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白道岭
“和尚，出家人能成亲么？”
“不能。”和尚走累了，坐在青石上稍作歇息。后面那个跟屁虫就赶紧缀了上来，开启了话唠模式。
“可是，我听人说大唐那边就有光头钻人新娘子洞房捏。”
“兴许那人光头是因长了赖子呢。”
“哦……不对，那人还说了，光头脑门上还有六个戒疤呢。肯定是和尚！”跟屁虫不依不饶道。
“那僧人犯了戒知道么？持戒的和尚是不能成亲的。”和尚看着跟屁虫，眼睛里蓄满了四海的慈悲和温柔。
没由来，跟屁虫被他看得心中一慌，顿时乱了分寸，碧波似的双眼心虚着垂了下去。
“那……”跟屁虫还是有些不甘心，有些明知故问道:“那和尚你持戒么？”
和尚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红日恰好自他身后浮起，缕缕金黄色的光镀在他的袈裟上。他伸出来的手也带着太阳的温度，跟屁虫没有躲，任由他将手掌放在自己头上一阵摩挲。
跟屁虫一阵脸红，心道:“呸，这色和尚。说了不能成亲，每日还这样调戏人家……莫不是想学那戏文里的登徒子只想快活，不想负责……”越想便越是气恼，但更多的是羞红，那和尚的手真暖呀，身子也香。难怪其他妖怪说吃他一块肉可成仙呢，他也不怕我吃了他……
“走，取经去咯。”和尚笑着，一撑禅杖站了起来，背负着包袱，沐浴着佛光向西方走去。不紧不慢的步伐像是有意留了时间给跟屁虫反应。
跟屁虫被这一声“取经去咯”唤回了心神，不由得小脸一红，赶紧一溜小跑地跟了上去。
夕阳将和尚的身影拉得老长，宽大的袈裟套在他日渐消瘦的身躯上极不协调，幸好有那禅杖还可以借力。
跟屁虫跟在和尚后面，一直追着他的影子走。一会踩在圆圆的头上，一会踩在袈裟下两条细长的腿上。她这番自娱自乐好不快活，色和尚，叫你装，叫你装，踩你大头，踩你小头……
哦，嚯嚯嚯……
跟屁虫没忍住笑出了猪叫声。
那影子突然不动了，跟屁虫一愣，忙收回自个往前蹦的腿。
和尚的影子铺在她身上，让她有些不自在。撇了撇嘴，心中升起老大一个不情愿，估计又得听他唠叨什么“大家闺秀就该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走路就走路，不能学那蚱蜢”、“贫僧这双大长腿比你的还长，那都是行的端坐的正老老实实走路走出来的，贫僧骄傲了吗”云云……
“好啦好啦，你腿长你有理。接下来我不乱走便是。”跟屁虫叹息一声，只好规矩起来，踏前一步走去。却没料到和尚仍一动不动，便一头撞到了他的脖颈上。一股香味从衣襟里直冲大脑，把她熏得欲仙欲死。
“干什么不动啦？撞得人家小鹿乱撞……”跟屁虫心中一阵慌乱，流求（台湾）口音脱口而出。
和尚仍旧没动。
跟屁虫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放肆地射在她脸颊上，不由得将头垂得更低了。和尚衣襟中的香味愈加浓烈熏得她一阵头昏脑涨。
天呐，这香味有毒吧。
这和尚莫不是今日开了窍，特意在这月黑风时分高荒郊野岭之中下药迷惑人家……讨厌，人家可是大家闺秀不能这么随便。好歹找个山洞嘛，死秃子真是不解风情。
“咳咳，贫僧有个大胆的想法……”和尚不紧不慢地说道，呼出的热气弄得她耳朵痒痒的。
跟屁虫连忙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走后门不可以，不借，爱过。”她感觉自己脸颊烧得要飞起来了。
“咳，贫僧是说能骑一下你么……”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跟屁虫心里一阵羞怒，死秃驴你要骑就骑干嘛非得说出来，还问人家，你这叫人家怎么好回答嘛。
“唉。好吧，那咱们就赛赛脚程。看看谁是跑得最慢的羚羊……”和尚叹了口气，然后转身把禅杖一丢，拔腿就跑。
“？？？”跟屁虫看着一溜烟远去的和尚满脸懵逼。
死秃驴还好这一口？不是该你来追我吗？你追我，你追到我我就让你嘿嘿嘿……
就在这时，和尚突然回头冲她挤眉弄眼的大吼一声道:“傻丫头快跑啊！有妖怪！”
WTF？
妖怪？
跟屁虫惊愕地一抬头，就看到一只虎妖张开血盆大口冲她扑了过来。
……
和尚满脸血污地跪在山洞里，旁边噼里啪啦烧着柴火。他一边忍着疼痛给跟屁虫捏脚，一边对着火架上剩下的烤虎腿咽口水。
跟屁虫斜眼瞥了他一眼，随意将口中的骨头吐到火堆里。冷哼一声，吓得和尚面皮一抖，忙堆出讪笑讨好着加了几分力度。她这才满意地将手在旁边刚剥下的虎皮上擦了擦，这虎肉还不错，就是有些油手。
这和尚先前不顾道义弃她不顾，被她抓回来用虎鞭好一阵毒打，如今倒是规矩了不少。这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只是还得装装样子，要不然以后妻纲不振对下一代可不好。
“咳，那个……那个……”和尚对着她眨了眨眼，眼角对着烤虎腿抽了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贫僧能不能……”
“不能！”跟屁虫把眼一瞪，没好气地说:“本姑娘没有名字的啊？那个那个到底是哪个啊？”
“可是贫僧真不知道姑娘的名字啊。”和尚满脸无奈道。
“是吗？本姑娘的名字你都……”跟屁虫一摸下巴，抖着腿，突然笑魇如花道:“讨厌啦，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就请夫君给奴家取一个名字吧。”说着，轻咬嘴唇冲他抛了个媚眼。
“额……姑娘莫要轻薄在下。否则贫僧就是饿死，就是从外面跳下去喂了豺狼虎豹也绝不吃你这一口嗟来之食！”和尚站了起来，一拍袈裟，合十道。
“哦？是吗？”她狐疑地看着他，然后顺手将虎腿从柴火上取了下来，冲着洞外作势欲抛。
“姑娘且慢！千万且慢！使不得使不得啊！”和尚一下子跪了下来，痛心疾首道:“一饮一食皆是天赐，怎可轻易弃之，浪费可耻，可耻啊！”
“噗嗤。”跟屁虫没忍住，一秒就笑了出来。
她觉得和尚真是可爱，没事逗弄逗弄他也是情趣所至。罢了，今日名分要不到，先要个名字也是好的。反正取经路漫漫，来日方长嘛。
“那好，我的名字呢？”跟屁虫正色道。
“这……”和尚有些为难，冥思苦想纠结了半天，方才小心翼翼道:“姑娘这般天姿国色就叫烟雨青怎么样？”
“……”
“俏江南？”
“……”
“夕阳红如何？”
“……”
“老干妈呢？”
“你还真是起名鬼才啊。二秃子。”她被气的脑壳痛，干脆一把将手中的烤虎腿塞进了和尚的嘴里。免得他待会再吼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名字来，毁了她一世英明。
“额……”和尚费力的吞下一块肉，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污，露出满脸灿烂的笑容，牙齿上还挂着肉丝，道:“谬赞了。不过贫僧不叫二秃子啊，贫僧法号三藏，名唐……”
“……”跟屁虫闭上眼，打了个哈欠，靠着墙壁打盹儿。先前与那虎妖一番打斗，还是伤了些根本。为了不让和尚看出来，自个大快朵颐吃了大半个烤虎妖，又陪着他说了半夜话。到了这时候，终于撑不下去了，她好困……
“真香！”一旁的和尚捧着虎腿狼吞虎咽开心地赞叹道。
这个傻和尚。
……
最终，跟屁虫好生思索了一番。还是觉得和尚取的第一个名字最好，虽然一听就是歌词里抽出来的。
前面有户人家，和尚去化缘之前。烟雨青央他讨要些针线回来，和尚哦了一声，很快就回来了。
“怎么回来的这么快？”烟雨青有些惊讶，她瞧着和尚洋洋得意脸上淤青未消的样子就有些好笑。
“嘿嘿。”和尚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将背后的包裹一甩，包裹就到了胸前，他从中掏出一个暗金色的钵盂来。
“当当当！”和尚自配背景乐嗨道:“这是菩萨赐我的钵盂，还有新袈裟和禅杖，怎么样厉害吧？”
“……”
烟雨青看着他喜滋滋地将宝物一件一件地往外掏，一边炫耀刚才前方遇到了菩萨显灵，赐他这些宝物。
她的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知什么滋味。忽然，她瞥见和尚包裹里有顶青色帽子。心中没由来一跳，于是开口问到:“这是何物？”
“这个？”和尚将帽子拿在手上转了转，随意道:“菩萨说给一个妖猴准备的，还教了贫僧一段咒语呢。说是前方有座五指山，山下有只妖猴。妖猴顽劣。我得救他出来收他为徒，然后诓他带上这顶帽子，就能让他保贫僧去西天取经。”
“哦，对了。菩萨说那妖猴虽然顽劣。但神通广大，任何妖物都敌他不过。今后再遇到妖怪就不用你出手啦。”
和尚喜滋滋地说。
“是吗？那还真好啊。”烟雨青笑了笑，突然又想逗弄逗弄他:“和尚，出家人能成亲吗？”
“能呀。”和尚顺口答道。
“哦。”烟雨青随口回道，突然她眼睛一亮，喜上眉梢道:“你说什么？”
和尚满脸坏笑道:“犯戒和尚就能成亲呀。不过贫僧可是持戒的哦。”
“你……”烟雨青觉得心好累，她匹自不甘心，道:“前些天你在山洞里吃肉了。这可算是犯戒了？”
“非也非也。佛说:酒肉穿肠过，我佛心中留。”和尚眉开眼笑道:“何况东土和尚不吃肉也只是前陛下的旨意。天竺和尚都是吃的。因此，贫僧仍是持戒的。”
“哎呀！”和尚被踹了一脸，就地翻了几个圆圆的滚儿。
“我呸。禽兽不如的家伙。”烟雨青收回踹出去的脚，觉得这斯真是可恶。又不与人成亲，那为何三番五次调戏人家？
“姑娘此言差矣，若是贫僧应了姑娘心中所愿。那就不只是禽兽不如，而是人妖不分了。”和尚爬起来一脸正色道。
“哎呀！别别别，有话好好说，别踹脸。贫僧靠它吃饭呢……”
……
是夜。烟雨青趁着和尚在借宿人家中睡熟了，便趁着夜色偷偷溜了出来。她朝着白日里瞅见的五指山一路狂奔，过了三个时辰，方才气喘吁吁的停下。
这五指山四周寂静无声，怪石嶙峋，草木诡异，月入枝头煞是可怖。
烟雨青挠挠头，围着山脚走了起来。
“呼噜呼噜……”忽然前方响起一阵呼噜声，在这寒夜里格外刺耳。
烟雨青叹了口气，寻声走上前去。只见乱石下一簇杂草丛生。呼噜声便是从杂草中传出。
“喂，死猴子，快醒醒。”烟雨青几下扒拉开杂草，在漏出的猴头上拍了拍。
“呼噜噜……”
烟雨青翻了个白眼，抬起脚一阵猛踹。
“死猴子！快起来！地震啦！打雷了，下雨啦！快起来收衣服啦！”烟雨青扯着嗓子大喊。
“紫霞别闹，继续睡，天还没亮呢。地震也伤不着俺们……”猴子呢喃着，继续打着呼噜。
“死猴子，紫霞……已经死了。”烟雨青缓缓道。
然后她就顿感脚踝一痛，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心脏。眨眼间，她下半身就从内到外都结冰了。连每一根寒毛都变成了冰雕。
“你有种再说一遍。”猴头死命咬着她的脚踝，一字一句地念到，然后抬起头，双眼一片赤红。
旋即，猴头一愣，眼神尽是诧异。他连忙松开了嘴，露出一副萌萌哒的表情:“啊，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年纪大了，睡迷糊了起床气有点大啊。哈哈。”
随着猴头的话语，烟雨青身上的结冰层层解冻，绕是如此，也让她神魂受创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烟雨青看着猴头一脸认真道:“你师父后来油腔滑调的……也是跟你学的吧。”
“哪能啊师娘。俺师父当年唱个onlyyou都能吓得十万天兵天将丢盔弃甲，俺这点嘴炮道行哪能跟他老人家比啊。”猴头一阵惭愧。
“那是，他可是我岳……烟雨青看中的男人。”烟雨青与有荣焉地说道。
“哼，女人啊。”猴头心中一阵鄙夷，师父什么德行他不知道么？几亿年了也就这个傻师娘稀罕他。
猴头陪着烟雨青拉了一会家常，其实全程都是猴头配合着她替和尚吹牛逼。
天色突然彻底暗了下来，一丝光亮都没有。
两妖突然都是脸色一变，停止了谈话。
半晌，烟雨青惆怅道:“猴子，明日我就要带他来救你了。”
猴头一愣，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眼眶中有什么东西直打转。
半晌，静默无言。
“唉。”烟雨青揉了揉脚，站了起来朝来时缓缓归去。依稀可以瞧见白色衣袂。
“……师娘。”猴头哽咽着喊了一声。
烟雨青头也没回，朝后面摆摆手。然后拔腿狂奔起来。
猴头闭上眼，然后脸色一变，猛的咬破了自己舌尖，然后在面前青石上写到:让白马喝水。
写完，猴头已是泪流满面。
……
次日，烟雨青领着和尚将猴头救了出来。一番戏弄后，猴头带上了金箍，穿上了烟雨青为他缝制的虎皮裙。
猴头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什么也记不起来。只知道要送面前这和尚去西天取经方可洗去身上的罪孽。
师徒二人走了半天，瞧见前方有一处湖泊。远远的，猴子便瞧出了那湖底有一头妖龙。
“和尚。我渴了。要去喝水。”烟雨青看着和尚，精神有些恍惚。
“哦？是吗？正好为师也渴了。同去同去。”和尚本来在跟猴子讲经，听得她的话，回头笑道。
猴子脑袋一阵恍惚，他刚想告诉秃驴说那湖底有妖龙。却猛然间想起刚才解开封印时，面前青石上写的字:让白马喝水。
那字迹该是自己的。
于是猴头便闭上嘴，他挠挠头，对和尚说:“师父，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是什么意思？”
和尚没回头，笑吟吟地盯着烟雨青。说道:“悟空，为师渴了。先同白马喝过水来，再与你解释。”
烟雨青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瞥了一眼猴子。然后转身一步步朝湖泊走去。
“师父，徒儿真的不懂。你跟俺解释解释。”猴子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这般，他被压了五百年。很多东西都忘了。
“悟空乖。你先撒手，为师先去喝水。回来再与你解释可好？”和尚站起来轻声细语地对猴子说。
猴子没说话。
“你这泼猴，调皮。”和尚无奈，只得朝烟雨青大喊:“青儿，你先等等贫僧。”
烟雨青仿佛闻所未闻，只是低着头缓缓前行。
“悟空，你快撒手！这袈裟很贵的，菩萨送我的限量版，弄坏了你赔不起的！”
“悟空，你个小调皮。再不撒手为师可要惩戒你咯。”说着，和尚突然伸手狠狠抽了猴子一巴掌。
猴子低着头，没敢看他。
“你撒不撒手？”和尚眼睛都红了。
“啪啪啪！”一个耳光接一个耳光，扇得和尚自己手都肿了。
烟雨青听到后面的声音，突然觉得很幸福，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大声喊到:“和尚，出家人能成亲吗？”
和尚一愣，放下了手。大声回答道:“持戒的和尚不能！”
“死猴子！你他妈的快给贫僧撒手啊！你他妈再不撒，贫僧告你非礼啊！”
“啪啪啪！”
“老子今天打死你个二五仔啊！傻逼猴子！干你娘！”
“呜呜呜。贫僧求你了，撒手啊。混蛋！撒手啊！”
“岳美艳你他妈快给贫僧回来！老子不装了行不行？贫僧破戒了！破戒了！呜呜呜……”
“……”
“噗嗤……”她突然笑了，然后朝着近在咫尺的河边走去。
突然，河水暴涨，激起千层浪。阳光射过来，照在她的脸上。让她想起和尚手掌的温度，她闭上眼，有些贪恋这温度。
一只妖龙跳出来，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子就将她吞进了肚子。然后妖龙一脸贪婪地盯着远处的师徒二人。
这是她看到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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