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故事:美人药铺

1

方晴把车停好,拿着一张卡片,她盯着卡上的地址看了几秒,她捏了捏卡片,下定决心似的往前走。

穿过几条巷子,拐了几个弯,戴着墨镜的方晴看见了一个古色古香的门楼,牌匾上四个大字:美人药铺。

方晴摘下墨镜,露出姣好的面容,她朝店里张望,没人。她犹豫的抬手拍了拍门,一阵清脆的铃声想起,原来门上挂了一个考究的黄铜铃铛。纹饰精美,方晴情不自禁被吸引。

“来客啦,马上来。”甜糯娇媚的嗓音从楼上传来,把方晴的思绪拉了回来。一股异香飘来,人未到香先到,方晴寻香看去,一个穿着黑底红花旗袍的曼妙女子从楼上款款而来。

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方晴只觉得这句话,用来形容面前的这位女子再合适不过。饶是同为女性的方晴都看呆了,美,真美!

水蛇纤腰,蜜桃翘臀,面若桃花,媚眼如丝,朱唇轻启:“美女,买药啊?”嗓音带着魅惑,方晴看着美人两眼发直,愣愣的点头。

美人推开柜台门,又是一阵铃声,方晴猛地回神,惊诧自己刚才地反应,怎么就看呆了。

方晴抹了把脸,掩饰自己地尴尬。美人老板娘呵呵轻笑两声:“不用不好意思,你不是第一个。说吧,想买什么药?”

老板娘带笑的眉眼看着她,方晴递上一张纸条:服之美人色。

2

得咧,老板娘看完熟练的在一个药匣子里拿出几包药,方晴看了一眼,药匣子上没有药材的名字.

老板娘把药递给方晴:“每次一包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每天一包,连服九天。睡前服用,喝了就睡。记住,喝的时候不要照镜子。娇媚的声音听得方晴又差点失神。

这地方太奇怪了,方晴在心里嘀咕。“多少钱,还有其他忌口吗?”

老板娘报了一个五位数的价格,方晴虽然早有准备还是惊了一下:“多少?”

老板娘重复了一次,方晴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药确实是贵的,因为她值,试试就知道了。”

方晴盯着那几包药陷入沉思,她不缺钱,可她太想得到那个电影角色了,她要更美,更艳光四射。这样想着,方晴拿出卡,付款,没有犹豫。

方晴是长得美,但是一直在二三线上不去,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试镜演女一号,还是知名导演,方晴觉得自己一定要把握这个机会。

碰巧圈里的一个小姐妹推荐了这家药铺,她便找来了。她把希望都寄托在这几包药上,她觉得只要她变得更美,她就一定可以拿到那个就应该属于她的角色。

谢过老板娘,方晴转身走出药铺,只听老板娘甜糯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欢迎下次再来啊。”

谁还会再来这种稀奇古怪的地方,方晴心想,很快便到了方才停车的地方。奇怪,去的时候走了好几条巷子,怎么出来的时候这么快。

方晴看看周围,一个村子,大白天的别说人,连鸡鸭鹅之类的活物都没有看到,她顿时觉得有些诡异,赶紧驱车离开。

3

方晴当晚就按照要求煎了一副药,并在睡前喝下,她的好奇心特别想驱使她去照照镜子,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第二天一早,方晴迫不及待地跑去浴室照镜子,左看右看没有发现太大变化,难道是骗子?方晴产生些怀疑,但又觉得才喝了一副就有变化也不正常。便决定再喝几包试试。

一连几天,方晴都没有在自己脸上看到变化,对那位美人老板娘的怀疑越来越深。“妈的,居然敢骗我,过两天找她去。”

方晴恨恨的看着最后两包药,发泄似的用力扔进垃圾桶。

两天天后就是试镜,方晴约了SPA,做完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容光焕发,心情大好。立马电话邀约几位小姐妹吃饭,享受着各种虚情假意的奉承。

回家后,方晴看着垃圾桶里的药包,捡了起来。“都是钱买的,不差这两包。”

第十天的早上,方晴起了大早,为今天的试镜做准备。“啊!!!”一声尖叫从浴室传出。

方晴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脸,怎么回事,哪里不一样?好像没有,但看起来怎么那么好看。

皮肤白里透红,细腻光滑的像瓷娃娃;方晴双手放在自己胸前抓了一把,天啊,大了至少一个尺码;还有她的腰身,她的腿。现在的她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就是脱胎换骨。

更神奇的是,这一切都那么自然,像精雕玉琢一般,看不出痕迹,但就是美了,美得耀眼。

方晴像抚摸无价之宝似的把自己从脸到脚摸了一遍,原来要全部喝完了才有效,哈哈哈哈。方晴放浪地大笑,笑得花枝乱颤。

换上一条修身连衣短裙,画上精致地妆容,方晴对镜子里美得挪不开的自己甚是满意。

经纪人见到她时一刹那的晃神,让她脸上的笑意更深。果然,进场后,导演一眼看到她,便再没看过其他试镜的女演员。方晴一点都不意外导演的反应,这原本就是她要的结果。

4

方晴毫无悬念的拿到了她想要的女一号,很快,方晴的照片就出现在各大娱乐版的头条,内容便是她即将出演某电影女主的新闻。

不仅如此,方晴还发现她除了容貌上有了变化,连散发出来的气息也变得吸引人。不管男女,只要看见她,就不自觉盯着她出神,好一会才能缓过来。

方晴第一次知道被关注的感觉那么好,而这个人就是她自己,她像吸毒一般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三个月后,电影正式开拍。

美丽并不能掩饰方晴原本有些拙劣的演技,导演一次次的喊卡,进度变得异常缓慢。方晴有恃无恐,她知道即便如此,导演也依然会被吸引。

但是,很快方晴知道自己想错了,开拍三个月后的一天早上,惨叫再次从方晴浴室传出。和上次不一样,这一次的叫声里带着恐慌。

方晴发现自己的脸又变回去了。

她不相信,她觉得一定是错觉,和往常一样化妆整理前往片场。平日里,只要她一出现,所有人都会莫名的被她吸引;而今天,这样的情形没有发生。

更让她惶恐的是,导演因为她三番五次,过不去十几条片子终于破口大骂,声称没见过这么笨的演员,当初怎么会选她。

方晴确定,她的魅力消失了,为什么?她极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唯一可以给她解释就是美人药铺的老板娘,她要回去找她。

当天下戏,方晴连夜开车去到村子,村子里一片寂静,方晴因为害怕呼吸变得急促,双手紧握成拳,深吸口气快速的按照上次来过的印象埋头向前走。

奇怪的是,方晴方向感并不好,却可以在漆黑的夜里,七扭八拐的小巷子里准确的找到了美人药铺。

门关着,里屋有灯光透出去,方晴心急但还是不敢用力拍门。只用稍大的力气,边拍边朝里屋喊:“买药,我想买药。”

“大半夜的,关门了,明天请早吧。”依然软糯的声音带着清冷,方晴有些着急:“我有急事,所以才会现在来,麻烦你了,开开门吧。”

里屋无声,方晴一边张望一边焦急地等着回应。

5

咯吱!门开了,老板娘披着一头大波浪长发,显得更加妩媚性感。她挑着眉看着方晴,显然已经看出她的来意。

“我今儿可是破例了,下次再大半夜来我可不会再开门了。今天想买什么药?”

“还是上次的,跟上次一样的。”方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切的说。

老板娘抚弄着自己艳如血色的指甲,轻描淡写的说:“药是有的,只是价格可跟上回不一样了。”

“多少钱,多少钱我都买。”

“这个数。”老板娘伸出手指。是一个接近六位数的价格。

“你坐地起价?”方晴没想到老板娘那么狠,抓住了她的心理故意抬高价格。

“是啊,我就是坐地起价,你如果觉得贵可以不买,不送了,我要睡了。”

说完纤腰一扭走到门口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一副你爱买不买的样子。

方晴恨不得上去撕了老板娘的脸,可是她不敢,单是老板娘身上自带的,不怒自威的气场就让她胆怯,更重要的是她要的东西只有她有。

方晴咬咬牙:“我买!再给我9副。”

老板娘未与她计较,从药箱里拿出药,托着腮笑意盈盈的对着方晴说:“实话跟你说吧,这药不是仙丹,不可能一劳永逸,是药都有药效。上一次你第一次喝9副可以维持半年。现在是第二次,只能维持三个月。这以后药效会越来越短,价格嘛,会越来越高。你可想好咯。”

说到这里,老板娘故意不再往下说,看着方晴的反应。见她低头不说话,继续用娇柔的声音说:“其实你现在也挺好的,人啊,不能太贪,什么都要,到头来可能什么都没了。”

方晴一听什么都没了,猛的抬头看着老板娘,她看到老板娘无所谓的神情实则洞察一切的眼睛。

不行,不可能,我好不容易才拥有这一切,我不可能让它付诸东流,不可能!方晴着魔般念叨。“把药给我,不就是钱吗,我买得起。”说完脸上一抹狰狞的笑。

5

方晴回去后冒着被换角的风险请了十天病假,把药全部喝完后,她再次看到镜中美艳动人的自己。回到片场,那种备受触目的感觉又回来了,导演依旧为了她放慢拍摄进度,她觉得再多的钱她也愿意。

三个月很快过去了,这一次方晴在药效没有完全过去之前,再次回到的美人药铺。老板娘开出了一个更高的价码,方晴想都没想就把钱付了。

电影终于拍摄完毕,顺利上映,在导演的打磨下,方晴的演技总算没有看起来太糟糕,票房没有扑街,风评在幕后推手的推动下也没有太难看。

方晴因此接到了更多的广告和片约,但同时她也发现药效只能维持两个月。她不得不再次找到美人药铺,以更高的价格买入。

药效在不断缩短,两个月变成一个月,一个月变成三周,两周,更让方晴觉得恐慌的是,假如在药效过去之时她没有及时喝药,她的模样会变得越来越难看,苍老。

价格在成倍的提高,但方晴没有别的办法,她不想失去这一切,她无法想像失去这些关注会是什么样子。

很快,方晴赚钱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她花钱买药的速度。当药效只能维持一周的时候,她的账户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当方晴不知道第几次,来到美人药铺的时候她已经没钱买药了,她恳求老板娘赊几包药给她,等她赚到钱以后一定过来还账。

老板娘大方的同意了,把药给她之前在她耳边轻声问了句:“你想知道,自己喝药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方晴惊恐的摇摇头。

老板娘狐媚的轻笑转瞬变成冷酷的面孔:“这是第一次赊账,也是最后一次,没钱就不要再来了,来了你也找不到。”

方晴煎好药,老板娘白天的话像魔咒一般把她往镜子前引,她站在镜子前把药喝了。她无比绝望的看着自己的脸像雪糕一样融化,一声尖锐的惨叫后方晴不省人事。

方晴不知道药效发挥之后她的脸就会恢复正常,她疯了。

药效几天后失效,方晴鹤发鸡皮,老态毕现,嘴里不停的念叨给我药,给我药,逢人便说我最美。

外界传闻,方晴整容失败致疯,几个月后没人再记得她是曾经的女一号。

方琴对自己的容貌太过执念,其实第一次失效时她只是回到最初并未变丑。但如若她继续服药,每服一次便会反噬,次数越多,反噬越多。因为自己对外貌的贪恋,最终落得疯癫的下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好坏不过上天给的一副皮囊,对容貌过于执念,过度追求美貌,终将得不偿失。

山海经中山经记载:(青要之山)有草焉,其状如葌(音尖),而方茎,赤实,其本如藁(音稿)本,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

1

关于大舅最初的回忆,要追溯到我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我才两三岁的样子,放在外婆家断奶。

外婆家有一个神秘的房间,门上挂着一把锁。每到吃饭时间,外婆就会往房间里送饭,只有在这个时候,门上的锁才会打开。

外婆开了锁,把门拉开一条小缝,从缝里把饭递给里边的人,然后再次把门锁上。

这个神秘的房间里,就住着我的大舅。

很多年以后,我才得以进入到这个房间,房间里光线阴暗,摆着一张木床,和一些上了年月的旧式箱柜。我站在大舅睡过的木床前,想象他曾经怎样日复一日地坐在床沿上,一点点挨着那时间的滴漏。

听我外婆说,大舅是在小的时候得脑膜炎没有及时医治,所以从十岁起就一直有点神志不清。

大舅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清醒的时候,他会在门板上写字,写他十岁以前上学学过的字。往往这时候,外婆就会在一旁抹泪,说:“哎,你大舅以前多会念书啊,他也喜欢念书,现在怎么成了这样了……”

他还会在椅子上刻他的名字,一笔一划,刻得很认真,那样子,就好像他要把他的名字刻在这个世界上,让人们记住他一样。

当然,大部分时候,他总是神志不清的。神志不清的时候,他会到处乱跑,还经常动手打人。

碰上农忙时节,外婆和外公都很忙,索性就把大舅锁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有一天,天气异常炎热,外婆从地里干完活满头大汗地回来,又急急忙忙做好饭菜,自己还没顾上吃一口,就先给锁在屋子里的大舅送去。

然后,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外婆刚把大舅门上的锁打开,大舅就猛地自己推开了门,凶相毕露地从房间里跳了出来。他一把揪住外婆的头发,把外婆从客厅一直拖到厨房,然后,他把外婆死死地按在灶台上,随手捡起厨房里的一根木棍就照外婆头上砸去。

小小的我吓坏了。我踉踉跄跄迈着摇晃的步子跑到隔壁一个奶奶家,用稚嫩的童语慌慌张张地向那个奶奶喊道:“打……打……外婆……”

隔壁奶奶跟我去到外婆家,刚到门口就听到我外婆从厨房里传出来的惨叫。奶奶赶紧跑到厨房,用力拉开大舅,同时又扯开嗓门大声喊:“快来人啊!打死人了!”

大舅停下了手中的棍子,他听到声响,朦朦胧胧仿佛也意识到了一些什么。他扔下棍子,从厨房的后门跑了出去。

村里人都过来了,外婆被几个壮汉抬到乡村诊所。索性头上只是被打破了皮,没有伤到里边。外婆在诊所里缝了几针,又打了点滴之后,就被外公接回了家。

那天晚上,外婆很晚都没有睡。她一直听着门外的声响。她期待自己的儿子能够回来。

长大以后,我经常听妈妈说,我外婆一生最疼爱的孩子就是我的傻舅舅。说这样话的时候,妈妈语气中甚至带着些嫉妒。

是啊,每个母亲都会最疼爱那个最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因为那个孩子需要更多的爱。

然而那天晚上,外婆感到彻底的无能为力。对于她这个最心疼的孩子,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一连几天,大舅都没有回来。外婆外公到处去找了,也不见大舅的踪影。

外婆常常唉声叹气,以泪洗面。

有一天晚上,电闪雷鸣,风雨大作。我睡在外婆的被窝里,紧紧地挨着外婆。

到了半夜时分,我猛地惊醒了。我似乎听到窗外有喊“妈……妈……”的声音,那声音,哀伤又凄苦,就像迷失的孩子在寻找自己的母亲。

我从床上坐起来,嘴里呓语道:“大舅……大舅……”

外婆被我的呓语弄醒了。她看见我的样子,突然之间明白了,她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跑出卧室,穿过客厅,把大门打开。

浑身湿透的大舅就像一个野人一样,颤抖地站在大门口,他破败不堪的衣服上滴着水,微微张着的嘴轻轻地喊:“妈……妈……”

2

自从大舅失踪了一次之后,外婆就决定:家里再穷,也要凑钱把大舅的病治一治。

那时候,小舅还在城里上大学,为了节省开支,小舅每个月回来一次,而且来回都是走路,每次都得走上一天一夜。每次回来,小舅就把一个月的粮食背上,把餐费钱省了下来。

我妈妈则前前后后生了三个女孩,因违反计划生育,家里唯一值钱的缝纫机都被拉走了。妈妈带着刚会走路的妹妹去城里卖起了菜。

生活艰难,外婆和外公辛勤劳作,省吃俭用,硬是从牙缝里挤出钱来,既供着小舅上大学,又想着给大舅治病。外婆到处托人打听,只要知道哪有专治疑难杂症的,外婆就抱着一线渺茫的机会带大舅过去试一试。

也不知道是外婆的诚心感动了上天,还是真的遇上了某位流落民间的神医,在外婆带着大舅到处去看医生的第八个年头,大舅的病情真的有了好转。

大舅开始能和周围的人进行基本的交流,也不再随意打人。村里人渐渐把他当成正常人看待,在路上遇见的时候,除了和他打招呼,还会礼貌性地给他装根烟。渐渐地,大舅就养成了吸烟的习惯。

随着外公外婆的日渐老去,大舅开始承担起家里的一些重活,他每天都去离家一公里远的地方挑两担水,然后就蹲在家门口的土台子上砍木柴。

当然,干这些活并不是大舅心甘情愿的,他只是为了得到外公手里的一包草烟而已。

大舅烟瘾很大,一天至少得两包烟。那时候,外公给大舅规定:挑两担水给一包烟,砍两担木柴给一包烟;碰上农忙的时候如果去地里帮忙的话,再另外奖励两包烟。

有时候,大舅犯懒不想干活,他就会走上四五公里路,来到我家,问我爸爸要烟抽。

爸爸把他平时在别人家帮忙干活时别人给的最次等的烟拿出两包,塞到大舅的上衣兜里,然后再留大舅吃上一顿饭,就嘱咐大舅好好回家去。

那时候,我家经济困难,爸爸在家务农和打零工,同时还要照看我们三个孩子以及年老的奶奶,妈妈则随着90年代的打工热潮,和同村的很多妇女一起去了广州,常年在外打工。

大舅每次来都会问:“我姐啥时候回来?”

爸爸总说:“快了,到过年就回来了。”

大舅见了我,也总会问:“你作业写完没有?”

我总说:“写完了,一放学就写完了。”

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十来岁的样子,还不知道生活的艰辛。大舅走的时候,我会嬉笑着去送他。

到农忙的时候,爸爸会把大舅、小舅都请过来帮忙。那时候,小舅已经大学毕业好几年了,在农村一所中学当老师。

小舅在上大学的时候,我妈妈出了一些力,所以小舅一直感激我妈妈。农忙的时候,就算爸爸不叫他,他也总会主动过来帮忙。

小舅在田里帮忙割稻穗,打稻谷,和一起干活的其他村里人说上几个黄段子,一点教师的派头都没有。

大舅扛着一根扁担,嘴里叼着烟,扯开双腿站在田埂上。

小舅看了看大舅,顿时拉下脸来,他恢复了他当教师时惯有的命令语气,厉声喝道:“把你裤子的拉链拉上!”

大舅低头,所有人也都往大舅的裤裆看,拉链果然是开的,露出里边松松垮垮外加许多小破洞的红色内裤。大舅并不当回事,应付似的把拉链往上一拉,然后就挑起一担装满稻谷的箩筐,走了。

路上,大舅总要歇上好几趟,抽几回烟。有时候还要和路过的村人说上几句笑话。碰上爸爸挑着空空的箩筐从家往田里赶的时候,大舅憨笑几声,对爸爸说:“哥,我累的慌。我歇会。”

“快些啊,田里还有好几十箩筐等着你来挑咧。”爸爸说道,“你可是我们的主力。”

对于爸爸的恭维,大舅并不放在心上,他照样歇他的。往往爸爸来回挑四五趟了,大舅才能挑一个来回。当他挑着一担空空的箩筐重新回到田边的时候,他裤子的拉链又开了。

傍晚,大舅从我家离开的时候,爸爸偷偷地塞给他两包硬盒装的“高档烟”。

大舅像个小孩一样,高兴得咧嘴笑了。

3

2005年,春节刚过,妈妈踏上了开往广州去的列车,继续她的打工生涯。

那时候,正是我家最需要钱的时候:我刚上大一,妹妹在上高中,我姐姐在家招了上门女婿,刚结婚生了孩子。我和妹妹的学费加生活费,姐姐孩子的奶粉钱,都需要妈妈出去挣。

妈妈去广州之前,外婆似乎是有些预兆,她劝妈妈别去了。外婆说:“万一我不行了,你赶都赶不回来,最后一面都见不了。”

一语成谶。妈妈刚到广州三天,外婆突发脑溢血,去了。

妈妈回来之后,哭得昏天暗地。她后悔自己没有听外婆的话,没有见着外婆最后一面。

处理完外婆的丧事之后,一个亟需解决的问题摆在妈妈和小舅面前:外公和大舅怎么办?

多年来,外婆一直是这个家里的支柱,她精心地照顾着比自己大十来岁的丈夫,照顾着自己时好时坏的傻儿子。现在,外婆没了,外公和大舅都像丢了魂似的。

大舅甚至还不能完全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动不动就问:“我妈咧?”到了吃饭点,他就会喊:“妈,饭做好没?我要吃饭。”

他这一喊,就把妈妈的眼泪喊了出来,小舅堂堂男子汉也红了眼圈。

现实的问题还是要面对。那时候,农村学生逐年减少,小舅所在的中学因为招不到学生而被迫关停。小舅经过几番周折,终于在镇上一所三流高中谋了个职位,所幸那所学校给小舅安排了一个小套间,小舅一家四口就挤住在那个小小的套间里。

而我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妈妈清楚地明白,处理完外婆的丧事,她终归还是要去广州打工的,现实的经济问题逼得她不得不外出打拼。爸爸仍旧在家干农活,打些散工,同时还要照顾卧床不起的奶奶。

妈妈也想过干脆把外公和大舅都接到我家来住,可我姐夫不同意。姐夫是上门女婿,和我爸妈住在一起。姐夫说:“这可不行。大舅有精神病,以前就乱打人,以后要是打了我的孩子怎么办。反正,我坚决不同意。你们要是硬要把他接来,我就离婚!”

妈妈到底拗不过姐夫。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妈妈和小舅决定:把外公接到我家来赡养,由我爸爸照顾,小舅每个月出300元生活费;至于大舅,把他送到镇上唯一的一个养老院,费用依旧由小舅来出。

谁知,当妈妈和小舅把这个决定告诉大舅时,大舅死活也不去养老院。他说:“我又不老,我不去那……我有爸妈,我不去那。”在这点上,大舅倒又显得神志清晰了。

无论妈妈和小舅如何劝说大舅,大舅就是不肯去养老院。最后,年迈的外公站了出来,他说:“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身子骨还硬朗,随便做顿饭还是能做成的。还是让我们继续待在我们自己的家吧。我活一天,就给他做一天饭。”

外公颤颤巍巍地从椅子里站起来,扶着墙走到厨房里。不一会,他提着煮饭用的铁锅,在米缸里舀了两勺米,对我们说:“看,我不是还能做饭吗?”

“爹……”妈妈呆呆地站着,眼神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妈妈一向是个要强的人,她从不向生活认输。在90年代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妈妈尝试过各种艰辛的职业,比男人还能吃苦。她总认为,任何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人是不会被生活难倒的。

可这次,妈妈觉得自己被难倒了,她无法找到更好的办法,既兼顾自己现在的家庭,又能照顾好年迈的老父亲和痴痴傻傻的弟弟。

最终,外公和大舅留在那幢老房子里,相依为命。小舅隔三差五地回家一趟,给他们送些食物和日常生活用品,顺便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爸爸偶尔也会给他们送些吃的过去,每去一趟,就把水缸里的水挑满,把厨房里的柴砍好,走之前还不忘给大舅留几包烟。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4

外公被大舅打了。

接到村里邻居的电话,小舅赶紧从学校往家里赶,妈妈则心急如焚地从千里之外的广州往家乡赶。

外公的后脑勺被大舅砸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当场昏迷不醒。送到镇上的医院后,伤口处缝了十三针。

外公出院后,妈妈直接把外公接回了我们家,悉心照料。至于大舅,妈妈和小舅都有了一种心照不宣地任他自生自灭的心思。

听外公说,自从外婆去世之后,大舅的脾气就越来越差,成天不干活,还总是问外公要烟抽,吃饭的时候又总是嫌外公做的饭不好吃,外公说他几句,他就扬言说:“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那天,外公无非是多说了他几句,没想到大舅就真的动了手,把外公打得头破血流,直到邻居发现,大舅才在仓皇之中逃跑了。

几天之后,大舅突然出现在我家,他见了外公,不咸不淡地说:“你这个老家伙怎么还没有死?”妈妈气得把他骂走了,又终究还是狠不下那个心。她给小舅打电话,让小舅回老房子里去看看。

小舅买了食物,送到老房子里。大舅果然回了家,他成天坐在床沿边抽烟,嘴里呓语不断。小舅看了,心内五味杂陈,他匆匆地放下食物就出来了。

临走前,小舅给邻居留了点钱,请求邻居帮忙留意一下大舅,一有紧急情况,就赶紧给小舅打电话。

小舅来到我家,神情沮丧地坐在客厅里。妈妈做了饭,他也不吃。良久,小舅突然说:“我真想死了算了。”

屋里的空气突然凝滞。还在上大学的我,突然在一瞬间,明白了生活的艰辛和成年人的不容易。

后来,听村里邻居说,有一个信基督教的陌生女人,经常去我外婆家照顾大舅,大舅刚开始对她很抵触,渐渐地,大舅就变得对她很顺从。

信基督教的女人要带大舅走的那天,我们都在场。大舅刚开始情绪有点激动,他不愿意听那个女人的,他甚至拿起一根棍子,恶狠狠地对她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再说,你再说我就打死你。”

那个女人无所畏惧的样子,她喊着大舅的名字,说:“你听我一句吧,你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跟我走吧!是主派我来搭救你的!跟我走吧!”

慢慢地,大舅的眼神开始变得柔和,他高举棍子的手一点点放了下来。

就这样,大舅跟着那个女人走了。

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大舅。

大舅失踪了。

后来,渐渐地听到一些传闻,有人说,那个女人是骗子,把大舅骗去之后,打断了他的双腿,逼迫他在街上行乞。还有人说,那个女人把大舅带去了教会,让大舅也信了教,大舅从此得到了主的庇佑,衣食无忧。

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每个人都说的神乎其神,甚至还有人说曾经在火车站附近看见过大舅,让妈妈和小舅去那找一找。

妈妈和小舅又一次心照不宣地都没有要去找大舅的意思。

1

时禧接到了某个甜品店的预约消息。

爱吃甜食的她得知市里新开了一家著名甜品连锁店,在开业前便预约了座位。为了这份难能可贵的预约名额,她顶着脸上的伤口就出门了。

当然,这次出门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当她流连在甜品店的展览橱柜时,她一眼相中了一个缀满樱桃的抹茶奶油蛋糕。浅绿色的裱花之上,一颗颗水灵灵的大樱桃令人垂涎欲滴。

一旁的服务员也十分及时地凑了上来:“开业新品,打八折哦!”

时禧点点头,视线落到了售价上。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就这块小小的蛋糕,居然能抵上她一个月的零花钱!

“这么贵啊……”她顿时纠结起来。

“小姑娘,贵是有贵的道理的!”服务员自信满满地说,“保证尝了不后悔!毕竟冬季的樱桃都不便宜!”

时禧没有接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蛋糕,正做着天人交战。

十分钟之后,她叫来服务员,眼一闭,预定了这块蛋糕。

预定完蛋糕之后,肉痛的她决定安慰安慰自己。她点了一块慕斯蛋糕,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美滋滋地享受起来。

蛋糕吃到一半,斜桌的两个人渐渐引起了她的注意。

面对着她的女孩子正笑得羞赧不已,脸上两片红云就没散过,尤其是在对面男生撩她耳边的碎发之时,她的脸几乎成了红番茄。

时禧双手撑着下巴,感慨万分,什么时候严溪枝会主动撩她的头发呢?

唉……任重道远!任重道远呐!

可是不一会儿,时禧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她的注意力渐渐全移到了背对着她的男生身上。

这体型,这短发,她越看越觉得他像元煜。

就在男生起身往洗手间走去之时,她看清了他的侧脸——呵!这不就是元煜嘛!

两天前带着女朋友在她面前横行霸道,今天身边的伊人就换了?

这是脚踏两条船呢?还是分手神速呢?

见元煜走出了餐厅,时禧将目光移回了女孩身上。她一脸绯红,还在为刚刚他撩了自己的头发而羞赧。

这让时禧看不下去了。

这女孩一看就是毫无心机的人,肯定是被元煜骗了还倒帮他说好话的人!

她脑子一热,想都没想便走了过去。

“美女,”她来到他们那一桌,俯下身去看女孩,“你朋友干什么去了?”

女孩一愣:“去洗手间了。”

“你认识他多久了?”

女孩打量着莫名其妙出现的时禧,这次没回答。

看来对自己的疑心挺重的。时禧叹了一口气,将脸凑到她面前,指着左脸上涂着碘酒的伤口郑重其事地说道:“你看看,这是两天前他女朋友打的。”

这句话把女孩吓到了,她呆呆地“啊”了一声。

“他和他女朋友都不是什么好人,离他远点。”时禧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话音刚落,女孩的表情一僵,目光从她脸上移到了她身后。

时禧顿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她直起身子,顺着女孩的目光机械地回头。

元煜此时就站在她身后,正抱着胳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见她回头看向自己,还挑了挑眉毛。

妈呀!

时禧往后一退,慌乱地撞到了桌角。

元煜见她上一秒还义正言辞地指控自己,下一秒就怂得手足无措,不禁笑了出来。

这一笑让她更加慌张了。

他入了座翘起了二郎腿,下巴扬起:“怕什么?”他勾起唇角打量着她,“你说的很对,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女孩见此情景完全反应不过来了,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两人。

见他如此说,时禧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根本不等他回应,转过身冲回自己的位置,拿过包便跑出了店门。

她一路都没敢回头,生怕他把自己拽回去在她的右脸上也留一道伤。

说她怂得要死吧,她又总是路见不平前去掺两脚;说她胆大无畏吧,她又总是见势不妙临阵脱逃。

人就是这么矛盾。

三天之后,樱桃蛋糕如期送到。

时禧签收下蛋糕后,乐呵呵地翻开了随身的小本子,其中一页被她用记号笔大大地写了一排字。

2月6日。

也就是今天,严溪枝的17岁生日。

可是今天,他却还在学校补课。

晚上放学,时禧拎着蛋糕站在教学楼下,数到34时,严溪枝出现在了楼梯口。

她飞快地迎了上去,满脸笑容:“你猜猜我下一句话会是什么?”

严溪枝早就瞧见了她手中提着的蛋糕,联想到在今天凌晨她给自己发的生日祝福,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但是他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瞧着她。

时禧抬手摇了摇手指,一脸得意:“猜不出来没关系。”下一秒她便将蛋糕举到他面前,“当当当!生日快乐!”

她的声音清脆而欢乐,仿佛过生日收到蛋糕的是自己。

严溪枝颔首,接下了她的蛋糕。

“谢谢。”

时禧欢天喜地地跟在他身后,眼睛又大又亮:“你能不能吃完了再回家?”

他回头看着她,思索了几秒,轻轻回复:“好。”

两人坐在学校附近的公园石椅上,暮色四合,地灯散发着暖黄的光芒,周遭静谧一片。

时禧撑着下巴注视着他慢条斯理地拆开蛋糕盒子,她庆幸今天天气不错,不然他们俩估计要在凄风中度过他的生日了。

严溪枝拆着礼盒,修长的手指在浅绿色的礼盒上划动。

蛋糕渐渐露出一角来。

“抹茶味,”时禧挑了挑眉毛,“我知道你喜欢抹茶味。”

这活脱脱一副“我已经把你摸透了”的得意表情。

他勾了勾嘴角,将盒盖拿起。

一块精美的蛋糕呈现在暖暖的灯光下,色彩清透,细致的裱花簇拥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红樱桃。

他的目光一顿。

“喜欢吗?”她满怀期待地问道。

他将视线移到她的脸上,两人一时间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更加清亮,褐色的瞳孔闪烁着浅浅的茶色,睫毛微颤。

她顿时看呆了,心跟着他的睫毛一同颤抖起来,脸也越来越烫。

咳……

他突然咳嗽了一声,将视线移开了。

她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尴尬,依旧直勾勾地看着他。

严溪枝垂下头,用塑料刀将蛋糕分出一小块来,尝了一口。他抿了抿嘴,声音很轻:“别盯着我了,蛋糕很甜。”

时禧一下子就笑了,眼睛弯成月牙。

她也垂下头,挖了一颗樱桃送入他的纸盘中:“你吃樱桃呀。”

他看着纸盘中嫣红的樱桃,犹豫了一番才抬起头。

“时禧,”他轻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我不仅对芒果过敏,我还对樱桃、桃子、猕猴桃和某些花粉过敏。”

话音刚落,时禧惊讶而失望地“啊”了一声。

她张了张嘴,眼中的期待和开心一扫而光,完全愣在了原地。

怎么,怎么又踩到了他的禁忌……

过生日收到了会让自己过敏的蛋糕,送蛋糕的人还在洋洋得意,他会怎么想自己呢……

“那……那怎么办……”她突然不知所措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看这樱桃很漂亮,我不……不知道你对这些过敏,我看它漂亮就买了,我没想这么多……”

她开始颠三倒四地解释起来,语气越来越着急。

“没关系,”他平静地看向她,“我明白。”

他的眼睛对时禧来说是一对有魔力的宝石,每次他看向她,她都能被他的情绪感染。此刻,他的眼神平静如水,波澜不惊,顿时就安抚了她不知所适的情绪。

她停下了解释,失落地耷拉下了头。

严溪枝将剩下的蛋糕一分为二,将樱桃全移到了她的纸盘中。

“帮我吃完吧。”他轻轻地说道。

“哦……”

时禧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了,蔫蔫地接下纸盘,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他看着她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扇动,脸上的小绒毛在夜灯下闪闪发光。

他突然想起了元旦晚会那天晚上,她像只打翻了颜料的小花猫一般蹿到他面前,妆花了一片,假睫毛都挂到了脸上。但是她丝毫没有在意,睁着一双干净的眼睛看着他,他看向哪里她就追随到哪里,完全不知羞。

他突然笑了,笑得很轻很轻,低头吃着蛋糕的人完全没有觉察。

他拿起自己那块蛋糕也吃了起来。

很甜,这蛋糕没有一点抹茶味的苦涩,真的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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