

苏小小走了很远的路,她的头发长长了很多,也不去管它,拆掉所有发簪,拿把红绳胡乱的绑着。

她总是忘不掉朱砂。在京城里的一家首饰店里,她卖掉最后一个玉镯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一个跟朱砂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她以为,这是思念造成的幻觉。

苏小小不顾旁边婢女的怒斥,粗鲁的抓着她的衣袖,惊疑不定的试探到,“朱砂姐?”

“哪来的野丫头,敢叫夫人名讳?”一个面色骄矜的丫鬟上前,劈头骂道。

苏小小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心全乱了。

她不是朱砂。她怎么叫朱砂!朱砂姐的眼睛是活的,是水灵灵的。她的身姿是灵动的。行走的时候,是风摆柳般。说话的时候,是咯吱脆的,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一挑,管你是男的女的,心都要颤动一下。

这位夫人却是重重的,头饰重重的,眼皮重重的,连说话的声音都是一板一眼的,很柔和很得体,却听得人心里闷闷的。她两鬓已微有白意,笑起来的样子极温柔,“这位姑娘,你识得妾身吗?”

苏小小颓然垂下了手。

“相爷,您下朝了。夫人也正打算回去呢。”丫鬟惊喜道。

小小回转身,像泥塑一样愣在了原地。

逆光中,相爷走了进来。这是那个神秘男子,年轻的,英俊的。

走近才发现,他的脸并不年轻,足有不惑之年。

苏小小觉得,自己眼睛是不是瞎了,这一对垂老之人,怎么无端端的看成了别人?

她直勾勾的盯着相爷,实在是太像了。

一旁的仆从已面露愠色,只是碍于主人没有说话,不敢造次。

“姑娘拦着内人,可有要事?小小年纪,若有困难,不妨说一说,在下愿意解忧”,相爷的脾气很温和,打量着苏小小褴褛的衣衫,颇具善意。

“你知道胭脂醉吗?”苏小小不死心。

“那是何物?”相爷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认真思索起来。

一个人的语言会骗人,一个人的表情会迷惑人,可一个人的眼睛却藏不住东西。

苏小小确定,他没有撒谎。她扭头看了眼夫人,她依旧温和的笑着,不带一丝感情波动。

苏小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几年的时间里,她打马跑遍了京城,拐弯抹角的问了许多人。不得不垂头丧气的承认,相爷真的没有出过京城。

流浪的这些年,她的武功已经小有所成,每年除夕前夕,便偷偷的跟踪着他。

除夕皇宫赐宴,一国之相不可缺席。元宵花灯,他会带着夫人去街肆上走走。远在边陲的小镇,就算是草原上最快的马,也是奔走不及的。

更何况,相爷是京城人士,除了贬谪苏杭为官外,一直侍奉皇帝左右。

苏小小在京城度过了自己的二十岁生辰。那天桃花灼灼,她去京城最大的酒楼里,要了一壶上好的烈酒。

滋味也不过如此,远比不过朱砂酿的离人愁。

她在酒楼里,听到有名的说书先生在讲相爷的传奇。

他曾是权贵之子,父亲因触怒龙颜发配边陲。在落魄白眼中长大,能力不算出众,功绩也并不卓越,还曾因小人陷害被贬离京城。这样一个人,却从一个落魄进士,一步步走到今天,安稳的呆在丞相位置十几年。

苏小小听说书先生讲她的夫人,倒是个平淡无奇的人。不高不低的出身门楣,清雅平和的相貌,俩人相敬如宾,也略有遗憾,不曾生养子女。听闻夫人很宽和,已主动为相爷纳了三个妾室。

苏小小彻底死了心。朱砂姐爽朗豁达,性子却极为刚烈。胭脂醉里有两种酒,除了最为有名的,还有一种离人愁。有借酒消愁的客人,朱砂姐就会送上胭脂醉,度数轻浅,百盏难醉,只会愈加惆怅。有神色骄矜的客人,她会主动斟满离人愁,琥珀华光满杯,各个醉的不省人事。

苏小小不解其意。她却妖娆一笑,随口道了句,“酒有何用?愁便是愁。醒有何用?醉了也罢!

为夫君纳妾的事,她绝做不出来。

苏小小终于离开了京城,去了遥远的海国。在那里,她被晒的黝黑,却常常跑到海边玩耍。有渔家姑娘背着篓子,跟着木船去赶海。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海边补着破渔网。有健壮的小伙子,泥鳅一样滑入水底,钻出来时,手里捧着硕大的蚌壳。

有时候捡来的,是珍珠,有时候捡来的,是伤亡。

海水哗哗的撞击着海岸,她常常看的如痴如醉。

苏小小突然觉得,她忘记自己出来干嘛了。寻找江湖?找到了吗?好像找到了,也好像什么都没找到。

如果傻乎乎的二管家拦着的是二十岁的苏小小,她大概会转身回到绣楼,去练她的苏家剑法。

她想家了,才会如此脆弱和温和。

在策马回苏家堡的途中,她在驿站听到了一个消息,相爷去了。

新上任的丞相三把火,大大的改革了一番,连驿站都没有放过。

相爷是积劳成疾病故的。也有人窃窃私语,相爷是试图为父亲平反,被恼羞成怒的皇帝赐死的。流言的特点,就是谁也不知道真相。但大家都承认,他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丞相。

京城里见到那个人,始终是昂首站立的,永远带着淡然不惊的面具。以至于苏小小都忽略了,丞相的职位,到底意味着什么。

听驿站的客商说,病重的日子,相爷用尽全身的力气,反反复复写着几句话,“旧日时光不可追,往事依稀,难抵心头醉。梦死不堪回首,从此后,残躯随风,心如水。”

夫人不解其意,哭的肝肠寸断,命丫鬟仔细整理了,珍重的锁在了自己的床头盒子里。

原来看起来的相敬如宾,也真的只是相敬如宾。若是朱砂,该一把火烧了,随风散尽。以前,她常常哼一只小曲,奇奇怪怪的腔调,倒是好听,“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她和相爷堪堪般配,只不过,缺了烟火气,怕是长不了。

苏小小忽然想去看看朱砂,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讲讲京城里的见闻。虽然,她觉得跟朱砂也没什么关系。

她这次走的很快,赶到了当初的小镇。

十几年的时光,其实也没什么变化。

城门口的石头狮子缺了颗牙,还是在那裸露着。巷口的老张食坊,还挂着黑漆漆的布招牌,只不过当年的小张变成了老张。他家的炒栗子油亮亮的,滋味一如既往的棒。

苏小小没有停留太久,跑到了巷子深处。

客栈犹在,只是朱颜改。

水粉色的灯笼不见了,换成了白色的风灯。招牌蒙着轻纱,秀秀气气的写着三个字,“月满楼”。

胭脂醉的龙飞凤舞犹在眼前。

苏小小慢慢的下了马,慢慢的走进客栈。她的苏家玉佩早已经收在了脖子里。一身红色的云锦,衬得她面色苍白。

“这位客官,您是打尖呢,还是住店?”小孙肩上搭着条白毛巾,万年不变的迎客台词。

小孙还是那个小孙,没有变成老孙。时光仿佛醉倒在这间客栈里。

“孙哥哥,我是苏小小”,看住他的眼睛,小小慢慢开口。她觉得,小孙不记得她了。

“小小是谁?这位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吧。”

“朱砂呢?怎么没看见小乔?大壮还在厨房么?”小小秉着一口气,生怕声音太破碎。

“姑娘真是走错地方了。”小孙挠了挠头,面对这个漂亮但执着的姑娘,他有些局促。

“我要见你们老板。”苏小小收回了尖锐的目光。

她听到小孙长长的舒了口气,但依旧硬邦邦的说道,“我们老板从不见外人,这里的熟客都知道,不怕您去问。”

没有可转環的余地。

“那你告诉我,她叫什么,是男是女。”多年的闯荡经验,苏小小颇具谈判技巧。

“女的,姓白,名月华。”小孙答得干脆。

苏小小掉头就走,这里当真不是胭脂醉了。

突然,她想起了多年前的风雪夜,大壮的话犹在耳边。

她顿足,扭回了头,“你可认识苏盟主?”

“姑娘是苏家堡什么人?何以晓的?苏盟主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只是人微言轻,无以为报,唯有整日祈福,为苏盟主添寿。”小孙的脸上充满惊喜,毫无破绽。

苏小小相信了她看到的事实,他不识得自己。

年轻时候的岁月,是否真的是一个梦?

那小孙又该怎么解释?

苏小小一刻也不想停留了。

她想家想的要命。一路飞奔,兴冲冲的踏进了苏家堡的大门。看门的人毫不惊讶,如往常一样行了礼。

仿佛她只是去街上逛了一圈,再跑回来吃午饭一样。

苏小小做好了被爹爹责罚的准备,想着爹爹威严的面孔会不会因为思念她而泪水纵横。打她,总不至于吧,毕竟是大姑娘了,可不能随便挨揍了。

不过,相比于爹爹的鼻涕眼泪,她宁愿自己被揍一顿。

爹爹不在前厅议事,也不在演武堂操练,她拉住一个下人,却说爹爹在她的绣楼里。

她急匆匆的赶过去,还没跑到二楼,就见君竹在门口张望。咦,这么多年了,君竹这小丫头怎么都没长个呢。她刚要开口笑她,却一把被她捉住,嗓子都急哑了。

“小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吃这迷药干嘛,真是吓死我了,老爷都快急疯了。你都昏迷两天了,再不醒来,连京城的御医都要被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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