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来的孩子

1

夜黑风高,前面一个披着斗笠的男子正连滚带爬往山坳里逃窜,后边一个彪形大汉举着斧头尾追紧逼,凶神恶煞地向天长啸,“姓禾的,有种你给老子站住!”

一道闪电袭来,斗笠男子应声停住。

彪汉气喘吁吁,“你这狗娘养的,对我女儿始乱终弃,如今为了跟富家小姐表忠心,竟狠下毒手,是想着一尸两命吗?你这天杀的,休想跑!”

“不是您想的那样啊!”眼见躲避不过,斗笠男子拼命解释。

彪汉早已煞红了眼,哪里还听得进去,“废话少说,拿命来!”

这么说着,彪汉咬牙一鼓作气,抡起斧头向斗笠男子劈头砍来……

2

“不要啊!”禾榷惊叫着醒来,怔地睁开双眼,顿时感觉整个眼皮都是酸胀的。原来是噩梦一场!

他斜睨一下四周,瞥见蚊帐顶棚缠着的蜘蛛网正随风飘荡。似曾相识的老木书架,掉漆的屏风,昏黄而摇摇欲坠的白玉兰吊灯……

等等,墙上那镶在玻璃框里泛黄的自画像是谁?

青黄瞳孔,宽眼距,天吊眼;眉首微曲,眉毛翘散,浓而压眼;蒜头鼻,短人中,唇薄倾下;板寸头,国字脸,佛耳垂……

魔与佛的较量丝毫不差地体现在那整张脸上!任你不敢与之对视,落荒而逃!

慌乱间禾榷准备起身逃离,猛然惊觉脚下生风,裤管晃荡,刚想要执行下地动作却发现重心难调!

天知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禾榷强装镇定,咬唇蹙眉回想……突然他异常惊恐,神色慌张,“噗通”掉地。

“穆姌——”禾榷似乎在呼唤谁人姓名,只见他拼命向前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是任凭他如何奋尽周身气力,也无济于事。他的眼前,着实空无一人!

“别走,穆姌,你等等我!回来,扶我一把!”禾榷咬牙切齿,绝命呼喊。

一阵飓风袭来,门窗缝隙传来阵阵如狼嚎一般的呼声。

“咣当!”床头边凳子上,一盆清水倾泻流出,水尽盆轻,一骨碌便沿凳而下,如失控的滑轮,最后竟直接反扣在禾榷身旁,反复磕头几声才戛然而止。

已然无法逃离,倒不如勇敢直面!禾榷微微翘唇苦笑,闭眼回神。

3

“哎唷!”禾榷突然感觉脑瓜子被重力袭击,准备睁眼究责。

“禾榷,快醒醒,我,我怕是要生了!”穆姌额头大汗淋漓,脸色煞白,面部因疼痛扭曲。

“媳妇,这是什么,怎么一大滩水啊?”见穆姌下身湿漉漉一片,禾榷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羊水,傻小子!快叫救护车,你就要当爸爸啦!”一声沧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后背由远而近。

“妈!穆姌真是要生了吗?预产期不是还没到吗?”他的话音依旧未正,既惊喜又忐忑地拨着120。

“一般头胎都会早产,别害怕,羊水破了,就乖乖躺好,待会儿医护人员马上就到……”容真利索地收拾着待产包,嘴里不停安抚着穆姌的情绪。

“妈,禾榷,快过来!”穆姌突然惊呼。

两人赶紧前来。“哦,没事儿,见红啦!”容真话音方落,禾榷应声倒地。

4

水渐渐蕴湿了地面,缓缓向他漫来,突然,清澈的水流瞬间泛红,在一个石子处分岔,宛如一个张开五爪的手,向他索命擒来……

禾榷扭动着身子,艰难地匍匐后退,直至退到墙根处。

水顺势蔓延,将自己围了个严严实实。

“救命啊,妈,快救我出去!”声音在心间喉咙处回响,却怎么也发不了声。

禾榷绝望而惶恐地扫了一眼血泊,遽然发现里面竟藏着一张脸!

鬼眉,天吊眼,蒜头鼻,佛耳垂……

这人,莫不是……

禾榷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倏地抬首望向墙上那幅自画像!

“鬼呀!放,放我出去!”禾榷徒手扒着墙体,直至指尖变秃,再次被血与灰染透……

5

“什么鬼不鬼的?!人家穆姌真真往死里走了一遭,拼了命为你诞下麟儿。看你这傻小子,初为人父,许是高兴坏了吧?”容真倾身,准备给儿子瞧瞧怀里熟睡的婴儿。

“生了?!这是我的孩子?”禾榷由惊转喜,早已忘却了方才的胆战心惊。

“穆姌才见红,你就见血晕了过去!”母亲嘴里唠叨着,心里却满是宠爱。

他轻轻接过母亲手中的襁褓,生怕自己力道过猛而捏坏了孩子似的。

“瞧那粉扑扑的脸蛋啊,那大耳垂,好福气呢!”容真高兴地附和。

见母亲夸赞如此,禾榷脸上笑开了花,他微微蹑手掀开小包被。

鬼眉,天吊眼,蒜头鼻,佛耳垂……

“他不是我的孩儿,是鬼,要向我索命的魔鬼啊!”禾榷疯了似地高举襁褓愤然砸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位飘若天仙的白衣姑娘信步走来,亲昵地将孩子抱走。

“你这个挨千刀的,虎毒不食子啊,你竟敢对自己的骨肉使狠劲哇!”容真错愕泪目,痛恨至极,操起医院的扫帚便向儿子猛打起来。

6

“哎哟,疼死我啦!”禾榷抱住脚丫子,焦灼坐起。

“你也知道疼啊?那你一脚一脚猛踹我乖孙女,她不疼啊!胆儿肥你再踢,看我不把你腿打折咯!”容真拄着扫帚站床边上,宠溺地望着襁褓里正挥舞着小拳头小脚的黄毛丫头。

“停,妈,我看您高兴糊涂了不是,穆姌不是给咱生了个带把儿的吗?怎么到您嘴里变孙女啦?”禾榷一脸谑笑。

“我的儿呀,你晕血咋把脑子也给晕傻了?我亲眼看着穆姌生的,就是个女娃,你别告诉我你重男轻女不喜欢咱丫头啊,我可是认定了这个乖孙女哈!”

容真惊诧地走过来,踮起脚尖用手贴在儿子额头,估摸着他的体温。

“没烧哇!咋这孩子一天搁这儿神神叨叨的。”容真一脸鄙夷。

“禾榷,你瞧,咱闺女长得像谁呢?”穆姌不想母子继续争执,故意岔开话题。

“像,像你?还是,像我?”禾榷端倪着皱皱的孩子,迟疑地说着。

“不,像她奶奶!”容真慈眉善目地向孩子微笑。

“妈,瞧您说的,您是双眼皮,这孩子明明单眼皮不是?”禾榷不置可否。

容真一言不发,呆呆地望着包被里踢得正欢的小家伙。

“妈,不是,我,我不是有意逆您的意,哎呀,我,我自己都给整懵了,刚我做了一个特长特怪异的梦,梦里呀,我看见一张脸,鬼眉,天吊眼,蒜头鼻,佛耳垂,他张开五爪向我扑来……”

禾榷焦炙地一五一十跟母亲诉说梦境。

“穆姌啊,你跟孩子好好休息,妈去给你炖鸡汤补补身子。臭小子,你过来给妈打下手,剁姜蓉。这天冷了,妈的键鞘炎又犯了。”容真对儿子使了个眼色,退出门外。

见儿子出来了,容真连声吩咐,“把门带上!”

禾榷没有言语,乖乖将门闩上。

“禾榷呀!”容真招呼儿子坐下,终于开口了。

听母亲如此正式称呼自己名字,禾榷的小心肝开始惴惴不安。

“妈,我错了。我不应该在穆姌生产这么关键的时刻昏睡的,我……”禾榷打算先发制人,先行认错。

“孩子呀,有些事,本该早就告诉你的,只是,见你对神明拜祭之事又如此抵触,妈都不知道如何开口才能将事情说得清楚。”容真咬唇,欲言又止。

“妈,其实刚那就是一个噩梦,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您别介怀啊!这个世界上,压根就没有什么神明不神明的,一切都是世人一厢情愿的美好祝愿罢了!”

禾榷单膝跪下,挨着母亲跟前。

“嘘!孩子,你可以不崇拜神明,但是万万不可以亵渎。天地间,神佛妖魔,自有其存在和降替之理,这,便是所谓的轮回。”容真起身,一脸认真,谨小慎微举香过头,闭目祈福。

“妈,不就是一场梦嘛,瞧您这是要干什么,还上香呢,说好听点是信仰,说难听点,就是封建迷信!”禾榷见母亲如此黯然神伤,心有不忍。

“不,这不是单纯的梦境,是他!他终于还是找到了我们。如今,既然他已如愿转世,我这压了三十年的大石也就可以卸下了……想不到,他竟是以托梦的方式,逼着我说出真相……”

容真恭敬地插上燃香,憾然泪下。

“妈,您在说些什么呢?我,我完全听不明白!”禾榷索性坐在地上。

7

“当年,一对平凡命苦的孩子,背着双方父母,私定终身。不料,一个大富人家的女儿看上了这个男孩,拼了命要嫁给他,可是男孩誓死不从,打算半夜带上女孩一块儿私奔。

“谁料,恰好碰见女孩准备喝毒酒了结性命,男孩情急之下将女孩手中的酒杯推翻,女孩失势不慎磕到墙根,昏死过去……

“女孩父亲听见动静,起来探看,却误会了男孩的动机,一气之下,向男孩抡起斧头……

“男孩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十个月后,一个大胖小子呱呱坠地。

“女孩却变得疯疯癫癫,最后还是随男孩去了……

“得知真相后,女孩父亲悔不当初,为慰藉亡魂的在天之灵,他找来了一个与女儿年若相仿的女孩,充当孩子的乳娘……”

8

“女孩是你的母亲,男孩是你的父亲,而,那富家小姐和孩子的乳娘,便是我呀!”容真掩面恸哭。

听完这一切,禾榷俨然看了一回奇幻小说,久久回不过神来。

“妈,宝宝饿了,我还没开奶呢,您能不能过来给孩子泡30ml奶粉?”穆姌的喊声从东屋传来。

“行,妈这就给泡去!”容真连忙起身,吸着鼻子,振作精神。

9

孩子百日宴后。

“禾榷,穆姌,你们过来!”容真轻声唤着两人。

“怎么啦,妈!”禾榷抱着女儿,穆姌挨着边上逗着孩子。

见穆姌衣袖单薄,容真将自己头上的针织帽给她戴上。

“妈已经把行李打包好了,待会就走。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穆姌照料孩子也越来越娴熟,妈妈总算可以放心离开了。”容真拍了拍孩子的襁褓,一脸不舍。

“妈,事情都过去那么些年了,权当梦一场,梦醒了便散了。我们不许您走,您永远是咱们最可亲可敬的妈妈!”

禾榷将孩子转到穆姌手上,紧紧抱住母亲的肩头啜泣。

“禾榷说得对!妈,过去的事就让它随风消散,未来多么美好需要我们一起筑造。

“俗话说得好,生母不及养母大,您对咱家的大恩大德早已盖过了一切。一堂之上,有老有少,母慈子孝,承欢膝下,这样的家才算圆满。

“月子里,您对我,对孩子,所有大的小的心意,我都在心里边记着呢。”不善言谈的穆姌却是推心置腹。

“对,穆姌说的,正是我想说的。妈,我不管你们那个年代发生了些什么恩恩怨怨,我只记得,您几十年如一日地对我,对咱这个家操碎了心。

“如今您儿子我小有成就,您就要离我们而去吗?您是想将我推到道德舆论的制高点吗?”禾榷激动异常,他是想用激将法敲击母亲的恻隐之心。

“我——我罪孽深重啊!”容真见孩子们对自己敬重如初,甚感颜面何存。

“妈,孩子需要您,咱这个家离了您便会破败不堪!求您了,留下来吧!”穆姌将孩子转手递到了容真怀里。

抱着沉甸甸的孩子,容真那冰封羞愧的心慢慢开始融化,瞧着孩子那渐渐长开的小脸蛋,容真苍老的面容也缓缓露出了笑脸。

“瞧,丫头还真是双眼皮呢?”穆姌惊呼。

“对,妈,您瞧,丫头笑起来有那什么,跟您一样一样的。”禾榷附声。

“是梨涡,傻小子!”容真啜泣地斜睨禾榷一眼。

阳光下,一家四口相拥成团。

看来,还真是有轮回这么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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