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不行(上)

Part1

“戴维…”我用尽勇气终于拨通了电话,对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操,筛子你终于肯找我了,你是不是又喝醉了??你这个崽子,不喝醉不给我打电话!你…”“我…我明儿,我明儿订婚啦。”我用力吸了一口气,“嘿嘿!没想到吧,是老子先结婚!”电话的那头沉默了两秒“哈哈哈,爸爸终于不用当你的备胎咯!真爽!筛子,看着你嫁出去我就放心去撩妹了!”

可能是吸得那口气太多了,又有点冰,呛得我想掉眼泪。“那,祝你幸福。”我用力擦了一下脸,他的声音好像没了力气“刘潇,我们都会幸福的。”

“挂了,拜拜”,“…拜拜”。

挂了电话,我们九年的故事就结束了。戴维,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从来,从来没有把你当过备胎。但是我没有资格了,我要变成别人的新娘了。

Part2

2010年,我上高一。那时候我坐在倒数第三排,同桌是我后来的闺蜜,蒲桃。戴维坐在最后一排,我还记得,那时候我悄悄凑到蒲桃耳边:“戴维,是我见过戴眼镜的最好看的男孩子了。”蒲桃还笑我,说我审美有问题,我不以为意,那时候我有一个爱好,画画。戴维的画功是班上出了名的好,我写了一张纸条:“喂,你能教我画画吗。”传过去后,我挺直腰板,瞪着黑板,心脏狂跳,好不容易传过来,纸上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不能。”说实话,我沮丧了一下,但是我刘潇可不是轻易认输的人!我传给他了我画的一张画。画的什么我已经模糊了,他看了一会,给我传来纸条:“你这不是会啊。”那时候的戴维,又高冷,又臭屁。对我爱答不理的,戴维,你没想到吧,其实是我先动的心。

后来我们从画画聊到了他当时的女朋友,一个六年级的小女孩。他说,是小女孩非缠着他的,他没有办法。从他的女朋友,聊到他家的狗,从他家的狗,说到他做饭很好吃。慢慢的我们成了“好朋友”。

2010年的下半年,他分手了。我突然生病,学校也很少去。他总是把我的书拿去,给我勾重点,等我回来,然后再把书还给我。书上会出现可爱的小图画,他想我开心。我病了很久,手上全是针眼,他那时候喊我,筛子。虽然嘴上这么说,他把家里各种的保健品拿来给我吃,什么颜色的,吃几个,用便利贴贴在药瓶上。混了小熊软糖,怕我苦。我真混蛋啊。我为什么没把那张纸条留下来。这样我就不会对戴维发太多的脾气了吧。

2011年,文理分科。他选了理,我选了文。他想做机械师,我不想学数学。我的座位在后门,第一个,夏天后门总是不关,有时候上着课,我的桌上总会突然飞进来他买的咖啡,软糖。有时候早上胃疼不想吃饭,他就会突然出现,给我送饭。我和蒲桃依旧一个班,那时候蒲桃问我,你喜不喜欢戴维。我否认。他的绘画练习册上有一个袋子,是两页画纸黏在一起,上面不封口。里面装满了我的画,上面写了四个字“朋友的画”。我不敢做先把喜欢说出口,万一他对每个人都那么好呢,年龄小,也不懂如果再勇敢一点点,我也不会走那么多岔路。

高二学习日益繁重,我和戴维的往来慢慢变少。那时候喜欢就在嘴边,喜欢就在眼睛里都要溢出来了,可我们最大的默契就是保持沉默。

2012年,我交了我人生中第一个男朋友。那时候,我们应该都放弃彼此了。我和戴维都想报美术,每天五点会去学校画室。他画的很好,而我呢,画渣。我们很努力的画画,想要变得更好,我会跟他叨叨咕咕我的新男朋友,他总是一脸不服气,觉得自己比我的男朋友好一万倍。事实证明,他真的比那个人渣好一万倍。我们会从画室偷偷跑出来,去操场边的小卖部,问我,你想不想吃这个,你想不想吃那个。我跟在他的后面,像个手足无措的小朋友。我们跑到操场上,看着太阳落下。他把衣服扔给我,让我穿上。回忆总是让往事镀金,朦胧的像不曾发生过。越想越怀疑真实性,戴维,我们,我们那时候可真单纯啊。很像天上的星星,散发着光芒,传递着信号,却从不曾开口,说出最真实的想法。都固执又骄傲的按照自己的轨迹,慢慢航行。

Part3

我们奔赴高考。我没有坚守学美术。他美术统考失利,去云南散心,爱上了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女人。

他分手了,我又有了追我的人,并考虑在一起。有一天,我通宵赶作业。喝酒提神,喝大了给他打电话。他舍友都睡了,他跑到厕所陪我聊天到四点。冻的打哆嗦,没说一个困。我跟他说,我可能又要有男朋友了。他说你可千万别被骗了。事实证明,我又被骗了。为什么我总是会接受别人的爱,总是不能接受戴维的呢。我们好像是同级的磁石,总对不到一块。一旦对到一块,会把对方伤害到,把一方甩到九霄云外。

Part4

2016年,我们在一起了。很不幸。我是第三个人。2015的冬天,我们见了一面,晚上,外面下着大雪,他骑着自行车出来找我。到店里的时候,他浑身都是雪。我们面对面吃着东西,相顾无言。吃完东西,他就走了。

只是很想见你一面。仅此而已。

2016年十月,我从长沙,回到家里。我们一起逛了商场,一起看电影。逛商场的时候他想拉着我的手。但是我甩开了他。我怕我一松懈“朋友”这个伪装就被撕下。变得赤裸裸,前几年的坚持都变的可笑。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他啊。我喜欢他的笑,他的手足无措,他对我的细心照顾。

我回长沙后,我们好像又有了什么默契一样。表明了心意,他对我说我想把高中没补给你的都补给你。他说,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你,着魔了一样。他说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备胎啊。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哭了,这个答案我等了六年。但是那段时间,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孩。

我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情难自控”,世人觉得小三该死,可如果,第三个人也非常非常爱呢。我说,没关系,我等。我知道那个女孩对他来说,也很重要。我说没有关系,戴维。我们都错过六年了,不差这半年了。但是事情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努力奋斗,在学校里承包了一个工作室,做设计工作。每天为了争生意,喝酒,喝好多。我给他买了解酒的糖。在那边他还要照顾那个女孩。我远在长沙。每天抱着手机等着戴维的消息。煎熬两个字,印在我的心上。在一起后,我想要的更多,没有合适的身份,更是尴尬。我从来不敢讨要一点戴维的关心。我问他,打个电话吗,他说,忙。我去视奸那个女孩的微博,他们俩一起散步的时候手机掉下水道了。是戴维帮她拿出来的,那个女孩说,戴维,你是我的英雄。

戴维,你曾经也是我的英雄。

Part5

爱情这种东西,真的会让人失去理智。第二天,我买了机票,来到他的城市。我在他的学校门口等了一天,终于看着他拉着那个女孩的手走出来。那个女孩,没有挣开他,不像我。那个女孩是长头发,矮矮的,不像我,一头短发。女孩没有很漂亮,但是却很温顺,会在戴维的怀里撒娇。戴维鞋带开了,她乖巧的蹲下给戴维系鞋带。这时候我意识到,那个女孩给的,我全都给不了。当晚,我买了烟酒,整个宾馆的房间,烟雾缭绕,我喝了好多酒,掉了好多眼泪。我怎么配呢,我怎么配和他在一起。在他喝醉的时候,是女孩陪着他。他不开心的时候,是女孩给他拥抱。而我只会在他身边抱怨。我好后悔啊,我不该挣开你的手的。

我去了他曾经许诺给我的空心摩天轮那里,我自己坐了上去,你会带着你的女孩,来这里吧。很可惜,那个人不会是我。坐完,晚上我就飞回了长沙。

我发消息给他我说,戴维,咱俩就走到这吧。忘了我。他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好累啊。他说,我不信,我不信你能忘了我。我每天都陪你还不行吗。

我怎么敢奢求呢。

最后他跟我说:“筛子,对不起。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爱自己,不要只想着别人。”

戴维,你知道吗,我以为我们在一起后就再也不会分开。你说你会穿着笔挺的西服拿着鲜花向我求婚。我都信了。

我终究还是不能爱你。

Part6

2017年下半年,他分手了。

2018年,他问我要出来吃饭吗,我说不了。

我没有勇气再见他,我不能和他在一起,我怕我不会体谅他,我怕我们俩再变成尴尬的关系。我有一千一万个害怕,我有以前一万个难过,我每次梦到他都是哭醒的。深夜醒过来,拿着手机看着空白的聊天框,心里翻江倒海。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的顾虑,凝成了我坚硬的外壳:“我不想见你。”

戴维,这些,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2019,我妈给我找了一个相亲对象。我觉得差不多,反正,都一样。

Part7

我披荆斩棘,一路慷慨勇猛,我以为我身上布满铠甲,直到遇见你,只有你说我是个女孩子,我要站在你身后。我的坚强一瞬间被击碎,渣都不剩,我恨不得把我所有的温柔都给你看。我想给你摘星星和月亮。我想把世界上最好看的花都摆在你面前。

我们输在胆小懦弱,输在年纪太小。我们输在点点滴滴和犹豫。或许,我不该给你递纸条,不该给你看我的画,不该和你去画室,不该和你看电影,不该和你吃饭,我不该出现在你的学校门口,我不该和你耗九年,我不该喜欢你。真的很遗憾,我不能做你的新娘。

再见,戴维。你一定,要比我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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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沈依依留意到了学校BBS上一则名为“脑洞”的征稿启事。

因为室友蒋小琴平时喜欢写点小文章投在BBS上的“舞文弄墨”板块,作为好友沈依依也经常跑去灌水留言表示支持,一来二去对于这个板块的风格内容也熟悉了起来。

作为全国闻名的综合性学府,景江大学的“舞文弄墨“板块具有相当的影响力,近些年来也捧红过不少作者,所以无论是外校的杂志出版社还是校内的各种文学社团都有小编卧底于此,时不时的就发个约稿函。

但这一则征稿启事显然有些特别——

征稿主题:脑洞

风格定位:温暖,趣味,正能量

框架限定:以12岁的男孩张小天为主角,讲述在他身上发生的各种精彩故事。故事可以穿越时空,可以发生在异世界,可以和各种动物,植物,甚至外星生物为伍,中间可以有各种惊险刺激的经历,但是结尾一定要幸福!

投稿信箱:XXXXX@qq.com

帖子发了五分钟,有人开始回帖了。

“字数有限定吗?”

“没有限定。”楼主秒回。

“那稿费是多少呀?”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十分钟后楼主才姗姗来迟:“只要内容合适,价格我们可以商量。”

???

即使沈依依并没有和编辑打交道的经验,也觉得这个征稿函看上去十分不靠谱。等到半个小时以后蒋小琴回到寝室也开始浏览起BBS,更是佐证了她的猜测。

“这一看就不是什么正规的编辑,但凡杂志对文章的稿酬和篇幅都是有规定的,还有啊你看看,下面有人找他要个样稿也拿不出来,不是逗人玩吗?”

“那你要不要投投看啊?虽说看起来是挺坑人的,不过楼主态度不错,一路有问有答的,看着还算诚恳……说不定是新办的刊物呢?”

“算了吧!”蒋小琴做了个鬼脸:“我才没兴趣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不靠谱的征稿上呢!”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一周以后,这个名为“脑洞”的征稿启事又被人给顶了上来,并且因为其中的一条回复,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

@水煮鱼头:“刚拿到稿费了,回来REPO一下!我是上周看到这条征稿信息的,反正手里也有符合要求的硬盘文,大概3000字吧,就改了一下随手投了。结果第三天晚上就有人来加我QQ,说稿件他们很满意,问我需要多少稿费。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编辑来问作者需要多少稿费情况,觉得很搞笑,就开玩笑说要不你们给个苹果吧。结果……今天我居然真的收到了他们寄来一个全新的iphoneX!!!”

一个iphoneX的价格接近9000,按照3000字的文章计算,就是千字3000的价格,这个数字让已经在许多刊物上发表过文章,也算是小有名气的蒋小琴彻底震惊了。

围观者中自然也有人半信半疑:“我说哥们你不是托儿吧?”

也有人一脸嘲讽:“你的苹果多少钱一斤?”

正在兴奋中的水煮鱼头当即PO上了自己个人信息以证明真实性:“我是历史系大三的,真名刘文,是不是托儿你们问问我身边的人就知道。下面这张照片是快递刚刚拆封不久的时候拍的,是真是假你们自己判断咯……不多说了,我继续写稿去了!”

回复下面紧跟着的照片特写了iphoneX的机身,另外还有一张小小的卡片——“谢谢你给张小天小朋友带来了这么一个精彩的世界。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这也太壕了吧!”

蒋小琴目瞪口呆地看了一阵,“刷”的一下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抢了过来,打开了WORD。

“这就准备开始写啦?”沈依依笑:“你也不问问最后会刊登在哪儿吗?”

“管他刊登在哪?”蒋小琴打字如飞,连眼睛都不抬:“这么壕的编辑和出版社,只要给我一台iphoneX,就算压箱底一辈子不刊发,我也认了!”

2

蒋小琴被千字3000的稿费刺激得打了鸡血,当天晚上火力全开熬到晚上三点,写完了一篇长达5000字的稿子发了过去。

很快的,随着过稿消息的来临,她的银行卡里多出了5000块钱的稿费。

虽然比起iphoneX来说这个价格属于大跳水,但千字千元也算是十分良心。蒋小琴并不贪心,对着入账短信美滋滋递看了一阵后,开始研究起了邮箱里对方发来的电子感谢卡。

“这家出版社还挺逗的,一口一个替张小天小朋友感谢你。一个虚拟的角色,搞的这么真情实感,难道他们征集这么多以他为主角的脑洞文,难道是想打造一个大IP?”

“谁知道啊?”沈依依也觉得好奇:“可是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普通,人设上也没有什么特点,感觉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没有什么要红的潜质啊!”

“算了,管他的呢?”

这个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稿费不拖欠就行!

关于“脑洞”征稿的事件在景江大学的BBS上热闹了一阵子,后面大概是因为投递的稿件太多,编辑审稿的速度慢了下来,稿费也逐渐恢复了市场的平均水平,随着各种REPO的减少,很快也就没了声音。

接下来,反而是BBS上另一个叫做“异事夜谈”的板块因为一张帖子火了起来。

标题:“我们学校计算机系的机房是不是闹鬼啊!有朋友撞到过吗??

内容:@一颗卷心菜:“作天晚上我去计算机系的机房蹭网,刷了一会论坛觉得有点困,就带着耳机趴角落里睡了会,醒来的时候机房里也没什么人了,我正准备走,忽然发现机房里桌子啊电脑啊什么的都不见了,环境变成了一个海岛,有个小男孩骑着一只白雕,还带了一只猫在那儿打怪!

当时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就狠狠递掐了自己一下,结果手背到现在都是肿的!我吓死了,赶紧跑出机房……谁来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因为发帖者是学校BBS的活跃分子,下面的留言看上去十分热闹。

“我就是计算机系的,我怎么不知道机房那么恐怖啊?”

“楼主走错版了吧,舞文弄墨在隔壁,不要跑这里来写玄幻文!”

“夜谈的质量越来越差了,做个梦都能来这水!”

“这波操作666……今晚我也要去机房探险看看。”

沈依依跟着大部队围观了一阵,眼看要熄灯了,就关了笔记本准备去水房洗澡。才一起身,却发现蒋小琴皱着眉头还在不停地刷新着这张帖子。

“你怎么了?”

“依依你过来看看这个!”蒋小琴一边打开了word文档,一边在回帖里截图:“刚开始看主楼的时候我还没觉得什么,可是追着追着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个楼主为了佐证自己的可信度,一直在补充她昨天晚上在计算机房看到的细节,可是这些细节场景明明就是我的那篇脑洞文写的东西!!!

比如那只猫的名字叫nemo,比如那只雕的喜欢吃西红柿,还有啊,张小天每次打怪成功以后都会在笔记本里画上一颗五角星……这些,都是我的私设诶!”

“不是吧!”沈依依把屏幕上的word文件和帖子的内容对照着看了看,也跟着诧异起来:“难道是她看过你的稿子,然后把内容搬上了BBS?”

“这属于侵权行为吧!”

蒋小琴义愤填膺:“不管了,我给她发了私信,约她半个小时以后在操场上谈谈,我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依依你陪我一起去!”

3

一颗卷心菜的真身是景江大学数学系的大一新生,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整个人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大概是昨天晚上的经历对她而言实在是太过惊悚,发现有人愿意和她一起一探究竟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和蒋小琴的见面。

“我没有看过什么稿子,BBS上的帖子也没有胡编乱造。”

面对蒋小琴的质疑,卷心菜一脸诚恳的解释着:“而且我很确信我当时没有在做梦,海风的味道,猫的叫声都特别真实……而且你看,我的手背现在都还青着,就是当时我自己拧的!”

“那就奇怪了……”

蒋小琴皱着眉头:“对了,你说你昨天经历这事的时候大概几点?”

“晚上十一点半左右吧,我跑出机房的时候特意看了看表,已经快12点了。”

“行,那现在时间也差不多,我去机房看看。”

“啊???”卷心菜显然心有余悸:“你真的要去?”

“去啊!”蒋小琴神色里带上了几分兴奋:“难道你不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吗?”

有了两位同伴壮胆,卷心菜终于还是战战兢兢地跟在了她们身后去了机房。因为已经过了熄灯时间,整个机房里一篇黑暗,像一座漂浮在宇宙中的寂寞孤岛。蒋小琴拿出手机打开照明模式四下看了看,走到了最角落的位置:“昨天你就是在这里睡着的吗?”

“是啊!”卷心菜指着电脑旁的耳机:“我就是带着耳机,随便点开了一个音乐播放器,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我来试试……”蒋小琴打开电脑坐了下来,对着桌面看了看:“哪个播放器?你听的哪首歌?”

“就是这个。”卷心菜指着一个写着“梦幻世界”的蓝色图标:“我找不到QQ音乐,随手点开这个发现有音乐在播放,还挺催眠的,就接着听下去了。”

“好,那你们坐一边等我一下。”蒋小琴戴上了耳机趴在桌上:“半个小时以后如果没什么事,你们把我叫醒就好。”

沈依依和卷心菜找了个位置坐下,听着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心里始终有点紧张。然而半个小时过去了,除了蒋小琴陷入梦境的规律呼吸之外一切如常,两个女孩悬着的心也慢慢落了下来。

“时间差不多到了,要不我们把她叫醒吧。”

“好。”

约定好的时间终于到了,沈依依赶紧走到蒋小琴的身边推了推她的肩膀。睡梦中的女孩有些迷蒙的揉了揉眼睛,正准备对这两位一直陪伴着的小伙伴说点什么,眼睛骤然间瞪得老大。

“小琴,你怎么了?”沈依依发现了她的异样,赶紧推了推她的肩膀。

“这是……什么地方?我的天呐!!!”

蒋小琴嘴巴长得老大,手指颤抖的指着前方:“这里是……原始森林吗?蝴蝶怎么比鸟还大?还有那边那个是……恐龙?天呐,它跑过来了!”

沈依依和卷心菜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手指的方向——眼前依旧还是安安静静的计算机机房,桌子椅子按照来时的样子规矩的摆放着,根本没有半点异常。

“她……她是怎么了?”

“先把她拉出去吧!”

卷心菜毕竟有过类似的遭遇,反应要快一点,赶紧和沈依依一左一右地把蒋小琴从机房里拖了出去。

随着晚风徐徐而来,蒋小琴一脸的亢奋神色终于慢慢归于平静。

“我的天,简直是太刺激了!”她显然对于刚才经历的一切没有卷心菜那么惶恐,反而意犹未尽的回味着:“那种原始森林我只在图片和电影里见过,没想到自己还能身临其境!你们知道吗,那里的香蕉有我小臂这么粗,花儿开得有碗口那么大!那个叫张小天的小男孩穿着兽皮做的衣服,带着一只叫芭比的小恐龙,从一棵树跳到另一课树,跟有轻功似的,可威风了!”

“等一等……”

沈依依在她语速飞快的讲述中很敏感地捕捉到了什么:“小琴,你刚才说的这些很耳熟啊,好像是……最开始拿到iphoneX的那个同学给脑洞征文的投稿啊!”

“是哦。”

蒋小琴被她一提醒,也反应过来了。之前因为那份丰厚的稿费,有很多人起哄要作者把文章贴出来给大家膜拜一下。因此,那篇稿件的前面一千字被放进了BBS,原始森林的设定和那只叫芭比的小恐龙让大家印象深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你们的脑洞投稿最后用这样的形式出现?还有,为什么我们大家都在同一个地方,但是这些景象有人能感受到,有人却不行?”

沈依依忧心忡忡。

“该不是有人再利用大家的投稿做什么坏事吧?”卷心菜看上去十分警惕:“我之前看到过案例,说是有人专门研究各种犯罪小说,然后模仿作案的,还逃过了不少次警方的追捕。这个编辑要了这么多大家的脑洞,难道是想要毁灭地球?”

“别瞎猜了。”蒋小琴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我先请朋友帮帮忙,查一下到底是什么人在BBS上征集脑洞!”

4

根据对于BBS和QQIP地址的双重排查,蒋小琴很快锁定了目标。

让她意外的是,脑洞征稿的发起者并非来自什么校内外刊物的编辑,而是学校计算机系的某个研究生宿舍。

“你就是肖健师兄吧?能解释一下你在学校BBS上征稿的目的吗?或者说,你拿到我们的稿子到底用来做什么?”

铁证在手,蒋小琴一分钟都没耽搁,当天下午就拉着沈依依和卷心菜堵在了嫌疑人宿舍的门口。

“你是蒋师妹吧?”被她堵着的男孩笑得有些歉意:“你和卷心菜在我们系机房遇到的事我也刚听说不久,本来应该是我主动找你们解释的,但是因为有些事耽误了所以还没来得及,让你们受了惊吓,很抱歉……”

“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吗?”

“当然!”肖健的神色很坦然:“不过如果各位有时间的话,我想先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肖健带她们去的是一个类似疗养院的地方。

在一栋白色的大楼里,她们隔着厚厚的玻璃床,看到了一个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很多管子的小男孩。

锲子

“君上为何自历劫归位后,便一直少言寡语闷闷不乐,可是在凡间的劫太过不顺心了些?”作为君上座下第一得力星君,辰星认为自己很有义务替君上排忧解难。

白皓灵正斜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闻言轻轻睁开灵眸,眼底是化不开的愁绪,轻启薄唇淡淡道:“本君多次下凡历劫,唯此次有些不同,虽已归位重回天庭,却始终想不清楚,这须臾一生,究竟是渡过了这情劫,还是被套进了这情劫。”

辰星自然知晓,君上此次下凡,便是为了体味一番七情六欲,而能让君上如此惦念的,恐怕这情缘也是颇为曲折。

“小神已按照君上的意思嘱托过司命星君,并未在气运簿上写一个字,因而这一生,君上是全凭自己的命数度过的。”

“本君的命数吗?”白皓灵喃喃道。

殿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辰星见君上陷入了沉思,便也不再出言打扰,只恭敬地候在一旁。

“你去替我见一见司命,问一下……问一下那个凡人林松沐此生的姻缘。”白皓灵说话时神情略有犹豫。果然,辰星很是惊诧,原来那个令君上心心念念的凡人,叫做林松沐。

“诺!”辰星忙敛了心神,怀揣着这个惊天秘密去寻司命,不多时便面色古怪地回来了。

“如何?”

“这……司命星君也觉得古怪,替那凡人写好的一段姻缘,竟平白消失了,方才司命翻遍了命簿,也找不到原先的文字。小神斗胆猜想,莫不是因了君上的缘故,使那凡人也被影响了命数。”

“因为我吗?”白皓灵喃喃道。

“还有一事,那个凡人消失的不仅仅是段姻缘,连带着还有他的后半生……”辰星越到后面,声音越小,他明显感觉到君上周身的气息开始泛起涟漪。

“他竟然……死了?”

突然,白皓灵转身下榻,整整衣袍,沉声道:“本君要去一趟冥界,若是天君有什么事情急着寻我,你便传信给我,若是旁人请见,一律推了就是。”

“诺!”辰星低眉顺眼退到一边,看着君上眨眼间便消失不见,甚感欣慰,自家君上这万年不开窍的铁树,如今竟隐隐要开一株桃花了。

1

平静了万年的天庭一朝震动,众仙家颇为心痒却不敢妄议,只在眼神交汇之际暗传八卦,毕竟事关那位神君,谁又敢轻易将之作为谈资呢?

白皓灵作为仅次于天君的神君,比天上的任何神君更难以捉摸,众仙家只知他性子淡漠,其余概是揣摩不透,也只有他座下的辰星星君能略微说上几句话。

此番震动了整个天庭的消息,便是这几万年来都足不出户的神君,居然主动要求下凡历劫,一尝人间疾苦,连天君都颇为惊讶,毕竟投身凡胎大多都是作为一种惩治仙家的手段。

白皓灵无视其余众仙的反应,对座下的众星君稍作交代,便下了冥界,过奈何桥去了。

所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春去秋来,转眼已是第十八个年头。

白皓灵从铺子查完账回府,老远便瞧见有个人影靠坐在自家宅子门前,冷漠的俊脸不自觉蹙起眉头。

待走得近了,白皓灵开口,清冷的嗓音没有丝毫的感情:“让开。”

那人生就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扑扇着略有稚气的眼眸,就是衣袍看着脏了些,有几分风尘仆仆的意味,听到有人轻呵,立马爬了起来,只是刚一站定,身子就开始不自觉轻晃,眼瞅着便要朝后栽去。

自看见那人起,白皓灵拧在一处的峰眉就未展开过,更遑论要伸手去扶,于是就这么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好在那人迅速伸手扶住了一旁的石狮,才免于以头抢地,旋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这位公子,打扰了,小生自家乡进京赶考,却不料途中被劫匪抢了盘缠,本想着也不算远了,约莫也能撑到京城,哪知适才路过贵府门口,一阵目眩,因而不得已借此地稍作休息。”

白皓灵盯着那书生,半晌冷冷开口:“那可休息够了?”

书生也不恼,依旧一脸笑意,拱手作揖道:“够了,多有叨扰,小生告辞。”

却不料书生刚一迈步,脚下发软,径自栽倒在白皓灵身上。

白皓灵虽说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自通一本生意经却从未习武,哪里避得开这么大个人,下意识便伸手去接,令得书生撞了个满怀。

书生微窘,赶忙站直,连连道歉。

“罢了,瞧你也确实站不稳了。”白皓灵退后一步,摆摆手。

“多谢公子体察。”那书生抬手又要作揖。

“你叫什么名字?”白皓灵开口问道。

“小生姓林讳松沐,字子栩,江南人士,因乡试中榜赴京赶考,只求此番能光耀门楣,也不负多年的寒窗苦读。”

“书生都似你这般话多吗?”白皓灵瞥一眼兴致高昂的林松沐,冷冷开口,依旧没有丝毫的表情。

语罢白皓灵朝偏门走去,一旁候着的下人早已将门打开,白皓灵一只脚正要迈过门槛,却突然开口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跟上?”

林松沐一愣,呆呆地反问道:“你……是在叫我吗?”

白皓灵不再开口,径自朝院内走去。

林松沐大喜,甩开两条腿就要朝白皓灵跑去,却忘了自己多日未进水米,连走路都成问题,于是乎,便在白府门前行了大礼。

从这日起,白府上下所有人都知晓了,自家那位冰块一般的少爷,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

“你在忙些什么?”林松沐趴在门扇上,瞧着白皓灵进进出出。

白皓灵停下步伐,转而露出昙花般的笑容,“既要赶考,总不能落下功课,书房先借你,好生温习。”白皓灵将书房大致收整一番,挑了几本常用的书籍,连带着账簿一道搬出了屋子。

“那你呢?”

“我先去父亲的书房暂用几日。”

“在你府上叨扰这么些时日,竟也一直未能拜谒令尊,实是失礼,却不知白老爷哪里去了?”林松沐状似轻松般问出声来,心里却是万分紧张。

白皓灵倒是不疑有他,“父亲去了南方,算日子倒也快回来了。”

“那你可得提醒我,我好提前准备一番。”林松沐认真嘱咐道。

白皓灵失笑,“又不是见公婆,还需要准备什么?”此言既出才发觉不妥,当下却也只能尴尬地住了嘴。

林松沐也是微愣,旋即大笑道:“头回拜谒宅邸主人,自是该礼数周全,若是一不留神冲撞了令尊,令尊不许你再跟我来往了可如何是好。”

“言之有理。”白皓灵面色酡红,丢下这么一句便匆匆离去。

“总得给你父亲备份大礼才是。”林松沐盯着那道仓皇的背影喃喃自语。

2

作为一名赶考的书生,白皓灵认为林松沐十分地不敬业,整日里不见他背书温习,却总爱赖在父亲的书房,同自己一并呆着,偶尔看些小话本,咯咯笑个不停。有几番忍不住要考问他,却偏偏一次也没将他难住,便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你又在算些什么?”林松沐不知何时挪到了白皓灵对面,双手撑着脑袋,认真地看着后者将算珠打得啪啪作响。

白皓灵正认真核对账本,陡然被人出声问话,自是惊了一跳,抬眼对上那双乌漆的灵动双眸,也只得无奈道:“话本看完了?”

林松沐点点头,十分乖巧,“我可否翻翻令尊的书架,找本有趣的读物,这几日城里的话本都被我翻遍了,实在找不出新奇的了。”

“你随意,别再打扰我就是了。”白皓灵挠挠头,先前算到了哪里,已然忘记了。

“好好好,不打扰。”林松沐笑着退后几步,直到白皓灵再次集中精力,方才去翻看白老爷的藏书。

“少爷!”仆从白吟踏进门,正要说什么,但是打眼瞅到林松沐,便急忙住了嘴。

白皓灵接连被打断,不悦地抬头蹙眉,沉声道:“何事!”

“老爷极为珍爱的那柄玉如意不见了,昨夜小的分明查看过,可是今早去打扫屋子,那玉如意竟不翼而飞了。”

“丢了就去找。”

“白叔已经找遍了府里,只差您的院落和林公子的厢房,因了是您的客人,白叔不敢擅入。”白吟语罢小心翼翼瞥一眼林松沐。

“你这是何意?难不成是怀疑松沐?”白皓灵不悦道。

“小的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有人亲眼瞧见,昨夜林公子进过老爷的房间。”白吟笃定地望着林松沐,而后者却丝毫不见慌乱。

白皓灵当下只觉荒谬,自己也不知为何,竟会对一个初识不久的人这般信任,“既是入夜时分,看错了也是极有可能的,我不信松沐会做出偷盗这等下作之事。你去告诉白叔,让他看紧近日出入府邸的下人,一旦发觉异样,便来报我。”

“诺!”

待白吟退下后,白皓灵定定地望着林松沐,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透着暖人的光芒,“抱歉。”

良久,林松沐方才开口:“为什么信我。”

白皓灵失笑道:“因为我相信,你不屑于做这种不告而取之事,即使当真做了,定也是有正当理由的。”

“你……”林松沐神色有些怪异,一向坚定的信念竟有些许动摇,这种莫名的情愫……是不忍吗?

“没事的,反正我信你。”白皓灵抬起手,拍拍林松沐的脑袋,言语之间竟透着宠溺之意,只是两人却无暇顾及。

林松沐故作轻松地用手肘戳戳白皓灵的胸膛,“原来你这大冰块也会暖人啊。”

“这叫什么话。”白皓灵手指轻弹林松沐光洁的额头,“行了,别被这些不懂事的下人搅扰了兴致,看书去吧。”

本该踏上归途的白老爷,却不料被一位贵人绊住了脚步,纷杂的朝局总也免不了官商勾结,在利益的牵扯下,有些人早已牢牢捆绑在一处,中饱私囊之际也注定了悲剧一场。

而远在北方的白皓灵依旧过着富足的小日子,前段时日的偷盗事件也终于抓住了正主儿,一场纷纷扰扰的捉贼算是落了帷幕,还了林松沐一个清白,也还了白府一个清静。

恰巧又赶上小城特有的灯火节,白皓灵特意放下了铺子里的琐事,陪着林松沐一道上街。既是节庆,城里自然热闹非凡,未出阁的女子依着风俗,大胆寻求如意郎君,而独身的俊俏公子,自是也趁此良机一览芳华。

一时间俊郎丽人,妙灯烟火,倒真是目不暇接。

“虽然我是无所谓,但总算没有累你名声受损,倒也值得一庆。”白皓灵手中提着一兔儿花灯,递给林松沐。

“我也没觉得有甚,不过能劳你这大忙人带我逛灯会,倒真是该好生庆祝了。”林松沐将花灯提到眼前,轻轻左右旋转,直乐得咯咯笑。

“往年我也不曾好好逛过,眼下可是沾了你的光,才能领略一番本土的人情风俗。”白皓灵笑着摇摇头。

林松沐意料之中地惊诧,“如此有趣的节庆,你竟是头一回上街?那你这十八年来都在做甚?”

“儿时许是随着母亲一道玩耍过,但年成久了,早就记不得了,自母亲走后,父亲一直忙碌,我也便没了兴致。”

林松沐坏笑,“说到底还是觉得一个人无趣吧,倒真是奇了,大好儿郎难道不该借机结识几个姑娘吗?”

“那你希望我去结识吗?”白皓灵突然认真道。

“我……”林松沐没料到随口一句揶揄他的话,竟被他拿来憋得自己哑口无言。

世间最有趣的便是说何事便来何事,还没等到林松沐的答案,便有位大胆的姑娘款款而来,横在白皓灵面前。

“这些年都不曾见过白公子,今日倒是得幸能在花灯下相会,不知可否约白公子一道游湖,在画舫一叙?”

要说这女子也颇有几分姿色,因而才能在姑娘们观望犹豫之际,有这自信直言相邀,含羞带怯的眼神直撩人心弦,轻柔的声线让人狠不下心来拒绝。

林松沐不知怎的头脑一热,一把将白皓灵扯到自己身旁,急声道:“他已经有人陪了。”

白皓灵眉眼弯弯,低头去看林松沐,嘴角溢出的笑容比灯火还闪耀万分,“姑娘也瞧见了,还请恕在下不能赴约。”

林松沐脸庞烧红,也不敢抬头去看白皓灵,只任由他牵着自己抬步离去,路过那女子时,林松沐分明瞧见那动人的脸庞是一片惊愕。

走得远了,白皓灵低笑出声。

林松沐有些被人看穿心思的羞恼,“你笑什么!”

“因为我高兴啊!十八年来从没有一刻似现在这般高兴!”

林松沐抬眼去瞅,心下暗叹,原来这张总是冷若冰霜的面庞,笑起来竟是这般光芒万丈,倒真是应了那句,心中纵有万语千言,也找不出恰当的语句来形容你此时特有的美。

浮生短长

茯泠

壁炉里的火苗只剩下微弱的萤光,木头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忽明忽暗的跳动着的赤色光芒,仿佛奄奄一息的重病患者苟延残喘,挣扎着最后的呼吸。可终究,还是熄灭了。

陆知时怀里的人轻薄得像片白纸,窗外漫天的飞雪终于掀开觊觎已久的门框,寒意也一丝丝侵入他的灵魂深处。

“无法改变吗?”风雪的呼啸声淹没了陆知时唇口的呢喃,他苦笑着,消失在这苍白的天地之间。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生命只有一年……然后,你是司掌时间的神明,因为无聊所以想观察我这个百年一见的短命小妖怪?”符悠纤细的手臂托着她的小脑袋作思考状。

陆知时有点汗颜,明明自己的解释用词考究,怎么到她嘴里就变了个味道?虽然意思是那个意思,但听起来总有点怪怪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怪符悠有这种想法,在她目前的认知里,她不过是个活了一天的小虫儿,突然变成妖精这种事一时之间有点没办法接受,况且正常来说变成妖怪的话不都是长命百岁,怎么到她这里就只能活一年?

“你自己看看吧。”陆知时丢了本记事簿给她,明显能看出这本子的年代久远,但是除了泛黄的边角和有点褪色的封皮之外,整体保存得能看出保管者的用心。

大概花了将近一个下午的时间,符悠才慢慢接受这些事实,她又开始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望着她努力思考偶尔皱眉的小脑袋,陆知时其实有点心急。

以前的那些蜉蝣得知了事实后哪个不是抓紧时间体验妖生,天天纸醉金迷都来不及,从来没有像符悠这样的慢性子,花了一个下午才看完记事簿,竟然现在还在胡思乱想?陆知时有些忍不住:“我说你啊,知道了事情的全部,你还不抓紧时间去做想做的事吗?你以为一年的时间有多长?”

“也就是说,我们蜉蝣一族每百年会随机出一个妖精,这个妖精相比于只有一天生命的蜉蝣来说,有长达一年的生命……我的前辈们要么是纸醉金迷的度过这一年,要么是游历大好河山,还有的努力留下自己存在的痕迹。”符悠的声音细细的,乍一听感觉特别脆弱没有力量,可是陆知时却从中听出了一种顽强,一种倔强。

“对,所以你还准备在这里浪费时光吗?”

符悠听到这话轻轻地笑了,陆知时不知道他说错了什么,而且符悠的笑让他感觉很不好,似乎是一种取笑……不不不,这短命的妖精凭什么取笑他这个与天同寿的神明?

“我不觉得这是浪费时光啊,每一代的先辈都有自己的活法,那我要怎么度过我这一生也没有具体的要求吧?那我按着我的心性活着,就不算是浪费时光,毕竟,千金难买我愿意。”

陆知时内心有种被冲击的感觉,这千百年来,从来没有哪个蜉蝣跟他说过我自己开心就好,时间的规划随意就好。他有些讨厌这种意料之外,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人挑战过他的权威了。

“随便你。”他的语气有些不好,符悠倒没有深究。

“你是神明,你的法力肯定特别高强,那伟大的时间之神,帮我建一座木屋吧!”

陆知时不知道符悠在打什么算盘,只是他很受用符悠的恭维话,表面上装作毫无波澜地随手一挥,木屋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他俩面前。

符悠见自己目的达成,笑容更深了,满心欢喜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迈入房子里面。

陆知时不知道符悠为什么要这栋房子,出于好奇跟进去看看。只见那枚小小的身影已然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起来,陆知时总算是接受了这届蜉蝣缺心眼的事实。

“这就是糖葫芦吗?”嘴巴被山楂球塞得满满的符悠一脸幸福地发出赞叹声,陆知时辨别了好半天才明白她在说什么。这大半年来,符悠走走停停,烟花三月就下扬州,盛夏就去西湖看荷叶荷花,初秋就去北京观香山红叶。惬意得像是一个人间的游客。陆知时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开始像符悠一样,时间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冰冷的度量工具,而是承载着欢喜悲忧的容器,里面满满的都是能回忆起来的事情。对于这个活了几万年的神明来说,似乎第一次感受到了时间的厚度。这份变化所带给他的惊喜,陆知时藏着没说,只是最近还是被冲淡了不少,因为,算起来的话,符悠的时间,差不多只能再过一个冬天了。

“符悠,呐,糖葫芦好吃我们下次可以再来买,可是肚子不能吃坏了啊,等会我们还要去吃酥脆酥脆的北京烤鸭,你要是吃饱了,我就自己一个人吃了啊。”山楂吃多了总归是伤胃,陆知时知道单纯地劝她没用,得用另一种好吃的诱惑着,她才能收手。

果然,符悠一听这话立马吐出山楂籽,一脸憧憬地盯着陆知时。虽然陆知时这神明总爱像个老头一样告诉他这不行那不行,可是在带她吃好吃的上面可一点没含糊。符悠在最初得知自己的生命只有一年时有些失落,因为她看了前辈留下的记录都很丰富精彩,她不知道自己该用这一年做些什么。直到第一次吃到人间的美味,她就下定决心要给后代做一份食谱,告诉他们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抱着这样一种心态,符悠渐渐幸福不少。

“秋天了……”在符悠包完最后一块烤鸭肉后,陆知时呷了一口茶,淡淡地吐出一句。

符悠没说话,只是将包好的烤鸭递给了陆知时。陆知时摇摇头示意,可符悠的手没有收回依旧坚持着。陆知时心情不好地挥手,却不料打掉了那块烤鸭,酱汁溅在桌上,像是一滩血,难堪得让陆知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沉默离开。

“对不起。”符悠打包好剩下的鸭骨架从饭店走出来,陆知时蚊子哼一般向她道歉。他本想说一大段自己的态度不好的理由,可他还是无法解释这没由头的无端发火。这掌管时间的,最是客观存在的神明,怎么就突然乱了心。

“陆知时,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拥有的是时间,是这天地间最最宝贵的财富,你本可以有千百万年的时光完成我们世世代代都不能完成的“一生”,但是你却像一个守财奴,被这财富拖累着,我经历的不够多,可我知道,你,时间的神明,不该是这个样子。”符悠一字一句地轻声说着。

陆知时嘴唇轻启,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最后什么也没说。符悠扬了扬手中的打包盒,说道:“回家吧,我给你做好吃的。”不知怎么的,陆知时脑子忽然一片空白,符悠的话带给他一种安心,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在母亲膝前哭诉,被母亲的安慰抚平了伤口,然后沉沉睡去。

等符悠的鸭架汤端上来,陆知时才回过神,看着碗里灰白色的汤汁,上面飘着零星的葱花,热气携着香味扑面而来。他一口气喝完,全身被暖意缠绕着,山珍海味他不是没有吃过,只是这碗汤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吃下了东西。

这份感受让他忽然就有了讲故事的冲动,他看着符悠开始收拾碗筷,终于决定说出来,围绕着他千百年的困惑,他需要一个解答。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所有你遇到的人神妖魔都没有你活的久,感觉所有的陪伴都会有终点,而这个尽头只会留下你一个人,所以你认定这些时间对你来说是无意义的?”

陆知时真的被符悠弄得没脾气,他明明讲了很多他不曾向他人提起的故事,先不说符悠是一边刷碗一边收拾厨房进进出出间听的,到头来这些独家珍藏被符悠总结成了上面的话。虽然主体是这个意思,但是这么说让他觉得自己曾经困惑的,纠结的也不过如此。不过他还是要嘴上逞强一下:“我表达的没那么肤浅。”

符悠一脸“得了吧”的表情,她整理好厨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坐到陆知时面前。“你想听我的真实想法吗?我觉得你想,我的想法就是——你真是矫情。”没给陆知时回答的机会,符悠继续说:“不过这不怪你,因为你的时间足够长,你有空闲下来感伤悲秋。但是你否定那些曾经的时光,我觉得,你可能当局者迷,有些事情没有看清。把你的生命可以比作一幅画卷,你遇到那些人神妖魔和他们发生的故事是会在你的纸张上变成各种图案,这些东西太值得你去珍惜了,可你却跟我说你否定?”符悠声音还是像之前那样纤细,却让陆知时听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感慨。

“明明你来着世上还不到一年,怎么看问题这么透?”陆知时没忍住,还是问起了符悠。符悠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嘿,还起架子了?小丫头脾气挺大?”陆知时用一种欠儿欠儿的声音逗她,符悠看他欠打的样子,朝陆知时门面丢过去一块抹布,“废话真多,擦桌子去!”

“行行行,不说算了,今天我听你的大道理也够多了,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嘛!”说到后面,陆知时忽然意识到“来日方长”对于他不过是嘴上提提,可对于符悠,是一种怎样的残忍。

“我嘴欠,我擦桌子。”

今天的陆知时格外听话,符悠叫他往东他不敢向西,家务活全包不说,还做了一桌子好菜。符悠欣慰地露出“我家有儿初长成”的眼光盯的陆知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嘿,你别这么看我,感觉怪不好意思的。”陆知时被看得心里有点毛毛的。

可符悠还是那副纤细羸弱的样子,过了会,开口说:“司掌着时间的神明,可否匀我这小妖精一点点时间,听我说个故事?”符悠除了吃到好吃的外不常笑,所以,此刻符悠的笑容竟叫陆知时走了神,半晌才点点头说好。

其实,从头到尾,蜉蝣一族的“幸运儿”们都是同一个,并不是说外貌性格,而是每一代的记忆都是相通的。

“所以,我和你上一代的故事,你是知道的?”陆知时有些意外,他不是没有过这个猜测,只是觉得大概率是不会有这种玩笑的事情。

“对,我知道,而且我知道,从此以后,我们族人再也不会有蜉蝣获得一年的生命。”

“为什么!?”陆知时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竟这样在意每百年才会出现在他世界里的一个小妖怪,无论它是怎样的性格,怎样的容貌,它的存在,不应该被抹去。

“你有想过我们存在的原因吗?”

“我这哪里知道!大概是我成为时间的神明后不久,统管众神的大帝分派给我的任务就是叫我观察记录你们每一代蜉蝣。”陆知时还沉浸在符悠刚刚和他说的消息之中——从此以后世间再也不会有“符悠”。

“在你看来,时间是什么?”

“一种度量工具罢了,先别说这个,你跟我说为什么你们以后再也不会出现?”

“所以,它是绝对的理性,但是时间本身不该是这样。人类对于时间有很多好听的称呼,比如岁月,比如时光。我这快一年的时光里,一直在想为什么大帝会让你这个几乎是和我们对立的神明陪伴我们。现在我明白了,他想让你明白,时间本身的理性里面,更多的会掺杂着细碎的感性。快乐也好,悲伤也好,无论是怎样的记忆,都是感性的意义。人类给时间好听的称呼,不正是他们在有限的年岁里有着这些好的坏的的记忆,都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如果你是一个死板的存在,绝对理性的象征。那你如何管理的好时间呢?”

陆知时陷入沉思中,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与蜉蝣一族的种种瓜葛,早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存在。

“可这样,你们的存在不就更有价值了?为什么你说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你?”

“傻小子!”符悠又笑了,像是四月的蒲公英一样,被风吹开,轻盈得好似不存在一般。“前面的蜉蝣让你感受到了情感,可是你现在已经萌发了爱情,这种情愫,你可以尝,但是绝不会让你一饮而尽。现在收手正是最好的时机,你体会到了这种情愫,却又没有真的长相厮守。有回味,就够了。”

“所以,你的任务完成了。”

“所以,我的任务完成了。”

壁炉里的火苗只剩下微弱的萤光,木头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忽明忽暗的跳动着的赤色光芒,仿佛奄奄一息的重病患者苟延残喘,挣扎着最后的呼吸。可终究,还是熄灭了。

陆知时怀里的人轻薄得像片白纸,窗外漫天的飞雪终于掀开觊觎已久的门框,寒意也一丝丝侵入他的灵魂深处。

“无法改变吗?”风雪的呼啸声淹没了陆知时唇口的呢喃,他苦笑着,消失在这苍白的天地之间。

符悠和陆知时那边对话之后,陆知时就像发了疯一般寻找各种挽回的办法,求问了各路神仙菩萨都无果,甚至一度把自己元神真气渡过去。最后,在符悠时间快要终止的那一瞬间,他这千百万年来第一次犯了天规,把符悠的时间冻结在消失前的那一刻。他终于知道了人类为何说时间苦短,他这么做也只能给他拖延几日的光景让他尝试回天之术。但是他心里已经明白,这是大帝的旨意,不容置喙。

所以,他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呦,稀客稀客,这不是掌管时间的神明吗,怎么有空来我这圣殿拜见?”

陆知时沉默不语,他对这位大帝并不熟悉,他向来不喜欢阿谀奉承那一套,除了实在推脱不掉的宴会外,基本上没有正式面见过这位至尊。

“让本帝想想,莫不是我这掌管时间的部下想要替蜉蝣一族求点什么东西?”

“正是,陛下……”

“放肆!你好大的胆子!你是什么身份?你替一个每百年才出现的还是本大帝安排的妖精求东西?你可是时间神明!那日,那个蜉蝣精说的我也了解了,并没有解释不到位的地方,你莫不是真想和这寿命只有一日的东西来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吧?”

大帝句句讥讽,他没想到,只是让这时间夹杂一些感性不必过于教条就好,之前的那些不恭敬当是他性格的培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倒好,给他上演什么苦恋情深。

“你扪心自问一句,要不是那蜉蝣点明了,你会往爱情上想?本帝只不过是想让你日后有的回味不至于太过孤寂。你倒是得寸进尺,真以为自己遇上这一生挚爱了?”

“敢问大帝说完了?我就想问大帝一句,当真自此以后再也没有符悠?”如果符悠此刻还在陆知时身边,一定会惊叹,此刻的他沉稳得就像一个真正的天神,一点点烟火味都没有,甚至有一股淡淡的杀气。

“对,怎么?你想威胁本帝?”

“不敢,只是想让大帝做一个猜想,如果时间完全公正理性,那么大帝您及众天神还能不能逃脱时间的约束呢?”

陆知时根本不怕,他早已经和时间融合在一起,如果他想,时间这东西是不会放过任何人神妖魔,长生不老不过是一句无稽之谈。

“呵,没想到那个小妖精这一世倒把你调教得相当聪明了,你既然有我驳不倒的筹码,那么你的这个请求我允着了,只是我要把筹码回收,毕竟,你的这个把柄倒是我没想过的疏漏。”

“但凭大帝做主。”

“你就这么把我搞回来了?”符悠嘴巴里正在嚼着炸糯米圆,声音也变得黏黏糯糯的,陆知时分辨了一会才知道她说什么。

“怎么,我的故事在你这里咋又变成轻描淡写的一句了?我可是和时间分离,时间从此也会对我有约束了。”陆知时虽然笑着,但全身仍旧传来阵痛,他和时间基本上可以说是同生共死,现在把他和时间硬生生地割离,和剔骨剥皮没什么两样。不过符悠回来就好。

符悠没有回话,只是夹了一筷上好的糖醋排骨给了陆知时。

“难得难得,能从你嘴巴里舍下这么一大块肉真是不容易。”

“没什么好难得的,多吃才能把日子过长久,这浮生短长不重要,过好当下便是最好的。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吃肉,我大不了留几块给你就是咯。”

“就几块啊?”陆知时故意逗他。

“干嘛,你还想吃多少啊!我都不够吃!”

“哈哈哈哈,都依你!”陆知时看着符悠的小表情心情顿时明朗了起来,是啊,有什么能比过好当下更重要的呢?

管什么浮生短长,先和她吃遍天下美食再说!

TheEnd

天遗大陆,极北荒原,冰雪的世界。

从高处俯视,一片雪白,只有两个黑色的点儿,显得突兀,极为不和谐。

两个人在雪地里,不知道躺了多久,显然都身受重伤。

李光明睁着眼睛,怔怔的望着天空,浑身的剧痛让他在这极寒之地依旧头脑清晰,但比这更难以忍受的痛苦是,这一切的结果竟是自己最爱的人一手谋划的。

难以想象,一个平常温柔似水的女人竟在那时如此决绝的置自己于死地,趁他与身边那黑衣之人决战之时,竟早已布下宗族灭魂神阵,欲将两人都困杀其中!若不是使用一张多年藏身的万里移形符,转移到此处,恐怕此刻早已死于阵中。李光明多想站到她面前问一声为什么,可是现在,浑身经脉尽损,挪动都费事,又何谈走出荒原,问个清楚。

一声闷哼,距李光明不远处的黑衣人从昏迷中醒来,他想坐起来,不过剧烈的痛楚使他躺回原处,痛苦的细微呻吟声不时传来。

李光明不明白,为何这个黑衣人自一年前便开始暗杀自己,虽然从未得手,却总是锲而不舍,不死不休,好似仇深似海一般。

“咳咳……哈哈…哈哈哈!”黑衣人费力的转过头,对着李光明大声的嘲笑起来,声音在广阔的冰雪世界回荡着。

“李光明!哈哈哈!你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会是这个下场吧!一定还在苦思冥想为什么你最爱的女人会布下杀阵专门对付你吧!哈哈哈!活该!”

“咳咳……”黑衣人大声的嘶喊,不时咳出声来,说罢竟一点一点的向李光明移去,每动一下都可以清晰的听到骨骼碎裂摩擦的声音。

“我现在要亲手杀了你这个畜生!为他们…报仇!”说到此处,那黑衣人咬牙切齿,说话间竟有些哽咽,露出原本女子的声音。

暗杀自己一年,随时随地,无处不在,但从未见过真容的黑衣人,竟是个女子。

李光明扭过头来,疼的浑身抽搐,看着在丈于外慢慢蠕动爬行的黑衣人,不解的问道:“为…他们报仇?我到底与你有何等仇怨?让你一次次不惜以命相搏!”

如今的境遇和黑衣人的嘲弄,让李光明彻底怒火起来。

“呵呵…有何仇怨?难道你自己做的事自己都忘了!即便你忘了,我不会忘!天也不会忘!你这恶毒无耻卑鄙的伪君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黑衣女子声音嘶哑,脸上遮着面罩,愤怒的眼神中充满恨意。

黑衣女子双臂都已折断变形,血迹沾染衣衫,但是依旧靠扭动身躯像李光明爬来。

没了利剑,没了双手,那就用嘴撕咬,黑衣女子拼命的用牙齿撕扯李光明的衣服,如同一只发疯的野狗。

阴郁的天空飘起了雪,冰冷使人体力流失更快。

身遭背叛的李光明早已万念俱灰,意识随着冰冷的血液渐渐流失。

黑衣女子还在奋力的撕咬李光明,她一定要在李光明冻死之前咬死他,一定要他死在自己手中。

李光明腿部的衣服已经被咬烂,腿上的皮肉被撕咬的血肉迷糊,边咬的黑衣女子发出呜呜的哭声,雪花落到眼帘融到泪水中凝结为碎冰。

不知何时,黑衣女子面罩脱落,露出一副细腻惊艳的容颜,冰冷极致的眼神透着杀意。

她离开李光明腿部,向着李光明颈处挪去,决不能让他这么容易冻死在这里,她对妹妹做的恶行,我一定要百倍千倍的偿还!

疼痛和黑衣女子口中的热气让逐渐失去意识的李光明重新清晰起来,李光明用尽全身力气,把头扭转过来,看见一副绝世容颜,面对着自己,几乎脸贴着脸。

李光明呆滞了片刻,缓回了神,如此绝美的女子当真是第一次见到,看到黑衣女子嘴边的血迹,冷漠的眼中充斥着一点泪光,李光明不禁发出苦笑,暗叹一声,眼见生命就在尽头,有这样一个女子陪着自己也算福分不浅了。

不过李光明还是吃力的说道:“我…是叫李光明,可我于世二十五载…所行之事,皆光明磊落,与人或有道义上的恩怨,但绝不至此……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看着面前之人真挚眼神,女子生出一丝疑虑,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必善。

可是那日我看的清晰,明明就是这张脸,杀了爹娘,奸污了年仅十四的妹妹,逼得妹妹最终咬舌自尽,又怎会错?

想到此处,黑衣女子眼神转为坚定,满目怒火。

“好,兴许过了五年你早已忘记当初的罪恶,我就再和你重温一次你的恶行,好让你死个明白!”恢复女声的黑衣女子,声音清脆,宛如天籁。

说罢黑衣女子讲起了当年的情形,当年她只有十五岁,从镇上卖茶回到偏僻小村的家中时,远远便看到一人从自己家的草屋中出来,不屑的踢碎院门,扬长而去,正是此时黑衣女子看清了那人的脸,回到家中便看到惨死的爹娘和衣衫凌乱满目绝望的妹妹。

妹妹痴痴的哭着,每一声都刺痛着她的心,不久妹妹便在黑衣女子面前咬舌而去,原本幸福的一家就此破碎。

她捡起那人落在家中的饰物,上面刻着李,中州李家,也只有中州李家佩戴的起这么贵重的配饰。

从那日起,黑衣女子便背负着深深的仇恨,她离开村子,化身男装,四处跪拜高人,求学武艺,唯一的目的就是为死去的家人报仇,这也是她活着的唯一动力。

一年前,回来的黑衣女子,在李家府外看见了当初的那个人,压制几年的仇恨终于爆发。

说到此处,黑衣女子泪目双流,眼神却越发冰寒,绝美的容颜透着深深的杀意。

“现在你想起来了么?那么就去死吧!你这个伪君子!”清脆的声音伴随着牙齿摩擦的恨意。

黑衣女子向李光明脖子拱去,温暖的鼻息触碰李光明的脖颈。

口张牙落之际,一只凶猛的巨禽从天而来,紧抓二人,冲天而起。

风声在耳边呼啸,雪花打在脸上竟有些微疼。

李光明暗自感叹,最爱的人要取我的命,身边的黑衣女子也要取我的命,就连如今这畜生,也要取我的命。

我自负心胸坦荡,没想到下场却如此惨烈!想到此处,李光明便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到临。

不知过了许久,一声嘶吼响起,像是另一只巨禽的声音,不久二人身形一震便脱离了那原本巨禽的爪子,落向地面。

……

悠悠醒来,李光明苦笑的望了眼天空,这天到底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李光明艰难的环顾周围,这里是一处山谷,自己就躺在溪边,周围树木茂盛,红绿遍地,显然是树枝的缓冲救了他,那黑衣女子就躺在不远处,生死不知。

但是看到那黑衣女子,便想起她凄惨的遭遇,心里得到了些许安慰,原本万念俱灰的心情有了点活下去的欲望。

李光明艰难的移到溪水旁,慢慢的探头喝了点水,随意的咬了几口岸边的草叶,现在的他想活下来,去问问他之前一直以为和他琴瑟和鸣的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如此狠心绝情。

吃了些岸边的草叶,李光明感觉好了一些,此时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虽然浑身经脉肺腑受损,但是身为修武之人,本就结实命硬。

“恩…”一声细微的闷哼声传来,是那个黑衣女子,虽然没死,但显然比之前更为严重,甚至一动都动不了。

看着不远处的黑衣女子,李光明心情有些复杂,若是任由不管,她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原本可以放任不管,可是李光明还是咬紧牙关,用头做动力和支撑,一点点黑衣女子挪去,每动一次都牵涉浑身经脉,痛苦不堪。

看着不远处的黑衣女子,李光明不禁心中暗骂:你像我这样爬来是为了要我命,我却要像你那样爬去救你。呸!这就是老子当君子的下场!

终于,李光明爬到黑衣女子身边,用嘴把女子身体拉正,露出貌美苍白的脸。

黑衣女子发出呓语声,重伤后血液的流失,加上雪地中寒冷对能量的消耗,此刻意识已处在半昏迷的状态,如果长时间不补充能量和水,早晚都要死。

望了眼眼角挂着泪痕的脸庞,李光明心中涌起异样的情感,扭头看了看身边的草叶,草叶中间还有不少手指头大小的红色果实。

李光明费力的自语道:“我是为了救你,你醒来可不要翻脸不认人!”

说罢,李光明便低头咬起一个红色果子,在嘴里细细嚼碎后,慢慢挪到黑衣女子嘴边,费力的向黑衣女子轻薄的红唇对过去,把嘴中咬碎的果子汁液过度到黑衣女子嘴中。

就这样一点一点,过了很久,李光明才摊在黑衣女子身边,昏睡过去。

一连数日,李光明经脉虽然有些许恢复,但是依旧难以坐起来,只能靠头在地上蠕动,好在周围草木茂盛,红色果子也是足够果腹,不必到太远处。

但是身边的黑衣女子依旧在昏迷之中,没有苏醒,李光明只能每日通过嘴巴给她喂食果子汁液,保持她的能量。

这日,李光明蠕动着在周围搜寻到几个果子,放在嘴中嚼碎后准备喂给黑衣女子,果实的汁液流入黑衣女子的嘴巴,突然,一声咳嗽,呛到的声音,黑衣女子的眼睛徐徐睁开。

那仇人侧躺在她的身旁,脖子扭曲探伸着,嘴巴贴着自己的嘴巴,还有不断流入口中的汁液。

刹那间,黑衣女子脸颊涨红,想奋力扭开身躯却动不得分毫,只能张嘴狠狠的咬住对方的嘴巴。

痛呼声惊走了一片林鸟。

过了良久,依旧依稀传来黑衣女子的骂声。

“你这个无耻卑鄙的流氓!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妄言自己光明磊落,坦荡胸襟,真是可耻!还狡辩我爹娘和妹妹不是你害死的!我一定要杀了你!”

又过了许久,李光明才忍不住出声打断道:“有完没完了!我这样只是为了救你,若不是我,你早断了气了!还有,你所说的爹娘和妹妹也非我害死的,我李光明自十一岁便游历中州,两年前才刚刚回到李家,又怎会是害你亲人的凶手!”

“呸!伪君子,还想狡辩,乘人之危!我当日清清楚楚看的是你!”黑衣女子怒目睁圆,仍有余羞,自己年芳二十,从未有过肌肤之亲,何谈如此让人羞燥的事,一时难以开解,不禁恼羞成怒。

“好!我证明你看,你说当然有见到可有李字样的配饰,你可有带着?”

“我时刻都带着,在我胸前……你要干什么!?你这个流氓!无耻!下流之徒!离我远点!”

“别骂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害死你全家的人!饭我都喂你吃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李光明忽略黑衣女子的挣扎,奋力把头探到黑衣女子的胸口,用嘴巴扯出一个挂在胸口的配饰。

黑衣女子胸脯上下起伏,但是无奈动弹不得,只好把眼睛紧闭,脸颊羞红一片。

“你自己看,这正面是李字,是代表中州李家不错,可你有没有看到这配饰的反面,上面写得是坤!我李家以配饰表身份,反面皆刻有佩戴配饰之人唯一的瑜字,我的瑜字是白,不信你看,我的配饰就在腰里别着呢!”李光明口含着配饰,有些口齿不清的讲述着。

黑衣女子睁大双眸,睫眉翻动,盯着两块配饰看了许久。

“休想仅凭你一面之词就让我相信你,即使你不是害人的凶手,也绝对是个流氓!等我好了我一样杀了你,哼!”黑衣女子气血翻涌,口舌干燥,气急的说道。

李光明不在理会黑衣女子,自顾的躺在女子旁边,听着女子的骂声,安稳的睡起觉来。

山谷四周为陡崖,只有一条小溪穿过,也见不得大型猛兽,还算安全,只是夜间风起时,冷的很。

…….

一觉至天明,自从被那个女人设下大阵重伤后,少有睡的这般安稳,身体的脉络在缓慢额愈合,伤口的结痂处传来隐隐的舒痒。

李光明是被黑衣女子的口水吐醒的,睁眼便发现,由于夜间太冷,李光明和黑衣女子紧挨着睡在一起,更凑巧的是,本就丝毫无力的胳膊竟搭在黑衣女子的胸口上,柔软的衣服下山峦起伏!

“呸!呸!你这个色狼!流氓!我要杀了你!还不拿开你的手!”黑衣女子躺在地上,虽然气色好了许多,但仍然无法动弹。

李光明被喷的满脸口水,情急想挪动手臂,不料使不上力气,急促之下,把手伸进了黑衣女子的胸衣之中。

“啊!…….”

溪水欢流,草叶摇摆,林中又惊起一群飞鸟。

半个时辰,溪谷恢复宁静,二人静静的躺在河岸的草地。

“嗯…你叫什么名字?”李光明实在耐不住突然无言的沉默。

门内闺秀,重视名号。可本就是江湖儿女,自不必讲就那些,只见黑衣女子面露寒霜,紧绷着脸。

“我为何要告诉你?你这等登徒子,也配知道?”

柳眉轻皱,眸若明月,黑衣女子别过脸去,不在动弹。

难以动弹的时间总是难熬,溪水流淌的声音听久了也觉得烦腻,静静的躺了许久,背对着的黑衣女子突然出声。

“你说你的瑜字是白,那这瑜字是坤的又是谁?”

黑衣女子半天没有得到回复,扭过头来,只见李光明瞪大着双眼,深邃明亮,满眼笑意的看着自己,却一直没有回话,不禁怒从心来,但望着对方深邃平静的眼眸,原本冰凉的脸隐约泛着红。

“看什么看!你这么流氓!我问你呢!”

李光明笑了,这才说到:“刚刚是你不想和我说话,现在又要和我说,我哪转的这般快哦。你问瑜字为坤字的谁陈家的谁,这我得好好想想,我漂泊在外十数载,很多人都记不起来了。”

李光明凝神细想了许久,突然道:“是我李家分支的堂哥,李墨白。”

“李墨白?他是不是身后总背着一把刀?还擅长布置阵法?”黑衣女子问道。

李光明沉凝片刻,“李墨白和我一样,擅长用刀,一声纯阳刀法已经出神入化,另外,他跟随族老学习阵法多年,确实擅长阵术。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时,黑衣女子突然笑了起来,眼神中带有一丝怜悯和嘲弄。

“我为何知道?哼,当日我找你一决死战,明知道不是你的对手,将会死在那里,便在我们即将决战的石台边上呆坐,不巧后来听到两个人的对话。”

黑衣女子扭头看了看李光明,继续说道:“那女子便是你的心上人,而那男子,就叫墨白,他们好像早就相识,想要合伙布阵,要杀了你,像是和一把刀有关。”

李光明浑身微抖,良久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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