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良为僧
1
常被程云挂在嘴边的就是缘分俩字。可是,什么是缘分呢?无数次的,程云曾经在夜里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始终是没有答案。
直到,陈拾的出现。
这是第几年了呢?真好,五年了,陈拾用五年时光告诉了程云何为缘分。
还记的,初次见面的时候。不是那种微风不燥,阳光正好的日子。和白衬衫牛仔裤不一样的是,他们不是在篮球场认识的。而是列车。
被课业磨得毫无棱角的程云,独自踏上了去外地的一日游,返程时,想到了作业没做完,而第二天还有课,便急急的从包里拿出报纸赶紧写起来。一个少年跌跌撞撞的从车厢一遍走过来,手里拖着个大号的行李箱,显得很是吃力。程云看了一眼,没有在意。
管他呢,反正和自己无关。后来少年安置好行李,程云发现,他的座位在她斜对面,手里翻开一本书正在看。看惯了车厢里睡觉唠嗑嗑瓜子儿的情况,这个读书的少年郎简直就是一股清流啊。沉静在美好的幻想中,便打量了一下:个子不算高,也不算胖,只是显得有些黑了。
彼时车外的小雨斜斜的打在了玻璃床窗上,却意外的映衬着少年的脸庞,本来不觉得怎么样,但硬生生把坐在对面的程云看呆了。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就像是没有交集的其他陌生人一样,随着列车轰轰的向前驶去,马上就是程云下车的站点了。不顾其他,扯了作业纸的一小角,写了自己的QQ号——那时候最流行的联系方式。
那一年,程云16岁。
其实对于程云这种在陌生人面前内向的人来说,能放开自己的时候,是少之又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那次就做了命运的推手。可能以后不会有交集了吧,本来也没指望少年会加她好友。
第二天,突然有好友申请,看了一眼备注,程云是懵着的,但同时又是欣喜的,抑制不住的
欣喜涌上心头,点下同意的一瞬间,她整只手都是抖着的。
后来一有机会少年便会发来消息和她聊上几句,渐渐的知道了更多关于少年的消息。
原来,他叫陈拾。大二了呢!可惜,那是的程云,才是高二的一个小丫头。
这样的交流方式持续了很长时间。后来陈拾推荐了一本书《查令十字街84号》,整本书是书信体,看完书的共鸣是,写信好浪漫啊!于是从那时候开始,两人便是写信来沟通。
车马邮件都很慢,确实是体会到了,中途还会出现各种丢失信件的情况。频率基本维持在一月一次来回。那时候对于程云来说,课业已经渐渐繁重,唯一用来消遣和放松的方式就是给陈拾写信了。恰巧,大学里的陈拾,也觉得能坚持写信下去时唯一一件觉得有意义的事情了。
两年时光流逝,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程云是崩溃的,原来,在时间的沉淀中,陈拾早已经成了埋在心底最亮的一抹色彩,她想要留住。她满心以为可以和她的少年一起漫步在校园里,但是,高考失败意味着两人可能从无交集。程云内向,不可能去以一个不是大学生的身份去和陈拾表白,而陈拾,她从来不敢想是否对她有意,毕竟大学生活精彩,陈拾那么优秀,围绕在身边的女生又怎么可能少呢?
破罐子破摔的程云,一头扎进了复习班,一年时间里,陈拾都在小心的抚慰着她,怕她情绪不稳定,时时刻刻给她讲些有趣儿的小事情,希望可以减轻她的压力。
可能这就是,天道酬勤吧。程云后来以优异的成绩进入了比陈拾好的学校。留在了陈拾所在的城市。可这时候,陈拾对她却没那么多话了,程云找遍了理由,也说服不了自己,为什么有的人莫名其妙的就觉得变淡了呢?
联系方式已经从最爱的QQ成了微信。大学的程云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她始终觉得,陈拾是最好的,需要变得优秀才可以和他站在一起。于是学着各种才艺,学着去接触陈拾喜欢的东西。她总以为,有一天陈拾会看到她的努力,会看到她的好。
陈拾突然在朋友圈发了一个和女生搂着的图,还配有图文不符的字,程云看着像是欲盖弥彰。可是她那一段时间过得很是恍惚。怕人抢走自己这些年来小心守护的陈拾。
“我喜欢你,你要不要考虑我们在一起呢?”程云小心翼翼的发给了陈拾。
“你在哪?我去找你。”
两个小时后,他出现在了她所在的坐标。
“傻丫头,我也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陈拾轻轻的拍着程云的头发,柔声说道。
2
程云有一个疑问始终解不开,到底什么时候陈拾注意到自己的呢?
原来,初见即是终身。
还记得吗?第一次相间,陈拾似乎实在看书,却早已经被对面的小姑年吸引了,觉得她很有灵气,尤其是那双眼睛,教人移不开眼去。后来渐渐交谈,陈拾也注意着她的喜好,给她讲故事,讲一些好玩的事情。本来陈拾觉得她大学了就可以和她说喜欢她的事了,可是看见大学的她那么努力,陈拾怕自己给不了她更好的未来,又没办法将小丫头从心上抹去,便故意冷淡着。直到看到小姑娘的表白。才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原来,被陈拾搂在怀里的是自己的妹妹。
“陈拾,我们遇见是缘分吗?”
“不,时光加你等于缘分。”
最后一个顾客,会带着什么颜色?
一、
几个员工都走了,我关掉一些灯,静静地坐着。
先前的这个时间,林平南会来,但现在他不会。纪榴也会来,现在她也再不会。
林平南不来,我不知道原因。纪榴不来,大概是因为她已经可以自断缤纷。我们最近的一次谈话是在路边,纪榴把信心同胸部一样高耸着跟我说,这世上没有未盼却在手的东西,女人总得依靠一个男人,才能领略高处。
她认为,依靠是件不会失败的事。
但我觉得,依靠是件不能失败的事。就现在,天色再黑,风向再乱,但是我和我的工作室总是会等最后那一个顾客。
二、
22:26,有顾客来。着装很有特色,复古和时尚相结合的风格。越是不寻常的男人,越是有不一般的个性。
他进来后了解业务范围后,然后如若行走于自己的公寓里,经过沙发,经过落地窗,再踱回来时才说,他闻到了这里所有颜色的味道。
我微笑着递上的黑咖啡,他看了看我,双手紧紧地捧着那只骨瓷小杯,像是手心想要取一份温暖,像是手心想要付诸一份呵护。
两年前,我开始在花园街85号经营着这间叫“彩色森林”的色彩工作室,我以为我可以像在涩谷参与培训过的那家色彩文化公司一样,做尽有关色彩的美好事,无奈本城气候不足,我的业务不太好,单一得仅能从个人的服饰、化妆用色指导、款式风格定位这些上开展,其实我喜欢居家用色设计这一块,向往把彩色的森林搬到温暖的地方。
所以每当有顾客,我总是会递上一杯黑咖啡。一杯咖啡的时间或短或长,但却足于让我看出接过咖啡的那双手,是温暖还是冰凉。
这位顾客是23:00走的,我去冲洗两只咖啡杯时,纪榴意外地来了,说有个大型Party现场要人布置。
我拒绝了,说自从林平南回来后,我越来越不喜欢在喧闹的地方去布置色彩。纪榴笑了,说懂了,还说她早知道我没空答应,她其实是想借口来看看我。
我把洗好的咖啡杯挂好,随口说纪榴,我也挺想你的。
不过都是客套虚假,就像刚冲洗完挂好的骨瓷咖啡杯,盛装清水的时光始终短暂,下回盛装的照样得黑黑的苦滋味。
纪榴走后,我的目光落回到室内的沙发上,难过而困惑。那排沙发是林平南回来前,我不惜代价从北京买了运过来的,它的颜色和质感一直让我认为歇视线比歇身体感觉更舒服。
但林平南回来后,只拿它当床,偶尔来一次,总是头在沙发的这一头,不脱鞋的脚在那一头,那一派活生生的莓紫色在他的姿势里渐渐就枯萎,直到现在我看它们就如同夜色。
三、
林平南是四个月前回国的。
三年前,他被公司调至日本工作,我跟他一起去了。原以为在异国他乡,他会好一点,他是个很忧郁的男人,喜欢独立而安静的工作环境。但是林平南在日本却更奇怪地忧郁了,他甚至我都不爱理,每天在写字楼里呆到很晚才回。
无奈我只能成天游走于涩谷大街,我找到了新鲜快乐,在一家色彩文化公司培训一年后,我提前回国了,在花园街85号开了这家工作室。
纪榴是来工作室的第一位客人,后来成了朋友,什么都聊。
半年前,我跟她在闲聊时,眼底生花了吧,于是她暧昧地说,科薇,是不是你的那只大橙要回了?
我笑坏了。前季曾特别流行橙色,她从香港买回过一只橙色的漆皮大包,拎来给我看,我说不好,她问是不是她不配暖色系。我笑着说,橙色虽令人感到温暖、活泼和热烈,但它也可有效地激发人的情绪,行内有橙色代表性能力的说法,你这一背,足足的色女郎。
她以为跟我分开那么久的林平南回来了一定是激情无比的,事实上我也那么期待,我甚至还挑了一款那么令人冲动的沙发。但是我失望了,归来的林平南是灰色的,整天一副要歇息要逃避的样子,偶尔过来,也都是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亲密的样子也像午睡一般短暂。
那天下午,我陪纪榴买了衣服,回来时员工都下班了,我进来时没开灯,我不知道他躺在沙发上,我被他伸着的腿绊倒了,重重地跌在地上。
自从他回来后的委屈找到出口,我大声地哭出来,他蹲下身来把我抱到沙发上。
那一晚他很不一样,像只熟得快要爆炸飞溅的大草莓,让我单纯地以为他前段的样子其实是在给爱情和身体倒小小的时差。
可是我还是错了,亲密完后天空黑黑的,我们在沙发上睡着了。半夜我听到有人说话,挣扎着醒来,他不在身边。
我起来追到附近的停车场,我感觉依然在梦中,头很晕很疼,暗暗的灯光中,我看到他的车在街上飞过,他的车门夹住了一片火红裙摆,越来越远地飘摇着,像火焰,像赤练蛇。
四、
早上八点,已经有顾客在等。助手说,这位先生说喝过我们的咖啡。
我对着站在窗前的那个背影笑了,着装依然简洁而深度,复古而时尚,像一抹神秘的深蓝,是一个星期前来过的他。
我递给他一杯酒。他接过说,生锈钉。我点头,这是我最近喜欢鸡尾酒,调制简单,酒味芳醇。
昔人都不来,如总是有希望要传达给彼岸,那么不妨带一点醉意寄托。
自从被赤练蛇弄疼了眼睛后,我的眼光变得很怪,开始偏爱深色系。我的解释是,色彩是一种复杂的语言,能说清楚的始终是有欠缺的。
他依然像捧着咖啡杯一样捧酒杯,目光平静得像熟客。他说是想让我帮他做居家的颜色搭配,包括墙面彩绘,他说可以抽象一点,大胆穿越平淡。
那个下午,他带我来到他家,给我钥匙,说家的性格,交给你了。
每天我都在那个客人的那套房子里。纪榴找来过我一次,她不懂我的运色,诧异地说,你是爱上这个叫普森的人了?
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你太大胆了,大胆得近乎于在自己的家中放肆。我看着她一笑说,放肆的女人,向来都不知自己正在放肆。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确是大胆了一些,墙面我用的瓷青,彩绘线条用的墨绿。终于布置好的那天,我对普森这样说。普森看着我的眼睛许久,说是的,很喜欢,我相信你的眼睛,一定是七色花做的。
他的话暖得让我想入眠,也许是累了,也许是欣慰,我侧身躺在地板上软软地对他说,普森,陪我喝一杯酒,然后把你的家,借我休息一晚上,好吗?
他答应了,我如愿了。
有些东西似乎就是这样隐隐地由来已久,只有在血液遇到血液,骨头遇到骨头时才知放爱通行从不错。
五、
我给顾客上晚宴妆,竟然把顾客的嘴唇涂成果绿色,我被骂。
林平南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电话里,黑色手机像是一个黑洞,把爱情的消息越落越深。
我的脑子里不断出现普森家里的白床单,但是现着现着,它就会被黑色浸坏,那种感觉总是让我崩溃、挣扎。
这天直到半夜,我都没等到顾客。倒是纪榴打电话来说,她准备结婚了,婚礼要在海边举行的,全场会布置成香槟色,她要穿的是雪青色的婚纱,她觉得那种颜色最衬她。
她选择的颜色比她突然要结婚了更让我意外,她一直不缺男朋友,她缺的只是让她最有征服感的那一个。
我喃喃地说,你用红色征服了一个男人,为什么跟他结婚不选红色。我的话似梦魇一般,她有些惊讶,她说她从来没有穿过红色的衣服啊,她说她嫁的是个半老的男人。
我拼命地抓着头发。我的情况越来越坏,脑海里老是浮现车门、红色裙摆,它们疯狂地咬着我。
我一直以为那个晚上,半夜里我听到的女人声音是纪榴。但是现在我可以判断,要真的是她,她现在不会这样说话。
放下电话,我将脸贴着玻璃窗上,眼泪从玻璃上滑下,今天最后的顾客依然是普森,我说普森为什么外面黑得这么可怕?
他说,科薇,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六、
我的世界越来越诡异,我买回许多奇异果,小心地切开,但里面的果肉,也是难看的表皮颜色,再看却又成红色。
下雪的那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林平南终于从那个电话黑洞里探出声音来。
我哭着说,你这个冤家,我找你找得眼睛都疼了都坏了。
他说,科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给你的信,你没看吗?
他的电话随即挂断,我冲向沙发,掀起所有的垫子,真的就找到皱皱的一个信封。他在那封信里充满忏悔,他说,科薇,拯救我,然后我们结婚吧!
等我看完信,去找普森时,普森也不在。半夜两点,我在工作室等来的最后一个顾客是警察,他告诉我从林平南的身上找到我的照片和资料,他说林平南自杀了。
我把他们赶出去,哭着说你们都是骗子,我不信。
林平南是个忧郁的男人,这忧郁来自于他不正常的感情,普森是他在国内那家日资公司的同事,他们男男相爱,因为我的存在,林平南努力克制,甚至成功申请去公司总部东京工作,但是普森后来也去了。
林平南在我的催促下回国了,普森再跟回来,这种纠缠让林平南变得更加忧郁,以及痛苦。他以为他可以走出和普森之间的那种感情,但是普森不让,而且普森还有意接近我。
普森的不正常,我是在他第一次来工作室后就知道的,那天他久久地看着我桌上林平南的照片,眼神异样。所以在给他的房间布置完后,我在酒里加药,那晚他没把他的家独自让给我,男性的身体终是抵不过男性药,我把那些画面拍了下来。
我后悔我太冲动,我原以为我把那些画面拍下来发到林平南的邮箱里,他就能明白普森不只爱他,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林平南看完,受不了让他挣扎的两种感情在一起的纠缠,选择自杀。
七、
普森带着林平南的遗物去了日本。他给我电话时,我到风声,听到海浪声,也听到海浪声中低低的《触摸美丽》,我想起那一次我贴在玻璃窗上哭时,他带我去他家时,也是一路放着这首老歌,他甚至也说,科薇,我好想带你去看海,然后回家。
现在他很冷静地说,科薇,你不适合这个职业的,你知道吗?身为色彩顾问师,你在我家的设计其实很失败,因为你在墙面上运用的色彩与我看到的恰恰相反。
我哭着问他为什么不恨我?林平南因我而死,他说,恨,是因为恨才离开的。他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林平南太相同,他渐渐地也在喜欢我,但是现在林平南没有了,他也想从此世界上没有普森。
我哭着说普森你不要做傻事,他的电话没有挂断,《触摸美丽》一直低低地回旋,直到有陌生的人用日语跟我说,有人投海。
我的眼睛如箭穿般地疼。
医生告诉我,短时间内,我的眼里可能都不再有绿色,按照色彩加减法,少了绿色,可能很多种颜色都会被我看成红色,医生还说一定是有过撞击,导致视神经和视网膜损伤,色觉受累发生辩色力低下不稳定。
我想起那次跌倒。从那晚开始,不再有绿色。那天夹在林平南车门上的根本就不是红色裙摆,只是林平南不小心把自己的衣服给夹住。
我背叛了自己的心,去相信了我受伤的眼睛,以致于后来我丧失了对所有颜色以及善良深情的把握,伤害了并不坏的三个人。
我是彩色森林最后一个顾客,每晚我都关了灯躺在莓紫色的沙发上,不期待天亮。
无家可回无爱可安赎罪无日的女人,是忧伤神前再也无法超度的红人儿。
(一)
九月初旬,秋老虎还不曾肆虐,天气依旧炎热不堪,尤其是中午,竟与盛夏无二。知了在学校杨树上,不知魏晋不明唐汉地鸣叫,似乎不怕死神的降临。
爬上宿舍楼已有些吃力,小腿发胀。推开门,只一股子霉味扑面。她不禁皱眉,低声咒骂了一句。潮湿的劣质校服像爬山虎的爪子,紧抓着她的脊梁骨。
她费力脱下,同书包一并丢到床上。校服红色的部分张牙舞爪,而原来的天蓝也被汗水浸成欲落雨的天空颜色。她忽的想起,今天英语课上讲blue还有悲伤这一层意思。她没空看它,踢掉球鞋趿上拖鞋,抱着泡面桶,去楼道口接开水来安慰抗议的肚子。
饮水机已老旧,早该维修或者被换掉了。暗黄的水渍在白色塑料外壳上赖着不肯起来,不怕受人冷眼。它忽咚咚地响着,声音和楼上低年级女生的打闹嬉笑交织在一起,嗡嗡的在脑里荡着,像一张大网把她最后一丝快乐给网尽了。
泡面汁滚烫,在她手臂上形成一个油黄的圆点,不多会儿便红了,像被南方潮湿地方的蚊虫蜇了似的。她吃痛却仍执拗地紧握着它才没有失手打翻。软软的泡面纸桶却被掐得变了形。她向来隐忍,不怕委屈了自己。
(二)
不记得是怎样小心翼翼地回到宿舍的,她把泡面放在窗棂上。明亮的天光引得她不由向外望,小小而灼的太阳挂在天边,照着对边的施工场地。
晚上会听见震耳的机器声和操着外地口音的工人大声喊‘倒车’,于是人人将脑袋深深地埋进被子里。小区实在太多,她不知道这又是哪个‘佳苑’或‘豪庭’。
只是眼球随着机器的运作而上下振动着,眼中盛满了冰冷的泥土色和钢铁水泥的灰黑。绿色的防护网掺于其中,似乎是与周围的灰暗格格不入的。
然而那样的绿,却不同于草木,没有给人生机与活力的感觉,而是冷冷的没有温度的,这样一来又与工地极为契合了。那些黄色的机械臂不知疲倦和夜里的风寒,永远地挥舞着。而现在高过了宿舍楼,她把头探出窗外,只见满目锈色。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吱——”的一声,她打了个激灵。宿舍门开了,舍友回来了。
她慌忙寒暄,悲戚而又凝重的神色无影无踪,只留下几道还未来得及风干的泪痕,挂在脸上不曾淡去,却瞬间被硬生生挤出来的笑脸掩盖了。相继地,其他人到齐了。三个女人一台戏,另外六个女孩子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有说不完的琐事。
她有时也插上几句,不过大多时候冷眼旁观着。女孩上扬的语调中除了一些生活上的趣事,大多带着炫耀比拼的意味。你比我高一尺,我偏要压你一丈。
她们说的越发起劲,她却听得乏味,只觉得屋子里潮气又重了些。不如做几道不知所云的哲学题目或研究晦涩难懂的古文。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她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只是舍友们一旦聊起来这些,她也是忍着笑的,因为那仿佛是听到几只美丽的蝴蝶在争论谁能活得更长久一样。
(三)
她就那样直愣愣的躺在床上,像一条超市冰柜里埋在最深处的速冻带鱼。脚尖碰到床边冰冷的铁质床梯,慢慢输送温度把它暖热了。
她目光直直的看着上铺舍友一翻身就会发出欲塌陷般声响的床木板,她盯着木板奇怪的纹理,浅黄的背景上有许多深色的圆圈,似一只只不怀好意的窥探的眼,斜斜地注视着她,本是会令人心悸的。而她似乎不怕,仍能面色平淡地看着,像在研究古老的图腾。眉梢时而是带笑的,可眼睛却是死的。
枕头是潮味十足的,像是要生出青苔来。渐渐地,她的脸贴在‘青苔’上,抱着绿皮的古汉语词典入睡了。醒来时宿舍里只有她一人了。宿管放了第二声起床铃在脑袋里,铅球似的沉重难堪。
她从床上跳下来慌忙用水抹了一把脸抓起书包跑出了门。她最讨厌每天这个时间点,全校五六千人像被上了发条奔向同一个地方。
太阳那么大,把湿漉漉的袖口变的干透,又开始灼烧起来。她的脸红彤彤的,像被啄木鸟的尖嘴啄着一样生疼。她被迫挤在汹涌的蓝色校服中,不止一次被别人踩掉了鞋子而没有收获一句道歉。
也撞到过别人,那是一个很高的男孩子,她慌忙抬头望着他,也许只有一两秒,是人的意识反应的时间。还未开口,男孩就说了声抱歉跑掉了。
然后并没有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她从未为他点燃过眼神,一向脸盲的她甚至没记住他的长相。只是后来知道那也是一个很庸俗的人,也会说脏话,和女孩子嬉笑。其实我们谁不是庸俗的呢?她有些自嘲。叔本华说过,要么孤独,要么庸俗。她可能两者兼具了呢。
(四)
迈进教室,所幸还未迟到,抬头看课表是数学课啊。
喋喋不休推导新公式的老师,昏昏欲睡仍要握笔掩饰的同学,千奇百怪为为难人而诞生的数学题目,是她对数学课所有的印象了罢。
所以这时,她还是和往常一样,摊开厚厚的布满不认识符号的数学资料,那些公式便要争先恐后的从书里跳出来,她知道他们永远跳不进自己的脑袋里。她托着下巴,目光开始游离。其实她的座位蛮好,最后一排靠窗。
只是人人嫌这里太偏又挨着卫生角而不待见这儿。只有她知道,清早的阳光可以透过窗子,像蓄谋了一个晚上的样子,直直地打在斑驳的课桌上,而又随着日暮降临形成一个光斑,然后消失不见,又会像老朋友一样于第二日如期而至。这让她感觉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不会辜负人的东西。
今天中午的阳光热烈,她拉起一点窗帘,阳光照在一安装上就从未洗过的蓝色窗帘的边缘上,像是旧毛衣上快要脱线的金边,是将要消失又留不住的美丽。
旧窗帘上有许多古老的印记,某某爱某某的幼稚的爱情誓言,几笔颇有才艺的简笔画和一些笔迹黯淡却仍流行着的歌词……她出神,眼里流露出少许温柔,心底开出花来。
(五)
她是不太爱同旁人说话的,因此被认定是嘴拙。然而就似盲人的听力总是出乎意料的好一般,她的书面表达却很出彩。所以每逢一周一次的作文课,她较平日里活泼一些。
旁人有没有注意还在两说,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她能把死板老套的应试作文写得不那么乏味和令人生厌,变得有趣味可言。在学生中,这算得上是一种奇异的能力了。
在别人抓耳挠腮之际,她已早早地停了笔。每至此时,不知出于戏弄人的心理亦或别的目的,她总是一边瞟着老师,一边似乎一心一意的观弄着手指,上下来回翻着手,致力于找出指纹有几个螺形的几个簸箕的似的。
直到老师皱了眉,怒视的目光射过来,忍不住道:“你操的哪里的心,作文写完了么?”她心里便露出得逞的笑容,“做完了呢。”在同学惊异又有几分艳羡的目光中找寻几分存在感。
优秀范文朗读时,她总低着头,沐浴在微微的光辉里,有着细细的喜悦在心里生出花苞,抽簪。她总拿出郑重而又微微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读着,屏蔽了同学在底下的嬉闹,这大概是她少有的快乐。
(六)
天色暗下来暗下来,月亮在乌云后面眯瞪着眼。明与暗的争斗间,仍有几分月光泻下。晚自习下课的学生黑黢黢的影子匍匐在地上连成一片,像条暗河又如沼泽,她溺于其中呼吸不得。
灰绿的草地有太久没有修剪,靡靡的趴着,时而伴着夜风涌上来涌上来又退却。她把晚自习发下来不及格的卷子揉作一团,用力掷进草丛里,希望它被吞噬,变成一个除了泥土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尽管是徒劳,她也以此自慰着,却禁不住泪流满面,而到宿舍躺在床上又会如常。
夜太深了,她听见了好多好多声音,窗外的雨打屋檐的声音,风的声音,耳边舍友熟睡均匀的呼吸声,唯独没有一句宽慰。
她睁着眼,大得骇人,也许是怕脸上添新的泪痕。再等等,到晚些,你细细听,还是会听到一阵婴儿般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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