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之名
1
依彤从黄先生那里出来的时候正下着雪。
小石桥上的积雪已经寸余。她随手摸上去,真冷,冷到骨子里。
她不喜欢雪天。那年父亲离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
那天清晨,她睡得迷迷糊糊的,甚至连父亲来到她床头都没有睁眼。
“女儿,”父亲的声音在清冷的冬日早晨显得格外温暖,“爹走了啊。”
依彤含糊地应了一声,随后又坠入了梦乡。孩子总是贪睡的,尤其是在这种难得可以偷懒的日子。
只有在父亲很早出门应堂会的时候,她才可以睡懒觉。否则,她天没亮就得在父亲的监督下起来练琴,一天三个时辰,不能间断。刚满十岁,一双手上就已经老茧堆叠。
对着她这双手,母亲总是有很多不中听的话要说。什么难看了,见不得人啦,以后嫁不出啦……
依彤早就习惯就着这些刻薄话吃饭了。
没办法,母亲就是偏疼弟弟,对自己的一切都抱以十分执着的挑三拣四的态度。
尽管嘴里的嘟囔从未断绝,母亲还是把依彤的袖子加长一寸,以遮盖这一双见不得人的手。
自从依彤记事起,就在跟随父亲研习音律了。父亲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乐师,前来求教的人向来是络绎不绝,但是全都被父亲谢绝。
因为他的精力全部给了女儿。
不仅如此,他还花钱送礼,托付了许多行内人,将业内泰斗路老夫子请到家里,恳请他听依彤奏上一曲。
那是父亲生平最紧张的一天,却不是依彤的。她被父亲要求换上了一身男孩的衣服,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别扭。
至于弹琴,弹就弹,给谁弹都一样。对于这事,依彤从来没有什么过多的感情。她既不喜爱,也不讨厌。只是为了父亲高兴,她愿意多付出一些努力。
那位路老夫子拈着自己花白的长髯,听依彤奏完了一曲。
喝了一口茶,又拈了拈自己的长髯,片刻方道:“此子琴艺已有小成,加以雕琢,必成大器。”
依彤永远忘不了父亲脸上的那种欣慰。如果一个人的脸能被点亮,那一定就是父亲当时的样子。
“只是……”路老夫子突然话锋一转:“他的琴声中少了些兴味,这孩子恐怕不是个性情中人吧。”
父亲的脸色一下子暗了。变化的速度之快把依彤吓了一跳。
尽管注定大多数人只会成为一个乐匠,空有技艺而无兴味是所有艺人的大忌。对于这个评价,父亲无论如何是不会满意的。
从小到大,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从来都是:臻于化境。每一首曲子,她都要操练几百遍哪怕是上千遍才能得到父亲的肯定。
从那以后,父亲的苛责变本加厉。哪怕是一首已经弹了几千遍的曲子,他还是会摇头然后说:再来。
生平第一次,她开始厌恶弹琴,进而开始厌恶父亲。她想方设法地偷懒,装病或者哭闹。
她非常庆幸父亲晚饭之前不会回来,她就有一整天可以用来偷懒。
然而直到睡觉前,父亲都没有回来。母亲说,兴许是主人留宿了。她还暗自高兴:明天又不用早起了。
次日清晨,街坊传来消息:昨夜父亲和戏班的一行人坐着马车往回赶,雪天路滑,连人带车翻进了山崖,尸骨都无迹可寻。
父亲死后,依彤依旧弹琴,仍是每天三个时辰,从无一日间断。只是曲中的那一分兴味越发细若游丝,飘飘忽忽地断绝在雪夜的山崖边。
她以一身男装拜进路老夫子的高徒黄先生门下,一半学艺,一半效力。几年间,跑遍了西街的戏班、茶肆酒坊以及勾栏妓院,任劳任怨,从不计较工钱。
黄先生很高兴自己收了一个优秀的年轻匠人。
2
“姐姐,您回来了。”连生嬉皮笑脸地向她做了个揖。
依彤叹了口气。这孩子今年也十四岁了,又不念书,又不好好地找个正经营生去做,日日游手好闲,在街面上瞎混。这两年个子越长越高,声音也越发显得粗重,一展眼就是大人模样了,内心却是个孩童。
母亲在时将他宠得没边,临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仍是:照顾好你弟弟。
多少年了,她的眼里只有弟弟。就连听说父亲死讯的时候,她也只是把弟弟搂在怀里。全然不管她女儿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幼小的身躯抖得一片秋风中的落叶。
但是她还是熬过来了。
她设法克制住自己的悲痛,狠狠地把它镇压在内心深处,再踩上几脚。
为了挣钱养家,她没有再脱下男装。这是父亲留给她的念想、教诲以及启示。
他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她:在这个世上,一个丫头片子是活不下去的。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艺人,也得是由罩袍束带的男人来担当。
但是这种行为本身又是多么绝望啊。
她永远无法知道父亲决定给自己换上男装时是什么心情。但是她也只能把这种心情继承下去。矛盾、恐惧而又侥幸的心情……
“姐姐,今天有什么新鲜事么?”连生把饭菜端上来。
依彤白了他一眼。这孩子一向不会没话找话说,准是有什么事。
“还不是听黄先生的吆喝罢了,有什么新鲜的——怎么,又想要钱?”
连生涎皮赖脸地一笑。他是个俊俏的孩子,就算是腆着脸要钱花的时候,你也讨厌不起来。
依彤已经记不清自己今天是第几次叹气了,她从腰里解下钱袋,扔给弟弟。
“省着点花。”
“得嘞,谢谢姐姐。”连生又是深深一揖,“诶,冯四哥家里的堂会你听说了么?”
“听说了。”
“你去不去?”
“不去。”依彤连眼皮都没抬。
“为什么?人家家里阔的很,赏钱肯定丰厚。”连生一个劲儿地撺掇。
依彤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要黄先生知道了我接私活儿不会答应的。”
连生依旧不依不饶:“有钱不赚,傻了不成?”
依彤把饭碗重重地撂在桌上:“我告诉你,你少跟这些人来往!”
弟弟的脸色也变了,连忙闭了嘴。
“我一会儿还要出去,你就不能消停会儿让我好好吃口饭么?”依彤又捧起饭碗。
晚上还有一堂堂会。因为是妓院里的差事,依彤没好意思跟弟弟细说。
若光是在妓院也就罢了,偏偏这个妓院里有一个叫小叶的妓女总是对她表现出超出寻常的兴趣,搞得依彤异常尴尬。
姐弟两人都没再说话。
连生一个劲儿地觑着他姐姐的脸色。
依彤连正眼都不看他,吃完撂下饭碗就走了。
去妓院的路上要再次经过小石桥。
桥边坐了一个乞丐,一条破布围住了脸,看不清长相,露出的两只眼睛倒是清澈。
依彤犹豫了一下,把腰里最后一点碎银子掏了出来,这本来是她存下来用来买粮的。她把银子放在手心里使劲地攥了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掌骨都被硌痛,痛得不能自已的时候,她才把手松开,让银子掉落在乞丐的破碗里。
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她就是心软。
3
黄先生长着一张慈眉善目的脸,但是用人颇狠,撵起人来毫不留情。
为了生计,依彤在这几年间掌握了好几门乐器,以一人之力能操持大半个班子。这才保住了饭碗,还颇受器重。
这天在秋水阁应的活儿是笛子。依彤一进门就觉得气氛异常肃穆,人人都比往常规矩些,就连小叶见了她也没有再来调笑,只是远远地点了个头。
好大的阵仗。她心中暗想,也不知道是哪个大人物要来了。
今天的活计倒还轻省,本来她想早早回去,不料被小叶逮住了,两人又是一番纠缠。
依彤看准机会刚想开溜,只听得堂下有人报了一声:李大公子到……
秋水堂瞬间静下来了
李凌是当地首富之子。虽然生在大富之家,但是偏偏附庸风雅。喜好书画,写诗撰文,尤其雅好音韵。曾经遍寻当地有名的乐工,入府为其演奏,赏钱丰厚得超乎想象——这些当然都是听连生说的——这孩子为了让姐姐多挣钱还真是费尽心机。李大公子这次的来访是因为听说秋水阁里有一位妙琴姑娘琴音绝妙,甚至远超京城梨园的善才师傅。
“这还等什么?给他叫去啊。”依彤听说过妙琴,也很想见识一番。
小叶叹了口气,伏在依彤的耳边小声说:妙琴昨天病了,这时候正发着高烧起不来,大夫看后说很不好呢……
“那怎么办?”
“不知道啊,妈妈正跟他解释呢,”小叶急得两腮通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听说这个李大公子的脾气最是古怪……万一真生气了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
“他有这么难对付?”
“哼,这些个纨绔子弟,有哪个是好对付的,”小叶一脸鄙夷,“以前有个我们这里有个唱曲儿的,就是因为当时闹嗓子,唱得不合他的心意,硬逼着妈妈把她赶出门去,结果没几天就病死了。”
依彤一下子联想到了冯四,心中暗暗叹道:弟弟啊,瞧你给我提的这些人。
“那今天……”
“要是能有人救场就好了!”小叶焦躁不安地撕扯着手中的绢子。
依彤记得她说过,妙琴是她最好的姐妹。如果妙琴真的因此出事,小叶肯定会很伤心的。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也跟着一阵紧缩,恍惚间眼眶竟然湿了。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自从她决定以一身男装闯荡江湖的时候,她就给自己的感情立起了墓碑。
永远不会动情,永远不要动情,她对自己说。
这么多年来,她做到了。面对老板的无情,同行间的排挤,以及弟弟的不成器。她都统统不在乎,因为她的心是硬的。
然而现在,她上前一步握住小叶的手说:“我去。”
李公子很不耐烦。
他已经听腻了城中所有乐师的演奏,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一位妙琴姑娘,还偏偏躲着不见客,真是扫兴。
其实他是很不高兴来这种地方的,他始终觉得跟自己高雅的意趣相比,妓院实在是太低下,太脏了。要不是他不想失态,早就把一旁聒噪的老鸨子一脚踹出去了。
正在他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老鸨子薛氏连蹦带跳地蹿到他身边来,捏着嗓子道:
“哎呦,李大公子,给您道喜,妙琴姑娘来了。”
“哦?哪儿呢?”
“您往那儿瞧……”
顺着老鸨子指的方向,一幅帷帐之后隐约有个人影。
“请出来见见啊。”
“爷您恕罪……”薛氏福下身去,“妙琴姑娘身上长了风疹,不便见人,所以就……”
“算了算了,就赶快开始吧。”他一挥手喝退了薛氏。
尽管嘴里答应,李公子对于这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体验还是有些不满。
不过这种感觉并没有延续太久,当琴声响起的时候,李大公子很快忘了自己是谁。
小叶几乎是把依彤从帷幕后面劫走的。
这次冒充太成功了,妙琴妹妹得救了,李大公子彻底陶醉了,秋水堂上下沸腾了。薛氏的一张胖脸笑得都快裂开了。
而小叶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她一直牵着依彤的手,从帷幕后边一直到自己的闺房。其余的所有人在欢呼,在沉醉,在高声谈论。这些她都不在乎。眼下,她只想把这个小乐师变成她的人。
“我可得好好谢谢你。”小叶轻声娇笑。
很少能有一个女人能这么坦诚地对待自己的情欲,即便这女人原本就出身花街柳巷。
小叶二话不说地就往这个依彤身上摸去。
她在反抗,不过没关系。
她小叶可不是轻易就退缩的主儿,一路就摸到了她腿间。
等会儿!不对啊……
小叶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依彤正在用尽全身力气做着一个噤声的手势。
4
依彤的身份还是被拆穿了。
告密的不是小叶,则是黄先生班社里的吴二。
这小子一直觊觎着小叶,那晚想趁乱占上两把便宜。没想到小叶却一直缠着依彤不放,两人还竟然溜到房里去了。
这一幕看得他妒火中烧,一路紧紧跟随——就这么着,让他窥探到了一个大秘密。
吴二这个人不仅爱在情场上妒忌,在行业内也以善妒出名。
光是依彤知道的,吴二已经挤走了黄先生门下三四个人,邪门的是,黄先生还偏生爱相信吴二的话。
依彤自以为行事足够低调,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得罪他,平日敬而远之也就是了。没想到他居然一下子就拿住了自己的死穴,还是因为一个无比荒唐的理由。
依彤跪在班社的大堂,苦苦哀求师傅们能开恩让她留下来。
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她边说边磕头,眼泪和血和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下来。
堂上一阵寂静。有那么一两个瞬间,黄先生都有些心软了。
最后,还是路老夫子亲自发话:“滚!”
一个乐工走过来,把她的东西一股脑地丢在地上。
回家的路上,依彤经过石桥,看见冰面上一个渔人凿出的钓洞。
从她站的那个地方看上去,那个冰窟窿近在咫尺,几乎触手可得。
她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雪浸湿了她单薄衣衫,到底是抑制住了把自己扔进去的渴望。
她还有弟弟。这个一个不成器的孩子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见到父母该如何交代。
更何况,活到现在,她没有感受过真正的快乐。年幼时日日习琴的艰辛,年少丧亲的痛苦,然后就是如今……
她狠狠地咬住下唇,她已经没有今天了。
多年铸造的盔甲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寒冷,恐惧一下子把她贯穿。
她把自己的头巾解开,让头发披散开来,任凭寒风沿着她的头皮刮过。
父亲在的时候,常说自己的头发生得好,长大以后一定是个一头乌发的美人。
现在自己已经长大了,至于是不是美人她从未在乎过。她只在乎怎么活下去。
她魂不守舍地走下石桥,口中念叨着:活下去,活下去。
石桥边乞丐已经了无踪迹,好像从未存在过。
她觉得自己活得像一个孤魂野鬼,像这世间所有的孤独不安的魂灵一样游荡在生与死的边界。拼命地想往热气腾腾的人世靠近一步,却总是被吹散在冷冽的北风之中。
人世本来如此。
那就继续如此吧。
依彤裹紧了衣衫,狠狠地抱住自己。
“回家!”她命令自己。
她一步一步地走得极其稳健,快到家门的时候,她听见有人喊自己。
“连生他哥,连生他哥……”
只见街坊李大妈远远地跑来,一路跑一路喊,等她跑近了看见依彤披头散发的样子不由得愣了一下。
“什么事啊李大妈?”这位李大妈平日跟自己姐弟处得极好,有事总是互相帮衬。
李大妈忙定了定神,磕磕巴巴地说道:“我儿子刚才回来说,连生……连生他……”
“他怎么了?!”
“哎呦……他在冯四家里偷东西被逮住了,他们……他们要剁他的手!”
冯四曾经是个流氓,从小就在街面上混,也算是恶名远扬了。这几年做生意突然发了财,在东街买了一套大宅之后就开始以大爷自居。招揽了一群大小混混在他门下听哈,每日就是吃酒听戏。也曾经数次找过黄先生上堂会,只是黄先生打心眼里看不起这样的主儿,便迟迟没有应下来。
据说此人虽然内心阴险毒辣,但是却生得白净俊秀如书生一般。俗话说蔫土匪杀人不眨眼,越是这样的人,越不好惹。
想起弟弟竟然落在了他的手里,依彤的心里又是恨,又是怕,好像着了火一般。
她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冯四家里,头发发疯似的披散着,那些看门的小混混们都不敢拦她。她就这么一路撞进了冯四家的后厅,只见弟弟正被人按着,脸上已经挂了不少彩。
“瞧瞧这是谁来了。”冯四坐在太师椅上,正慢慢地啜饮一杯茶。要不是那冷得令人发指的口气,他还真像是一位大户人家的翩翩公子。
“我是赵依彤,放了我弟弟。”
“嘶——”冯四把茶杯放下,上下打量了依彤几眼,“我怎么记得这小子有个哥哥啊。”
“就是我。”
“是么?那可有意思了。”冯四冷笑。
依彤身上一阵起栗。但她还是拿出了一份强硬:“你要怎么样?”
“哼,您这弟弟,也忒不成器了,”冯四取出手帕来揩了一下嘴角,“这一个月来,我家里总是丢东西……我就奇了怪了,怎么每回您弟弟一来,我这儿就得少几样东西——诶,我今天这才发现,原来就是您弟弟偷的……”
依彤看向弟弟:连生的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
“我可以不报官,但是我得替您教训一下舍弟,也是给您个交代不是……”冯四走到依彤跟前,直勾勾地看着她,低声说:“否则我冯四还怎么立威啊?”
“他还是个孩子,你让他以后怎么活?”
“这位姑娘,跟您这么说吧,”冯四展开折扇缓缓地扇着,“就算是报官,挨完了板子,这只手也对得照赔!”
说完,冯四啪地把扇子合上,两步踱回太师椅前坐下,丫头立刻递上一盏新茶,他慢慢地喝着,连眼皮都没抬。
后厅里静得吓人。
过了半晌,依彤冷哼一声,“我懂了,您今儿就非要剁下一只手不可了。”
“瞧您这话说的,我之前的口舌都白费了不成?”冯四说着,走上前去用扇子轻敲了一下依彤的肩头。
她差点就崩溃了。
“好,我知道了。”她的语气中毫无起伏,只是缓缓地举起自己长满老茧,见不得人的右手,“剁我的。”
5
冯四还算是客气,看在依彤是女子的份上,只切掉了她右手无名指和小指,并且马上送医。
在她面色惨白几乎昏厥的时候,冯四还凑过来对她说了句:姑娘有种,在下佩服。
依彤连啐他一口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尽力地睁大眼睛瞪着他,直到把他瞪得毛了,自己灰溜溜地走掉。
小叶收留了她。名义上是收了个贴身丫头,实则是收了个大小姐。不仅专门收拾出来一件房给她住,还拨了自己身边的丫头去服侍。每日请大夫,煎药,换药,折腾得人仰马翻。
依彤也不知道薛氏对此有什么异议。恍惚间她曾经听到小叶和薛氏争吵,还听见薛氏说什么三个月之期,小叶好像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就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算了,依彤不什么都不要想。只要她容许一点理智走进脑子,求死的想法便立刻挥之不去。为此她不断地灌下止痛的汤药,任凭自己昏沉睡去。
她在昏睡中梦见了父亲,她向父亲伸出手,父亲却一直背对着自己,挣扎间,她摔到了地上。
她觉得有人把她抱了起来,放回榻上。
她甫一睁眼,那人就走了,依彤只隐约地看见了个背影。
“那是谁啊?”
小叶的声音答道:“哦,一个新来的小伙计,说是要饭来的——一路要饭就是为了来窑子打杂,你说可笑不可笑?”
小叶还在尽力地插科打诨。可是依彤实在没有力气应付她。她已经连续躺了十来天。伤口由最初的剧痛也转成了隐痛,但是身上还是棉絮一般无力。
小叶命人把屋子彻底地打扫了一遍。只要是在依彤视线范围内的能让她联想到乐器的东西全部被清除出去。
尽管如此,秋水阁夜夜笙歌,丝竹之声仍不绝于耳。
依彤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迅速地消瘦下去。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整个人形容枯槁,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她知道,一旦落到了这种地方,自己这辈子的名声是不会干净了。
她想通了这一节,心里反倒轻松下来了。人就是这样,一旦想明白了,也就安分了。
她开始出门走动,偶尔也跟秋水阁里的其他姑娘们闲聊几句,她们也渐渐习惯了这个奇怪女子的存在。
这一日,一个小伙计的身影让她有些熟悉,出于一时冲动,她叫住了他,问道:“我昏睡的那些日子,是你曾经照料我么?”
“是。”
“多谢你了。”
“姑娘客气。”他略一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计抬头,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叫我子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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