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香

她本是一颗随风飘扬的种子,意外落在她的树干上,生了根。

她不断地分她养料,不过几日,她便冒了芽。

她很是感激,一个劲地向她道谢。她笑着抖抖身子,树叶发出欢快的响声。

我梧桐寂寞了百年,终是有伴了。

因着梧桐的庇护,她很快开出了朵小紫花,娇艳欲滴,飘着缕缕异香。

梧桐常叹,紫香紫香,你真香真美。她羞摇花瓣,暗中自喜。

那香散得很远,竟是将空中的神鸟都引了下来。

满目耀眼华光,她觉得自己看痴了。

神鸟落在梧桐枝上,声音低沉迷人,这香,可是你发出的?

她感觉到梧桐愣了许久,而后枝叶微颤,竟是慢慢发烫。

我、我不知道。

她愤愤,梧桐,你骗他!

沉默许久,梧桐开口,话语中满是哀痛,紫香,我也喜欢他,你比我美太多了,我不能告诉他……

他日日落在梧桐枝头,与她欢声笑语,情意融融,从未注意到过树干上那朵日日仰望他的小紫花。

她恨,恨自己这么渺小这么渺小。

那日,他匆匆飞下,带着无法抑制的兴奋。

他说,他要去寻一宝贝,寻到了她便能跟他走了。

凤族极反对二人的感情,有意拆散他们,他们便生了一起远走的想法,只是梧桐已扎根百年,无法离开。

他让她等他十日,十日后就来接她。轻轻一吻,他飞入高空,带着满身流光。

而那早已缠满树干的绿藤也蓦地伸向每一根树枝。

紫香,你终于动手了。

她毫不留情地吸收着她每一份养料,不过七日,枝繁叶茂的梧桐只剩下光秃的枝干,那绿藤却如婴儿手臂般粗,将整棵树缠得密不透风。

如今她终是不再渺小了。

她虚弱地问,紫香,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她不语,她便笑笑。

是了,你这么恨我,又怎会让我轻易死去。

恨?她应是恨她的,恨她夺了她的姻缘,恨她……

只是……

空中突然传来陌生凤鸣,几团大火从天而降。

你侬我侬之时,眼中只装得下对方的身影,只有紫香看到了空中一闪而过的凤族,而那眼中的狠绝叫她胆战。

好在她猜中了结果。

大火一烧便是两日,将她烧得丝毫不剩时才终是灭了下去。

梧桐痛哭,紫香紫香,为什么这么做?

她只是笑,不语。

她仍在苦撑,直到天际传来他的凤鸣,她支离破碎的身体才随风散去。

梧桐啊,你们要幸福。

生命渐渐流逝,记忆却越发清晰。

有她给予的呵护关怀与欢乐,更多的则是他初现时的惊艳。

她问自己,悔吗?至死,他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即使,凤栖梧桐,她一直明了,他因她而至,终不是因她而留。

想来,却也是不悔的。

1

今年A市的第一场雪终于下了,雪势不小,等我打车到达A大国际机场的时候,沥青马路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不实的,带着磨砂质感的白。

我付完车钱,戴上红色毛线帽,跺着脚一路跑进了机场大厅。

清晨六点,我和一群扛着相机的女孩子裹紧身上的棉衣眼巴巴地望着那架会载着自家爱豆的飞机到达。

旁边一个女孩子碰了碰我的胳膊,很是亲昵地问我:“哪家站子的?本命是谁啊?看着相机蛮专业的呀。”

我朝她笑了笑,看了一眼她手机壳上笑着一脸明媚的大男孩,冲她扬了扬口袋里时常放着的小卡,“一家人。但我没有经营站子,个人图文博。”

小卡和手机壳上是同一个男孩。那男孩年纪不大,还是高中生的年纪,右脸脸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笑起来眉眼弯弯,唇畔生花。

“均衡这次新专辑造型很漂亮吧,妈妈粉都受不了,真的是芳心纵火犯啊。……”

粉丝夸起自家爱豆来从来不吝啬口舌,我听了会儿她的无穷无尽的赞美词汇,觉得有些坚持不住了,那些过分夸大的词汇让我有些头大,但又不好直接拒绝,正巧,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我按捺住心里的喜悦,“我先去接个电话。”

于是,我在没看清备注的情况下,毫无防备的撞进一个潺潺流水般清亮低沉的嗓音里。

“你这次倒接的够快,平时不是总找很多理由不接的吗?”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心情很好,佯装不满的声音里隐着层层笑意。

我加快脚步远离接机的人群,压低声音回他,“迟……迟延,有事吗?”我故意不去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你在A市国际机场吗?”他对于我刻意扭转话题已经见怪不怪。“如果你在等李钧横,我只能很悲催的告诉你,他今天临时有拍摄行程,明天才回A市。”

“什么!”我声音陡然提高,“黄牛给的行程不是这么说的啊。我都在这里冻了快两个小时了。”

“我之前就跟你说了,你想要知道他的行程可以问我。”他叹了一口气,“我们都认识五年多了吧,你还是不拿我当朋友。”

“没……没有,我一直拿你当朋友的。”我不停吞咽口水,我怎么敢拿他当朋友啊,迟延,这几年最火的小鲜肉啊。我一个八流伪站姐,还是和他有点距离比较好。虽然他在我的微信通讯录里已经呆了将近五年。

“真的?”他果然不信,“那朋友请你吃早饭你总不能推脱吧。”

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不能推脱,去哪里……吃?”

“还是五七路馄饨铺,你打车去,倒时候我给你报销。”

行吧,看在连车费都这么大方的报销了,我就不咬掉自己的舌头了,留着去吃馄饨吧。

我到馄饨铺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吃早饭的高峰期,随便挑了一个靠窗的偏僻位置坐下。

微信提示音响了,迟延发过来的,“等我半小时,你先点份馄饨暖暖身子。”

我端详了几分钟我和他的微信聊天界面。和他变成微信好友的五年时间里,我们的聊天次数不算少,甚至在最开始的半年几乎天天都有长篇幅的交流。我的手继续向上划拉着界面,好像每一次挑起的话题都是由他开始的,就连最开始的“你好”,也是他先发过来的。

“您的馄饨,小心烫。”我快速将手机反扣,手机屏冒出的冷光瞬间消失,我道了声谢,接过了馄饨。

总是这样,因为微信好友里有这么一号人物而惴惴不安。怕被人看到,闹出不必要的绯闻,给他,给自己,添不必要的麻烦。

我用筷子夹了一个馄饨塞进嘴里,龇牙咧嘴的好不容易将这烫人的温度消散,舌头上一片火辣,我索性放下筷子,盯着汤面冒出的氤氲。

白纱般的水雾烘着我的视线,干涩的眼睛因为沾染了水汽而迷蒙,其实,最开始不是这样的,最开始我真的拿他当朋友的。

五年前,我喜欢上了一个组合,刚出道不久粉丝基础不稳的限定团。借着这份懵懂而青涩的喜欢,我误打误撞进入饭圈,还莫名其妙成了这个粉丝后援会站子的成员。

粉丝站内部成员分工明确,拍图、修图、宣传、剪辑都有专门的人负责,而我,当时的工作就是拍图——在机场或者活动现场拍到偶像登机或者抵达的画面。

这个限定团的老幺,就是迟延。

2

“抱歉,路上有点堵车。”

我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又用筷子夹了一个馄饨放进嘴里,这次温度正好,不烫不凉,“我刚刚已经点了你的那份了,是你惯常爱吃的口味。”

对面正在脱外衣的男人有半秒钟的停顿,随即,带着笑意的清亮嗓音透过遮住他大半个脸的口罩传来,“难为你还记得。”

“我一向记性很好”,我将筷子放在他的手边。

他正面朝着我坐下,修长的手指勾到耳后,将口罩扯了下来,也顺带着带下了他隐在鸭舌帽下的银灰色碎发。

在打量了他一眼后,我就垂下头不去看他了。果然,他还是好看的。

狭长的丹凤眼此刻正载满盈盈的笑意,黑瞳明亮锐利,像这初霁的雪。

“许久不见,你好像胖了不少。”我能感受到他灼灼的眸光在我身上不停打转,而这戏谑的语调衬着他清润干净的声线少了很多刻薄。

但我仍旧对他不怀好意的话语有些不满,脾气一来,便怼了回去,“是是是,我胖了,那也比你一直不长个儿强。”

我说的是实话,从他出道至今,他并没有窜高一毫米。虽然他本身也不矮。

“噗嗤”

他一愣,骤然笑了,俊秀的眉刹那间舒展开,浅薄的唇角弯起深深的弧度,“我一直以为你作为俊昊哥的唯粉,不会花心思在我们这些旁的成员身上呢。看来还是关注我的身高问题的。”

明明是他撒娇耍滑的话语,我却紧紧的皱起了眉,“都多久的事了,别再提了。”

他噤了笑意,夹馄饨的手一顿,过了好久,才发出一个单音节,“好”。

就像是迟延说的,我是那个组合里一个叫邓俊昊的偶像的粉丝,是那种,整个组合只喜欢他的粉丝。但我的镜头,却并不是只有他。

很偶尔的时候,迟延也会在我来不及捕捉邓俊昊背影的时候不小心进入我的镜头,在这个时候,我也会按下快门,留下他的照片。拍到迟延,总比白来一趟机场什么都拍不到强。

在弱肉强食的娱乐圈,十人的组合,经纪公司只会把资源丢给最有价值的人,表现最好的人。而越没有什么表现力的人,就越没什么镜头,就更不会分到什么资源,久而久之,恶性循环。

迟延就是在这个组合里身陷恶性循环不可自拔的人。

我支着下巴,望着窗外还未停的雪。光秃黝黑的枝桠已经落满了白色的晶体,风一吹,不少摇曳落地,新的又重新覆盖上去,至此不休。

直到现在我都不甚明白,为什么组合里相貌最出众的迟延,却获得最少人的关注。

窗户上映出他朦胧的俊秀轮廓,低头、咀嚼、擦拭……衬着这纷然而至的雪瓣,每一帧都美得像一幅画。我心下一动,拿起了相机正对着他,快速的按下了快门。

他有些吃惊,眼梢微抬,“拍的好看吗?”

我点点头,“一如既往的好看。”

预览图里的他没料到我的突然拍摄,正津津有味的吃着馄饨,镜头略微偏斜角度俯拍,就正好捕捉到他直挺的鼻梁以及尖削的流畅的下颚线。

“给我看看,”他说着将手伸了过来,我下意识将相机往怀里一带:“我相机里有不少李钧横的照片,不能给你看。”

他讪讪收回手,自顾自的说着,“我有的时候还是蛮嫉妒的,除了俊昊哥,李钧横这个臭小子又独得你青睐。现在都是后辈把前辈拍在沙滩上啊。”

我自知理亏,抱着相机不说话,他一直望着我,目光突然深沉,“我记得,我刚出道的时候,只有你的相机会对准我。”

他的声音突然暗哑,我看他喉头滚动,有什么就要呼之欲出,“我……”

我心如擂鼓,他要说的话我猜个大概,慌乱打断他要说的话,“我还有事,先走了。”抄起相机和棉衣的瞬间,碰洒了桌子上还未吃完的饭,汤汤水水顺着桌布蔓延,我的棉衣湿了一大片。我抽出纸巾,狠狠的擦拭着。

对面的人跟着我的动作起身,他迟迟没有开口,终究在声叹息中,说:“我送你回去吧。”他的手已经搭上了我的棉服,准备帮我舒展这件衣服,来方便我穿上。

我执拗的从他手里将棉衣拽过来,“不用了。”我没有抬头去看他的神色,不用想,也是一片晦暗,“小心被拍到。”

说完这句话,我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我和他,本是泾渭,自然要分明。

3

两年半前的邓俊昊也不过是个八线歌手,有稀廖的几个粉丝,有几首在音乐榜单都排不进前一百的歌曲。

我一有空闲的时间就会去机场蹲守,当时他们组合正在拍摄一个海外的综艺,需要长期两地飞,基本上,我每次去,都会见到他们组合一行人。对着他们高大修长的身影疯狂按下快门,这是我一周里最激动的事情。

在这持续半年的疯狂机场拍图追星生活中,我成功的,在他们组合里混了个眼熟。他们偶尔会在经过我的镜头时,特意摆出些姿势方便我拍摄,甚至会小声叮嘱“拍得好看一点。”我对这种可以近距离接触偶像的经历沾沾自喜。

就在他们的节目录制完最后一期的时候,我竟然拿到了他们组合五个成员的微信号,美名其曰,感激我拍出好看的图,我喜不自禁。

当时的我总想要把这独一份的偶像厚爱昭告天下。少不更事的我在粉丝站长的劝说下开始在站内分享我和偶像的部分聊天记录。本不过是询问身体如何,吃得好不好,注意身体之类的问题,却被人无限放大、过度解读。

那一年,莫名荒诞的标题开始被人提出撰写。

“邓俊昊女友疑似出现”

“邓俊昊与其女友的亲密聊天曝光”

“揭秘邓俊昊的恋情史”

……

所谓的曝光与揭秘,不过是把我放出来的聊天界面贴出来写上“实凿”,或者是改变顺序捏造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暧昧聊天。

彼时,我还没有成年,网络上铺天黑地的谩骂袭过来,我无助又害怕。在我想起去跟组合成员解释这一切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在微信上发出的消息都变成了一个个红色的叹号。我知道,一切都完了,没人会相信我了。

在我陷入深深的情绪崩溃和心理防线崩塌中。迟延发来了我们聊天界面的第二个消息。

他说,“你还好吗?”

我嚎啕大哭,对着这四个字哭的不能自已,在否决声里,一句关心足以打破所有的墙垣,直达我柔软的心脏。

“迟延,谢谢你,还信我。”

“为什么不信?要吃馄饨吗,就在你请我吃的那个地方,这次我请你吃,我们不见不散。”

最后,他的邀约我也没有去,要怎么去呢,要以何种面貌去呢?

那个时候组合已经传出了要解散的消息,而我已经开始接受心理医生治疗了,所幸他的消息,让我的抑郁有了很大程度的缓解。

迟延一再解释,组合本身就是限定团,早晚都是要解散的,与我的事情无关。我心里明白,怎么可能一点关联都没有呢,往浅里说,也直接加速了解散进程。

但我还是很感激迟延的宽慰,很感激,感激到想要疏离他。同样的事,我真的不想要发生在他的身上。

组合解散后,迟延签约了一家娱乐公司,作为solo唱跳歌手出道,大火,凭借优秀的业务水平与精致的长相跻身一线。

我越来越恐慌,总觉得微信列表的他的账号变成了一个隐形炸弹,不知道哪天就会在我刚刚波平浪尽的生活里掀起惊涛骇浪,不知道哪天就会在迟延波澜壮阔的事业坦途上飓风四起。

每一次他的消息传达过来的时候,我都忍不住瑟缩一下,确保四下无人才敢回复。在一天深夜,我担心到极点,手指点上了“拉进黑名单”按钮。

第二天清晨,我有过后悔。

迟延,他毕竟是在我最无助时拉了我一把的人,即使有浓浓的不舍,我也没有做任何补救。

我想,我这么做,是为了彼此好。

然而在第三天深夜,我收到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的电话。

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我甚至都能听出他的声音是如何在牙关紧咬的情况下发出的,延迟,生气了。但我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这样,我们都好,不是吗?

“李娅彤,你干了什么?要彻底断了我们的联系吗?”

“我不想害了你。”

“我说了多少次,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怎么可能不是我的错,”我朝电话里的他喊,往事一幕幕展现,我只觉得大脑超出负荷,太阳穴发出钝痛的警告。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你究竟要装傻到什么时候。”就在我情绪爆发到极点的时候,他却突然败下阵来,声音穿过手机轻轻的传进我的耳蜗,似乎,风过,就消散。

1

有奇怪的声音传来,似是低语声,又好像是呼喊声,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四周一片寂静。

有鬼?这是陈萌萌的第一念头。

转念她又想到,去年一家才搬进来刚刚装修好的新房,况且自己也从来没做过啥伤天害理的事,也没什么好怕。

陈萌萌心想一定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长期的神经衰弱,产生了幻听。想到这里,紧张的神经也就放松下来了,好不容易国庆可以放个假补一补觉,可不能辜负如此珍贵的休息时光,在半梦半醒之中,索性翻了个身,重新进入梦乡。

起床之后,看到邻居的阿姨已经在跟妈妈聊天了。以往陈萌萌对他们聊的这些家长里短也没什么兴趣,谁家儿子又娶了媳妇,谁家又生了宝宝。说实话,多年在外面读书,加上村里搬迁整合,现在走在街上,十个有八个是不认识的,偶尔遇到一个熟面孔,陈萌萌便会觉得异常亲切。少年时期学习贺知章《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彼时年纪小,不能理解作者的感受,如今鬓虽未衰,陈萌萌却实实在在感觉到自己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异乡人”。

好巧不巧,她们此时正在谈论的,正是王婆婆。

“王婆婆又在哭了”,阿姨压着声音说道。

听到这里,正要盛粥的陈萌萌插了一句嘴,“昨天晚上,睡着睡着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我还以为是做梦。”

“也不知道天天好好的哭啥呢?人老了之后就跟小孩一样,还得每天哄着,我们家那位也是。”

在妈妈看来,有的人老了之后,就开始缠人,开始逐渐变得无理取闹,老是做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在妈妈的心中,奶奶就是反面老人的典型,“五十岁的时候就开始每天闹,说身体不行了,走不动了,非要求一年去医院输一次液,现在八十六岁,每顿吃两碗,身体还是倍儿棒。”

陈萌萌知道,要说这世上妈妈的敌人是谁,奶奶排第二没人敢争。似乎在陈萌萌的老家,没有几个媳妇能跟婆婆处好关系。在人类的社会关系中,似乎婆媳是天敌,哪个女人要是既能跟自己的婆婆相处和睦,又能跟自己儿媳妇关系融洽的,这样的女人该有多么大的心胸和气度呀!

“妈,她老了,你还要跟她计较这些吗?”以前听到妈妈关于奶奶的报怨,陈萌萌会嗤之以鼻,觉得自己的妈妈小肚鸡肠。

直到去年妈妈急性心脏病,病来的很凶险,现在想想陈萌萌还感到有点后怕。

也是那一次,陈萌萌才真正开始经常挂念自己的妈妈,也开始心疼和珍惜自己的妈妈。虽然觉得妈妈不应该这样子说奶奶,但是为了妈妈的身体,也就随她去吧。

“她老了,嗯,她一开始就这么老吗?你是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做的事有多可恨,那个时候拉扯孩子,她不照顾也就算了。你忘了吗,小时候,你跟晓芳坐在门口的石墩,一左一右,人家吃方便面,你看着?”

妈妈说的这件事,陈萌萌已经记不得了,但是凭直觉,这件事应该是真的。毕竟,长到二十五岁,加起来去奶奶家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吧。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上初中的时候,妈妈有一次出门,没来得及留午饭,中午回家之后,家里没饭,爷爷刚好在街上,于是跟着爷爷回了家。奶奶是怎么做的,终此一生,陈萌萌估计都不会忘记,奶奶又摔锅盖又跺脚,冲爷爷吼,“你他们吃了,你饿着呀!”

小孩子也是有自尊的,看着奶奶难看的脸色,爷爷尴尬的神情,陈萌萌当下转身就出了奶奶家的门。

是王婆婆,发现躲在自家大门后在偷偷抹眼泪的孩子,领回了家。在陈萌萌的记忆中,那是这辈子吃过味道最好的饸络面,王婆婆还贴心地在面里撒了一把芝麻。一根一根面塞到嘴里,唇齿留香,实在是太好吃了呢,好吃到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进碗里。

王婆婆,是为数不多的温暖过她的童年的人。

被邻居家狗追着咬住腿的时候,是王婆婆大声训斥,拿着棍子赶走了恶狗。跟家人闹别扭的时候,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天,是王婆婆收留了无家可归的人。她总是打开箱子,把晚辈们逢年过节孝敬的糖果饼干分给邻居家的小孩子。

在陈萌萌的心中,王婆婆不仅仅是一个好邻居,早已是亲人。每次回家,她总是要买点礼物,去看看王婆婆。

就在前几个月,过端午节回家,好几个月未见,王婆婆很高兴,那时她还特地来家里帮忙包粽子,陈萌萌和姐姐还一起跟着学。

那个时候,王婆婆笑着打趣说:“其实你们年轻人不用学这些的呀。”

陈萌萌自己是觉得,若是什么也不会,别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爱你?在陈萌萌的潜意识中,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即使父母对孩子的爱,也是有条件的。若是学习不够努力,成绩不够优秀,不能成为父母的骄傲,父母是否还会像现在一样对待她吗?她不能给出确定的答案,因为实在是她自己也没有信心。

婆婆听完,却笑着解释说,不是这样子的呀,当年我遇见你公公的时候,连饺子也不会包,风风雨雨几十年不也走过来了吗?

但是在陈萌萌看来,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婆婆一样幸运,因为她遇到的是一个真心对待她的人。日子虽过的拮据些,但有情饮水饱,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在田野中一边干活一边唱歌,也不是不快乐的。

为了这点快乐,婆婆可以忍受后面所有的痛苦,在公公去世之后,一手拉扯大五个儿子一个姑娘。在困难年代,青黄不接,一个寡妇,一口一口把年幼的孩子喂大,这中间的有多难,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她每天挂在嘴边的,是老五给新给配了手机,姑娘又新买了衣服,孙子外孙又寄来了生日礼物。

这样一个平时总是满脸笑容的老人,很难想象是怎样的遭遇才会彻夜哭泣。陈萌萌想象不出来。陈萌萌心想,吃过饭之后,一定要买点礼物去看看王婆婆。

2

出了大门,走十步便到了王婆婆家的门口。似乎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吧,去年搬迁新房,抽签的时候跟王婆婆家刚好是邻居。陈萌萌记得从前小时候上学,从家里到学校,要先下一个大陡坡,再上一个大坡,上去后右边第一户就是王婆婆的家,从陈萌萌有记忆开始,王婆婆跟小儿子一起住,直到前几年小儿子跟一个丧夫的中年女人去搭伙过日子。

搬迁新家之后,王婆婆家里反倒热闹起来。一是老大家两个儿子,也只分了一套房子,大儿子已经结婚成家,时间长了婆媳之间难免有矛盾,老大夫妻俩和二儿子小龙便出来租房子住。这个时候就有人建议说,老太太一个人住着那么大的房子呢,多浪费呀,住在一起多方便。

听说一开始王婆婆是拒绝的,在王婆婆的私心里,这是小儿子老五的房子,前面那些年娘俩相依为命,要是有个万一,总能给他留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无奈,手心手背都是肉,看着老大一家在外面住人家的旧房子,下大雨整家人提心吊胆,王婆婆又实在狠不下心来。就这样,老大,老大媳妇,孙子小龙就住了进来。

集体搬迁的房子,虽然外面涂着洋气的红砖色,却还是遵照乡下人的生活习惯,家家有院子,陈萌萌推开绿色的大门,走进了王婆婆家。

院子里有人,只见他捡起地上的玉米,一层层架在垒起来的玉米堆上,远远地看去,院子中间像是立着三个金黄色的柱子。

那人转过脸来,是王奶奶的孙子小龙,比起记忆中的他,黑了不少,瘦了不少。还记得小时候玩过家家,胖嘟嘟的小龙经常扮演好命的少爷。

多年未见,寒暄几句之后,陈萌萌来到了王婆婆的屋子。屋里没有开灯,一张大床摆在了屋子的正中间,陈萌萌很难将面前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和几个月前还精神矍铄的王婆婆联系在一起。

她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闭着眼睛,似是听到声音,撑着要起来。相比上次相见,她的双颊凹陷了,神色中也满是憔悴。陈萌萌连忙过去扶着王婆婆的胳膊,待看清了眼前的人之后,她叫了一声“二姑娘”后,便哽咽了,没再说话,只是慢慢地抚摸着陈萌萌的手,就像以前那样,她以前就总说这是念书人的手,摸起来到底是不一样。

陈萌萌也好久没有听到“二姑娘”这个称呼,在外读书的这些年,没人这样称呼,长大之后,家人也很少再是直接叫名字,唯有每次见到王婆婆,她都是一口一个二姑娘,总叫陈萌萌想起做二姑娘的时光。从前王婆婆就总是说,二姑娘从小就懂事,四岁的时候就每天蹬着小板凳洗碗,二姑娘学习好,可是村里的第一个研究生。

想到记忆中的王婆婆总是那么爱说爱笑,能言善道,陈萌萌的心情有点复杂,只是她又能怎么样呢?只能摸着王婆婆的手,问道:“婆婆,你现在好点了吗,身上是不是很疼?”

“那一跤摔得不轻,现在半边身子还动不了。年纪大了,不应该出去逞能的,我是想着能干一点是一点,结果给孩子们添了这么多麻烦。”提起这次意外,王婆婆非常懊悔。

“去医院拍片子没有,是不是骨头裂了?”陈萌萌一边说着,一边按压着王婆婆的右半边身子。

王婆婆沉默了。

“婆婆,您再躺几天缓一缓,我觉得最好还是上医院看一下,还是要相信科学。”

王婆婆抬起了手,抹了一把眼眶,“做了糊涂的事情啊,可该怎么收场呀?”说完竟盈盈哭泣了起来。

陈萌萌没想到老人的思想压力这么大,大抵是为医药费担心吧,只是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安慰道“婆婆,没事的,这只是个意外,人老了哪会没有磕磕绊绊的呢?”

“咳咳”两声传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大儿子异常难看的脸色,王婆婆撇着嘴,止住了抽泣,禁住了声。陈萌萌顿时觉得有点尴尬,扶着王婆婆躺好,盖好被子之后出了屋子。

她这才发现院子里已经立起了三个完整的玉米柱子,小龙已经开始堆砌第四个了。

看到陈萌萌,他咧嘴笑了,还是一如从前的腼腆模样。

“我看婆婆摔的这一跤不轻,你们要费些心思照顾了。”陈萌萌问道。

“我爸这些天每天伺候奶奶,洗漱喂饭,我奶奶要是真的下不了床,还真的有点麻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确实是这样子,回忆起自家奶奶的赡养问题曾经在家中掀起的风波,陈萌萌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一个母亲可以养大好几个孩子,但是好几个孩子真的未必能照顾好一个母亲。

奶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母亲,但是王婆婆真的是尽心尽力为了每个孩子。给老大家大孙子看孩子,给老三家做午饭,给老五家送田里种植的蔬菜,每天她都忙的脚不沾地。

用奶奶的话形容就是,“又不是国家主席,每天就那么忙不转”,因为陈年往事,早年间,奶奶和王婆婆的关系算不上好,但是眼瞅着村里的同龄人一个个离去,身边能聊的上几句话的也越来越少,奶奶和王婆婆之间反而有一种微妙的平衡。奶奶总是劝王婆婆对自己好一点,吃好一点,穿好一点,每天锻炼让身体好一点,王婆婆则劝奶奶,忍耐一点,低调一点,添给孩子们的麻烦能少一点。

两个积怨半辈子的老人,有着完全相反的生活哲学,年轻的时候针锋相对了大半辈子,在老年莫名和解了,不能不说是一件怪事。

3

傍晚时分,陈萌萌和妈妈在院子里端着碗吃饭,听到隔壁有声音传来,一声高,一声低,还伴随着砰砰砰的踢大门的声音。

陈萌萌正在犹豫要不要出门去瞧瞧的时候,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是王婆婆的四儿子。他喝得醉醺醺的,斜斜地倚在大门边,连声音也带着几分醉意:“嫂嫂,家里是不是没人?”

“中午听你嫂子说,今天晚上大家都给君君去过生日,现在应该快回来了吧,你妈还在家里等着吃饭呢。”妈妈起身答道。

“老四,你喝醉了,有什么事改天可以坐下来好好说,早点回家休息吧。”妈妈有点不放心地多了一句嘴。

“唉,嫂嫂呀,你是不清楚!”老四转身走了。

陈萌萌知道,凡是喝醉酒谈事的,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可以喋喋不休,平日里柔声细语的可以暴跳如雷,平日里通情达理的可以声嘶力竭,借着酒劲,大家可以说出藏在内心憋在嘴边的话,尽情宣泄对彼此的怨恨不满。

酒,真是一个坏东西呀!

在陈萌萌的儿时的记忆中,农历六月二十一,是爷爷的生日,那是全家人的盛会。不管有多么忙碌,那一天大家都会放下手上的活,聚在一起,蒸包子,包饺子,大人在一起聊天,小孩子在一起奔跑。

爷爷去世后,因为奶奶的赡养问题,兄弟姐妹喝酒之后大吵特吵了一架,闹的很不愉快,现在逢年过节大家也甚少走动。

陈萌萌有时会觉得困惑,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很多人会觉得生了孩子,未来的养老就是有保障了呢?更有甚者,还非得生儿子,好像生儿子就可以保证晚年无忧似的。甚至爸爸妈妈,当年也很执着地要生儿子。她问过妈妈这个问题,妈妈只是简单告诉她四个字,“养儿防老”。

可是想到这些年,见到的,听到的,扪心自问,养儿真的能防老吗?陈萌萌心中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吃过晚饭后,陈萌萌便躺在床上读一本书,墙的那边传来砰砰啪啪的响声,夹杂着高一声第一声的说话声。终于还是吵起来了,看来谁家的剧情都一样,并不会因为主角的不同而有所差异。

集体搬迁的房子,虽说不要钱吧,但是隔音效果就是差,对面只要稍微大点的说话声都能听到。

“带上妈去医院看”一个声音传来。从含混不清的口音中,陈萌萌知道说话的正是傍晚来过的老四,果然喝上酒就是不肯安生,非要来耍酒疯。

“别说背上你妈去看病,你把她接走你看我吭不吭一声。”一个女生传来,是王婆婆的大儿媳春兰。

“大嫂,做人不能这样没良心呢。好处都叫你们占了!”

“老四,你这话怎么说的。你妈病的这些天,你大哥端屎端尿,这就是你说的好处吗?”

“大嫂,你别装傻。你们住在妈的房子里,霸占着不走,你们不能这样丧良心啊!”

“建国不是她养下来的,我们怎么就不能住在这了,是便宜日本人了吗?”

话说完,女人竟哭了起来。“你个没用的,都叫人家欺负到头上来了,屁也不放一个,做不起主来,我们家小龙命苦呀!”

“老四,喝上三个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你滚蛋”又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是建国伯伯的声音,王婆婆的大儿子,小龙的爸爸。

“我就不走你能怎么样?”

几声咒骂声伴随着重物敲击的声音传来,兄弟俩竟打起来了。

一大早,陈萌萌一起床,便看到隔壁的阿姨早已经到了,跟妈妈坐在厨房聊八卦。农村的爆款新闻不多,今天的热点人物,自然还是王婆婆。

据说一大早王婆婆的大儿子建国便拉着王婆婆去了医院。

陈萌萌心想,这下王婆婆的心病总算解决了。

谁知道下午时分,站在自家门口的陈萌萌便看到王婆婆一家回来了,一起回来的有老大,老三,老四,老五,看来伤势应该不太严重,要不然还真是件麻烦的事呢,陈萌萌的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没有听到哭声,一夜好梦。起床出门散步,偶遇王婆婆的小儿子,老五叔叔,陈萌萌热心地打了个招呼。想当年五叔叔还没结婚的时候,陈萌萌每次去王婆婆家玩,他总是爱背起她,一圈一圈的转呀转,小女孩的笑声回想在院子里,久久都散不了。只是后来他结了婚,去到很远的地方,便很少见到了。

这一整天,陈萌萌的耳边回想着的,都是早上老五叔叔的歌声,“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他是入过伍的军人,身姿永远是那么挺拔,永远是那么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王婆婆和老五叔叔一起生活的时候,他们的院子里,种了各式各样的植物蔬菜,还有一颗苹果树,每次陈萌萌路过,老五叔叔都会向她招手,递给她几个又脆又甜的大苹果。

在陈萌萌的心中,老五叔叔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在王婆婆的心中,老五叔叔是最疼爱的小儿子。天下父母爱晚儿,真是谁家也不例外呢。就像自己家,弟弟陈强每次回来,妈妈问的问题都让人哭笑不得。二十多岁的人了,妈妈还整天忙前忙后,操心这操心那,别人问起来的时候,妈妈总是说:“两个姑娘我是不操心的,就是男孩子吗,怕他照顾不好自己。”推己及人,王婆婆肯定也是这样每天为老五叔叔操碎了心的,担心他在外面过的不好,担心女方对他不好,担心老了以后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女方会撵他回家。虽然在陈萌萌看来,这担心有点多余了,但是父母呢,就是恨不得为孩子考虑好每一条路,安排好每一天的生活,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命,就像自己这样,父母从不操心,野蛮生长,如今自强自立,不是也挺好的吗?

4

返回城里后,陈萌萌又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刚刚参加工作的她,薪水不多,但是自由在在,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感到活得如此轻松快活。从前她总是埋头读书,读书,在同学们的眼中她了无生趣,就是一读书的机器。

只是,别人又怎么会理解她的处境呢。从四岁的时候开始,她就知道蹬着小板凳洗碗,但是,后来她就不这样做了,因为每次一有家务活,妈妈就喊老二,搞的她像家里的保姆一样。她把全部的身心和力量都投入在读书上面,她清楚地知道,只有读书这一件事,是父母在姐弟三个里唯一能做到的公平。功夫不负有心人吧,现在她研究生毕了业,顺利参加了工作,实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

但是前路就此一路坦荡了吗?她不敢肯定。国庆节回家的时候,爸爸透了点口风出来,弟弟年纪大了,在现在的农村,城市里没买房的话,媳妇也是很难找的。

这让陈萌萌很是苦恼,今年夏天她刚刚参加工作,囊中羞涩,爸爸给分配了任务,说在城里给弟弟买房,一个姐姐要拿十万。

在陈萌萌的家乡,很多父母都是这样,压榨女儿,补贴儿子,在他们心中,养女儿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在儿子需要的时候做点贡献的。唉,世界上的人都是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孩子,鲜少有人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父母,想起家乡的王婆婆的处境,陈萌萌心里还是有一点牵挂。

再次回到家里,已经是四个月后,春节就要到了,刚刚走到家门口,陈萌萌就看到了邻居家大红的喜字,心想难道是小龙结婚了?

一进家门,也顾不上喝水,拉着妈妈就问王婆婆的近况。

王婆婆瘫痪了,上次摔跤之后就再也没能站起来,这几个月来,只能每天在床上挪来挪去。陈萌萌心里真是难过呀,王婆婆那样一个爱干净,整天闲不住的人,天知道瘫痪了她会有多难受。

小龙腊月二十结婚了,新娘是隔壁村的。据说小龙结婚的前几天,王婆婆每天闹,啼哭不止,家人没办法,把她送到了村里大队的一间屋子里。王婆婆每天仍是止不住地说:“做了糊涂事,做了糊涂事。”自己的房子,稀里糊涂就成了别人的婚房。据说,老五回来过,在婚礼的前两天,兄弟们吵起来了。

据说,在那一天,王婆婆哭了,非要老大家腾走,说房子是属于老五的,据说,那一天,老大,老三,老四,老五都哭了,老大说,妈妈这些年来做的不公平,一心为老五,老三说妈妈这些年来做的不公平,当年老二在煤矿出了意外,按常理说,应该弟弟去接班,结果妈妈让老大家儿子接了班,老四也说这些年来妈妈做的不公平,给老大家孙子带孩子,给老三家做饭,独独自己家,日子过的紧巴巴,妈妈什么也没照顾过。

只有老五,一句话也没说。陈萌萌想,老五叔叔才是委屈的那一个吧,哥哥们一个接一个结婚,掏空了家里的老底,要不然他至于三十岁还讨不到老婆吗?

王婆婆死于腊月二十八,死在大队的房子里,当陈萌萌去将这个消息告诉奶奶的时候,奶奶照例手抖起来,打碎了一个碗,家人也都已经见怪不怪了,陈萌萌不知道老太太有没有听清楚,看到她呆呆坐在沙发上的样子,陈萌萌想她应该是明白的。糊涂,只是她的外衣,就像她每次都认不得陈萌萌,认不得陈强,认不得家里的人,却能够一眼认出远方亲戚,认出邻居的儿子,从这个角度看,糊涂也许又是她的另一种生存智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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