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楠香:作茧自缚

都说人死后,这辈子就结束了呢。

踏鬼门,走黄泉,

涉忘川,过奈何……目光所及皆为引魂花,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引魂花,又名彼岸花。

佛语:生于弱水彼岸,无茎无叶,绚烂绯红。花开一千年,叶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相念相惜却不得相见,独自彼岸路。

我随着万鬼走过千程。

彼岸花香忆往昔,回望这人道八十载,桩桩件件都变得模糊,偏偏那人,沉寂数十载的记忆,仿佛被一朝唤醒。那人的一泯一笑,说的一字一句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汎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从那北海回来,我得了数不清的赞誉。往后这几十年,活的倒也安顺。

除了午夜梦回,想起那人。

久不能寐……

悠悠荡荡,各路鬼怪依次登上奈何桥,神色或悲或恼,或惧或悔。

我却觉得这是个可贺的事儿,重来一世,我终于可以摆脱。

摆脱那个药石无医的自己。

桥前立定。

我的笑还未收回,老妇莫名看我。

许是百年这桥边都不见一个傻笑的鬼。

她瞥我一眼。

“可是姓苏,名武?”

粗噶声从眼前这个身着青衫的孟婆口中传来。

她应是许久未言,声音亦如铁锈相撞。

生涩刺耳至极。

孟婆只管熬汤,人神冥三界皆知其寡言。

突入一问,莫名惊然。

我恍然一顿,做了一辑,忙道

“正是。”

她瞥我一眼,神色更加莫名。

啧……苏子卿,年纪渐长,你可真是愈发呆怔了,堂堂孟婆,怎会对你好奇。

“去吧,有位在等你。”不带我稍作反应,她用那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衣姎,随意向我一扬。

我只觉身子一软,跌入一洞。

洞中似有人影,逆光而立。衣摆下垂,乌青靴立。一身矜贵气息,宛如神袛。

或者,本就是神袛。

人影听到动静,却不言,就像,在这等了许久,独自等成这洞中一景般。

在人道间我淘的话本子上,可没说冥府有如此风华的掌事。难不成是我的某位祖宗,特来关照我?

长期沉浸在冥界的阴暗环境中,猛的见到光有些不适应,我伸手去遮住,又胡思乱想起来。

猝不及防的,竟隐隐浮现那个午夜梦回的身影。想是,自己真的傻了。

“请问,仙人有何贵干?”我问。

这仙人听闻,一声叹息,绵绵柔意。

“子卿”

他!

是他!?

张了几张嘴,眼圈不知觉红了。

许久。

嗓子变得干哑,我使劲往下咽两口唾沫,颤言喊他

“陛…陛下”

回身,他看我动作,只是不言。

“陛下怎会…怎会在这?”

刘彻,这个鬼皇帝。不会跟冥王有亲戚吧?毕竟,前两天我生前时候还见过他。

累身皆白骨。

怎么魂还在冥府,不入轮回?

静默良久。

“子卿,本君,本乃仙界之人,至人道间为寻一物,托身与人界帝王”

啧……果然在冥府有后门。

“本君,在此候卿,只想让子卿答应本君一事,望子卿应允。”

嗯?我没看错吧?

这突然脸红是干嘛?

生为人道间那天地第一人,

死到了冥府亦是风华绝代的仙君。

能有何启齿之事?

竟有求于我这个鬼。

“陛下言重,臣自竭力。”我忙道。

“那好,我且问。你可愿……跟我回天界?”

他是什么意思?

我自认功德没厚重到直接化神归界。

他见我怔然。神色更加窘然。

直接别开眼,再言道,

“我……心悦你。想携你回天界。”

我耳朵,这彼岸花怎的还有摄人心魄的作用?

我怎么……哈,哈哈,不,他绝不会说出此言的。

一定是幻听。我自我催眠道。

他见我连连摇头,欺身而上。

一字一句道,

“子卿,我心悦你。”

他像是想起什么,忽的笑了,刹那洞中似有光华溢出,流光摄人。

“你还记得这个吗?”

说完,他拇指敷上我的嘴,他欺身压上。

我们之间隔了他冰凉的拇指,相吻。

脑海中的一切礼法轰然倒塌,他的身影在我眼中模糊……是几十年前了,永安钟响,光影翻动,花灯燃燃,我揭开的那副鬼具,公子如柏,稚然的我踮起脚尖,拇指附上,不顾他讶然的敷上唇。在他耳边喃语:“陛下莫扰,此过后,你是君,我是臣,苏子卿此生,再无妄念”

………………

相似景象,此时,我却感觉胸中火气翻涌,我不得不躬身才能压抑这遍身的难堪,推开他。

“刘彻,你拿我当什么?!

你说你心悦我,好,我且问你,你倒是什么时候心悦我的?

我北海牧羊十数载,生死不知,你若心悦我……怎不派人来寻我?!

我再问你,你若心悦我,为何在我返汉抵京之时,你中毒身亡?

你骗的了旁人,骗不了我,这普天之下哪有人能躲开层层禁守伤了你。

你中的,分明就是我给调配的防身毒药。

你当真,不愿见我到这般田地?

用我给的药自尽,这是在告诉我,你是因厌恶我到极致才对这人界没有留恋?

你伤人真真是好手段!”

天知道,当得知他的死讯后,我在人潮中像傻子一样的恸哭,

我呼天抢地,不是因为那天地下尊贵的王再也见不到。

而是,我的阿彻。我的阿彻,我为他忍受所有而归,而他不愿见我。

我在北海牧羊那几年,渴饮月窟冰,饥餐天上雪。世人道我君臣义重。

可谁知我的心思?

不过,为了见他一面。

我的阿彻,竟用这个法子……让我不见他。

此时我哭喊的不能自己,形象尽无!

他轻轻抚着我的背,慢慢给我顺着气。

“子卿,你去了十九年,本君……我,派出了一千八百余批斥候,都寻不到你。生死不知,我以为你早已被奸人所害,归于冥府。我也匆匆提前结束阳寿,恢复本体来寻你。不曾想,你仍在人道间,只得施法于凡人,助你脱困。

你难道不想想,空中怎会有白雁识你?

汉使又怎会知你被藏何处?顺利解救与你。”

我哑然。

在他语中,我这心……

让我难受这么些年的人。

真相是如此?

我索性扭头不语。

憋了半晌,不自然道

“我在人道间活的安顺,对你的感情,几十年早已磨尽……”

“子卿,你莫骗我。你亦是心悦我,对否?

如若不然,你为何偷出我在人界的肉身,

日日抚我在那人界的白骨?

就在人道间前夜你还对着那白骨,说想我来着。我都知道……莫要骗我”

看他由风华绝代寡言的仙君到得意洋洋碎碎念的怨妇,仍不自知的说着。

我欺身上前,一口咬上。

无言……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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