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引之问渠哪得清如许

烛光摇曳,她粉衣素裙,面若桃花。

纤细白皙的手取下头上的发饰,正欲拿起桌边的檀木梳,却被一只大手捷足先登。

她回头,急忙俯身跪下:“臣妾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前来,有失远迎,还望陛下赎罪。”“林美人快快请起,朕只是想亲自为爱妃梳头罢了,不料却惊吓了你,还望爱妃莫要怪罪才是。”男人温柔的扶起她,为她打理如丝的长发,动作轻柔,生怕把她弄疼了。

“臣妾谢陛下隆恩。”她轻笑,眼前的他被称为秦始皇,这个男人日理万机,凶狠残暴。却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对女人流露出些许温柔。

想当初始皇帝还未登基时,陪先王去汤巫山打猎,而她正和同伴外出觅食,因为姥姥不许她外出,未免有一些新鲜感。正玩得起劲时,却没有留意一只锐利的长箭正在向她瞄准。当箭穿过身体时,她下意识的回头看见了嬴政不忍和疼惜的神情时。她就决定不论生死要陪在他的身边。

当她醒来时,正躺在一个铁质的笼子里,抬眼间便看到了一双关切的眼睛一直看着她,为了不让他担心她努力直起身子向他表示自己完好无损。经过几天的细心疗伤他的伤口基本痊愈,本应回到狐族安安份份的修炼成仙。却只因他的一个眼神久久不忍离去。直到姥姥派人来抓她回去。

当年,她为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帮他走上皇位,又进宫成为了他的妃。她不顾狐族的反对,毅然爱上了眼前这帝王。如若不是拿自己的灵元来威胁的话,她想,连这短短的十年的厮守都没有。

时间快的令她措手不及,一想到不久后就要弃爱而去不由微微叹气。

这个世界还真是无奈。。。。。

“爱妃为何唉声叹气?莫不是朕照顾不周?”男人担心的看着她,温柔的问道。

“回陛下,臣妾只是在这暖香阁里待的时日久了,有些烦闷罢了。明日出去走走便是,不知陛下能与臣妾同去?”掩饰掉内心的烦躁和不舍,她勾起了一抹苦笑。与其这般难过的度过剩下的日子,倒不如好好珍惜最后的时光。留下美好的回忆。

“哈哈、、、爱妃原来是嫌弃朕的暖香阁烦闷了啊。朕明日还有政事要与众位大臣商讨,怕是不能与你前去,改日有空朕再陪你。不知爱妃意下如何?”

他那双褐色的眼眸里掩饰不住对她的宠溺和爱怜,温柔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自责;为什么自己不是平民?这样就可以和心爱的女人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了。

“臣妾谢陛下隆恩,敢问陛下,莫不是又为了齐国?臣妾不才,斗胆为陛下献上一计,若有冒犯,还望陛下见谅。”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哦?爱妃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谢陛下,齐国是最后一个被我朝攻打的大国,而且齐国的强国地位确立最早,维持时间最久,自西周建立以来,齐国就一直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大国。如若能将齐国吞灭,对我大秦必是一大快事,臣妾认为,皇上应当恩威兼施,一方大兵压境,另一方引诱齐降。若降了就以五百理之地作为齐的封邑,要是不降,那就只能强攻了。不知陛下觉得如何?”她掩饰掉眼中的悲凉,笑若烟花。

“爱妃,真是良策啊,有如此良计为何不早与朕说?”男人的眼中充满惊喜,自从她来了以后他的国家就风调雨顺。

“陛下过奖,臣妾一介女流之辈怎能干预朝政?传出去还不被天下人耻笑?陛下,天色已晚,还请陛下早些歇息,明日还要上朝。”看着一脸疲惫的男人,她心头酸酸的,这样的时日不多了。

男人虽然没有说什么担心里闪过一种异样的感觉,感觉就要失去心爱的人儿。这些年来他早已习惯有她在身边的日子,如果真的失去了她,那自己肯定难过死。

月光皎洁,屋外凄凉如冬,屋内的两个人各怀心事。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夜。

次日

阳光明媚,她身着丝绸月白色宽袖衣裳,宛若瀑布的秀发捥成高高的发髻,发髻边半偏着珠花,高贵又典雅,矜持又不失可爱。一来到御花园便又为这里添上一幅美景。她不禁笑了出来,所有的顾虑顿时烟消云散。

可上天总是那麽爱捉弄人,就在她满心欢喜时,紫烟带来的一个消息让她瞬间跌倒了低谷。

“娘娘,齐国派来刺客刺杀陛下、”紫烟是狐族的小妖,被姥姥派来监视和照顾她的。

“呵呵,我朝兵力强盛,区区几个刺客不足挂齿。”她对他很有信心。不然怎么做她的男人。

“可是娘娘,二公子也在,我想他是来接娘娘回族的…”

她愣了一下,随即却又淡淡的说“去前殿,是到了回去的时候了。”紫烟看着她一副无可奈何又极力掩饰的公主,好不心疼。以往在狐族也没见过公主在人间般这么幸福,如今真的失去了。

到了前殿,便听到里面厮打的声音,她的心狠狠一揪,一个是妖一个是凡人,他怎么可能敌得过二哥?她匆忙跑进殿内,看到的是他拿着剑与二哥奋力拼搏根本顾及不到别人的偷袭,眼看到齐国的刺客拿着剑向他刺去,她心急如焚,顾不了二公子下的不用法力的命令提起一口内气护在他的身后,剑穿过了她的胸膛,鲜血如注一样的涌出。

所有人都被震惊了,男人抱着受伤的她痛不欲生。

“雪儿,为什么这么做?谁允许你这样做了?来人啊!宣太医,快宣太医啊!”他痛苦的大吼着,他后悔为什么没有封闭有刺客的消息。眼泪无声的落下。

“陛下,臣妾….不能陪伴在陛下的身边了..还望陛下珍重…臣妾..永远守护着你…来世臣妾还想再爱你一次..”抚在他脸上的手无力的垂下,他抱着身体慢慢僵硬变冷的她痛不欲生。他终于知道失去心爱的人的痛苦了。

“还舍不得吗?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二公子的声音冷冷的飘来,他看着身边陪伴了眼前这个男人十年的妹妹,心里醋意泛滥,要不是这个男人,她早就是我的人了。

“二哥,雪儿知道,回去吧。”她满眼凄凉泪,看着那个抱头痛哭的男人心里万分不舍,可无奈谁让她是妖。人妖殊途。

一道白光闪过,他们消失在了大殿上空,只留下伤心欲绝的他和已经死去的“她”。

她叫林若雪,她是一只妖。

一只生长在深山里的白狐。

1

“咚咚咚……”

一连加了好几天班,每天凌晨两三点才能合眼。难得的周末,之清却一大早就被震耳的敲门声吵醒。她揉着黑眼圈打开门,竟是爹和妈,带着一身寒气。

安顿他们吃完早饭,之清挨在沙发上刚准备歇口气,妈就义正辞严地亮出她一贯的大嗓门——

“我们这次来,没别的事,就是想让你给我们生个孙子!”

“现在养个孩子哪有那么容易,你看,粲儿上个幼儿园,还是公立的呢,一学期就要五千多,还要上钢琴,舞蹈,都要花钱,我们一个月才五千块的工资,还要还房贷,再生个二胎,拿啥来养?”

起床气,加着这么多年来对重男轻女思想的厌恶,之清顿时火冒三丈。

“你生下来,我们就带回去带,幼儿园别上了,等快上小学了再给你送回来。不行就小学中学都在村里上,我能把你供着上了研究生,再供一个也完全没问题!

“再说了,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带,学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用吗?你小时候不也啥都没学,不是照样考上研究生、公务员!”妈越说越来劲。

“妈,现在已经不是我小时候那个年代了。现在,村里的小学里还有几个老师,有几个学生,您能这样想,真是不可理喻!”之清咬牙切齿。

“我不管,我没个孙子,在村里就抬不起头!这不正好放开二胎了吗,你不管怎么也得给我生个孙子!”妈声调拔高了一个八度。

“妈,我从小就听您说,姑娘是外人,嫁到谁家就是谁家的人了,再不是您老王家的人了。现在,您又来让我给您生孙子,你这是什么逻辑!”之清无语至极。

“你那不争气的嫂子能生出来的话,我还指望你干吗?!我养你这么大,供你上学,现在你翅膀硬了,不听话了……”妈继续纠缠。

妈嘴里“不争气的嫂子”,为了遵从妈的意愿,给她生个孙子,这几年光打胎就打了七八回了。每回怀孕四五个月就去做B超,只要是女孩就打掉。

如今,已经连着两次怀孕不过两个月,胎儿就停止发育了。

医生断定,是因为之前打胎次数太多,子宫壁太薄,已经无法孕育孩子了。嫁给哥哥前挺水灵的一个姑娘,这些年灌下了数不清的中药,忍下了数不清的苦痛,现在面容憔悴苍老,还落得一身埋怨。

“好,我们今天不谈这个话题了。你和爹难得来趟省城,我带你们去转转吧!”之清先妥协,转移话题。

“你得先答应给我生个孙子!”妈一味执拗。

之清觉得自已的头有两个大,她用手使劲按压着太阳穴,想把突突地跳动压制下去。

“我们老两口都六十多了,不知道还有几年的活头,就这一个念想,你从小就是个孝顺的孩子,就不能满足我们这一点心愿吗……”爹也加入了妈的行列。

“我看就是把你供着上学上坏了,你看隔壁老张家的润娃,就上了个高中,嫁给了我们县上农牧局局长的司机,现在两个儿子,见天抱着在我们面前显摆。你嫂子不争气,你也不生,我和你爹的脸都没地方搁了……”妈越说越激动。

之清看着面前的父母,两张嘴开开合合,话说得越来越难听,她的头越来越疼,一个手的按压已经完全无济于事,用两只手狠劲地按着。太阳穴却突突突地跳得越来越响,之清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2

之清在家里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上个世纪80年代,计划生育政策下,之清能生下来,全靠家在西北农村。在这个偏远的乡村,交罚款生二胎,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

小时候听奶奶说,之清出生后,爹给村支书交了200块罚款外加两斗玉米面。要是男孩,就得交400块罚款外加两斗白面。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这笔罚款已经算是巨款了。但村里每家都至少有两个孩子,有的家庭为了生个儿子,不惜四处借钱,砸锅卖铁,生三胎、四胎。

妈一直不喜欢之清,“生个女娃不能下地干活,长大后还是别人家的人!”之清从小就听着这样的怨怼长大。

之清小的时候,妈一直想把之清送人。有一次,她借着去镇子上粜(tiào)米的机会,把还在襁褓中的之清放在了镇子上一户人家的门口。妈回到家,奶奶看她没带回之清,哭着问明真相后,颠着一双裹过的小脚,跑了三里地,把之清要了回来。

所幸,那个时代,人们都很纯朴,没有为难奶奶,把之清还给了哭肿了眼的奶奶。

在村里,之清没有什么朋友。因为家里总有干不完的活,根本没有时间出去玩。

之清很小的时候,初中文凭的爹就凭着一手打得很好的算盘,被乡水泥厂招去做了会计。

这在村里是很值得炫耀的一件事,妈为此一直觉得脸上很有光。但水泥厂离家很远,爹经常五六天才回来一次,地里的农活都落在了妈身上,家里的各种家务活自然落到了之清身上。

每天妈出门去地里干活前,都会给之清交待一堆的活,“把院子扫干净,碗洗了,猪狗鸡喂了,中午要吃的面活好、菜洗好……”很多时候,妈走出门很远了,声音还在村头飘荡。

中午,妈从地里回来,看到哪样活没干完,或者干得不合心意,总会大发雷霆。

妈有很多种教训人的“秘密武器”,让之清从小就不得不绝对服从。“柳鞭”就是其中一种。

春天刚到,柳条刚刚经过一个冬天的风雪洗礼,在春日里暖暖的太阳照射下由枯变柔,但还未抽出绿芽,这个时候的柳条柔中带刚,最有韧性。

每到这时,小伙伴们都会折下几根柳条,在手上细细搓转,直到将外皮和里面的枝干分离开后,把外皮蜕下,成一个中空的小筒;

再把两头削齐整,其中一头留出半厘米宽的一小条,用小刀或者指甲刮去最外面褐色的表皮,只剩绿色的内皮,当作吹孔,一个柳笛就做成功了;

做柳笛一定要用这时候的柳条,早了,柳条还不够柔,任凭怎么搓皮和枝干也不会分离。

晚了,叶子绽出后外皮就脆了,一搓就裂,不会成中空的小筒。

这种柳条,却是之清最痛恨的。

每年这时,妈妈都会带着铁锹,去树上砍下一大把这种柔中带刚的柳条,用布带绑起粗的那头,细的那头便是分散开来的鞭头。

若之清哪天“表现不好”,妈就一手死死拽着之清,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柳鞭”,狠劲甩下去,之清的后背和屁股,便马上火辣辣地疼。如此几下,之清的后背就血红一片。晚上睡前脱下衣服时,总会有血痂连着衣服被剥落,又是一次揪心地疼。

最初,之清挨揍的时候会哭着求饶。可是,有一次之清挨揍时哭的声音被院子外的同班同学听到,第二天在学校被同学笑话一通后,以后每次被揍,之清都倔强地死咬着嘴唇不肯出声,于是,她总会被揍得更狠。

极偶尔,哥哥也会挨揍。记得有一年冬天,村头涝池的水都结了冰,贪玩的哥哥和村里的小孩们一起上冰上去玩,还在冰上凿出一个冰窟伸手进去捞鱼。

妈看到后,又急又气。拽着哥哥回家后,把门前大树下的结的一大块冰放在院子里,让哥哥光脚站在上面站了半个小时。哥哥冻得嘴唇发紫,一个劲求饶,并再三保证再不会去玩冰了才被放下来。

那次,在家干家务的之清也被妈一顿揍,原因是没有看好哥哥。

总之,哥哥挨揍的时候,之清肯定也会被揍。而之清挨揍的时候,哥哥总是在旁边嘲笑她。

之清比哥哥聪明。自上小学以来,她就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

可是,之清从来没有得到过妈的赞许。

在妈的眼里心里,只有哥哥是一块宝,即使哥哥考试不及格被留级;即使哥哥在村上调皮捣蛋被抓了现形扭送到妈跟前;即使哥哥屡屡欺负之清撕坏她的书本掰坏她的钢笔,妈都会淡淡地说一句,“男孩子,小时候就是要皮些,长大了才有血性!”

后来之清才知道,这句话,不过是妈掩盖重男轻女的一个说辞罢了。

自记事起,之清就知道,自己不论怎么努力,也不会得到妈的一句表扬和认可。别人家的孩子,包括哥哥,在妈跟前也会撒娇,但她不敢。她怕妈眼里的那种恶狠狠的火焰。

这种火焰,在爹每隔五六天回一次家再走后,会变得更加炽烈。为了防止火焰灼伤自己,之清学会了躲着妈。衣柜、炕沿下、桌子后、甚至臭气熏天的厕所,都是之清的藏身之所。

每次藏起来前,之清都会找一本书躲起来看,享受那一点点属于自己的自由时光。

离开妈,离开家,是长大后的之清唯一的想法。

3

“老婆,你终于醒了!刚才吓死我了!”

之清睁开眼,看着面前的老公,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刚想张嘴说“没事”,眼泪就大颗大颗从眼角滑落。她紧紧拽着老公的手,似乎想靠这从痛苦的梦魇中走出来。

“老婆,你怎么了,告诉我……”老公一脸紧张。

“没事了,没事了……”之清哽咽着。自己从小经历过的事情,在身为城市家庭独生子的老公看来,简直匪夷所思。所以,之清从来没有把小时候的经历讲给老公听过。

“爹和妈呢?”之清问。

“他们带着粲儿去楼下玩了……”

“什么?这怎么行,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还带着孩子出去……”之清心中立刻警笛大作。

“他们非要带粲儿下去,说去楼下坐摇摇车……”老公见之清一脸紧张,也跟着警觉起来。

“快,快走,下去找……”之清翻起身,硬撑着还有些摇晃的身体,拽着老公往下走。

之清心里很清楚,爹妈心里对孙子的执拗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她不敢想,为了逼她生二胎,爹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之清和老公寻遍了小区内外,包括常去的几个小超市,摇摇车无休止地唱着歌,上面却没有粲儿,爹妈的身影也遍寻不着。

之清心里一阵发紧,她拿起手机给爹打电话。接通后,之清的一声“爹”还未喊出声,那头就传来妈蛮横的声音,“粲儿我们带去村里了,你什么时候怀上二胎,什么时候再来接吧……”然后,电话便断了。任之清再怎么拨打,都是一片忙音。

之清绝望地蹲下身去,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老婆,这是怎么回事?爸妈怎么一声不吭就把粲儿带走了?”老公难掩怒意。

“老公,都是我的错!我们去把粲儿接回来好不好?我不能让他们把粲儿带走,他们不会善待粲儿的……”之清泣不成声。

之清和老公收拾好,踏上回村的大巴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冬日炫黄的日头在车窗外一路跟随,甩之不去,之清本就心焦,更觉得口干知燥。

“老婆,你眯一会儿,这几天都没睡过一个整觉了。你别太着急,毕竟是你爸妈,不会对粲儿做什么。”老公拥过之清,让她靠得舒服一些。

之清不敢闭眼,怕一闭眼,就看到最怕出现的场景。之清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双眼早就又红又肿。她恨不得马上飞回村里。

随着大巴的颠簸,之清离城市越来越远,离村子越来越近。

车窗外,都是荒凉的田地,废弃的白色塑料地膜在黄土地上随风乱窜,就像找不到家的孩子,东躲西藏,想找个舒适点的栖身之所。一如十年前矮旧的房屋,墙头上苫着的干枯的苜蓿草,在风中摇摆不定,不时发出不满的呜咽,似乎也在怨天尤人。

这样的黄土地上,布满了小之清的影子。五六岁时,在田里拔草;九岁起,就弯着身子用铁锹给土豆加垄;十来岁时,割麦、晒麦、打麦、扬场……各种农活,之清都干得很熟练。

下了大巴,又雇了个小三轮,在寒风刺骨中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村里。天已经全黑了,走进村里那条熟悉的巷道,之清紧紧挽着老公的胳膊,以免被各家各户晾晒在路面上疙里疙瘩的牛粪、羊粪,还有牛羊吃剩的玉米秸杆等绊倒。

这条巷道,是之清长大的地方,也是她想方设法逃离的地方。小时候,之清经常在别的小孩子在巷道头玩耍的时候,干那些永远也干不完的农活和家务。

即使这样,之清拼着一股韧劲,从这儿逃了出去。她以为,从此可以远离这个地方,过自己的生活。可如今,她还是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到了粲儿嘶哑的哭声。之清早就知道,等着自己的,只会比这更糟。

破旧的院门在里面用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反锁着。

之清敲门,除了粲儿的哭声,再没人应。之清觉得心里有一只大手在使劲翻搅,搅得她心头直疼。她知道,爹妈这是跟她来狠招了。

风在巷道里乱窜,卷着牛粪、羊粪和其他乱七八糟说不清的臭烘烘的东西,直往之清身上扑,之清脸上的泪被风吹干又流下,流下又吹干,生疼。

“爹,你劝劝妈,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啊……”之清的嗓子也哭哑了。

“爸,妈,你们有话说清楚,这是干吗?”一向好脾气的老公也急眼了。没有爹妈的声音,院里只有粲儿低哑的哭声。

之清又饿又冷,浑身被刺骨的寒风吹得冰凉。她瑟缩成一团,用胳膊紧紧地环抱着自己,想以此来让自己暖和一点。可根本无济于事。

之清的头又剧烈地疼起来,她用环抱着左胳膊的右手使劲按着太阳穴,太阳穴突突突得越跳越响,之清再次失去了意识。

4

之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一直在村里的黄土地上走,走得鞋底都快要磨穿了。

她担心鞋底磨坏了妈会生气打她,她就脱下鞋子拎在手里,光脚在地上走。

黄土坷垃硌破了她的脚底,枯黄的草根划破了她的脚腕,她越走越慢,好不容易,看到一片细细的黄土地,像细沙一般,之清赶紧跳进去,想让脚舒服一下,谁知,她一跳进去,就陷了进去。她越挣扎,陷得越深。

她不敢动了,可还是在往下陷,黄土马上就淹没了她的胸口。她大张着口,想喊救命,可是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来……

再醒来的时候,之清躺在医院病床上。一睁眼,只看到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床单、洁白的顶灯。床边一个人也没有,她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听到有人轻轻走进来,她想睁开眼,却觉得眼皮格外重。

来人看了看她正输着的液体,就又走了出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门口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努力了一下,还是没有睁开眼。

来人没进来,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又有人来,两人说起话来。

1

D城的白天,清醒得早。

不到七八点的光景,马路上早已是车水马龙。

熙熙攘攘的人群快要沸腾起来了。

老头此时就拉着一辆板车,车子“咯吱咯吱”快要散架似地响着。老头步履缓缓地挪了过来,他喜欢光着膀子,腆着个大肚子。此时他油光发亮的皮肤在阳光下泛起古铜色的光泽,显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架势。

老头摆好一把板凳,坐定下来,先从裤兜里抽出一包红双喜,抽出一根烟,点着抽了两口。几辆汽车从马路上呼啸而过,飞飞扬扬的尘土呛得老头不停地咳嗽。D城就是这样,每天都有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他们就像是弥漫在这空气里的灰尘一般,微小琐碎。每一粒尘埃的离去,就像是过眼云烟,从来不会有人记住。

吸了几口烟的老头,劲头上来了。他从板车上搬出一副支架,支起一块灰白色的幕布。

幕布上斜斜搭搭地挂着几个气球,像一只只干瘪的奶子,在太阳底下随风招摇。

离幕布四米左右的地方,老头摆好一方桌子,整齐得码放着几把黄色黑壳的气枪。幕布上隐隐约约地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三元十发,五元二十发”。

摆好阵势的老头,从板车底下,斜斜拉出两捆甘蔗。其中一捆靠在幕布上,权当做一个有力的支撑。老头抽出一把水果刀,“唰唰唰”几下便削掉了甘蔗皮。他从其中截了几根摆在台子上,等待过往的行人。

别看老头的架势大,前来打枪、买甘蔗的顾客却几乎罕见。偶尔有几个染着一头黄毛、绿毛的小年轻,端起枪随便玩几发,便“呵呵哈哈”、大摇大摆地走了。

老头常常一个人坐在凳子上,面带微笑地迎接过往的行人。偶尔也连带吆喝上几句:“甘蔗嘞,又甜又脆的甘蔗嘞……”

午后毒辣的阳光让人恨不得自己从立马人间蒸发。老头索性躲到马路不远处的一个树林里,戴上一个破了边沿的帽子,狠狠地嚼上几口甘蔗。甘蔗块在老头嘴里吮了吮,便随口便吐在树林的草丛里。然后他抹了抹嘴,像一只午睡的猫儿,眯着眼睛只露出一条窄缝,却警醒地盯着不远处的摊子。

入夜了,各种摆摊的小摊贩们便在老头身旁摆起摊来。

卖衣服的,卖鞋子的,卖内衣内裤的,还有给手机贴膜的……他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地连成一片。老头的摊子硬是被这一堆叫喊声淹没。

老头也不甘示弱,叫卖得更有劲,甚至还时不时地调戏下旁边卖衣服的小妹子。

老头咧咧嘴,“嘿嘿”地对扶在架子上的女孩子说:“你说,只有累死的老牛,哪有耕烂的泥田呢!小妹子,叫得这么带劲,你这是要累死我啊。”说完,传来几声猥琐的笑。小女孩还没悟过来,就听到老头又吆喝起来了:“打枪嘞,打枪,五块十发哈。”

夜里十点多了,大部分路灯都被关掉了。街上的路灯变得稀稀落落,只留下几点黯淡。

不时有汽车灯光刺眼地扫射过来。

老头仰起头,灌了几口冰水。他码了码裤袋里装着的一把钱,手指放在嘴上,舔了舔,认真地数着一整天的收入。然后他拍了拍肚皮,伸了个懒腰,“嗷嗷”几声后,收拾好摊档,步履轻缓地朝车水马龙深处走去。

2

入夏后,老头开始顺带着卖些西瓜,再卖些矿泉水。每到夏天,整片空气都热得凝滞。这惹得烈日下的人们满身烦躁。

烦躁的老头需要找一些能令人兴致高的玩意儿来消磨消磨。

于是,老头摊开一个小桌,码出两副牌。瞬时便有人围了过来。

凑齐三个,牌局就活了起来。老头陪着几个无所事事的男子,“啪、啪、啪”地往桌子上甩扑克。扑克声就像是一声声接头的暗号,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不少人看得起了兴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实在按捺不住了,他们索性买几副牌,蹲在地上打了起来。

围着打牌的人越来越多了。

火辣辣的太阳下,在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里,豆大的汗珠从人们脸上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兴致正高的时候,人群里时不时地爆出几声脏话。吵骂声混杂在一起,像一锅快要炸裂开来的沸腾的粥。

老头在围得黑压压的人群里,探出头来,艰难地挪了出来。他蹲在马路上,摸出口袋边挂着的烟枪,在烟枪头上捣鼓了几下,凑在嘴边便吸了起来。老头一边吸着烟,一边凝视着像被点燃的马蜂窝一样聒噪的人群,隐隐约约嗅到了商机的味道。

第二天,老头一如往常的拉来了大板车。车上有一排折叠桌子,高高地摞着。老头像往常一样笑眯眯地摆好打枪的架子,顺势在马路两旁摆起了一排长长的桌子,每个桌子上摆着两副牌。

不一会儿,早上起床晨练的老头、送完孩子上学的老头、无所事事的无业青年和蓬头垢面的流浪汉像是有人故意撺掇在一起一般,不约而同地坐下来。打牌的架势瞬间就摆开了。

老头殷勤地伺候着这些打牌的上帝。打牌的人渴了,老头就立马送上冰水、冰西瓜。老头迎来送往,服务得真是妥帖备至。老头顺手也就收些台费。一整天下来,还真比平时多赚了不少。老头乐呵呵地掰开一瓣西瓜,咬得西瓜汁液横流,嘴上露出夸张的笑容。

日子一天天在老头身上复制,然后流逝。

一天,牌局上斗得正酣的时候,一队城管急促地停下车来,顺手拿起大喇叭便高声叫喊起来:“禁止赌博,打牌的都赶紧给我收了……”

众人见这架势,牌甩了一地,顿时作鸟兽散。老头吓得六神无主,嘴上嗫嚅一阵,便冲到城管面前,操着满口浓重的河南腔,破口大骂起来。

其中一个年轻气盛的城管,顺手便掏出一副手铐。见老头开始用臃肿的背顶着反抗,两个城管便一起围了上来,扭着老头便往车上送。已经逃离的众人,稀稀拉拉地回过头来。只看见老头弓着背,被两个城管架在车上远去。

老头回来的时候,马路两旁已经是满地狼藉。

牌散了一地,打枪的幕布耷拉下来,几只气球散落在地上。

饥肠辘辘的老头,连忙从板车上抽出一块西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活像一头闻到野味的恶狼。

夜深了,路灯下,路人三三两两地经过老头身旁。马路不远处的大排档里灯火通明,人们不时地爆出一阵阵刺耳的吵闹声。

城市里就是这样。繁华与破败,热闹与荒凉,往往只是一墙之隔。

老头瘫坐在马路边上,抽了根烟。抽完烟,他转身弓着背,开始一五一十地收拾起满地歪歪扭扭的桌子和散落一地的牌。灯光暗了下来,远处卖场的霓虹也没有了闪烁,在夜空下偃旗息鼓。老头跌跌撞撞的地扶着板车,朝红绿灯路口走去。

第二天,老头没有再出现在马路边上。赶早起来跑步的人,猛然发现整条马路边上空荡荡的,都感到仿佛失去了什么。几个小青年,在原来的地方转了转,又悻悻地离开了。

一个月后,老头又开始拉着那台“咯吱咯吱”的板车,摇摇晃晃地走来。一如从前,摆好幕布,放好几把枪。“唰唰唰”地削几根甘蔗。不同的是,老头脸上似乎布满阴云,显出一副慵懒不堪的样子。

满脸倦容的老头,朝四周望了望,索性搬起椅子,在马路旁几米处的树林里大睡起来。阳光透过树梢,仿佛被枝枝叶叶揉碎了似地,细碎地洒在老头的脸上、身上。老头醒来的时候,日头正照在头上。老头站起来,摸了摸自己脑袋,又四下望了望,然后眉头一皱,嘴角却晕开了诡诈的笑容。

那天,老头早早地将摊位收拾了,踩着大板车。整个人如同一阵灼热的烈风,迅速消失在巷口。

第二天,老头的大板车上又出现了一叠高高的折叠桌。老头卸下庞大的装备,蹑手蹑脚地将那些大小不一的折叠桌,一张张地挪到了树林里。从此,原本清清冷冷的树林,不再只有憋得尿急的路人才停下来。

树林顿时像住进了一群聚居的小麻雀,打牌的人们呼朋引伴,热闹地遮住了细细碎碎的阳光。

从那以后,老头又开始准时出现在这马路边上,在晨光初露的时候眯着眼睛抽烟。此时他抽的烟从红双喜变成了芙蓉王。

3

听人说,老头家住河南,来D城漂泊,一直鳏居。但这个结论,很快就有人站出来推翻了。直到一年以后的开春,老头死去的那一年春天,各种版本的谣传还依然流传在D城的马路边。

起初老头只是卖甘蔗和靠打枪挣钱。甘蔗卖得越好,地上削的皮和咬碎吐出来的甘蔗渣越多,直铺得满地都是。偏偏老头还是个邋遢的汉子。自己踩着大堆甘蔗皮,愣是踏踏实实地坐在那里,若无其事地吆喝他的甘蔗,嘴里还有意无意的唾几口甘蔗渣,从来都没有要收拾一下的意思。

这可急坏了扫大街的环卫工。每天晨光微醺,环卫工便开始出没在街头巷尾。遇到满地的甘蔗皮难免怨声连连。碰到老头生意好的时候,环卫工有时能够铲起一整车的甘蔗渣。同时,一阵骂娘声便在冷寂的清晨传了开来。

老头倒也不以为然。等到扫大街的工人拉着垃圾车远远地消失在街角,老头就拉着板车“咯吱咯吱”地来了。

然而,命运偏偏喜欢捉弄这老头,当然,从后来事情发展的角度看,这可能不是命运的捉弄,反像是几分垂青。

夏末的一天,晨风中依然溽热蒸腾。老头拉着车,优哉游哉地走着。

谁知道半路,天空陡然打了几记闷雷,吓得老头一个趔趄。老头索性急匆匆拉着车,拉到马路边,便随手一放,快速朝马路边的小树林跑去。

天公不作美,恰巧刚刚扫完甘蔗渣的环卫工,也躲在树林里避雨。起初,还当是同病相怜,相互点了点头。等到雨渐渐停了,环卫阿姨方才意识到就是这个老头天天在此削甘蔗皮,还把甘蔗渣吐得满地都是。阿姨扬起扫把,便骂起老头的爹娘来,满嘴就像在打机关枪,“子弹”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

老头被这突如其来的骂声惊住了。他整个人顿时满脸通红,变得局促不安。一时间老头躲也不是,回骂几句也不是,便随口问了句:“你是河南人?”声音微弱,带着狐疑。

扫大街的阿姨,一时间颇有些老乡见老乡的伤感。于是骂声也就渐渐平息。

老头原本绷紧的脸松弛了下来,环卫阿姨也放下了扫帚。在略带昏暗的夜空下,阿姨和老头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起来。老头顺势给阿姨递上一瓶矿泉水。阿姨接过水的那一刹那,老头端详了一下眼前这位刚刚还骂得自己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老乡。

阿姨约摸四十五岁,头发由于过分烫染而显得有些劣质,瓜子脸在瘦弱身躯的映衬下倒显出了几分精致。眉稍的两点痣,甚至颇有些风韵犹存的味道。

老头心突然被什么拨动了一下,有一种情绪在老头心头飘飘忽忽地荡漾了起来。

再后来,他们便常常见面了。老头时不时给她送一两块西瓜过去,请她尝尝鲜。阿姨扫地扫累了,老头便递给她一瓶矿泉水、一张凳子,阿姨也就毫不客气地坐下来,和老头唠叨几句。

烈日下,老头微微觉察到,阿姨凸起皱纹的脸上,若隐若现地泛着红晕。

兴许是被这火热的太阳炙烤久了吧。

老头从此也来得早了,邋遢的毛病突然间没了。不仅老头的一亩三分地每天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周围的地方也被阿姨顺带收拾了一番。遇到她清扫的时候,老头依然顺手捎过去一瓶矿泉水。久而久之,两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

倒是有一天,一个来打牌的黄毛小青年,神色活灵活现地在牌友群里说着老头的韵事。

黄毛眉飞色舞,笑嘻嘻地说:“前天晚上,我在网吧通宵后,路过马路边的小树林,隐隐约约听到树林里稀稀疏疏有些声响。我开始并不在意,直到听到一声厚重的男声说‘只有累坏的老牛,哪有耕坏的泥田’,我一下便听出是老头的声音!树林丛里,我还看得见一个女人瘦削的背影闪闪烁烁…”

老头被黄毛捉弄得涨红了脸,一下子手足无措,慌手慌脚地掏出一支烟,朝着人流涌动的马路上,急促地吐出几口气。他的思绪飞回了前天的清晨。

老头猛吸几口,又急促地吐了几口气……

4

D城向来是打工者的集散地。每到年末,人去楼空,分外萧条。每一个人都是没有根的匆匆过客。

而到了第二年开春,D城却比其他地方的春天复苏得早。人群鼎沸,车海人潮。每一个人都仿佛将被这个城市的浪潮携带而过。

老头,自那一年的开春,再也没有出现在D城的马路边上。车照跑,舞照跳,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每天起来晨练的人,也渐渐忘记了那台“咯吱咯吱”的板车,和那个拉着板车的老头。

午后,春风吹得人犯春困。四处寻迹打牌的小青年、流浪汉、糟老头子又开始围坐起来,躲在树林下砌起的石阶,传起老头的故事。

“听说老头上次被城管抓起来,是偷偷贿赂了城管,才把打牌的摊子挪到树林地下的。他每次可给城管送去不少钱和不少好烟呢!要不是那样,他哪知道什么芙蓉王啊?年末,城管想找老头捞上一笔、多赚点外快,结果老头不肯。城管硬是把老头给打残了!现在老头还在河南老家躺着呢!人老了,一旦伤筋动骨,什么时候能好就难说了。”

这时人群里,又冒出几句来:“不要听他的!估摸着老头八成是和那扫大街的阿姨搞在一起了,你们瞧老头和阿姨在一起时那一脸奸情的样子!春节过了,老头指不定是跟那阿姨搞黄昏恋去了!人老了,总是需要一些依靠嘛。”

几点笑声在人群中附和起来。

这时,一个躲在人群里的老头子打断了大家的谈笑。

他叹了口气,顿了顿说:“你们都错了,老头死了。我记得很清楚,去年腊月二十八,我在老头的摊子上打了几圈牌。老头说,打完今天,他就要回河南老家过年去了。说完脸上还堆起笑容来,笑得皱纹都在颤抖。第二天,我照例起来晨跑,过马路的时候,看到几辆警车围住了马路。地上一辆板车被撞得散了架,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老头的车。地上的血迹黏黏糊糊,在腊月二十九显得格外吓人。”

老头每天摆摊的那块地方,很快便被人占领了。新来摆摊的小贩,在摊子两边立了两个硕大的音箱,里面循环不停地播放着:“女士内衣、内裤,男士保健裤,厂家直销,一条五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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