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姑叫蒙娜丽莎

1

每当夜幕降临,这个号称全国最大的直播平台好戏才刚刚上演。

无数衣着靓丽、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在滤镜的帮衬下,比Angelababy更像天使,比赵丽颖更新颖别致,面对着手机屏幕前数千万的粉丝,她们费尽心思、挤眉弄眼,其目的只有一个——成为网红。

她们的人气便由每日所谓的“排行榜”构成——决定排名的唯一指数是由粉丝打赏的“礼物”,这些礼物需要用真金白银换取。

就在今晚,一名女主播突然发布重要消息。

女主播说,如果我成为第一名,我会给粉丝公布一个巨大秘密。

这名看起来妆容浓艳的女主播,近几个月异军突起,她凭借令人拍案叫绝的现场剪纸才艺以及活泼有趣的互动方式,引得观众们的喜爱。她的直播间和ID号一直蝉联该平台排行榜前十名。

一呼百应,无数的粉丝都好奇这样一个主播究竟还有什么样的秘密可以分享给世人,很快,几名金主前赴后继,不断地刷礼物。

女主播的直播窗口因从天而降的“礼物”应接不暇。终于,在深夜12点的钟声快要敲响之时,这名女主播的排行榜过五关斩六将,终成今日榜首。

第一名啊。无数的粉丝兴奋地开始留言,要求这个主播告诉他们秘密是什么。他们都期待着有更有趣的事情发生。然而,平日里喜笑颜开的女主播,却突然沉默不语。

观众们逐渐失去耐心,纷纷要求主播赶紧答话,尤其是刚刚一掷千金的几位金主,更是恶言相向。就在这股急躁的氛围之中,女主播缓缓地开启浓艳红唇,然后歇斯底里般地大声嚷嚷:

“我很舍不得大家,我也是被逼的,只能跟大家说再见了,其实我是……”

突然直播被掐断,观众们都感到错愕,现在,黑色的屏幕上只剩下一大片飘动着如雪花般密集的白色弹幕。

这名女主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2

从大学所在的城市乘坐一个小时的飞机之后抵达这座北方省市,接着,转乘三个小时的火车到县城,然后,搭一趟两个小时的城乡巴士才到隔壁镇上,最后花了十元钱给货车师傅,两人才被勉勉强强地拖到这不毛之地——余家村。

眼下,这月亮已到天边,村子里面零零落落的几户人家亮起了昏黄的光。

范子琼站在村口,只觉得自己快累坏了。早上出门还是城市的光景,这晚上竟然就到了如此荒芜贫瘠之地,这里没有高大的树木,只有一望无垠的沙土和低矮的灌木。这正是刚入秋的季节,一股北风呼呼刮过,吹得她齐肩的蓬松秀发随风凌乱,头皮发麻,她只好打了个冷颤,双手合抱自己,顺势依靠在男友齐木哲的身上。

“对了,我们该给赵村长打个电话。”她旁边高高瘦瘦,眉目清秀的年轻男子掏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小齐,这么荒芜的地方,电话可还打得通。”范子琼有些不安。

“没问题,信号杠杠的……”齐木哲话未说完,那边电话已经接通了。

不到一刻钟,从村里射出两道惨白的光点,一明一暗,就好像要冲破这道黑幕。两颗光点顺着泥沙路子上上下下,闪闪躲躲,接着光点转变成光线投射到两人身上。两人先是眯了眯眼,接着睁大眼睛,方才看清过来的人——沉稳地走在前面的是一名约莫30多岁戴着帽子、衣着素色棉服、手握电筒的男子,他身后还跟着一名抓着手机开着闪光灯,但走路一瘸一拐的衣着稍显年轻的男子。

“我是赵村长,想必两位就是京市来的高才生齐木哲和范子琼吧?”戴帽子的男人礼貌性地挤出笑脸。范子琼觉得吃惊,没想到村长如此年轻,她细看这男人虽肤色泛黄,但是细皮嫩肉,衣着整洁,很是斯文,普通话也说得很好。这男子一改他们对一般村民老干部的印象。齐木哲向前一步,寒暄上去,范子琼觉得不太自在,就没吭声。

齐木哲告知赵村长,他们的导师——京城大学著名民间艺术研究学者贺教授,由于忙于学术事务,无法抽身,于是二人受导师之托,作为他的二年级研究生,来参与此次民间艺人调研活动。

“贺教授的高徒能到我们这穷乡僻壤,发掘我们的文化艺术,让我们村民发家致富,我们感激不尽呢!”这赵村长虽然年轻,但是说话还是官腔十足,显得老派,他边说边递出一支自制的卷烟给范子琼,范子琼赶紧把目光移到男友身上,不过他也不抽烟,便谢绝了。赵村长应和着说“年轻人,不抽烟,是好事”。

范子琼浑身觉得不舒服,不仅是来自这村口的风,还因为赵村长身后的这名男子。相较赵村长,这名男子则要土气很多,这名男子灰头土脸,双眼无神,虽看起来比赵村长年纪小,但是皮肤发黑,身材精瘦,一双鼠眼似乎总是暗自盯着她。范子琼更留意到,这名男子的手机和范子琼是同款——上面都镶着一个世界闻名的水果标志。

赵村长心领神会,立即解释道:“噢,忘了说了,这是我们村的瘸子,别看他身体残疾,干活可来劲儿了,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就暂住他家里。之前贺教授也住过。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给他说。”

齐木哲正想表达谢意,范子琼便在齐木哲耳边嘀咕:“小齐,我浑身不舒服,要不我们别住村里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住瘸子家可是赵村长的盛情安排,再说现在天这么晚了,哪里有车,我们又能住哪儿?”齐木哲显得很放松,这使得范子琼好似疑神疑鬼一般,“子琼,你放心,还有我在呢。”

赵村长是一个机灵人,见此情形,也便顺着齐木哲的话说:“齐同学说得对,你们放心,瘸子人品很好。我们村子虽然偏僻,但是治安很好,从未出过事儿。”赵村长边说这句话,边拿着手电筒往村子里晃着,那白白的光线落在村舍的门窗上,就像是落在了一张阴郁的脸庞。这让范子琼更为不安。

二人看着夜色深沉,加之一天的疲惫,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赵村长又简单交代两句,便让瘸子领着二人前往住所。

一路上,三个人又在沿着这村里小道上上下下,起起伏伏,沉默不语,只有这瘸子一瘸一拐的走路声音,和齐木哲拖着的行李箱在沙泥地上嘶嘶作响。远处不时能传来几声犬吠。

范子琼可能有些害怕,也可能是为了缓解尴尬。便随口说了一句:

“大哥,非遗传承人余婆最近还好吗?”

“余婆子已经丢了。”瘸子继续走着,头也未回。

“你说什么?”范子琼感到惊讶,赶紧又追问了一句。

“俺们村的意思就是她已经死了。”瘸子这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很认真地对她说。范子琼这才看清瘸子左脸上,还有一块疤痕,就像是被乌鸦啄掉的一块肉,然后又毫无章法地愈合在一起。

范子琼和齐木哲面面相觑,竟然得到这样的消息。

那他们此行要调研的人都已经死了,眼下该如何是好?

3

天还未亮,范子琼就醒了,与其说是醒了,不如说是一宿未合眼。倒是睡他床边的男友齐木哲,依旧安然入睡,还打起了呼噜。

范子琼便悄悄地摸下了床,披上外套,拔掉正在充电的手机,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屏幕,时间显示在五点四十分。她沿着墙壁,透过手机的光,摸了摸周边的柜子,随意抽开几个抽屉,竟然发现其中一个抽屉塞满一堆百元大钞,而且还是新票子。

范子琼读过很多关于荒村的故事,她知道此事不简单,这钱掂量着应该有好几万块,竟然就这么随意放着,这瘸子看起来并不像有钱人,还用较为高档的手机,眼下又发现了些挣钱,实在有些蹊跷。于是,范子琼踮着脚,顺着里屋小心翼翼地摸到门厅,却发现昨晚睡门厅的瘸子早已不见踪影。

她笃定,这个瘸子肯定不是善茬。好奇心驱使她向周围快速侦查一番——这周边裸露本色的砖墙和为数不多的木制家具,昭示着瘸子不大可能拥有这么多钱并随意放置在自家的抽屉中的本事。

这样的年纪、又是个残疾、没有妻儿,莫名其妙的有一些钱,必定是要做点出格的事情。范子琼正这么想着,便顺手拿起大门边的锄头,轻轻推开木门,往外走了去。

眼下,四周荒无人烟,倒是有几声鸡鸣。虽只是初秋,这村里的夜晚分外的冷,风也比城市里要凛冽的多。不过月亮和星辰还悬在天边,并不显得路上漆黑。空气倒是很清新,范子琼便慢慢往前又探了几步,随着视野的开阔,她见四周无人,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觉得有些舒畅。

突然“咯吱”一声。范子琼猛一回头,刚刚出来的门竟被带上。莫不是瘸子?她一下子又哆嗦起来,她立即警觉的将锄头举得老高。一想到自己的男友还在房间里,只怕这瘸子有些阴谋。于是,范子琼从小胆大,这下径直朝着门口走去,她先是在门口迟疑片刻,贴在门上,只听到里面有些动静,接着她便深吸一口气,破门而入。

一个黑影突然挡在面前。范子琼慌了神,闭紧双眼,两手握着锄头向前一挥,不想角度打歪,咯吱一下,扑了个空,但还是听到一声惨叫。

“好痛啊!范子琼,你在干什么!”她的男友咬牙喊道。范子琼这才睁开眼睛看个清楚,刚刚竟然误伤了自己的男友。好在范子琼并不会用力,打偏了,但是齐木哲的左手胳膊依旧鲜血直流。

也不知瘸子从哪儿蹦出来,二话不说,拿出一些破布,就给齐木哲包扎。不到一会儿工夫,齐木哲的左手裹得严严实实。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没想到,赵村长从外面窜进屋子里来。这个人倒是让范子琼始料未及。

“赵村长,齐木哲受伤了。”瘸子说到。赵村长本想嗔怪瘸子,便被齐木哲止住,说只是意外,自己不小心弄得。范子琼早已经站在角落傻了似得。

虽然齐木哲说并无大碍,但是赵村长执意要瘸子连夜送齐木哲去县医院就医。范子琼满脸愧疚,也说要陪齐木哲去医院。齐木哲倒是显得淡定,告诉范子琼让瘸子陪同便好。

于是,当天边被染了一层温黄的光晕,伴随此起彼伏的鸡鸣之声。一辆小货车便载着齐木哲与瘸子向着县城医院的方向驶去,只留下范子琼和赵村长伫立村口。

她惊魂未定,忐忑不安,也不知道是不是让齐木哲伤了心。突然,来自赵村长的一双手拍了拍范子琼的后背。范子琼很警惕地缩了一下,脸朝向远方:“赵村长起得真早啊!”

“嗨,这个啊,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我每天这个点都会到瘸子家叫他起床,然后一起巡逻村子。这是我们村的习惯。”赵村长边说边嘴角上扬,露出因为长期烟熏而泛黄的牙齿,这口牙倒是显得他像个老干部。

“范同学,现在还早,你先回房休息一会,中午以后,”赵村长意味深长,范子琼便又抬头看着他,“就去余婆子家吧。”

范子琼“嗯”了一声以示回应,但内心早已惴惴不安。

4

范子琼谢绝在村长家吃午饭,自己将随身带的泡面煮了吃后便稍作休整。大概在午后,赵村长回到瘸子家,他引着范子琼走了几里山路,方才到一户偏僻村舍,这户村舍比村里任何一家看起来都要破败,这村舍旁的旱田里面还堆着一块坟,赵村长告诉她这就是余婆家,旁边便是余婆的安息之处。

范子琼下意识的先去余婆的坟前虔诚地拜了一拜,只见朴实的坟前摆着一对电子蜡烛,还放着一个金光闪闪的贴金塑像——再近点一看,竟然是个财神爷。正让范子琼匪夷所思之时,她的手机又响起,电话来自齐木哲,他说在瘸子的帮助下,在县医院一切都好。只是他很不解,为什么范子琼一大早会起床拿着锄头在屋外候着。

“你没事儿就好,我晚点给你回电。”听筒里的男生并无结束的意思,范子琼却匆匆挂断。一旁的赵村长目睹此状,似有不耐烦,便催促她赶紧去屋子里瞧瞧。

赵村长拿着钥匙,揭开了锁,缓缓推开余婆家的木门,范子琼迫不及待地迈进房中。余婆家是典型的泥墙瓦顶,本就不大的房间,并无过多的装饰和家具,处处显示出余婆生前生活的节俭。余婆家的墙面和炕头都被窗花叠满,以赤红为主调子的窗花为这所颜色单调的屋子带来些许生气,午后一缕阳光投射进房间里,照耀在窗花上,显得光彩而迷人。

范子琼忍不住一一欣赏这些艺术品,余婆不亏是非遗传承人,她的余氏窗花,手法独特,酣畅淋漓,尤其是她自创的女性村姑形象,在她特有的刀法之下,层层叠加,繁复中又不失流畅与天真,村姑形象既有农家女子的质朴可爱,亦有现代女性的斗志昂扬。她刀下的女性,不再只是主题的附属品,亦不囿于传统题材,而是真正的展现了农村女性的风姿——这正是她窗花的动人之处。

“真是了不起啊!”范子琼从未见过这般窗花,此刻,她黑眸中的一抹抹红色正泛着光芒,似乎要照耀这个世间。

同时,她还留意到,余婆不仅创造了农家妇女的形象和牲畜,整个房间唯一的方桌上还散落着一些“摩天大楼”,只是很少罢了。

“哦,那个啊,余婆是看着照片剪得。”赵村长看范子琼疑惑地盯着桌上的窗花看出了神。

“嗯,我听说余婆婆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村子,或许是看着照片,并没见过真的,这摩天大楼造型就没有村姑那般生动,显得粗糙了些,倒是刀法还是有的。”范子琼已经顾不上赵村长,兴奋地自言自语之中。她又凝视片刻之后,情不自禁地从外套中掏出自己的手机,她想起贺教授并未提过余婆有创造这一题材,可谓是个新发现。

“你等一下!”赵村长突然叫住了范子琼,“这个还不能拍。”

范子琼觉得有些纳闷,便问一句有何不可。这赵村长说,这些作品都已经和一个出版社的编辑签了合同,要独家授权和出版。

果不其然,余婆生前的作品已经被觊觎了。范子琼这么想着,她便立即向赵村长解释了一下他们作为学术研究的价值和意义。这赵村长似懂非懂地听了一会儿,只好勉勉强强的让范子琼拍了几张。又小声嘀咕到“如果没有钱的话,那就很难办了……”

范子琼对赵村长顿生厌恶之感,没想到这么年轻的赵村长,竟然也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果然,这座村庄中的人居心叵测,都钻到钱眼子里。

范子琼再次看了看这个房间,觉得有些异样。整个房间太过整洁和干净,桌子上还摆放着几把大小不一的剪刀,和一些窗花所用的彩纸。看起来就像是刚刚有人用过。

“赵村长,我见这个屋子收拾的很整洁,是有人会过来打扫吗?”

赵村长这才有所反应,“噢”的拖了一声,接着说道:

“我们村里有个村姑,和余婆子生前关系很好,经常跟着她来学习窗花,不过是个傻子,学的也不好。这余婆子死后,没想到这村姑还蛮有善心的,会每天过来打扫一次。反正余婆子后人也不在身边,平时就靠她了。”

村姑。范子琼觉得这是个线索,便多问一句:“赵村长,这村姑在哪儿?叫什么名字?”

“范同学,你别笑话,这村姑家住的有些远,她的名字叫蒙娜丽莎。”

蒙娜丽莎!这名字令范子琼匪夷所思。

赵村长也看出了她的疑惑,便赶紧补充道:“这村姑从小没爹没妈,又是个傻子,之前余婆子家挂了一张蒙娜丽莎的画报。这村姑特别喜爱,于是都要我们叫她蒙娜丽莎。”

这范子琼点了点头。她琢磨着,这个村里不是瘸子就是傻子,不是死人就是怪人。一下子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便对村长提出要求,希望能够见一见叫蒙娜丽莎的村姑。

这赵村长连连摇头:“哎,怪我多嘴!”

“怎么,赵村长,您给我们引荐一下呗。”

赵村长又拿出了一根卷烟,只顾着自己抽了起来。

“我们都是受了老师的嘱托,过来调研,您这不能让我们空手而归吧!何况,余婆婆前些时日去世的消息,您都没给我们说一声,这不是故意让我们白跑一趟嘛。”

“不会白跑的。这余婆子有传人。”赵村长突然冒出一句。

“这传人是谁啊?您快告诉我!”

赵村长抖了抖烟草,然后神秘兮兮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范子琼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应该就是那个叫蒙娜丽莎的村姑。

还没等范子琼再开口,赵村长又发话了。赵村长意味深长的用“她是村里的财富”来概括原由。这些话更让范子琼听得云里雾里,也促使范子琼想一探究竟。

5

不到五点的时候,赵村长将范子琼带到他的家中,这次执意留她吃晚饭,还说已经通知了齐木哲、瘸子和另外一个朋友。范子琼也觉得不好再拒绝。

赵村长将范子琼送到她家门口,便以忙于公事为由,将她推给了妻子。饭点开始之前,范子琼正好有机会能够亲自观察和体验一下农村人家做饭。

能够嫁给村长的女人,在这个村子里应当是出类拔萃了,范子琼寻思着。赵村长的妻子姓余,看起来很是年轻,可能也就比范子琼年长两三岁,她让范子琼称呼她余姐。余姐说她没读过什么书,由于农村里的日晒较多,皮肤也是麦色,相较一般印象中的村妇,面容倒是很干净,衣着虽然朴素也是收拾的整洁利落,一袭围裙就像是她身上多出来的器官,已经与肤色融为一体,不大能看出以前的底色。7岁大的女儿如小兔子一般,扎着两个小辫子,奔奔跳跳地帮母亲打点杂活。

范子琼从小在城市长大,很少见到7岁的孩子帮忙做家事,觉得很是惊奇。忍不住拿起手机来录像。正录到小女儿对她做个鬼脸,便见到余姐端着一盆尚未洗过的大白菜出现在镜头里,这个时候,范子琼才留意到村长妻子的肚子有些过于圆润。

“余姐,您这肚子是?”范子琼放下手机,她想亲眼确认一下余姐的肚子。

“哦,这个啊,是俺家老二,才四个多月。”余姐将菜盆子递给了女儿,又转过脸来对范子琼露出喜悦的笑容,“俺村有个习俗,每家必须得有一个男娃子,老赵他们家当年就说俺屁股大,应该生男娃子,谁知第一个是女娃子,所以老赵说得再要一个。”

范子琼内心犯嘀咕,这都什么时代了,这个村子还这么重男轻女。一名和她年龄相仿的农村女子,不仅要操劳家务,还得要承受生儿育女的压力。一想到此,她便忍不住又多嘴一句:

“那万一又是个女孩呢?”

“那就再生一个。”余姐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任何的犹豫。

“养得起吗,这么多孩子。”范子琼本想打住,嘴里的词儿又溜出来。

“俺们家老赵很努力的,他上过大专,比俺们村里大多数人都有学问,他工作上表现好,这几个月晚上老加班,经常发奖金,发物品,村民们都很喜欢他,感谢这个大好的时代,感谢村委会对他的信任啊,”余姐说这席话的时候,难掩兴奋之情。“倒是,你那个小齐,挺好的,你可得珍惜,多给他生儿子。你是研究生,应该比我们会研究生娃子。”

余姐这话题一转,让范子琼措手不及,便问余姐何时见过齐木哲,只看这余姐吞吞吐吐的说是赵村长昨晚说的,然后又赶紧转移话题,夸奖她家男人好。范子琼半信半疑的,她看余姐如此沉醉,也不好扫了她的兴致,便闭了嘴。好在这个时候,门外进来一个男人,正好缓解些许尴尬。

“是省城出版社的钱编辑来了。”还未等范子琼询问,余姐先抢着把这个人介绍给她了。

原来进来的男子是省城出版社的钱编辑,也是之前赵村长说今晚要一起陪酒的人。这个大概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方脸,眼小,蒜头鼻子,身体虎背熊腰,显得五大三粗,虽戴着一副眼镜,却缺失文气,倒是有些地痞流氓的感觉。总体看来,与一贯人们认知中的出版社编辑的模样相去甚远。范子琼一看这人,便不觉得亲近,又觉得不好招惹,所有想法如鲠在喉。

待到钱编辑和范子琼都坐下后,余姐呼唤她的女儿,说从卧室里赶紧拿出爸爸常喝的酒来。只见她的女儿利索而干脆地从卧室里双手抱着一瓶尚未开启的白酒,这酒瓶全身乳白色还系着一根红飘带,这个酒瓶因独特的造型而太过引人注目——茅台。这余姐先是一脸慌张,小声的对她女儿训斥道:“死丫头,拿错了!”只见她女儿似牛的眸子里瞬间有水珠子打转,忽闪忽闪的。余姐见状,赶紧又故作矜持,让小女儿不许哭。这一幕,完全被范子琼尽收眼底。

“哦,这是村委会发的,上个月发了两箱。说是特别好的酒,老赵说要好好款待钱编辑和从京城来的研究生。”余姐只好得意洋洋的将酒瓶从女孩手里接过来,很自然的在钱编辑和范子琼的面前晃了一下,然后珍重地放在红木制作的餐桌上。这白瓷红带在这一桌子的农家菜中显得格外耀眼。

范子琼见此景,哑然失笑,一个偏远地区的村长,哪里会有单位给他发两箱茅台。这余姐的行为略微诡异,她又瞟了瞟旁边的钱编辑则闷不做声。

这时,门外又听到了一瘸一拐的声音——齐木哲和瘸子也回来了。齐木哲的左手做了简单的包扎,一进门,范子琼便涌了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齐木哲笑了笑,说“没事儿,就破了点皮,打了个破伤风”。

一桌子菜均出自余姐之手,虽然就是五菜一汤,但是听说已经是村里的最高规格。再加上这瓶茅台酒,使得整个不大的屋舍中流淌出一股醇厚的香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范子琼怎么都没想到,偏僻小村的农家酒竟然是茅台。

吃饭的时候,齐木哲边吃饭还便夸瘸子是好人,在县城里为他忙前忙后。范子琼虽对瘸子生了点好感,但是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席间,她便只顾着给齐木哲不断夹菜。

没想到这余姐是有酒量的人,她代替赵村长为所有人敬酒。齐木哲因为受伤的原因,没有喝酒。范子琼和钱编辑跟着小酌一番,只有那瘸子喝得尽兴,一看是个老酒鬼。

饭菜已过半,掺和着酒的香气,大多数人已经微醺。于是,各自都放下了戒备,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家长里短。这钱编辑最为引发范子琼的兴趣。

“我们社里有出版省民间艺人画册的项目,我三年前就留意到余氏窗花,这次来也是希望能够进行采风,联系后人,将余氏窗花现有的所有作品整理出版。让全国的人都能够看到余氏窗花的风采,”钱编辑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沉着,踌躇满志,就好像他已经出版了这套画册,“当然,钱是不会少的。”

瘸子一听到“钱”这个字,满脸红光,举起小酒杯就要和钱编辑碰杯,就好像他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见如故。齐木哲也附和着,对钱编辑的想法赞赏有加,还说只要有充足的资金支持,所有的配合都是理所当然的。余姐见状,也跟着称赞。这一下子,就好像要把钱编辑捧上天。

你早晚得摔死。范子琼咬牙切齿了地嘀咕着。如此一来,这钱编辑便是觊觎余氏窗花的人——敌人啊。

“小齐,你醉了吧?”范子琼靠近齐木哲小声说。

“啊,子琼,我没喝酒啊。”齐木哲还大言不惭地说着。

“那你在这犯浑干什么,咱们老师都还没点头答应……”齐木哲这才意识到范子琼有些生气,便不再言语。整个之后的晚饭,范子琼便决定不和钱编辑过多交谈。这钱编辑似乎也是有所预料,也便只顾着和瘸子喝酒。

6

用餐过后,范子琼匆匆与其他人道别,便拉着齐木哲离开赵村长家。循着一条小路,避开人群,躲到一个无人的屋檐之下。

“你这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齐木哲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们去找一找蒙娜丽莎。”范子琼心里想着,狭路相逢只能勇者胜了。范子琼悄悄把今天的所见所闻告诉了齐木哲,范子琼对这个村子里的每一个人的行踪,都觉得有一种不和谐的感觉。明明是个偏远的穷村子,这里的村民却总有一些较为奢侈的作风。她觉得这里面定有蹊跷。

齐木哲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执意劝范子琼打消这样的念头,不要再惹是生非,并说范子琼可能是来到一个新环境,有些水土不服。

“齐木哲,你真是个怂包!”范子琼生气了,她本来觉得今天早上的所作所为对男友惭愧万分,但是眼下男友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有如此懈怠的反应,又让她心中烧起愤懑之火。她想起研一的时候,还是在贺教授的撮合下,她才勉为其难,答应齐木哲的追求。

“你可别忘了,我们来这可是受贺老师的嘱托,我们不能辜负老师对我们的期望。”范子琼想起出发前,贺教授嘱咐她要好好照顾齐木哲,结果却让齐木哲受了伤,心里又不大好受了。

这或许是击中了齐木哲的痛点。“贺老师”三个字让齐木哲顿时眼睛有了光。他只好同意了范子琼的想法。

“可是,子琼,这村子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该从何处寻找这位村姑呢?”齐木哲抛出了问题。范子琼眼珠子一转,说叫“蒙娜丽莎”的村姑,这可不多见,应当是人尽皆知。随便问一问村里的人,应该便能打听到。

范子琼发动攻势,逮到一个村民便问一个,齐木哲则在后面遮遮掩掩,不知不觉也走了村里半圈。然而,范子琼和齐木哲在村子里所问之人皆表示不知村子里还有一名叫“蒙娜丽莎”的村姑,更未听说她是余婆子的窗花传人。

在这询问的过程中,这对情侣走到一名年轻村妇的家门口,此时伴着晚霞,村妇正在自家门口袒胸露乳,喂着怀里的孩子,那孩子也牟足了劲地拼命吮吸奶头,她答道:“俺哪知道这些,俺只管自家的娃儿明儿还有没有奶吃,孩儿他爹明日有没有钱赚……”这村妇话没说完,背后又窜出两个约莫5、6岁男童。范子琼对这样的场景感到有些错愕,便意识到如此问下去,定是一条死路。

“余婆子丈夫死得早,她家单传老早就送出去了,算是个寡妇婆子,说得不好听点,这窗花克夫啊,毕竟那剪刀可不能天天碰,你听那刀子的声音——咔嚓一下哟……”一名脸上有一颗巨大黑痣的大婶绘声绘色,瞪大眼睛的对范子琼说,就好像她亲眼见过。

“胡说八道。”齐木哲抑制不住气愤,从范子琼身后窜出来,骂走了这个大婶。

范子琼这才觉得齐木哲有了些状态,便也说:“以世态炎凉四个字来形容这个村子里的生活再好不过。”

找着找着,这天都黑了一大半。既然寻人遇到了困局。范子琼决定还是得自己去一趟余婆的家。

“去余婆家干什么?不去。”齐木哲听到这样的主意,回答的很是干脆,“昨晚也没睡好,子琼,这天也黑了,我们倒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吧。”

“你咋又怂了,”范子琼这下倒是愈发精神,这座村子就像窗花一般,充满各种缺口,现在急需一个人将这些缺口补上,才能拼凑出原本的样子。“我自己去得了。”

齐木哲沉默片刻,觉得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一同前往。

“你一个人去,我怎么放心,不过,我有件事情需要先解决一下!”

“什么事情?”

“人有三急!”齐木哲这一请求,让范子琼忍俊不禁。于是,大概等了片刻,这对情侣便稍作收拾,一路拿着手机灯光照明,向着村里深处前往,一路上依旧不时听到几声狗吠。布满泥沙的路子并不太好走,加之天色已晚,似乎要比中午花了更多的时间。

范子琼对自己的记忆有自信,她小时候,父母即便带她去了一个陌生的街道,她也能凭着记忆和感觉,找到回家的路。摸黑穿过村里曲径的泥沙路,齐木哲便跟在范子琼后面,又恍恍惚惚地寻到了余婆家。

大概他们离余婆家里还有一公里的时候,便看到余婆家里灯火通明,不时还传出声音。

好奇与兴奋让范子琼加快了脚步,很快他们就循着笑声,弓着身子,徘徊在屋子窗外。范子琼从未经历过这么刺激的事情,一下子便激发了她身上的多巴胺。这偏远农村老房子,还是有糊纸窗的习惯,范子琼如一个偷窥者,戳破了纸窗,往里面探去。

眼下,屋子里面很是明亮,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长发女子正对着手机屏幕卖弄笑声,只见她身着村里的农家袍子,服装显得有些刻意而不相称,左手一把剪刀,右手正拿着一方尚未完成的窗花,剪得好像是摩天大楼。仔细一看,这女子脸上涂满粉黛,显得妆容有些过于浓艳而掩盖了本身的底色,长发顺直到了腰间,妆容和服饰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以至于不能完全衬托她的面容。倒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女子容貌姣好,口齿伶俐,不似赵村长说的那般傻里傻气。

这应该就是赵村长口中名叫“蒙娜丽莎”的村姑。“这看够了吧,我们赶紧走吧……”齐木哲本想大声劝一下范子琼,不想又被范子琼捂住了嘴巴。范子琼还小声嗔怪齐木哲过于喧嚣。好在这屋子里和四周都没有动静,范子琼这才松了一口气。

范子琼突然灵机一动,掏出手机,点开屏幕中的视频录制按钮。她不断地贴近窗户,想把眼前这一幕尽收眼底。

“小齐,这可是大新闻,我可得录下来,这可比调研有爆料得多!”范子琼觉得自己抓住了新闻和爆点,越来越兴奋的沉迷在录制中。此刻的她不愿意错失任何的细节,她想到在偏远的山村之中,还有村姑利用民间艺术在逝者的房舍中做直播,应当是一个爆点。

“小齐……小齐……你在干嘛?我这手机快没电了,你也赶紧把手机拿出来录……”

没有任何人回应。范子琼突然有所察觉,齐木哲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吱声了。

“范同学?”这声音不是齐木哲的。她的鼻子嗅到一股酒香味,这香味只出自一种白酒。她感到有些惊恐,便愣住了。

啪的一声。范子琼被重物砸中头部,瞬间倒在了泥沙地上,就好像树枝上,被弹弓瞬间射中的麻雀,落入虎口。

7

“他妈的,俺早就告诉你不要整的这么神秘兮兮的,你偏不听。非得把事情闹大不成。”

“我都通风报信了,您们还不走,您看如何收场,毕竟子琼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

“好了,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可别忘了,你们也是助纣为虐。”

范子琼开始有了些知觉,在被男人们喧闹之声的包围中,恍惚地睁开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已躺在余婆的屋子里。

眼前正是瘸子、那个蒙娜丽莎的村姑以及另一名男子——他的男友齐木哲。

范子琼瞳孔睁大,她被眼前景象感到诧异,她本能地站了起来,突然又觉得有些晕眩,于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自己受伤了,有鲜红的血珠溢出来。齐木哲见状,上前搀扶着她。

“小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范子琼有气无力地望着齐木哲,向他发出了质问。

“子琼……我……”齐木哲表情飘忽不定,说话遮遮掩掩。

“齐木哲,别那么多废话,赶紧把她带走吧,俺们饶她一命算是好的了。”瘸子见齐木哲准备开口,赶紧打住。

“谁说饶了,不许走!”这“蒙娜丽莎”突然很严肃的说话,这声音似曾相识,令范子琼大为诧异。这村姑突然走进范子琼,顺势从头部顶端拖拉自己的秀发,只见秀发落地露出本来极短的发根——原来是假发。

范子琼定睛一看,这哪是什么村姑,这分明就是赵村长。

范子琼目睹这样的情景,如同做梦一般,她恨不得倒过去再醒来就是自家的床上,但是很可惜,不管她怎么闭眼又睁开,还是绕不开此景。

齐木哲忍不住了,方才告诉了范子琼原委。

原来,这余婆的技艺有个讲究只传女,不传男。可是余婆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加之这个村子重男轻女的习惯,女性人口本来就不多,大多女性都忙于生育和家务,无暇顾及其它的事情。又有精力和能力学习这门手艺的女人更少。加之村子里都不重视这样的手艺,只觉得是个小儿科。

这两年开始,余婆身体变差,人也变得糊涂。但是贺教授这样的人到村里来调研,让余婆看到了希望,贺教授告诉余婆国家开始大力支持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发展和传承人的保护,余婆似懂非懂,但知道这是个好事情,这亦使得余婆成为村子之外世界的焦点人物。

村里的一些干部和少数的村民方才意识到余婆成为了一个宝藏。这赵村长觉得其中有利可图,加之他从小对窗花艺术有所兴趣,由于生得也算白嫩,情急之下,便乔装成女性,向余婆讨学,这余婆可能也是老糊涂了,也没认出来,便教了他,倒是赵村长也有一些天分,学的也很快,竟然也大致掌握了要领。

“那这直播是怎么回事?”范子琼好奇地问道。

“还是我来说吧,”赵村长顿了一下,又从身上掏出了卷烟,准备点一支,“我们村子什么都没有,穷苦得很,这两年听说网络直播特别发达,于是在他人的建议下,我们开始做直播,没想到以村姑蒙娜丽莎的名义做直播,竟然收获了不少的粉丝,还成了网红,赚了不少钱。这个秘密,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所以我们三个人共同分摊挣得的钱财。”

范子琼细细一想,瘸子家里藏钱、赵村长疯狂加班以及阔绰喝酒的原因迎刃而解。只是,她的疑惑却越来越多。

“赵村长,你学技艺也就罢了,搞直播为何还要男扮女装?”

“这个嘛,我好像也挺适应了,也就尝试了一次,没想到效果很好,便坚持下去了……”赵村长大言不惭的回答,令范子琼惊讶不已,“再说了,现在直播,不都是爱看美女嘛。谁会在乎这真是个美女,还是个男人啊!”

接着,她稍作缓和,又盯着自己的男友,她不敢相信,这齐木哲竟然和他们窜通。

“齐木哲,我觉得我都不认识你了,你为何要瞒着我!”

“子琼,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被曝光,我其实并不想让你知道,谁叫你执意要参与这个调研,无奈我都只好提前和村长家、瘸子打好招呼……”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范子琼严肃地质问齐木哲。

没想到瘸子倒是插了一句话:“范同学,事到如此,你还没意识到吗,齐木哲就是我们余家村的!”

范子琼恍然大悟,原来齐木哲就是这个村里的大学生,取蒙娜丽莎这样的艺名也是可想而知了。既然出自如此贫寒的村庄,要能上大学,供给学费,也必定是要有开支的。

突然,她有了更深的觉悟,便支支吾吾地说到:“齐木哲……你的母亲……该不会就是……”

齐木哲默默点了点头。

“好了,别那么多废话了,事不宜迟,把这女孩处理了吧!这种事情,可千万不能传出去去,否则我脸就丢大发了,明天就说,她失足从山坡上摔死了,总之随便弄个理由,我来交代一切,你们两个都得作证。”赵村长突然露出恶相,旁边的瘸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捆绳子。范子琼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对不起,子琼,都是我不好,让你牵连进来,我都劝了你好几次,可是你就是不听,本来就不应该让你出现的……”齐木哲突然抓紧了范子琼,发出颤抖之音。

范子琼动弹不得,只觉得自己命数将近。她更是为齐木哲的所作所为感到彻底的心痛。范子琼闭上了眼睛,留下了眼泪,她多么渴望此时能有人相助。她在心里这样默默地祈祷。

哐当一声,木制大门被踢开。她的祈祷有了回应。

范子琼听到有人冲了进来,迅速的与瘸子、赵村长厮打起来。齐木哲撇开范子琼,使得她瘫倒在地,倏忽之间,只听得那仨被人打的嗷嗷叫。

很快,范子琼便感觉有一个庞大的身躯靠近了她。说时迟,那时快,这个人拽起范子琼,抓起她的手就往外飞奔。

范子琼也使出了浑身力气,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里路,只跑到精疲力尽为止。

大概是跑到了没有人的地方,范子琼这才瞪大了眼睛,在月光之下,看清了眼前的人。

此人,竟然是钱编辑。

8

虽然已经坐在前往省市的火车上,窗外明媚的阳光显得一切分外美好。范子琼还是觉得恍如隔世,惊魂未定。此刻,钱编辑正陪同坐在她身边,给她递来一杯热水。

原来,钱编辑并不是真正的出版社编辑,他和贺教授是好友,京市另一所知名大学的研究员,其目的也是研究非物质文化遗产。贺教授有先见之明,早已经觉察到村子里的异样,他并不放心齐木哲带着范子琼做调研,方才邀请钱研究员前往,一来以编辑的身份收集更多的民间艺术资料,二来也可以暗地里保护学生。

由于他从小军队大院长大,又学过武术,生得体格粗壮,比一般人有力气。那晚,他也尾随范子琼和齐木哲一行,目睹这些现状,方才救了她一命。

范子琼现在只觉得人不可貌相,她为对钱研究员的肤浅印象而羞愧不已,同时也对齐木哲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恨。

“钱老师,齐木哲他们会被绳之以法吧?”范子琼啜了一口热水,但是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我们也没有证据,也没有办法举报他们是否违法犯罪。毕竟直播也不是违法的。”

“也是。”范子琼嘀咕一句,她的手机早已经掉在了余婆家中,即便落在齐木哲手里,估计视频等证据也被删除的一干二净。

范子琼,这才热饮下肚,便觉心暖,她看了看窗外的风景,心情也觉得舒坦很多。

她想,到了京城,她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报告给贺教授。至于齐木哲,已经在她的人生中消失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到贺教授一脸惊讶的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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