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与你漫步在那蔼蔼晨光里
1
林汤汤去西北的那年，刚参加完人生里第一场重大考试。她的名字被挂在红榜首位，中考全省第一的好成绩，让她有了荣获自由的机会。
一个人的西北七日游。林汤汤站在茶卡盐湖上，仰天呼了一口气。
水天共一色，远处的云雾里有山头隐隐若现。没不过小腿的湖水下，晶莹剔透的盐粒循着太阳光，像白色的星辰般硕硕耀眼，壮阔盛大却藏着温柔与干净。
林汤汤尽情享受这份大自然的礼物时，眼前却恍惚飘过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猛然打了个激灵，眼睛在湖面上追寻起来。宋致和躲在她的身后望着，觉得林汤汤可爱极了。他咧嘴偷笑，蹑手蹑脚靠近她，伸手往她扎成一团的头发上一戳：“猜猜我是谁？”
林汤汤回头，没好气瞥了他一眼，眼前这人，是她实打实的小跟班。
儿时玩过家家游戏，宋致和就拉着她的手，当着大院所有小孩的面宣布了领土主权。她——林汤汤，是宋致和的小媳妇。
“见到我，开不开心？”宋致和还在那儿笑，拽着旅行包带，眼里像是揉进了阳光，亮晶晶的。
林汤汤微微皱了皱眉头，埋头踩着脚下的盐粒，嘟囔着来了句：“鬼才开心！”
单人旅途，多一个唠叨鬼，谁能开心呢？可还未回过神，宋致和突然弯下腰，抱住了她的小腿。
“你……干嘛！”重心偏移，林汤汤身子猛地一歪，她下意识用手按住了宋致和的肩头。
“这你就不懂了吧！”宋致和一笑，用湿巾替她揩掉那些盐粒，整只手包住了她的脚，仰头朝她显摆自己的知识：“这盐粒晶大质纯，很容易刮伤的！”
“要你管！”林汤汤黑脸。
跟屁虫，这是宋致和出了名的外号。从小到大，林汤汤无论做什么事，他总会掺和一脚。
前年暑假，她去上海参加化学竞赛。宋致和就举着加油的横幅，一路跟到竞赛现场。结果考到一半，她被宋致和挂在窗边的横幅弄得面红耳赤，早早退了场。
去年除夕，她在路边卖烟花爆竹。宋致和二话不说在旁边立起了招牌——林氏爆竹，假一赔十！可其实低价进来的爆竹有一部分泡过水，根本点不燃。
宋致和一出现，必定没好事。这是早已根深蒂固在林汤汤脑袋里的真理。
她揉揉眉心，“拜托你别跟着我了！”
“我就乐意跟着你！”宋致和露着八颗洁白的牙齿，死皮赖脸的模样有些找打。
林汤汤偏头瞧着宋致和，心头有股无名怒火。
偏巧有片云飘了过来，将炎炎烈日一挡，只从云层间的缝隙漏了几缕光出来，恰好落到了宋致和的眼眸里。
他的瞳孔是罕见的浅褐色，又宽又双的眼皮显得额外好看。高挺的鼻梁，削尖的下巴，被白皙皮肤衬得愈发红润的嘴唇，以及头顶的自来卷小短毛。林汤汤乍一瞥，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股无名火也随之消弥。
可不过一会，风过云散后，光线敞亮起来后，茶卡盐湖形成了镜面，明晃晃的光一下刺得她睁不开眼。
林汤汤正眯着眼，鼻梁骨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压迫力——宋致和给她戴上了一副偏光太阳镜。
“被刺到了吧？这样就好啦！”他扒拉着后脑勺飞起的碎发，得意了起来。书上说女孩子最注重细节，他这么贴心，林汤汤一定肯买他的帐。
“宋致和……”林汤汤不耐烦地深呼出一口气，撇了下嘴，摘掉了眼镜，“你以为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就能原谅你？”
宋致和不明就里，循着林汤汤望向远处的目光看去，一颗炙热的小心脏，刹那凉了半截。
林汤汤看着冲自己挥手的老爸老妈，欲哭无泪地把书包甩到了宋致和的怀里，不耐烦地喊一声：“都怪你！”
这下好了！她的一人行被宋致和搅和成了全家行，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
2
西北游结束后，林汤汤正式成了市三中的高一学生。
一想到再也不用听到宋致和咋咋呼呼地喊声，听到他逢人就介绍他们定好的娃娃亲，林汤汤觉得耳根十分清净。
她站在三中校门口的分班红榜前，颔着头满意地笑了笑，心下正庆幸，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进了她的耳朵，“汤汤！”
有人戳了戳林汤汤左边的肩膀，她下意识转过头，视线却习惯性朝地板望去。
“surprise！”宋致和蹲在地上，像只招财猫似冲她招了招手。这是他同她打招呼的惯用方式，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再也没上过他的当。
林汤汤斜瞄了一眼宋致和，拎起下巴，从嘴里慢腾腾吐出来两个字，“幼、稚！”
可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她忽地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在这？”她不敢置信地将他浑身上下扫了一遍，
宋致和眨了眨眼，嘚瑟道：“我让我爸想办法转过来了呀！”
“转、转过来了？！”林汤汤惊呼。
“是啊，还和你一个班！”
中考前夕，林汤汤特意告诉宋致和自己要去一中。她本以为在最后一刻把志愿改成三中后，他就再也不会烦她了。
可宋叔叔的实力不容小觑，不过一句话，宋致和就继续成为了她的同班同学。欲哭无泪的林汤汤气恼地咬紧了下唇，心里阵阵哀嚎。
三中规定不同，报道第一天，就按成绩排好了所有的座位。林汤汤坐在靠窗第一排，同桌是出了名的化学大神——齐斐。
林汤汤记得他。那个戴着圆框眼镜，衬衣扣子规整扣到脖颈上，讲话带点胸腔共鸣，嗓音雄厚的瘦高男生。
初三那年，她参加过化学竞赛。紧张到攥着满是冷汗的手心，站在走廊里踌躇不安时，是齐斐淡然自若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很紧张？吃一块巧克力吧。”
那不过只是一句安慰，林汤汤却牢牢记在了心上。只是很显然，齐斐并不记得林汤汤。
“你好，我叫齐斐。”齐斐冲自己这个新同桌点头微笑，将书包挂在了靠背上。却不知他的礼貌，让林汤汤有那么一丁儿的失落。
她抿唇笑笑，默不作声地继续在书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耳边却冒出来齐斐的询问：“林汤汤？”
“你这名字有趣。”齐斐推了推镜框，转动的眼珠像是在告诉她——我正在头脑风暴。
“是淇水汤汤的意思？”他问。
林汤汤愣了，父母起名时，取的正是shangshang之音。这些年来被错认过无数次tangtang后，齐斐是第一个叫对她名字的外人。
她望着他，眼里有数不清的惊奇和雀跃。那是她前所未有过的心情，像是荣获至宝，有激动，也有不敢置信。
她曾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我有亿万万朵玫瑰，某年某月某日，我坐在园子里看书，路过的人纷纷想问我要一株玫瑰。唯独他经过，是问我看了什么书。”
这一刻，她心觉齐斐就是这样的存在。
毕竟她既没有园子里的玫瑰花，也没有捧着一本好书坐在门前，细细品读。齐斐只是无意经过，轻轻瞥了一眼，就准确无误地念出了她的名字——林汤汤（shangshang）。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3
齐斐的存在，让林汤汤重新燃起了对高中生活的期待。
入校一月后，三中举行了一场跨年级的大型辩论赛，每班需出三名同学进行前几轮的淘汰赛。一班向来民主，无人毛遂自荐，选人参赛便用了抓阄的方式，齐斐是第一位抓到红纸的人。
“你不怕紧张说错吗？”面对林汤汤的提问，齐斐坦然一笑，摇了摇头，“不怕。你要参加吗？听说很有趣。”
说来奇怪，齐斐的询问飘进林汤汤耳朵时，竟变了声调，换了语气，变成了邀请。
就这样，她跟着齐斐，踏进了辩论赛的大队。
“成绩与品德，哪个更重要。”这是第一场的主题，齐斐和林汤汤是正方，主张成绩比品德重要。
奈何林汤汤是典型的死读书选手，准备了三天三夜的一辩资料，却没讲多少，就被反方压住了气势。
第一场就败阵，太丢面子了。齐斐是三辩，自由辩论环节，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作为学生，我们最大职责就是好好学习。”齐斐中气十足，憋红的脸看得出他此时此刻的兴奋。他咽了咽口水，准备进一步的唇枪舌战。
欲要开口，台下观赛的人群里，突然冒出来一声：“胡说八道！”
刹那，所有的人视线落在了台下那个愤慨激昂的男生身上。
“如果为了击败对手去做伤害别人的事，就算绝顶聪明，也不配为人！”
宋致和恶狠狠瞪着齐斐，一双眼像是要将他看穿看破那般。会场刹那寂静。感受到周围一致性的目光后，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尴尬地笑了笑，用手挠了挠后脑勺，“额……对不起，我看得太专注了……”
好在主持人救场能力一流，宋致和的插言被轻松带过，比赛继续。
没人看见齐斐神色突变，轻轻攥起了拳头。他瞟了一眼宋致和，咬紧了后槽牙。
大家都以为宋致和是看比赛入了迷，却不知他那番话别有用心。他望着台上的齐斐，神情凝重了几分。
比赛还是赢了。齐斐荣获最佳辩手的那一刻，台下无数掌声赫然响起。就像是忽然镀上了金衣，在林汤汤的眼里，他蓦然闪闪发亮。
知识渊博，言语逻辑缜密。在同龄人里，难得有他这样自信又不傲气的男生。
林汤汤面色绯红地瞅着齐斐退场的背影愣神，却被宋致和抓了个正着。他醋意满满地瘪嘴，从人群里探出脑袋，拦住了刚退下场的林汤汤。
“汤汤，你是想吃糖醋排骨，还是可乐鸡翅？”他用手拽了拽林汤汤校服衣角。
林汤汤飞了个白眼，“那两字念shangshang，谢谢。”
她急匆匆拨着挡住视线的人群，大步流星地朝着礼堂门外走去，想跟上齐斐的脚步，宋致和却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
“放手！”她回头瞪他。林汤汤的圆眼虽大，眼白却偏多。那一眼瞪得宋致和连忙松开她，可末了，还是没忍住小声嘟囔道，“你最近为什么喜欢跟着齐斐阿？”
林汤汤脑袋嗡地一声响了。她骤然停下脚步，气急败坏地望着宋致和：“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喜欢他了？”
喜欢？
宋致和嘴角微颤，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死死的。这些日子，他见够了他们形影不离，一起做题。见够了他们嬉戏打闹，站在走廊里有说有笑。却也未想，今日随口一问，竟从林汤汤嘴里听到了喜欢二字。
“林汤汤！”他气急败坏，“你听清楚！我问的是为什么喜欢跟着他！”
林汤汤沉默了，耳根还未褪去的粉红色，对宋致和来说碍眼极了。
“我们是有娃娃亲的！”他抿着嘴朝她大喊，心中油然而生的烦躁促使他向林汤汤的方向走了两步。
头顶突如其来的压迫力让林汤汤心生躁意。她有些慌张地推开他，一字一顿道：“这是二十一世纪，过去的玩笑话就不要再提了！”
玩笑？宋致和青筋暴起，他咬牙“你知不知道齐斐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林汤汤气势汹汹地扳直了身子，打断他，“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口才比你好！”
她叫嚣，横眉冷眼的模样与儿时如出一撤。他望她，心头胀满的怒气，像是突然被扎破了的气球，漏了个一干二净。
“是不是你所有人都相信，就是不肯相信我？”宋致和压低了嗓音，太阳穴旁有青筋微微凸起。
林汤汤根本不想和他计较这些，她别过脑袋，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我谁都不信，我只信我自己。”
齐斐是不是好人，她判断了才算数。在此之前，轮不到任何人来吹耳边风。
4
宋致单方面和林汤汤宣布了冷战，因为齐斐。
在两家父母再一次约在一起聚餐的周末，林汤汤却莫名没了人影。
宋致前脚刚踏进林家，林叔叔就端着餐盘来了一句，“你没去做图书馆义工活动吗？”
宋致和这才知道，林汤汤骗林叔叔去参加学校安排的活动，一大早就出了门。只是他未想，自己跑去市图书馆时，会看见那样一幕。
林汤汤擦着玻璃，时不时弯腰在一旁的水桶里清洗抹布。齐斐坐在一旁捧读着一本书，目不斜视，岁月静好。
齐斐家境不好，平时在做一些小的兼职，打扫图书馆便是其中之一，这宋致和是知道的。可宋致和不明白，为什么林汤汤替他风吹日晒，他清闲地坐在一旁看书。
宋致和气恼，冲过去抢林汤汤手里的抹布。
“你不吃饭就是为了过来帮他？”他指着齐斐，拧在一起的眉毛像两条毛毛虫。
齐斐放下书，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面对宋致和的挑衅，他显得格外无所谓。
“是我让她过来的。”他说，“再说了，汤汤帮我，也是她自愿的。”齐斐冲林汤汤一笑，眉眼间忽而漫上的宠溺和温柔，让她望得晃了神。
“我过来看书，顺便帮忙而已。”意识到此刻气氛有些紧张，林汤汤轻轻推了推宋致和，“再说了，齐斐复习重要，竞赛拿了奖也是我们一班的荣耀。”
那一刻，宋致和就差吐血身亡了。他恨铁不成钢的用手戳了戳林汤汤的脑门，只觉她是没救了。
都道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宋致和没见过像她这么傻的，一双眼认不清人算了，还心甘情愿为齐斐做牛做马。
齐斐抿唇笑了，勾起的唇角像是在告诉宋致和——以后我的事你别掺和。那笑容无意是最大的讽刺。他对她，是多管闲事。她对齐斐，却是理所当然。
宋致和满心怒气，决定从今以后再也不管林汤汤的事情。只是他的高冷男神计划还未实施成功，漫长的一年，就在不经意间飞速流逝了。
他们迎来了文理分科。
对于这个年纪早熟的他们来讲，分科算得上一次小型离别会。班上的人窃窃私语地讨论起文理科的事情时，林汤汤坐在位置上用笔芯戳着草稿纸，忍不住朝齐斐瞟了一眼。
她想起老班在班会上说的那句，“不要为了一个人，去学自己不想，不擅长，也不喜欢学的。”
“也不要为了一个人，自毁前程。”
正愣着，宋致和的喊声从背后传来，“汤汤，汤汤！”
宋致和板着身子伸懒腰，舒展四肢的片刻，一脚踹到了她的凳子。只见束在林汤汤脑后的马尾猛然左右一摆。她放下笔，回过了头。
“你选文选理？”他笑嘻嘻问。林汤汤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很重要吗？”对于她来讲，是文是理无所谓，只不过死记硬背对于文科管用些。
只是……齐斐要选理。
“怎么不重要！”宋致和拍桌惊呼，这关系到他高中剩余的日子能否和林汤汤同班，关系到他未来能否和她上同一所大学。
“我选理。”林汤汤收拾笔盒，漫不经心叹了口气，随口询问，“你呢？”
“我？”宋致和咧嘴一笑，“选文选理，不如选你！”
林汤汤沉默着停下手里的动作，扭过了头，“你能不能把心思重新放在学习上？”
在林汤汤的记忆里，宋致和曾是大院所有小孩嫉妒的目标。
那时他还是次次考试全科拿第一的学神，刚上初一，就学完了三年的所有知识。就连林汤汤最讨厌的钢琴，宋致和也早早就考完了十级，参加了几次比赛。
聪明灵气，多才多艺，这是他的标签。
也正因此，林汤汤背了多年万年老二的称呼。她深夜挑灯复习，早起晨读预习，却追不上他一分。
可就是这样一个他，在初二会考结束后，仿佛七魂六魄丢了一魂，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
他开始上课睡觉，顶撞老师。开始无缘旷课，考试交白卷。
她不懂。宋致和的聪慧与天赋，她努力一千次才能弥补一分。她那么努力认真，他却像是在打一场游戏，说挂机就挂机。
见林汤汤板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宋致和也突然安静下来，他将下巴枕在了胳膊上，歪着脑袋认真地看她。
林汤汤眉心扭在了一起，她盯着他，“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呢？
宋致和哑言，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明就在喉咙里，可此刻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没告诉她，拿到会考成绩的那天，他去过她家。他本是想同她分享自己拿全A的喜讯，却在门口，听到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只要有宋致和在，我就没办法拿到第一！”
“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可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觉得他最好！”
其实从听到林汤汤那句话的第一秒开始，宋致和就决定了，决定从今往后这世上的所有，他都不与她争。
她想做第一，那便让她去做。只要她笑，她好，他就心满意足了。
5
分了科后，日子过起来就愈发快了。所有人浸泡在了题海里，林汤汤因为压力开始频频生病，瘦了十斤不说，临近高考前，她患上了轻微厌食症。
脸色蜡黄，远远望去，像是纸片人，大风一刮就跑了。那些同龄女孩身上的灵气，在她这全然消失。
一百天的高考大会上，高一高二的学妹学弟进行了喊楼活动。整个操场坐满了高三学生的家长，楼层间挂着的加油横幅，和从窗口撒出来的卷子，不断地提醒他们——高考要来了。
宋致和拽着林汤汤躲上了天台，两个人肩并肩靠在栏杆上，微风拂起发丝的片刻，只觉心头憋着的那口气，总算吐了出来。
“汤汤，你想去北京吗？”天台上，宋致和的声音随着呼啸而起的风声，逐渐模糊。他靠在栏杆上，抬头望天时，眸子里闪过一丝怅然。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上她的脚步。这些年糊里糊涂错过了太多知识。现在弥补，难免吃力。
北京是林汤汤从小的梦想，她点点头，双手扒在栏杆上，侧身望了一眼宋致和。
“你呢？”她问。岁月好像一下磨掉了所有人的棱角，高考临近，林汤汤对宋致和，也因为即将要到来的分离，逐渐变的温和。
“我吗？”宋致和用手指指自己，扭头往远处看去，目光似乎越过千万重山，整个人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内敛稳重起来：“汤汤，我陪你去北京好不好？”
徐徐晚风吹散挡住太阳的云朵，一道道明晃晃的光照在他们的身上。
天际的红霞缓缓流动，三中操场上奔跑的学子，人头涌动窜进了他们的眼底。可惜那时未知，有些事会在一夜之间改变。而有些选择一旦迈出了那一步，就再也没办法回头。
六月的雨是离别。一场倾盆纷纷的大雨后，高考结束了。
林汤汤没能去北京。齐斐考场发挥失常，几近崩溃抓着林汤汤的手哭诉时，问了一句，“你会来厦门陪我吗？”
那一刻，林汤汤咬着牙，把志愿改成了同他一样的厦大。
去参加谢师宴时，北大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到了宋致和的手里。他有幸考进最好的学府，
不少同学在QQ群里艾特他，叫唤着，“北大多好呀！走了狗屎运考上的吧！”
“考了北大的人就是不一样，连谢师宴都不来。”
那酸话看得林汤汤满心怒火，她忍不住跳了出来，“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他一会儿就来了！”
群里安静了三秒，忽地有人冒出出来一句，“林汤汤，宋致和是不是因为不能继续缠着你，躲起来哭呢！”
这句话后，林汤汤手机叮咚一声，收到了宋致和退群的消息。与此同时，她看见他的头像变成了黑白，签名上挂了多年的汤汤二字，也变成了一句，“敬往事一杯酒，再爱也不回首。”
多大了还非主流。她嗤笑，随手点开他的对话框，却只见上面显示出一行：“发送失败，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开玩笑吗？闹脾气了？林汤汤怔了，回神后的那瞬，她惊慌的按下添加好友，却连一秒未到，便传来了他拒绝的音讯。
她坐在位置上，望着那满桌珍宝如数，恍然丢了神。看来，他是真的不想再与她有瓜葛了……
林汤汤沉重地叹息，只觉这过去十多年都是一场梦。须臾间，往事如烟，尘归了尘，土归了土。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脆得像一张纸。拉黑也不过是仪式。
6
大二下学期，林汤汤如愿和齐斐谈起了恋爱。他们被誉为了厦大最厉害的学霸情侣，比赛，考试。齐斐拿了第一，林汤汤就拿下第二。
他们时而一起去看看电影，回学校后就窝在实验室里做研究。偶尔孤寂，林汤汤会想起许久未联系的宋致和，想起他陪在身边，那些吵吵闹闹的岁月。
可就当她以为自己平淡无奇的大学生活，就该这样度过时。有关齐斐的丑闻，传遍了整个学校。
前些日子，齐斐和外院的一位学长一同参加了竞赛。学长在考场昏睡不醒，送进医院后，被检查出服用了不适量的安眠药。
随即，有人说齐斐将安眠药掺进了巧克力，故意拿给低血糖的学长服用。只要学长竞赛发挥失常，第一非齐斐莫属。
学长清醒后，指出比赛当天他只吃了齐斐的那一块巧克力。一时间，齐斐就这样成了风尖浪口上的人。
事情没出三天，处分通知就下达到了院里。尽管林汤汤从始至终都不相信，那一天，她还是跑去找了齐斐对峙。
只是面对她的质问，他不过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又没死人，怎么连你也这么大惊小怪？”
“齐斐！”林汤汤大声叫着，她怎想过，一个人竟可有如此阴暗的一面，竟可人皮兽心到如此地步。
“如果死人了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她问。不想齐斐被激怒，拍桌大叫，“你不是也没死吗？”
你不是也没死吗……
林汤汤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脑袋里的思绪控制不住的飞到了那一年，她参加竞赛初遇齐斐的那一年。
原来他并非心善。原来她在赛场上感觉到的困意，不是因为前一夜和宋致和打游戏没睡好。原来那块巧克力，是为了清除她这个对手。原来高考前说的那句，“你会陪我来厦门吗？”是不想看她过的比他好。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原来她一直喜欢这样的人！
一时间，悲呛、怒意、恐惧纷纷涌入心头。她双眼通红地盯着他，像是在看一只怪物。
“你是我见过最恶心的人。”林汤汤咽了口吐沫，忍住了挥手扇他巴掌的冲动。看到他因为被羞耻，愤怒面红的模样，她冷笑了一声。
“我自认倒霉，认识你真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污点。”
“分手吧，齐斐。”
7
林汤汤人生最果断的一次，是与齐斐分手。因为在一起时太过于惹人瞩目，分手微博一发出，便接二连三收到了许多评论。
有人夸她理智，有人骂她能和那样的人在一起，也必定不是好人。
唯独有一条，写着一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突然想到了宋致和。想到了他过去同她说的那句，“齐斐不是好人。”
林汤汤正盯着这条私信，手机却又叮咚一声响，收到了新的内容，“如果伤心，就来旅游吧，我买好烤鸭等你。”
第六感告诉她——这是宋致和。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想见他的心情，比现在还要强烈。
林汤汤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定了最快去北京的机票。她不是没有想过，那句话可能只是宋致和说着玩玩的，可她心里不断有个小小的声音告诉她，她要是不去北京，她会后悔一辈子的。
只是未想，她连北大的门还未踏进去，就在住的宾馆的里，遇见了宋致和。
她刚从楼上下来，就瞅见宋致和站在前台边上。而身边，则站在一位长发美女。
女孩挽着宋致和的胳膊，时不时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动作亲昵又暧昧。办好住宿后，他们一同走上了电梯。
林汤汤站在柱子后望得了全部过程。她站在那儿，像一台坏掉的机器，大脑空白，四肢无力，想逃也逃不掉。
她骤然想起报考志愿的那一日，他们坐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他靠在座椅上，垂眸神伤的模样。
“汤汤，你总是这样。”
“中考，你把我骗到一中。高考，你又把我骗到了北大。”
他的声音有些悲呛，眸子里泛起那层薄薄的水雾，让林汤汤垂下了头。
林汤汤沉默着。宋致和苦笑，低眉将糖粒丢进茶杯，叮铃哐当的响声清脆悦耳，他却感觉到胸膛处有什么东西碎了那般。
“林汤汤。”他无比认真唤她，“我把未来压在你的身上，可你怎么从来都不当一回事呢？”
如今看来，这个曾说把未来压在她身上的少年，终究把未来给了别人。如同他签名上那句，“敬往事一杯酒，再爱也不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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