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千里,未随君归

1

爆竹声中一岁除。

子时刚至,此起彼伏的花炮声,在小村上空炸出一片新年的喜庆。村外,一间遗世独立的小小茅屋里,苏吉吉独自守着一室的冷寂,倾听着村庄深处热闹的喧嚷。

天亮之后,大家就会走出家门互贺新年了。

但是,没有人会来给她拜年,她当然也不会不识相地跑去给别人磕头贺喜,免得惊吓了别人,也羞辱了自己。

苏吉吉是个不吉的人,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一生的际遇,有悲无喜。凡是她出现的地方,周围都会有坏事发生,所有接触过她的人,也会莫名其妙地沾染上大大小小的不幸,于是苏吉吉的“灾星”之名不胫而走。

为此,娘亲抱着她,寻遍十里八乡的算命先生,意图求个破解,但凡是看过她八字面相的人,不是摇头就是送客,最后一个,只瞄了一眼她的命盘,直接拔腿开溜。

娘亲拼命追出去好远才拦住那位半仙,苦苦哀求之下,终于从他口中敲出这样一段话:“老夫给人批字算命三十年,这么凶的命盘还是生平仅见,八字之中全是凶煞,乃十恶大败之命……所幸,还有唯一一颗吉星‘华盖’罩顶……”

算命先生沉吟道,“让她信神吧,头顶‘华盖’,只要皈依,必有神佛护佑,可保她日后遇到大劫时,能化险为夷。至于其他……就别再强求了。”

于是,苏吉吉被送进了道观。很多年后,她依然不知道,娘亲当年送走她,当真是为了保她平安,还是过怕了有她的日子。

苏吉吉在子孙堂长到十六岁,就离开了道观。倒不是观内的三清保不了她,而是,她不想再让自身的晦气带累别人了。

临行那天,疼爱她的师姐卷了两张门神像给她,说是师尊自某位道友处请来的,灵验得很,嘱咐她:只身在外,注意门户安全,新年定要将门神贴上。

她听话,在除夕夜,恭恭敬敬地将门神请出,贴在柴门上。两张威严的门神一贴,恍若回到道观的熟悉感,顿时驱散了她独居在外的不安,就好像空荡荡的家里忽然多了两个亲人,使苏吉吉精神一振,决定不管有没有人理她,她都要在门神的陪伴下,好好过个新年。

于是,苏吉吉从简陋的家里翻出些香烛祭品,还有村里阿香婶硬卖给她的一串爆竹,跑到门口,以颇为隆重的形式,将门神供奉上。

就在她准备燃放爆竹迎迎喜气时,莫名地,脚下一绊,整个人冲着爆竹飞扑了过去,而用来引燃爆竹的烛火,仿佛知道自己的使命般,就这样脱手而出,精准地飞向爆竹引线,伴着“嗤嗤”的声音,在苏吉吉眼前燃出一串红亮的小火花……

“不要!”她绝望地闭上双眼。

噼噼啪啪的爆竹声,顿时在耳边炸响。

苏吉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到爆竹声歇,她才愁眉苦脸地张开双眼……

咦?

好像没有受伤。

她惊喜地审视自己的手脚,以及本该被炸得面目全非,事实却依然完好的衣裳,然后,她错愕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飘到了离爆竹很远的地方。

“别看了,你没事。”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从脑后响起。

苏吉吉这才发现,依稀、仿佛、好像有条不属于自己的手臂,正横箍在她的腰上。她猛地挣开,回头望去,发现她的身后,不知何时,也不知为什么,竟凭空出现一名男子。

一身青衣,长身玉立,颇有些飘然出尘的味道,如夜空星子般沉静的眸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谪仙般的气质,足以让任何女子一见倾心,从此不拜神佛只信君。但苏吉吉却只觉后背一阵发凉。

他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你……是谁?”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沉默了下,望着她家大门回答:“郁垒。”

“郁垒?”苏吉吉一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两张五颜六色、张牙舞爪的门神,正瞪着大眼与她遥遥相望。

“那个郁垒?”她颤巍巍地指着画像问。

“不然呢?”还能有哪个郁垒?

2

他真的是门神吗?苏吉吉不知道。但这事似乎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个人过了那么久,终于有个人——哦,不,他说他是神,愿意陪着她,说说话,吃吃饭,共度琐碎的日常生活。

以往在道观,同门都是修行人,对她不会太有偏见,甚至还会很照顾她,但日常接触,却还是有意无意地、随时随地跟她保持三步以上的距离。

离开道观后,定居在陌生的小村,村里人不知她的历史,却也在最短的时间内认清了她是“灾星”的事实,从此人人避她如蛇蝎。

郁垒是唯一一个主动走近她的人。

单凭这一点,他说他是门神,她就愿意相信。就算他说他是玉帝,她也会点头如捣蒜地山呼陛下万岁。

郁垒说,他救了她,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她若不报,必有余殃,所以为了她好,他愿意留下来让她报恩。而且,古往今来,守过那么多人家,她是唯一一个真的把门神当神供奉的人,所以,他决定常驻她家,赏她继续供奉的机会。

老实说,苏吉吉觉得门神大人委实有些无赖,但她也委实喜欢他的无赖。

于是,日子就这么有滋有味地过了下去。

苏吉吉习惯了每次回到家,先冲着大门喊一声“我回来了”,然后,十次有八次能看到他“咻”地一下从门前出现。这场面无论看过多少次,苏吉吉还是觉得很神奇。

“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她献宝似的从菜篮子里取出省钱买来的香烛。

郁垒双眉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像拎小鸡似的把她拎进家门,说:“先顾好你自己吧。”

自己都吃不饱,还给他买香烛,他堂堂神仙,还差这一炷香吗?

“是你说让我供奉你的啊。”苏吉吉说,把他拎小鸡似的动作,自动解读为“怕她绊到门槛儿跌倒”的善意举止,“瞧我这么虔诚地供神,赏我点好运吧。”她讨好地看着他,活像一只盯着骨头的小哈巴狗。

郁垒赏她一个白眼,说:“福祸报偿自有天定,不是谁想给就能给的。”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这么倒霉。”她笑呵呵地问。

从小到大,早已习惯了用笑容面对这天杀的命运,但再多的笑也掩不住她眸底最深处,那翻滚着的,仿佛一眨眼就能流淌出来的委屈。

如果祸福天定,那她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郁垒哑口无言,看了她半天,忽然伸出手遮住她的眼睛,说:“我是门神,又不是司命神,我怎么知道?”

“那你下次见到司命神,帮我问问他啊。”

她不死心地抓开他的手,然而掌心一空,他整个神就这么“咻”的一下消失了,空留一道冷淡的声音飘在空中:“我跟他不熟。”

什么嘛!说消失就消失,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怪神!

苏吉吉腹诽着,一边将被他嫌弃的香烛小心包好,放回篮子里,搬了个小凳,想把篮子挂上房梁,想等他尊神大人心情好时再享用。

然而,不意外的,凳子在她踏上去的一刻,砰然裂成两半。习惯性的惊声尖叫还没出口,她就发现,自己已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苏吉吉笑了。就算此时屋里依然空寂,没有声音,也看不到“别人”……

3

欠门神大人的恩,又多了一笔。

苏吉吉在一根绳上打了个结,记录着被郁垒救过的次数,随着绳上的结扣越来越多,她觉得,她欠他的“恩情”,恐怕这辈子都偿不完了。

但她并不担心,反而是欠债越多,她越乐呵。最多是欠到百年之后,她两腿一蹬,活得比她久的他,只能追到地府去讨债了。

所以,苏吉吉心情很好地买了第二根绳。

杂货摊的阿香婶,隔着十步远冲她吆喝:“吉吉啊,再买个八卦镜吧,辟邪。”

“不用了,我家有门神。”她乐呵呵地回答。

“那个没用。”阿香婶说,“听说青岩山上出现了妖怪,专抓你们这样的小姑娘,这附近村子都失踪了好几个闺女了,你一个人要小心啊。”

“我知道了,谢谢阿香婶,但我真的不需要八卦镜。”

阿香婶是村里少数几个愿意跟她说话的人,因为做生意,信奉和气生财,所以,只要是买她东西的,她都热情招呼,即使需要隔着十步远跟人喊话,她也毫无障碍。但这种隔空喊话的缺点就是,太容易招人注目,尤其是聊到某些话题的时候。

“吉吉啊,前两天阿山出门,路过你家,说是远远看到你屋里有男人,是真的吗?”

苏吉吉尴尬地笑着说:“山叔看错了,我家哪有别人啊?”

她家是有个男“神”,但这能说吗?说了也没人信啊。

拜阿香婶的大嗓门所赐,苏吉吉家里进了男人的事,一下子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甚至还有人从二楼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张望。

这下好了,从明天开始,她不仅要顶着“灾星”之名,还多了个“勾引野汉子”的名头。

也不想想,有哪家野汉子敢不怕死地被她勾引啊?

苏吉吉赶紧抱着东西,一溜烟跑回住处。

“郁垒、郁垒!”她一进门就大声嚷嚷,“听说青岩山上出现了妖怪,你知道吗?”

郁垒“咻”的一下出现在她面前,扶住跑得气喘吁吁的她。

“有我在,它动不了你。”

“我知道。”苏吉吉摆摆手,他将她护得有多周全,她心知肚明,但是,“如果真的有妖怪来到我们村,那么多门户要守,你会不会变得很忙?”

那他还可以天天守在她身旁吗?

村里的人会不会很危险?

如果他去捉妖,那他会不会也有危险?

这些才是她担心的事情。

“他们家关我何事?”郁垒说,顺手挥掉一只冲向苏吉吉脑袋的飞鸟。

苏吉吉哀怨地看着天上惨叫一声跌跌撞撞飞走的鸟儿,纳闷着,明明她头发梳得整齐,也不像鸟窝啊,为什么连鸟儿都要攻击她?

“可是,你是门神,不是吗?”

门神就该守好千家万户啊。

她想跟郁垒理论,却被一通“咚咚咚”的敲门声打断。

苏吉吉大吃一惊,赶紧示意郁垒隐身,不要出来,自己则打开大门,迎接“稀”——哦,不,是一点都不“稀”的客。

此时,她家门外,正密密麻麻站了几十个男丁,个个手拿镰刀、锄头、烧火棍,脖子上挂着大蒜、灵符、朱砂等物,在村长的带领下,将她家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村长,你们这是……”

“苏吉吉,别说我们不照顾你,你命里带煞,碰到谁谁倒霉,我们也没说赶你走对不对?可你不能把妖怪引到我们村来。”

村长带头发言,身后跟着的一众村民一叠声地附和:“就是,就是”。

“村长,你们在说什么啊?”苏吉吉顿觉自己身高拔高了许多,不多不少,一丈二那么多,所以她有点够不着自己的头脑。

“阿山说,在你家看到人影,可我们都知道,你是‘灾星’,没人敢来你家。问你,你也不承认,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这阵子,邻村已经有好几个闺女被妖怪抓走了,接下来就轮到我们村了。你说,是不是你勾结妖怪,抓走了那些女孩子。”

“村长……”苏吉吉哭笑不得。

她又不是好色公子纨绔子弟,抓那些个小姑娘做什么?

“我家没有妖怪,神仙倒是有一个。”她半开玩笑地拍拍门神像说。

“不要狡辩了,快把妖怪交出来!”

“对!”“交出来!交出来!”一众村民举着农具高喊,虽然掩盖不住声音里的颤抖,和脚下隐隐往后缩的步伐,却也显得声势高涨,一浪压过一浪。

“你要是不交出来,我们就进去搜了!”

“好啦!”苏吉吉高喊一声,“搜就搜嘛!只要你们别弄坏我家大门。”她双手一张,只将大门牢牢护住。

这反而引起了大家的怀疑。难不成妖怪藏在大门里?

村长一声令下:“把她拉走!”

几个壮汉冲过来,死拖活拽地把苏吉吉从门前拉开。

“不要啊!”苏吉吉叫道。

忽然平地一声惊雷响,湛蓝的天空被滚滚而来的乌云掩盖,一阵狂风打着圈的将众人围在中央,狂风从惊慌失措的人群中穿过,卷走了大蒜、糯米、朱砂、灵符、桃木剑……一切辟邪之物,都被席卷而起,在天空形成一个五彩缤纷、五花八门的大漩涡……

众人呆呆地凝望之……

“啪嗒。”

村长手里的锄头,脱手落地,刚巧砸在了他的脚背上。

“妖怪啊!”他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朝村内跑去,而身后,一群唯村长马首是瞻的村民,也紧跟其后,叫嚷着,以着相同的姿势,朝村内拔足狂奔。

苏吉吉急得在后面跳脚。

“没有妖怪、没有妖怪!村长你慢点走啊,再来玩……”

然而没有人听到她欲哭无泪的呼喊,众人早已滚爬而去,只留苏吉吉一个人,望着大家远去的背影,徒劳而虚弱地挥动着小手……

4

呜……

这个村子,她待不下去了……

苏吉吉双手抱膝,埋怨着郁垒:“不是叫你别出来吗?他们要搜就让他们搜,只要不弄坏门神像就行了。你这样一来,他们更认为你是妖怪了。”

“那又如何?”郁垒满不在乎,“随他们怎么想。你若怕被误会,我们搬走。”

搬走?

“哪有那么容易?”苏吉吉苦笑说,“这不是搬走就能解决的问题。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落脚的地方,大家虽然没能接纳我,但也没有驱赶我,如果这里我住不下去了,凭什么认为换一个地方就能待得住?”

她这样的命格,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郁垒却说:“你真相信他们是来捉妖的,而不是找借口驱逐你?”

苏吉吉一愣,心知他说的有理。那些人虽然口口声声说来捉妖,但他们当真相信她这里有妖怪吗?真要相信的话,又怎会凭郁垒动动手指就被吓跑了呢?

“可是……可是……”苏吉吉红了眼眶,“就算是这样,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情,他们也没借口赶我啊。”

“别再自欺欺人了。”郁垒恼了,“难道你打算这样委曲求全地过一辈子?”

这句话戳中苏吉吉的痛处。

是的,委屈,她从出生到现在,一直生受着被人排挤的痛苦,能用一点委屈换得一席栖身之地,已经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了,他为什么还要指责她?

“是,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就是爱委屈自己,讨好别人。因为我不是你,你是神仙,你想怎样都行,我们凡人的痛苦,你怎么会明白?尤其是像我这样的……这样的命格……”

她只求能有片瓦遮身,不拖累他人,能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地过完一生,就已经足够了。可就这么微小的心愿,对她来说,却难如登天。这样的人生,他怎么可能会懂?

“你不懂的……”

翻涌上的酸楚,沾湿了眼眶,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而郁垒,只静静地站在她面前,一径沉默着,直到周遭的空气都凝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知道,他已化去了身形,小屋里,只剩下她,和一道单薄的影子,安静地躺在月光里。

良久,她才慢慢开口:“对不起,是我不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出手的。”

郁垒不是气自己被冒犯,而是心疼她被人拉扯,怕她受伤。她懂的。

“可是,我只是希望不再被人当做异类,希望大家能接纳我,你明白吗?你明白的,对不对?”

她对着身边的空气说,甚至还伸出手,拉着空气,求和地摇啊摇啊摇……

没有人回答,她也看不到他,但她知道,他就在这里,就在——离她最近的——这里。

5

第二天,苏吉吉起了个大早,梳洗整齐,准备进村去探探风声。

她先是对着镜子,将自己的脸捏出一个可爱的笑容,走到大门口,对着画像喊了声:“郁垒”。

没人理她。

苏吉吉在心中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

他害她被整个村子的人嫌弃,她都没生他的气,他居然有脸跟她赌气?

小气神!

但她还是保持笑脸跟他道别说:“我要进村了,很快就回来。”

然后,揣着忐忑不安的心,一路向小村走去。不出所料,她的人影刚一出现在村口,就迎来一连串的惊声怪叫:“妖怪啊!”然后,热闹的村庄以最快的速度变得空无一人。

苏吉吉在村里碰了好几鼻子灰之后,只好摸摸鼻子,先回家去。但万万没想到,回家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副画面——

浑身是血的阿香婶,倒在她家门前,满脸惊恐地瞪着对面的郁垒,一见到苏吉吉,就像捞到救命稻草般,拼命挣扎着爬向她:“吉吉,救我啊!他是妖怪,他就是那个妖怪!”

苏吉吉心中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郁垒。只见郁垒一脸事不关己的漠然,冷眼看着在地上挣扎的阿香婶,竟没一句解释。

苏吉吉慌了,连忙抱住阿香婶,替他澄清:“不会的,阿香婶,一定是你弄错了,他不可能是妖怪……”

“没错,就是他,我亲眼看到他把我的女儿抓走的……”

阿香婶凄厉的指控没有说完,就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两眼圆瞪,血色蔓延,一片暗红直冲上面容,胸腹间猛然炸开一个大洞,猩红血花迸射而出,将周围笼在一片血雨中!

苏吉吉惊叫一声,吓得跌坐在地上。

一阵青色“旋风”瞬间卷到她身旁,将她带离数步之远,但那迸出的血珠,还是有几滴沾上了她素白的面颊,凉风拂过,一阵冰凉,一阵温热,一阵血腥……

苏吉吉“哇”的一下吐了出来。

她不敢回头去看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只能揪着郁垒的衣襟,颤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是我。”郁垒平静地回答。

“不是你?不是你,难道是她自己吗?”苏吉吉崩溃地叫道。

这死状一看就不是凡人所为,就算有其他人在,也不可能做到!况且——

“如果不是你所为,她为什么会死在你我面前?是为了陷害你吗?她拿一条命来陷害你?在我面前陷害你?这样做有什么用?”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通,她苏吉吉哪里值得人费这份心思!

除非真的是他……

苏吉吉痛苦地闭上眼:“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是不是他们说的……那个……‘妖怪’……”

郁垒脸色一沉,冷声说:“我是神。”

呵!

苏吉吉笑出一脸惨淡。

“好,你是神!你是门神!你是郁垒!行了吧?这么长时间,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可是我不傻!我知道你不是。如果你是郁垒,那么,神荼呢?神荼郁垒从不分开,为什么我只见到你?如果你是郁垒,那么,家家户户贴门神,为什么你都不管,你就只守在在我家里?如果你是郁垒,那么阿香婶……阿香婶为什么会……死得这么惨?你告诉我啊,为什么?!”

她心力交瘁地抓着他猛摇,好像想从他身上摇出一个答案。模糊了的双眼,看不到他脸上闪过的痛楚,只看到他比往常更加沉冷的表情。

“你不相信我?”他问。

“我也很想相信你,但你告诉我,我要怎么信你?”

眼前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她也想他能给她个解释,让她可以蒙蔽双眼,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他的好。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了。

“你走吧。”苏吉吉晃悠悠地走到门前,一手指向门外说,“不管你是神是妖,我都不想知道了。”

郁垒脸色一变,冲上来一把擒住她的手腕:“你现在是赶我走?”

“对!”她忍着腕上的疼痛说:“你这个神,我不供了!”

“苏、吉、吉!”他声音里的怒气,已清晰到有耳朵就能听得到,“你说不供就不供了?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没听说过请神容易送神难吗?”

“呵……”苏吉吉笑着,摇落睫毛上的水珠,说:“不难。”

请神容易送神也不难。

她冲回屋内,打了一盆水,猛地泼在柴门上。

“只要我把这画像撕了,我就再也不供门神了,你也不用赖在我家,你……”

她冲动的叫声戛然而止,身后熟悉的空寂感,让她止住了所有的动作,慢慢转回头去……

眼前果然已经没了郁垒的踪迹,徒留一具血腥的尸体,和柴门上被她抓得破碎的门神,静静地陪着她,凉风习习,吹过无尽孤寂……

苏吉吉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掉了下来。

他居然说走就走了?

她门神像都还没撕完呢,而且,她撕的是神荼,是神荼啊,又不是他郁垒!他跑那么快干嘛?

坏神!

6

苏吉吉抱着大门睡了一夜。

直到天色蒙蒙亮,才被嘈杂的声音吵醒。一睁眼,就看到周遭围满了村民,个个神情中透着惊惧、厌恶,甚至痛恨。

面对这些伤人的表情,她竟毫无感觉。

她知道,他们是来替阿香婶讨回公道的。这里死了一个人,对村里,总要有个交代。她不可能把郁垒供出去,那么,只好拿她自己去“交代”了。

苏吉吉什么都没说,平静地跟着他们回到村里。

片刻之后,一道青影飞进院落。

“吉吉?苏吉吉?”

郁垒翻遍住处,在遍寻不到苏吉吉人影后,跑到中庭,大喊一声:“神荼郁垒!”

只见两道金光一闪,柴门前陡现两名金甲神将,脸色一黑一白,衣着长相与画像一模一样。

货真价实的郁垒倚在自己的画像前,打趣说:“你不冒充我了?”

“郁垒”没理他,开口就问:“她人呢?”

“被人带走了。”神荼回答。

“带去哪里了?你们为什么不拦着?”“郁垒”动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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