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见人爱关老师

保洁员张阿姨

张阿姨是公司的保洁员,我们相识的那年,正在开奥运会,说起来已是十年前的事情。

张阿姨是北京人,保洁员里的北京人的确不多。张阿姨戴着一副眼镜,保洁员里戴眼镜的也确实不多。

要不是她总穿着那件已经洗成浅蓝色的保洁服,你很难把她当成一个保洁员。她不像一般保洁员那样沉闷的打扫,任劳任怨的工作。她经常发些牢骚,不过更多的时候她是笑嘻嘻的。她哼着我们没听过的歌,唱到兴起,会安排同事来一首她最爱听的解放军进行曲,伴着进行曲她摇头晃脑的把地拖完。

张阿姨爱打岔,同事们正热烈的讨论着问题,她忽然冷不丁的插入一句,四六不靠的建议,同事们被她的话题,弄的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空气安静下来。她又像个犯错的孩子摆摆手道歉“我又多嘴了,我又多嘴了”同事们笑笑继续。

那年我住在一号线的玉泉路,公司在三环的安贞桥,一个单程要花去一个小时,那些年肠胃不好,中途必定要去几趟厕所,所以几乎每天都要迟到,还有同事住在回龙观,迟到是公司的主旋律。公司的行政看着大家上班非常涣散,索性在门口按了一台打卡机,以此来记录大家的恶性。奇怪的是领导们并不跟我们在一个楼层办公,他们在七层我们员工在四层,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老板一般也不来四层。没过几天,打卡机时间便被做了手脚,它比平常的时间晚了10分钟,这样,几乎没有同事迟到,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终于有好事者向老板告密,老板开始抓考勤,把时间调回了正确的时间。我们上班也多了些紧张,每天气喘吁吁的赶到公司,手里的煎饼果子还冒着热气,楼梯口的张阿姨看着气喘吁吁的我们,无奈又心疼的摇头。

一个星期后,每早奔跑着拿起考勤卡正欲插进插卡机的我,意外发现它已经被打过了,一头雾水的我问了几个要好的同事,他们也没法解释这个诡异事件,但毕竟是好事,做好事者都不留姓名,我们更不去追究,这也成了我们几个迟到大王的秘密。

然而好景不长,此举还是暴露了,原来保洁阿姨到公司后先把所有员工的卡都打一遍,再开始打扫。奈何阿姨毕竟没有做坏事的经验,她忽略同事不可能同时到公司的事实,结果行政部在查考勤时发现了这诡异的一幕,不论经常迟到的我和编辑小郭,还是偶尔迟到的程序员张工,我们统统在8点03前后来到公司。

张阿姨的行迹被发现了,当然公司并没有人惩罚她,只是警告她,不要再多管闲事,否则将要她离开公司。

阿姨并不害怕,第二天依然如故,我们害怕张阿姨丢了饭碗,就安慰她说没有关系,我们自己早起一会就好。阿姨很生气“你们年轻人上班这么辛苦,经常加班也没见你们老板加工资,早上迟到十分钟凭什么扣钱,我就看不惯”她愤愤的说完后,推推眼镜继续拖地,没一会她又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起头兴奋的喊“我分批给你们打不就行了,隔几分钟打一次,有些人我不给她打”话音落下她又偷偷的瞄一眼,坐在前台的新行政,那是她怀疑的告密人,因为全公司只有她一人没有过迟到。

大家看她一脸的严肃认真,也便不再争辩。

张阿姨爱管闲事也是公司里公开的秘密。打卡的事情被张阿姨搞定后,她又开始操起了同事的婚姻,她几乎问了所有同事的生日和年龄。问到我时她有些担心,悄悄的凑到耳边让我先去楼梯口等她,我只好站在楼梯等待,她左右张望一番,摘下眼镜神秘的看看我“小刘,你早上得喝点牛奶,你看人小杨,皮肤那么白还喝牛奶,再说小杨都有对象的,你别看他不吱声,那人有脑子的。”说完话又戴上眼镜严肃的说“你知道小杨对象是谁么?”我摇摇头“就是那个行政啊,你可真没眼力价”张阿姨怒其不争的拍拍我继续说“你得多喝牛奶,你看你小脸黑的”。

张阿姨偶尔也传播点没有恶意假消息,她悄悄的站在我身后说“昨天听你们老板说公司要招人了”然后又看看我对面的同事说“我看这公司都没有空位置了,这要招新人肯定得开除人。你们可趁早啊。别让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你们会技术怕啥”说完拎着水桶逍遥的离开。

转眼到了夏天,大厦空调正在维修,四楼办公室出奇的热,张阿姨看着大家满头大汗,扔下拖把上了楼,不一会老板跟在他身后下来,先是给大家道歉,不一会行政部就去买了些雪糕过来,第二天一早公司又拉过来几台风扇。

张阿姨走在到处是风扇的办公室里得意的炫耀“你看看,还是得反应吧,你不反应他们怎么知道你们的苦。”她伸手擦擦风扇,像是在检阅她辛苦得来的战利品。

张阿姨偶尔也会请个假。一两天又风风火火的回来,有一次赶上我有事请假,再加上周末晃晃悠悠,我有十几天没有见到阿姨。等我一进公司阿姨就追问我的去向,我只好如实汇报,阿姨听到我跟女朋友回老家后,满意的点点头。

我客气问阿姨,您每个月都请假去干啥了?阿姨顺手把拖布扔进水桶,又摘下眼镜,难为情的低声说“去看我闺女了”。我“哦”了一声正要回座位。阿姨接着开腔“我们那闺女不听话,嫁到郊区了,就是顺义,你知道我们家,住在安定门呐,她嫁到顺义,我跟他爸不愿意……”没等说完,她靠着墙边缓缓的坐下来,扯过纸巾擦擦眼,哀怨的望着白墙。

后来我才知道,张阿姨女儿过得并不好,嫁到顺义没两年丈夫就生了病,她想让女儿离婚,可女儿一直不忍心。本来已经退休的阿姨,只好出来打工,富裕些钱,再接济女儿。

天不遂愿,我们公司的业绩越来越差,有条件的同事一个个离职,跟她关系最好的临走前,小李组织了一顿散伙饭,张阿姨一大早就在办公室里说“明天我不去闺女家了,跟你们聚会。”

小李心想着我们年轻人聚会,阿姨来了也不自在。张阿姨像是看出了大家的心思解下护袖说“明天我穿便装,我也带钱去的,我们AA。”我惭愧的陪着笑。

第二天阿姨,准时出现在大厅里,她抱着一箱王老吉,上身是一件亮色的羽绒服,要不是她大声嚷嚷,我们一时都认不出来。张罗着阿姨坐下,酒过三巡,大家也开始自由活动,她围着桌子挨个敬酒。

又过了一个月,我也离开公司,因为那次离开的很急,我几乎没有跟同事告别。

后来一次在网上碰到原来同事小马,他抱怨说“张阿姨念叨了你好几次,阿姨说小刘辞职了也不跟她说一声,找到了好工作,就忘了保洁阿姨。”

我非常内疚的回了个微笑的表情。

再后来我们同事也失去了联系,喝牛奶的习惯却被我保持了下来。

下午骑车路过安贞桥,等红灯间,天边一片霞光,仿佛那个夏天。我掏出手机正要拍照,镜头里一个扫地的阿姨正哈着气,靠在路边发呆,一时间我忽然想起张阿姨。仿佛听见在埋怨我“小刘,你辞职了也不告诉阿姨,阿姨不怪你,你呢,以后记得多喝点牛奶吧,对皮肤好,白。”

低头算来,已经过去十年,张阿姨也快70,草草几句,算作纪念,祝她身体健康,全家幸福。

1

“咚咚咚……”

一连加了好几天班,每天凌晨两三点才能合眼。难得的周末,之清却一大早就被震耳的敲门声吵醒。她揉着黑眼圈打开门,竟是爹和妈,带着一身寒气。

安顿他们吃完早饭,之清挨在沙发上刚准备歇口气,妈就义正辞严地亮出她一贯的大嗓门——

“我们这次来,没别的事,就是想让你给我们生个孙子!”

“现在养个孩子哪有那么容易,你看,粲儿上个幼儿园,还是公立的呢,一学期就要五千多,还要上钢琴,舞蹈,都要花钱,我们一个月才五千块的工资,还要还房贷,再生个二胎,拿啥来养?”

起床气,加着这么多年来对重男轻女思想的厌恶,之清顿时火冒三丈。

“你生下来,我们就带回去带,幼儿园别上了,等快上小学了再给你送回来。不行就小学中学都在村里上,我能把你供着上了研究生,再供一个也完全没问题!

“再说了,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带,学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用吗?你小时候不也啥都没学,不是照样考上研究生、公务员!”妈越说越来劲。

“妈,现在已经不是我小时候那个年代了。现在,村里的小学里还有几个老师,有几个学生,您能这样想,真是不可理喻!”之清咬牙切齿。

“我不管,我没个孙子,在村里就抬不起头!这不正好放开二胎了吗,你不管怎么也得给我生个孙子!”妈声调拔高了一个八度。

“妈,我从小就听您说,姑娘是外人,嫁到谁家就是谁家的人了,再不是您老王家的人了。现在,您又来让我给您生孙子,你这是什么逻辑!”之清无语至极。

“你那不争气的嫂子能生出来的话,我还指望你干吗?!我养你这么大,供你上学,现在你翅膀硬了,不听话了……”妈继续纠缠。

妈嘴里“不争气的嫂子”,为了遵从妈的意愿,给她生个孙子,这几年光打胎就打了七八回了。每回怀孕四五个月就去做B超,只要是女孩就打掉。

如今,已经连着两次怀孕不过两个月,胎儿就停止发育了。

医生断定,是因为之前打胎次数太多,子宫壁太薄,已经无法孕育孩子了。嫁给哥哥前挺水灵的一个姑娘,这些年灌下了数不清的中药,忍下了数不清的苦痛,现在面容憔悴苍老,还落得一身埋怨。

“好,我们今天不谈这个话题了。你和爹难得来趟省城,我带你们去转转吧!”之清先妥协,转移话题。

“你得先答应给我生个孙子!”妈一味执拗。

之清觉得自已的头有两个大,她用手使劲按压着太阳穴,想把突突地跳动压制下去。

“我们老两口都六十多了,不知道还有几年的活头,就这一个念想,你从小就是个孝顺的孩子,就不能满足我们这一点心愿吗……”爹也加入了妈的行列。

“我看就是把你供着上学上坏了,你看隔壁老张家的润娃,就上了个高中,嫁给了我们县上农牧局局长的司机,现在两个儿子,见天抱着在我们面前显摆。你嫂子不争气,你也不生,我和你爹的脸都没地方搁了……”妈越说越激动。

之清看着面前的父母,两张嘴开开合合,话说得越来越难听,她的头越来越疼,一个手的按压已经完全无济于事,用两只手狠劲地按着。太阳穴却突突突地跳得越来越响,之清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2

之清在家里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上个世纪80年代,计划生育政策下,之清能生下来,全靠家在西北农村。在这个偏远的乡村,交罚款生二胎,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

小时候听奶奶说,之清出生后,爹给村支书交了200块罚款外加两斗玉米面。要是男孩,就得交400块罚款外加两斗白面。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这笔罚款已经算是巨款了。但村里每家都至少有两个孩子,有的家庭为了生个儿子,不惜四处借钱,砸锅卖铁,生三胎、四胎。

妈一直不喜欢之清,“生个女娃不能下地干活,长大后还是别人家的人!”之清从小就听着这样的怨怼长大。

之清小的时候,妈一直想把之清送人。有一次,她借着去镇子上粜(tiào)米的机会,把还在襁褓中的之清放在了镇子上一户人家的门口。妈回到家,奶奶看她没带回之清,哭着问明真相后,颠着一双裹过的小脚,跑了三里地,把之清要了回来。

所幸,那个时代,人们都很纯朴,没有为难奶奶,把之清还给了哭肿了眼的奶奶。

在村里,之清没有什么朋友。因为家里总有干不完的活,根本没有时间出去玩。

之清很小的时候,初中文凭的爹就凭着一手打得很好的算盘,被乡水泥厂招去做了会计。

这在村里是很值得炫耀的一件事,妈为此一直觉得脸上很有光。但水泥厂离家很远,爹经常五六天才回来一次,地里的农活都落在了妈身上,家里的各种家务活自然落到了之清身上。

每天妈出门去地里干活前,都会给之清交待一堆的活,“把院子扫干净,碗洗了,猪狗鸡喂了,中午要吃的面活好、菜洗好……”很多时候,妈走出门很远了,声音还在村头飘荡。

中午,妈从地里回来,看到哪样活没干完,或者干得不合心意,总会大发雷霆。

妈有很多种教训人的“秘密武器”,让之清从小就不得不绝对服从。“柳鞭”就是其中一种。

春天刚到,柳条刚刚经过一个冬天的风雪洗礼,在春日里暖暖的太阳照射下由枯变柔,但还未抽出绿芽,这个时候的柳条柔中带刚,最有韧性。

每到这时,小伙伴们都会折下几根柳条,在手上细细搓转,直到将外皮和里面的枝干分离开后,把外皮蜕下,成一个中空的小筒;

再把两头削齐整,其中一头留出半厘米宽的一小条,用小刀或者指甲刮去最外面褐色的表皮,只剩绿色的内皮,当作吹孔,一个柳笛就做成功了;

做柳笛一定要用这时候的柳条,早了,柳条还不够柔,任凭怎么搓皮和枝干也不会分离。

晚了,叶子绽出后外皮就脆了,一搓就裂,不会成中空的小筒。

这种柳条,却是之清最痛恨的。

每年这时,妈妈都会带着铁锹,去树上砍下一大把这种柔中带刚的柳条,用布带绑起粗的那头,细的那头便是分散开来的鞭头。

若之清哪天“表现不好”,妈就一手死死拽着之清,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柳鞭”,狠劲甩下去,之清的后背和屁股,便马上火辣辣地疼。如此几下,之清的后背就血红一片。晚上睡前脱下衣服时,总会有血痂连着衣服被剥落,又是一次揪心地疼。

最初,之清挨揍的时候会哭着求饶。可是,有一次之清挨揍时哭的声音被院子外的同班同学听到,第二天在学校被同学笑话一通后,以后每次被揍,之清都倔强地死咬着嘴唇不肯出声,于是,她总会被揍得更狠。

极偶尔,哥哥也会挨揍。记得有一年冬天,村头涝池的水都结了冰,贪玩的哥哥和村里的小孩们一起上冰上去玩,还在冰上凿出一个冰窟伸手进去捞鱼。

妈看到后,又急又气。拽着哥哥回家后,把门前大树下的结的一大块冰放在院子里,让哥哥光脚站在上面站了半个小时。哥哥冻得嘴唇发紫,一个劲求饶,并再三保证再不会去玩冰了才被放下来。

那次,在家干家务的之清也被妈一顿揍,原因是没有看好哥哥。

总之,哥哥挨揍的时候,之清肯定也会被揍。而之清挨揍的时候,哥哥总是在旁边嘲笑她。

之清比哥哥聪明。自上小学以来,她就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

可是,之清从来没有得到过妈的赞许。

在妈的眼里心里,只有哥哥是一块宝,即使哥哥考试不及格被留级;即使哥哥在村上调皮捣蛋被抓了现形扭送到妈跟前;即使哥哥屡屡欺负之清撕坏她的书本掰坏她的钢笔,妈都会淡淡地说一句,“男孩子,小时候就是要皮些,长大了才有血性!”

后来之清才知道,这句话,不过是妈掩盖重男轻女的一个说辞罢了。

自记事起,之清就知道,自己不论怎么努力,也不会得到妈的一句表扬和认可。别人家的孩子,包括哥哥,在妈跟前也会撒娇,但她不敢。她怕妈眼里的那种恶狠狠的火焰。

这种火焰,在爹每隔五六天回一次家再走后,会变得更加炽烈。为了防止火焰灼伤自己,之清学会了躲着妈。衣柜、炕沿下、桌子后、甚至臭气熏天的厕所,都是之清的藏身之所。

每次藏起来前,之清都会找一本书躲起来看,享受那一点点属于自己的自由时光。

离开妈,离开家,是长大后的之清唯一的想法。

3

“老婆,你终于醒了!刚才吓死我了!”

之清睁开眼,看着面前的老公,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刚想张嘴说“没事”,眼泪就大颗大颗从眼角滑落。她紧紧拽着老公的手,似乎想靠这从痛苦的梦魇中走出来。

“老婆,你怎么了,告诉我……”老公一脸紧张。

“没事了,没事了……”之清哽咽着。自己从小经历过的事情,在身为城市家庭独生子的老公看来,简直匪夷所思。所以,之清从来没有把小时候的经历讲给老公听过。

“爹和妈呢?”之清问。

“他们带着粲儿去楼下玩了……”

“什么?这怎么行,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还带着孩子出去……”之清心中立刻警笛大作。

“他们非要带粲儿下去,说去楼下坐摇摇车……”老公见之清一脸紧张,也跟着警觉起来。

“快,快走,下去找……”之清翻起身,硬撑着还有些摇晃的身体,拽着老公往下走。

之清心里很清楚,爹妈心里对孙子的执拗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她不敢想,为了逼她生二胎,爹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之清和老公寻遍了小区内外,包括常去的几个小超市,摇摇车无休止地唱着歌,上面却没有粲儿,爹妈的身影也遍寻不着。

之清心里一阵发紧,她拿起手机给爹打电话。接通后,之清的一声“爹”还未喊出声,那头就传来妈蛮横的声音,“粲儿我们带去村里了,你什么时候怀上二胎,什么时候再来接吧……”然后,电话便断了。任之清再怎么拨打,都是一片忙音。

之清绝望地蹲下身去,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老婆,这是怎么回事?爸妈怎么一声不吭就把粲儿带走了?”老公难掩怒意。

“老公,都是我的错!我们去把粲儿接回来好不好?我不能让他们把粲儿带走,他们不会善待粲儿的……”之清泣不成声。

之清和老公收拾好,踏上回村的大巴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冬日炫黄的日头在车窗外一路跟随,甩之不去,之清本就心焦,更觉得口干知燥。

“老婆,你眯一会儿,这几天都没睡过一个整觉了。你别太着急,毕竟是你爸妈,不会对粲儿做什么。”老公拥过之清,让她靠得舒服一些。

之清不敢闭眼,怕一闭眼,就看到最怕出现的场景。之清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双眼早就又红又肿。她恨不得马上飞回村里。

随着大巴的颠簸,之清离城市越来越远,离村子越来越近。

车窗外,都是荒凉的田地,废弃的白色塑料地膜在黄土地上随风乱窜,就像找不到家的孩子,东躲西藏,想找个舒适点的栖身之所。一如十年前矮旧的房屋,墙头上苫着的干枯的苜蓿草,在风中摇摆不定,不时发出不满的呜咽,似乎也在怨天尤人。

这样的黄土地上,布满了小之清的影子。五六岁时,在田里拔草;九岁起,就弯着身子用铁锹给土豆加垄;十来岁时,割麦、晒麦、打麦、扬场……各种农活,之清都干得很熟练。

下了大巴,又雇了个小三轮,在寒风刺骨中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村里。天已经全黑了,走进村里那条熟悉的巷道,之清紧紧挽着老公的胳膊,以免被各家各户晾晒在路面上疙里疙瘩的牛粪、羊粪,还有牛羊吃剩的玉米秸杆等绊倒。

这条巷道,是之清长大的地方,也是她想方设法逃离的地方。小时候,之清经常在别的小孩子在巷道头玩耍的时候,干那些永远也干不完的农活和家务。

即使这样,之清拼着一股韧劲,从这儿逃了出去。她以为,从此可以远离这个地方,过自己的生活。可如今,她还是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到了粲儿嘶哑的哭声。之清早就知道,等着自己的,只会比这更糟。

破旧的院门在里面用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反锁着。

之清敲门,除了粲儿的哭声,再没人应。之清觉得心里有一只大手在使劲翻搅,搅得她心头直疼。她知道,爹妈这是跟她来狠招了。

风在巷道里乱窜,卷着牛粪、羊粪和其他乱七八糟说不清的臭烘烘的东西,直往之清身上扑,之清脸上的泪被风吹干又流下,流下又吹干,生疼。

“爹,你劝劝妈,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啊……”之清的嗓子也哭哑了。

“爸,妈,你们有话说清楚,这是干吗?”一向好脾气的老公也急眼了。没有爹妈的声音,院里只有粲儿低哑的哭声。

之清又饿又冷,浑身被刺骨的寒风吹得冰凉。她瑟缩成一团,用胳膊紧紧地环抱着自己,想以此来让自己暖和一点。可根本无济于事。

之清的头又剧烈地疼起来,她用环抱着左胳膊的右手使劲按着太阳穴,太阳穴突突突得越跳越响,之清再次失去了意识。

4

之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一直在村里的黄土地上走,走得鞋底都快要磨穿了。

她担心鞋底磨坏了妈会生气打她,她就脱下鞋子拎在手里,光脚在地上走。

黄土坷垃硌破了她的脚底,枯黄的草根划破了她的脚腕,她越走越慢,好不容易,看到一片细细的黄土地,像细沙一般,之清赶紧跳进去,想让脚舒服一下,谁知,她一跳进去,就陷了进去。她越挣扎,陷得越深。

她不敢动了,可还是在往下陷,黄土马上就淹没了她的胸口。她大张着口,想喊救命,可是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来……

再醒来的时候,之清躺在医院病床上。一睁眼,只看到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床单、洁白的顶灯。床边一个人也没有,她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听到有人轻轻走进来,她想睁开眼,却觉得眼皮格外重。

来人看了看她正输着的液体,就又走了出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门口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努力了一下,还是没有睁开眼。

来人没进来,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又有人来,两人说起话来。

1

十月的大理让人心情舒畅,我深深地沉浸在眼前的景色中不能自拔,背靠苍山,面朝洱海,漫山遍野的格桑花和金黄麦穗,心里的灰霾瞬间烟消云散。

在这里,我的生活从未有过的简单,早晨被柔和的阳光叫醒,晚上去到清冷的酒吧唱几首曲子,闲暇时看看书,画画插图,日子也算过得恬静安逸,没有忧伤没有困扰。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我正在安抚我的小猫,她是我来大理的第三天,偶然在镇上闲逛时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她总喜欢在我看书时跳到我腿上,卷成一堆白白的毛球,祈求我的些许爱意,我很乐意和这只小可怜互相作伴。

我转头看到手机屏上跳动着“爸爸”两字,有点不安,从小到大,我和爸爸并不亲近,他怎么会给我打电话?难道是家里有事?

“喂,爸爸”

“倩琳,你这几天抽空回家一趟”

爸爸的语气依然强硬,就仿佛我也是他的一个兵,才会有这样命令的口气。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没有透露丝毫不满,只是隐隐地觉得有事发生。

电话那头顿了顿,

“你妈半年前生病了。最近病情反复,她,很想见你”

“什么?妈妈生病了?她怎么了?生了什么病?严重吗?”我有点语无伦次,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全是妈妈的画面。

“回来再详细说吧,别磨蹭了!尽快买火车票回来!走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回家看一下”

不等我回答,电话那头已经挂断,只留下一串串“嘟嘟嘟”的声音。

回家?

差点忘了,我还有个家,距离大理1200公里的城市,有山有水有火锅,那里的人火爆耿直,热心温暖,充满了烟火气。曾经,我确信自己会一辈子生活在那座城市,上学工作,结婚生子,直到老去。

可两年前,我逃似的离开了,断了所有的联系,不对任何人提起那座城市那些人,还有,那段不堪的往事。

我随意收拾了几件行李,给驻唱的酒吧老板请了个短假,还把小猫托付给亲切的美女邻居。和来时一样,独自一人踏上归家的火车。

火车鸣着汽笛渐行渐远,往家的方向,我没有一点游子归家的期待,内心却充满了忐忑。

两年来,我努力地去忘记那些伤害我的人,还有和他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我把发生的事情以旁观者的视角写进了日记本,不带一丝情绪,我一遍又一遍的看着这些文字,想揪出缘由,直到麻木。

妈妈总给我打电话,每当她欲言又止的时候,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我快速岔开话题,说我过得很好、工作很忙、朋友很多,匆匆挂掉电话。我害怕其他人来舔舐我的伤口,哪怕是我妈妈,那样只会让我感觉更痛。

可一旦回家,我不得不扯开血淋淋的伤疤,面对他们,还有我的妹妹,何倩茹。

2

小时候妈妈常说,她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生了两个可爱、懂事的女儿,人人都羡慕她福气好。爸爸总是一副不可亲近的样子,他重男轻女,想生个儿子看他穿军装。就因为我们是女儿,也连累妈妈跟着受气,可她从不埋怨,她说有我们两姐妹已经很知足了。

倩茹小我4岁,和我性格完全不一样,她好动我好静,她开朗大方,我内向安静。我俩感情很好,因为爸爸常年在部队不回家,我和妹妹总被邻居家的男孩们欺负、嘲笑。每次倩茹总是冲在前头,操起棍子追着男孩们打,“你们给我站在!我们姐妹俩不是好欺负的!”

我则跑去男孩家告状,搬救兵。看到最终男孩们被父母打得屁股开花,我和妹妹不自觉地握紧双手,笑个不停。

那时,我真的很庆幸自己能有个妹妹。

2014年,倩茹大学毕业,想在主城里找份工作,理所当然住在我这个亲姐姐家。肖兵是我同居三年的男友,他没有反对,只是开始的时候,对妹妹有些冷淡。他不喜欢有人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碍于倩茹是我亲妹妹,所以他才没有发作。

我和肖兵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双方父母催得紧。可我俩觉得“结婚证”那张纸太俗,真爱是不需要用“结婚”来绑架的,再说了,婚礼操持太麻烦,便约定等以后有了小孩再结婚。

妹妹过来后,我把书房好生改造了一翻,买了一张粉色的单人床,换了干净清爽的被套、枕头,又去专门挑了些她喜欢的粉红豹玩偶,让她暂时住下,安安心心地找工作。直到工作敲定,才准她和同学一起出去合租,或是住单位的宿舍。

倩茹有些叛逆,但我的话对她还是很有效的。她白天忙着跑各个毕业生招聘会,晚上拉着我研究她的求职简历,偶尔才会轻松下来和我、肖兵一起玩会电脑游戏。

看着她每天忙忙碌碌的样子,我像母亲一样打点她的生活起居,无微不至的关心她、照顾她,生怕她还没找到工作就被压垮。

晚上,妹妹会和大学同学打电话讨论找工作的事情,看她眉头紧锁的样子,我想调节下紧张的气氛,便怂恿肖兵故意到倩茹电话旁边去说,“睡觉了睡觉了,这么晚了,快去洗澡,还要让我等多久?”

每次说完,妹妹都用恨恨的眼神盯着我俩,小脸绯红,赶快挂掉电话,大喊“姐姐!姐夫!别闹啦!”估计电话那头的同学一定已经误会她和男朋友在一块,我和肖兵却笑成一团。

渐渐地,肖兵已经不需要我的怂恿,只要倩茹打电话超过20分钟,他就自然而然地去催她洗澡,倩茹也不抱怨,乖乖挂掉电话,没有一点埋怨,却仍是一脸绯红。

那段时间临近春节,是我最忙的时候。公司的项目即将敲定,我也隔三差五地陪着老板出短差去见客户,每次都是一两天的时间。可接到老板紧急通知,第二天出发去签合同,出差5天。我一算时间,5天?那不是要过了2月14日情人节才能回来?原本规划好的情人节大餐泡汤了。内心各种不爽,情绪低落,

“亲爱的,我明天要出差,不能陪你过节了”我可怜巴巴的撇着嘴望着肖兵。

“没事,你去吧。工作优先,情人节什么时候都能过”肖兵没有生气,摸摸我的头安慰我,让我放心去。

“好吧,回来给你补大餐,带礼物。对了,你可要照顾好我妹妹哦,别让她情人节出去和男孩子瞎混,她还小,不懂事”

“遵命!你交代的事情我一定办好!把倩茹看好”肖兵故作一脸严肃地回答。

很久很久之后,我一直在想,我到底错在哪里?是不是我亲手把妹妹推给了肖兵,把我们的生活推向了深渊……

出差异常顺利,我们公司和合作伙伴谈得很好,合同提前签订,原本5天的行程缩短到3天就结束了,大家高兴极了,都想赶着回家和家人团圆过春节。我悄悄地给餐厅打电话恢复情人节的预订,给肖兵和妹妹分别买了一堆节日礼物,大包小包的提上飞机。

我没有告诉他们我会提前回来,我想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多,我轻轻地开了门,蹑手蹑脚地把行李箱、大包小包的东西推了进去。客厅的灯关着,我正奇怪这俩人跑哪儿去了,抬眼就看见微弱的光从半掩的卧室门缝里透了出来,还隐隐约约听到水声。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着,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我顺着光线摸索着进了卧室,站在卧室卫生间门口看到了令我震惊的一幕:

两个活脱脱的男女正在享受鱼水之欢,分明是我的妹妹倩茹,和我的男友肖兵。我像旁观者一样站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仍然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妹妹变换姿势,转过头来发现了我。

她“啊”地一声大叫,眼里全是惊恐,快速抓起身边的浴巾,可笑,她拿的是我的浴巾!

肖兵也看着我,眼里满是被捉奸后的恐惧“你,你怎么回来了?”

“姐,姐姐”倩茹结巴地喊着我,却说不出后面的话。

我狠狠地盯着他俩,“你们是要站在那里说?还是出来说?”我转身出了卧室。

接下来的一幕和所有捉奸后的剧情大抵相同,倩茹跪在我脚边,低着头哭着一直说“姐姐,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肖兵站在我面前,来回摩挲着双手,“琳琳,对不起。是我的错,你原谅我们吧,我保证没有下次!”

我“哼”地笑出声来,一脚踢向肖兵,“你还有脸跟我保证!你知道她是我妹妹嘛?你知道她才多大嘛?”

“琳琳,对不起!我发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肖兵一手捂着膝盖,一手抓着我的手。

“放开!别碰我!我嫌脏!”我真的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男人,居然是我爱过三年的人。

“你们是不是睡过我的床?”我愤怒地看向两人,他们肯定没有想到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两人默默地对视一眼,不说话。

“有还是没有?”我提高分贝向他们吼道。

“琳琳,你别这样,都是我的错!我的错!”说着,肖兵开始扇自己的巴掌。

他已经给了我肯定的回答,我心里一阵恶心,再也无法在这个肮脏的环境多待一秒。我甩掉他们的手,提着行李箱跑下楼。肖兵追了出来,拉着我不让我走,

“琳琳,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你一个女孩太危险!咱们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明天我们再说!”

我“啪”地一耳光打在他的左脸,“回去?你叫我怎么回去?回去继续睡你们睡过的床?”

肖兵劝不住我,看着我独自离开。

我找了个公司附近的酒店住了进去,我关掉手机,趴在床上大哭起来。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啦?他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的妹妹怎么会和我的男友搞在一起?为什么?

3

第二天早上我准时到公司上班,特地画了个浓妆掩饰我红肿的双眼。即使内心再难过,我也笑着和所有同事打招呼,像没事人一样开展一天的工作。

快中午的时候,前台小陈跑过来,小声说“姐,有人找你,说是你妈妈”

我立马从位置上弹了起来,我妈怎么来了?她这么快就知道啦?我赶紧跑了出去,看着肖兵扶着我妈站在门口。

看着妈妈关切的眼神,我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委屈,哽咽道“妈妈,你,你怎么来啦?”

“你俩又闹什么?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平时那么懂事!这次怎么就这么任性?两口子吵架可以彻夜不归啦?”妈妈言语里尽是对我的责怪,显然她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是我和肖兵吵架,我闹脾气出走而已。

“阿姨,是我不对,你别怪琳琳!”我直直地盯着肖兵,居然还有脸把我妈妈叫来。

我请了假和他们一起回爸妈家,路上妈妈还在一直教育我,我真不知道怎么去向妈妈解释这一切,唯有使劲忍着不发一言。

到了家,爸爸、倩茹都在,倩茹叫了一声“姐姐”。我没有理她,扶着妈妈坐下。

“你是怎么当姐姐的?不给妹妹做好的示范,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爸爸认准了错在我,对着我就是一阵咆哮。

“小琳啊,你说,你和肖兵到底怎么回事?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妈妈拍着我的手问。

“解决不了,永远都解决不了”我脱口而出。

妈妈不可置否,又看看肖兵,“小兵,那你说,怎么回事?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俩为什么吵架?”

“阿,阿姨,是我不对,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小琳,对不起你们”肖兵赶忙解释,又“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说啊你们?那你说,倩茹,你昨天不是在你姐家嘛”爸爸突然转过头去对着倩茹。

倩茹哭了起来,也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肖兵不停的道歉,我一言不发,爸妈不停地追问。

过了好一会儿,妈妈仿佛看出点什么,也伤心地哭了起来,“我跟你爸、你叔叔阿姨都劝你俩早点结婚,生个孩子定下心来,你俩就是不听。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我也哭了起来,只听到爸爸一个人在那里吼“你看你,养的两个什么女儿!我何家的脸都被你们这两个死丫头丢光了!”

爸爸赶走了肖兵,关上门生着闷气,妹妹在客厅长跪不起,一直到吃饭的时候也没有起来。

妈妈擦着我脸上的泪,就像小时候安慰受欺负的我一样,她抱着我,拍着我的背,“琳琳啊,都是妈妈不好。我就不该同意妹妹住你家。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妈,这不是你的错。是肖兵这个贱男人,害了我也害了妹妹”我安慰妈妈,我不想看到她那么难过。

“你别恨你妹妹,她还小,她不懂事。我一定好好骂她。那,那你和肖兵还有可能嘛?”妈妈问我。

“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那你妹妹呢?”

我无言。

我只有这个妹妹,即使我恨她,怨她,她也是我妹妹。可如今,我没有办法坦然地面对这一切,我没有办法在有她和他的地方,佯装坚强,度日如年。

我告诉妈妈我的决定,我要离开这座城市。逃避也好,疗伤也好,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我受伤的地方。

4

两年后,我回来了。我提着行李来到爸妈家楼下,我迟疑地站在那里,看着我和妹妹从小长大的院子,还有那棵黄角树,夏天傍晚的时候,我们总爱一人端着碗冰粉坐在下面乘凉,交换只属于我们俩姐妹的悄悄话。两年没和倩茹联系,不知道再见面会怎样的画面。

我敲开家门,家里的摆设一点也没有变。

爸爸看我进来,指了指卧室说,“去看看你妈妈吧,她天天都念着你”语气有些柔软。

“妈,我回来了”我赶紧跑到妈妈的床边。

她虚弱地坐在床上,看我回来又坐直了些,抓着我的手,满眼欢喜的看着我,

“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妈妈没事,是些老毛病,休息几天就好了。让你担心了。只是你妹妹,倩茹,她……”妈妈说着说着有了哭腔。

“倩茹?她怎么了?”

妈妈告诉我,两年前我离开家以后,倩茹一直都很愧疚,父母骂她,我不再和她联系,再加上工作的一直没有着落,她就得了抑郁症,她谁也没有告诉,经常把自己关在屋里,很少出门。

爸妈给她介绍的工作也不去,就说自己能在网上找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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