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客栈(下)
孙博的爱人叫做王琪,他们已经在一起四年了,最近他怀疑王琪和自己的好朋友张帆搞到一起了。
那天早上,王琪匆匆吃了早饭便出门了,连钱包都忘了带。
“真是粗心!”
孙博叹了口气,拿着钱包便追了出去,但是这时候王琪已经上了公交车,孙博反正也没事,便溜达着朝王琪的公司走去。
王琪的公司距离孙博家并不远,约莫十五分钟左右也就到了,就在孙博准备上楼去找王琪的时候,他发现王琪竟然挎着张帆的胳膊,二人有说有笑的从公司走了出来。
张帆是孙博的死党,他们从大学时候就在一个寝室,毕业以后更是一同创业,简直亲如兄弟,但是没想到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孙博的性格十分谨慎,他并没有马上追上去,而是跟在两个人的身后,想要看看他们究竟是不是自己想的那种关系。
王琪亲昵的挎着张帆,脸上不时露出甜美的笑容,那是曾经只有孙博才能看到的,但是如今却要跟张帆一同分享。
他们一同走入了一家高档西装店,孙博不露痕迹的站在一根电线杆的后面,透过展窗观察着二人的一举一动。
只见王琪从衣服架上拿起一套西服,在张帆身上比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不满意的神色,然后又拿起另一件,挑选了四五件后,最终找到了一件让她满意的。
将衣服塞入张帆的手中,显然是让张帆去试衣间试试,张帆脸上露出一丝宠溺的神色,伸手不断抚摸着王琪的肩膀。
孙博嘴角微微颤抖,双拳紧握,他真恨不得进去一拳打在张帆那恶心的脸上。
过了一会,张帆穿着西装从试衣间中走了出来,不得不承认张帆的十分注意保养,完全看不出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
王琪细心的为他整理着领口和袖口,还细心的低下头为张帆系好鞋带。
过了几十分钟的时间,二人才离开西装店。虽然孙博就在西装店门前的电线杆后,但是却二人却完没有发现他。
孙博紧咬牙根,他现在就要冲上去,质问这对狗男女。
可是就在他跟了上去后,他惊讶的发现王琪和张帆竟然走进了一家婚纱店。
“婚纱?这对狗男女究竟背着我在一起多久了!一定是因为一年前的事情,否则王琪那么爱我,不可能移情别恋的!”孙博不禁有些气恼。
一年前的夏天,正是孙博和张帆创办的公司最红火的时候,那一年的利润达到了五百万。
虽然五百万对于大企业家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孙博和张帆这种创业新手已经算是巨大的成功了。
所以张帆就提议出去玩玩,放松放松,而孙博也正有此意,二人一拍即合,一周后,孙博带着王琪和张帆一同驾车前往附近的一座名叫“毛公山”的景区游玩。
他们只开了一辆车,因为张帆和王琪都没有驾驶证,所以只有孙博驾车。
他们中午出发,等到了毛公山,都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博哥,嫂子。有点尴尬呀,我预定的宾馆是山顶的日出宾馆,我们需要上山呀!”张帆拿着手机说道。
王琪抬头看了看蜿蜒的盘山道,有些不放心的说道:“这么晚了,我们还是再别的地方住吧,这盘山路太危险了!”
“可是,嫂子!现在是旅游旺季,这毛公山又是附近比较出名的景区,现在已经订不到宾馆了,除非你能接受小旅店。”张帆挠头道。
孙博听闻,连忙摇头道:“你嫂子什么都好,唯独有洁癖,你要她住小旅店,那可是要了她的命。我们还是上山吧,我慢些开就是了。反正这时候车又不多。”
王琪原本还想反对,但是孙博坚持要上山,她也就没有反对。
但是这却是噩梦的开始,他们在接近半山腰的一个拐歪处,为了躲避一只窜出的动物,冲破了路障,从盘山路上翻滚了下去。
因为孙博在驾驶位,他没有办法保护王琪,若不是张帆挺身相救,恐怕王琪就算不死也要重伤。
不幸中的万幸,王琪并没有受伤,但是在医院躺了一个月,从那以后,孙博就感觉到王琪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冷淡。
想到这里,孙博暗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王琪,让张帆这小子硬生生的插入了自己的生活。
而这时,张帆和王琪手拉手从婚纱店中走了出来,二人脸上都露出喜悦的笑容,孙博跟了上去。
他们离开了购物街,孙博认识,这是从购物街到他家的路,显然是张帆打算送王琪回家。
二人在楼下恋恋不舍的拥抱,最后张帆目送王琪上楼,然后才离去。
看着张帆离去,孙博双眼快要瞪出火来,他用最快的速度冲上了楼。
站在家门前,他忽然迟疑了,这里是他和王琪生活了两年的地方,现在他进去,恐怕这个美丽的梦就要破碎了。
走进屋内,王琪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完全没有在意孙博。
“王琪,你难道就是这么对我!当年你我的海誓山盟是放屁吗?你现在要跟张帆在一起,你们都准备结婚了,你还打算瞒着我?你好狠的心啊!”孙博咒骂道。
王琪缓缓放下手机,看向了孙博,眼中尽是不舍,但是并没有说话。
孙博竟然也迟疑了,他双眉紧蹙,敢要再开口谩骂,却发现王琪的眼中流出了泪水。这一滴泪水竟然勾起了孙博的不忍。
但是他又咽不下这口气,他转身冲出家门,他要去找张帆算账!
张帆的家孙博十分熟悉,但是等到了他家楼下,他却发现有一个陌生人正在等他。
那人的穿着很奇怪,像是一个算命的骗子。
“孙博,你还是放弃吧,张帆和王琪是真心相爱的,你又何苦如此执着呢!”那算命的说道。
孙博斜了一眼面前算命的,说道:“你是谁?少管闲事!”
“执迷不悟,那我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那算命的竟然直接挥拳朝着孙博打来,孙博没想到,张帆竟然还雇佣了打手,心中怒火上涌,伸手和算命的打作一团。
孙博年幼时曾经练过几年散打,在加上人高马大,算命的竟然不是孙博的对手,被孙博一脚揣在了腰间,倒在地上。
“呸!就你这样还出来当打手!”
孙博骂了一句,便迅速上楼,闯入了张帆家中。
张帆坐在沙发上,脸上的神色十分紧张,当他看见孙博的时候,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一下跪倒在孙博面前。
“博哥,博哥!我也是没办法,总得有人照顾嫂子吧!而且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放过我吧!我求求你了!”
张帆磕头如捣蒜。
“呸!你也是个怂货!王琪怎么会喜欢上你,当日若不是我被压住,怎么会让你救了王琪!”孙博说道。
说话间,孙博一拳打在了张帆的脸上,然后便冲出去,准备回家劝王琪回心转意。
而在孙博离开后,那算命的也一瘸一拐的进入张帆家。
张帆上前扶住算命的,说道:“大师,大师!怎么办?”
算命的捂着被孙博踢中的腰,说道:“这件事情我也解决不了,只能看他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发现了。”
孙博带着兴奋回到家中,经过这件事情,他发现他根本放不下王琪,无论如何他都要劝王琪回心转意。
当他回到家中,他发现王琪正在整理本市的人民日报。而看到报纸时,孙博仿佛明白了什么,带着微笑看了看王琪,然后转头离开了。
那是一年前的报纸,只见报纸上写着一个硕大的题目《毛公山盘山路车祸,为躲避流浪动物,本市年轻企业家孙博身亡!》
01
37年前,十年动乱刚刚结束,市场经济开始复苏,一大批头脑活络的人,嗅到了致富的春风,开始做些小生意改善生计,爷爷家隔壁的邻居就是最早动起来的那拨人。现在爷爷说起来,还在感慨,若不是那场变故,他们老范家,至少在乐陵,怎么也得是属于财富金字塔的上层。
这一场变故,从37年前的那个秋夜里说起。
范家那一辈的当家人叫范春明。据我爷爷回忆,他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在老二八自行车极其稀缺的时代,他自己琢磨掌握了修理自行车的技术,到处以破烂的价格收购公家废弃的自行车,然后拆卸并重新组装,往往一天时间,就能组装出一辆八成新的车来。
他就是靠这个手艺,赚到了第一桶金,5042元人民币,这在当时,可是一个天文数字。
不过,在那个营商环境里,这却多少有些灰色。不多久,他就被商业稽查部门盯上,若不是当时的乐陵县委书记对他网开一面,怕是要被定个投机倒把罪。你要知道,这个罪名的废除也就才20年,上一个人被杀,是1998年的事情,离我们并不遥远。
好在,这场风波平稳度过,范春明缴纳了大部分收入,财去人安乐。在消停了一段时间后,随着政策环境越来越宽松,他又开始到处做生意,而所用的交通工具,就是一辆没来得及出手的自行车。
范春明极其勤勉,骑着二八自行车,在乐陵的集市上买来梨子,装上满满两筐,骑自行车到天津,跟当地人用梨子换来两筐海鲜,再回到乐陵.仅是周围的邻居和乡下的亲戚,就抢光了他的货。以至于很多人跟他打招呼,提前预定。
若是这样一直发展下去,范春明虽然错过了成为自行车大亨的机会,可成为海鲜大亨,还是有希望的。
不过,所有的好形势都断送在1981年的秋天,范春明被吓得大病一场,之后,就是疯疯癫癫的半生,以至于几度进了精神病院。
那年的秋天,范春明从天津赶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霞满天,从老婆刘春花手里接过晚饭,草草吃了两口,就赶去杨盘公社(杨盘公社,就是现在的杨盘村,在上世纪乡镇合并时被划入西段乡),那里的政府因第二天有接待任务,从他这里订了满满一筐的海鲜。因是大客户,又是政府部门,范春明自然不敢怠慢。
吃过饭,他把自行车支在门前,天已擦黑,范春明并未立刻出发,像是在等人,来回踱步,手里夹着根自己用烟叶赶制的烟。
不一会儿,他的小舅子就跑了过来,刚开始嘀嘀咕咕,后来,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据爷爷回忆,他在屋里都听到了两个人的争吵,不过毕竟隔着砖墙,他也只听清了最后一句。
“我有急事,你爱怎样怎样吧!”范春明说,天已经黑了,星星开始眨眼,他急急忙忙就走了。
当时的县城并不大,也就三四条街,连现在繁华富庶的井家和杨少白片区,在当时,都是标准的村落。
范春明很快就出了城,并打开了绑在自行车把上的手电筒,土路有些颠簸,他就借助手电筒的圆形光亮,感受着道路两旁的青纱帐不断向后退去。
路上少有行人,范春明沿着现在的248省道,以极快的速度向前飞奔。一路无话。到了公社大院,把货卸在后厨,又从会计手里领到了现钱。
拿到钱的那一刻,范春明跟小舅子吵架的不快全都没有了,他高兴地唱了两句哈哈腔,把钱揣在上衣的内兜里,向厨房讨了碗水喝,又把从天津带回来的两盒大前门香烟塞到了管事人手里,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
已是晚上十点半左右,范春明望着漆黑的夜,得抓紧往家赶了。手电筒没怎么有电,但他并不担心,出门的时候特意踹了两节电池,这条路也走了多次,即使是在深夜赶路,心中还算有底。
就这样,他吸完了最后一口烟,搓了搓因长期抽烟而泛黄的食指,骑着空车回城。
走了大概有半小时的路程,刚出现在的西段乡界,手电筒的灯光逐渐变暗,范春明使劲向前蹬了几下,想过去这一段,再换电池。因为,当时,他的右手边就有一处集中连片的坟地。
“千万别在这里没电了,吓人霍霍的。”范春明心里嘀咕。
可是,电池听不到他的心里话,越来越暗的灯光,最后,还是在这片坟地的路段宣布告罄。
“晦气!”范春明不禁骂出了声。
他不得不停下来,更换电池,因为路况并不好,前面有很多坑坑洼洼,倒不是怕陷进去,是怕他那辆自己攒起来的自行车受不了颠簸,在当时的248省道上半夜抛锚,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没敢下车,用极快的速度摸到了手电筒的后盖,把两节废电池拿下来,扔进了自己后座的两个筐中,接着从上衣外口袋拿出了新电池。
范春明有个毛病,外出做生意,钱放在哪里,就会隔一段时间摸一下装钱的口袋,时间一长,便成了下意识的动作。在拿新电池的当口,他又摸了下口袋的钱,心里的美意又涌上来,人也不那么紧张了。
可是,就在电池装好,正拧后盖的时候,一个女声冷不丁响了起来:
“大哥!”
范春明一哆嗦,手电筒差点脱了手,所幸临出门前,他用绳子固定住了,而就在这时,新换的电池也起了作用,灯光亮起来,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女人,站在他面前。
“大哥,我刚被丈夫赶出来,能不能带我一段路,到胡家公社那里就行。”范春明听在耳中,单凭这柔声柔气的声音,要在平时,也足以暖化每个男人的心。
可是在那个环境下,范春明心中不免打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右边就是这么一片坟地,别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借着手电的亮光,范春明打眼这么一瞧,心说,坏了。
眼前这女子,脸白得吓人,面无表情,浑身上下透着那么股子冰冷劲,即使是范春明骑了这么远的自行车,浑身正冒着汗,也能感受到那般凉意。
再一瞧这女子的装扮,尚未到极寒之时,她穿了红棉袄和红棉裤,更吓人的是,还有一双绣花鞋!
“不带!”范春明撂下这句话,撒丫子就跑,这时再蹬自行车,那真是使出吃奶的劲来了,也不管路上颠簸不颠簸,二八自行车像流星一样飞了出去,那时候他感觉,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范春明不敢停,更不敢回头看,一口气骑出了五六里地,这时,前面不远就是胡家公社,他之前卖自行车的主顾在那里有个修车铺,因靠着248,做的就是这半夜过往车辆抛锚的生意,有时候还会在248上撒些碎玻璃,所以这个时候,还打不了烊。
往往都是,这人如果心里有事,是会屏蔽其他声音的。范春明这个时候满脑子都是那个红衣女人,就想着赶紧到朋友的修车铺里,那要万一真是被女鬼找上,他得先把命保住。
心里这样想着,他没有听到胡家公社的三蹦子从他身后开来的声音,可三蹦子的车灯会照亮他的身后,也会把他的影子照在前面的路上。
等他看到自己前面的一大片亮光的时候,也是傻眼的时候——他看到,自己自行车后座右边那个装货的大筐里,分明站着一个人影!
三蹦子迅速从他身边迅速掠过,范春明吓得大叫,他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那是个女人的影子,而且很可能就是他遇到的那个红衣女人。
三蹦子上的人没理会范春明的叫声,他们在忙他们的事情。此时,他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满身大汗,脚下蹬得飞快,这一路的狂奔,再加上秋季的萧瑟,已经快要抽筋了。
离修车铺不到三十米的时候,已经进入了店家灯光的范围,他找准力道,一下子从车上跳了下来,也不管那辆二八自行车的死活,大叫着跑向他的朋友。
听到叫喊声,范春明的朋友李汉臣从屋里迎出来。他看到范春明踉踉跄跄跑来,鞋子还掉了,二八自行车倒在不远处。
“咋啦春明,碰到劫道的了?”老李问。
“有鬼,快他妈进屋!”不等寒暄,范春明就把李汉臣推进屋里,锁上门后,看到屋里还有三个人,守着麻将桌惊愕地看着他俩,这才敢向外偷眼观瞧。
可是,这个时候,外面除了躺着的自行车还有被甩在一旁的手电筒,什么都没有。
“没了,我真CTMD撞鬼了。”范春明自己嘀咕,李汉臣他们不停地问他发生了什么,喘了两口大气,抽了几口李汉臣的香烟,他才把自己刚才的经历告诉这四个人。
没想到,范春明刚刚说完,几个人愣了一会儿,就开始找各种借口回家,他们都是脱产干部,就在公社附近住,离李汉臣的修车铺不远。一眨眼,屋子里就剩下李汉臣和范春明了。
“春明,要不你自己在这先住一宿?你嫂子说明儿个家里有事,让我晚上不能在这过夜,这是公社里几个人找来打麻将,我才留在这里的,本来就打算一会儿回去的。”李汉臣说。
范春明虽然吓得有点神志不清,可也听得出这是在撵自己走,人情比纸薄,他行走江湖多年,怎么会不知道,饶是害怕,也不能在人家这里留宿了。
可是这十里八村的,都是一团漆黑,除了这里,哪还有亮灯的地方,可真要自己留宿在这里,那女鬼就在附近,汉臣一走,不又找上来了。
想到这,范春明只好出门,检查了一下被自己摔在地上的自行车,又看了一下手电筒,都没事,还算瓷实,就跟李汉臣说,“行,那你回吧,我也不在你这住了,我快点家走了。”
范春明骑上自行车,此时夜已经深了。凉风加上冷汗,他再次抖了起来,再看一眼李汉臣,他已经把修车铺上了锁,拉上了屋外的灯,范春明借着手电筒微弱的灯光,看着李汉臣的身影往公社驻地跑去。
MLGB的,他家所在的村子,明明在相反的方向!
对着李汉臣的背影,范春明大声骂了一句,“草!”
可也别无他法,只好重新上路,因为留在这里,可能会更加危险。
耳边秋虫不断鸣叫,让这夜更加安静。
在平时美妙的图景,范春明看来,更像是一声声催命符咒,他把自行车蹬得飞快,耳边呼呼生风,越过了这条路上的一个个地标物,等他看到张枝梅村村口的石碑时,累得筋疲力尽,已经快蹬不动自行车了。
不过他知道,现在不能休息,一口气骑回家还可以,如果中间一停,再往前走,两条腿就会像是灌了铅,车是骑不动的。
“万一那女人再缠上来,我想甩都甩不掉了。”范春明心想。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咔哒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拽住了自己,范春明的自行车,再也别想往前动一步了。
这个时候的范春明,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裤裆一下子就湿了。他大喊大叫,跳下车,下意识用手电照了照后面,一个穿白衣服的人影,吐着红红的舌头,在手电光圈里上下跳动……
02
公鸡刚刚打鸣,天还黑得吓人,爷爷家的大门就被砸得叮当响,门外,是刘春花焦急的恳求声,一听就知道,肯定是范春明出了事。
“大哥,你跟公家的人熟,行行好,借个三蹦子,把春明拉回来吧,他躺在张枝梅村的水沟里,人怕是不行了。”刘春花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
原来,张枝梅村的支书就住在村边上,平时除了种地和当书记,还经常进城赶集,在村里收点土货卖,以此补贴家用。因为经常同范春明赶早市,所以大家相熟,等看到范春明躺在他村口的排水沟里时,也是吓了一跳。
叫了两声,范春明不答应,知道这人怕不行了,赶紧蹬上范春明的自行车,往范家去叫人。
爷爷自然不敢耽搁,跑到县公安局的值班室,要出了一辆三蹦子,叫上了两个值班的民警,再带上刘春花,就到了张枝梅村。这时候范春明,还躺在村口的排水沟里,所幸是枯水期,沟底虽然湿润,却并无积水,爷爷试探了一下范春明的鼻息,还有气。
刘春花跪在范春明旁边,两手扬起,大声嚎哭,“春明啊,你怎么就这么走啦,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过呀!”
“别哭了!搭把手,人还没死!”爷爷斥责道。
爷爷清理了一下范春明的口腔和鼻孔,把他上衣靠近喉咙的扣子解开,教给刘春花做人工呼吸的方法,一顿折腾,范春明就缓过神来了。
“鬼,有鬼!”
爷爷扶起范春明的上身,让刘春花给他胸口顺气,此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像一张油纸包着灯光,清晨有些寒冷,两个民警帮忙,给范春明把湿透的衣服换了下来。
可是范春明呢,基本上就是个疯癫状态,嘴里反复念叨着“鬼,鬼,有鬼,快跑!”这几个字。
等爷爷把点着的烟卷塞进他嘴里,猛嘬两口后,人才开始放松下来,看清了围着他的几个人,瞅了瞅他老婆,就开始发怔,也不再说话。
爷爷让民警带着范春明和他老婆去了医院,自己留在现场,低头找一些蛛丝马迹,试图推断出范春明的遭遇。过不了一会儿,一阵马达声停在了爷爷身边,胡家公社的派出所所长王少民到了现场。
“小王,消息快的呀,人刚送走,你就到了。”
“瞧您说的,姜叔,您都亲自来了,我得接着您啊。”王少民说。
列位看官,为了更好地叙述接下来范春明的事情,蜗牛需要介绍一下背景。
我爷爷叫姜明应,曾经是东北野战军的一个团级军官,解放后转入公安系统,在北京工作,文革前,很多大案要案,甚至是反间谍案的侦破,都有他的身影,纪录片《金水桥边》所描述的“炮轰天安门间谍案”里,那个判断出图中所画为迫击炮炮弹轨迹的公安战士,就是我爷爷。
不过,后来,人逐渐有了名气,也成了当时在全国挂的上号的刑侦专家,十年动乱的到来,他作为反动学术权威,便被打倒了。幸亏爷爷待人宽厚,人缘不错,当时很多部里领导保他,落井下石的同僚并不多,这才得个解职回家,免于牢狱之灾和批斗之苦,自己耕种太爷爷的两亩薄田,养家糊口,倒也平安。
不过,县里公安上的同志,对爷爷十分尊敬,经常来请教一些刑侦方面的知识,有很多案子,也私底下征求过爷爷的意见,还有些年轻的同志,总是缠着爷爷讲一些东北野战军的奇闻异事。范春明出事时,公安部的组织干部正在审核我爷爷的材料,办理平反的事宜,我爷爷心灰意冷,便申请了提前退休,准备守着我们这些晚辈安度下半生。
列位看官,背景介绍到这里,为了叙事方便,下面关于我爷爷的描述,全部换成他的名字。
姜明应跟王少民俯身查看,范春明摔倒的地方,靠近马路的沟坎明显地塌了一小块,后面的道路上,有抓痕和凌乱脚印,可是,这脚印明显是一个人的。
“姜叔,这看着也不像是有人抢他,难道,真是撞鬼了?”
“你怎么知道他撞鬼了?”姜明应问。
“嗨,昨天晚上,我们那的值班民警就知道了,他们听公社的人说,有个家伙撞了鬼,吓得裤子都湿了。”王少民说,“姜叔,要不我带您过去问问那几个家伙。”
“走。”说罢,姜明应便上了王少民的三蹦子,“你慢着开,我再看看地上。”
车速不快,跟轰隆隆的马达声一起的,还有排气管呛人的气体,姜明应坐在三蹦子上,细眼观瞧,过了大概有二十多米,便转身坐进斗子里,一拍王少民,让他去所里。
太阳照常升起,彻底吹散了黑夜的压抑,有着些许萧瑟的初秋,到处都透着凉,姜明应坐在车上,两手抱在一起,车速很快,便加深了这秋意。
道路两旁的青纱帐,已有农人忙碌的身影,路上也渐渐有着行人,大家互相说笑,没人知道,昨天夜里,这里发生的一切,也少有人关心,范春明的恐惧。
到了派出所,民警刚给倒上了热茶,胡家公社的几个人便都到了,一同来的,还有修车的李汉臣。听说,李汉臣本来不愿意来,后来民警说,要不要查查你往路上撒玻璃的事情,他才不情不愿地来了这里。
几个人七嘴八舌,把昨晚范春明跟他们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几个人互相补充,倒也基本上还原了他的经历。
“李汉臣,你带我去他跳车的地方看看。其他的人没事了,你们走吧。”姜明应说。
李汉臣嘟嘟囔囔,不情不愿地把姜明应和王少民带到了地方。姜明应俯身看了看地面,就让李汉臣回去了。
“怎么样,姜叔?”
“有点门道了,先卖个关子,你马上派人保护好这两个地方,咱们去找范春明,看看他怎么样了。”姜明应捡了一根树枝,把范春明摔倒的地方圈了一个圈。
“另一个地方在哪?姜叔”王少民不解地问,
“在范春明晕倒的不远处。赶紧派人看着,千万别被来往车辆轧了。咱俩得去医院找范春明”姜明应说。
一路无话,二人到了医院的时候,范春明在昏睡,刘春花在他旁边哭。岁月已经夺去了这个女人的容颜,几天顾不上洗的短发有些板结,身躯早已发福,脸上却挂满了营养不良和生活的艰辛。
1
“金城武主演的《喜欢你》上映了,我想去看。”
庾骁说:“我今天陪你去吧,不然明天放假我回家,就陪不了你了。”为了谢谢他陪我去,我买了票。
岁月从来不伤害那些好看的人,金城武老了还是那么帅。金城武给女主告白的时候,明阳给我来了电话,吓得我赶紧挂断,给他发微信。信息还没编辑好,他又打了过来,我再一次挂断。然后回了他一条微信:我现在上课,一会给你打过去。
看完电影,我和庾骁到小吃街吃了点东西。他给我买了好多吃的,让我带回宿舍给室友吃,还开玩笑说,追一个女孩子要先讨好她的室友,这样离成功就近了一步。
她们果然吃这一套,我回寝室之后,她们吃完东西就站到庾骁的阵营了,一个个都和我说庾骁是暖男,长得好看,这儿好那儿好的,一直到凌晨一点多,仍然意犹未尽……临睡之前,我想起来还没给明阳打电话,凌晨一点三十六,我想他应该已经下班,在回家的路上了吧,就给他发了微信。
“到家了吗?”
“没呢!北京的夜景还真好看,白天可能比这还好看吧!”
说完给我发了个小视频,霓虹闪烁,来来往往的车子从他的视线里经过,隐隐约约听到有嘈杂的KTV音乐,天桥下像是有人蜷缩在那儿,小贩正打算收摊回家,小孩有模有样地帮他妈妈数着钱,经过明阳身边的那对夫妻真有闲心,大半夜还在遛狗……
灯红酒绿,人间喧嚣,偏偏明阳最孤单。
“到家了吗?”
“到了,你快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呢!别上课犯瞌睡被老师罚了。”
“现在大学上课睡觉老师才不管呢!”
“那你也要好好听课学习啊!哥盼着你能有出息呢!别玩手机了,早睡早起!”
“知道,那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放下手机之后,我却翻来覆去怎么样都睡不着。明阳真的很辛苦吧,我很没用,还不懂事。
天亮了,阳光从窗户透进来。
我叫明远,明阳是我哥,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很阳光,而且温暖。
2
我的思绪被带回到那一年,也是在电影院,我旁边坐着喜欢的男孩,明阳给我打电话,我吓得手心出汗,急忙挂断了,颤抖着手,大着胆子发短信给他说我在补课。
明阳后来打电话骂了我一顿,说我补课不好好听课,还带什么手机。我哭笑不得,对于欺骗他的事情很愧疚,又觉得明阳真的好傻,这么好骗。
喜欢的男孩向我表白,我和他在一起了。
说来也奇怪,明阳像是知道我在干什么一样,每次和那个男孩约会的时候,他都会好巧不巧地打电话给我。说让我在学校好好学习,叮嘱我出门和同学玩要注意安全,不要轻易和男孩子出去。如果知道我在外面玩,一定会问清楚有多少人,男的女的,有的时候还会让我身边的人接电话。
和那个男孩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胆战心惊地向他汇报近况。很多时候和同学聚会,他都要让我身边的人接电话,没有女孩子的话,我是和他说不清楚的。
同学们都说,“你哥怎么管你这么严啊,都什么年代了,男女同学一起玩再正常不过了。”
我也很反感,所以常常因为这些事和明阳吵、闹。不是他被我气到挂电话,就是我被他说哭。但我的这些小动作始终都不起作用,明阳还是一如既往地给我打电话,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过。
后来我分手了,再也不用编谎话去骗明阳了。但是明阳却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怀疑我在谈恋爱,用各种幼稚而且笨拙的方法来试探我。要我的社交账号密码,翻遍每一个联系人,从头到尾看每一段聊天记录。
我没有谈恋爱了,自然不会心虚害怕,反而巴不得他全部看完才好,这样他就会因为不相信我但却没抓住我任何把柄,羞于面对我了。大概他觉得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有可能伤害到我吧,于是我生活里的异性朋友,都成了他的假想敌。
明阳很执着。社交账号里没找到证据,他就转战我的同学和朋友们,明里暗里旁敲侧击地问他们,我有没有谈恋爱或者有那个动向。结果当然是徒劳无获。
明阳真的很执着,而且很过分。我放了寒假,他也终于回了家。那个假期他总是找各种理由,假装借我的手机打电话,然后很久才还给我。他仍旧什么都没找到,我以为可以翻篇了。
那天我在打扫客厅,突然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声。我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明阳就已经从我的围裙兜里抢走了手机。我和明阳大吵了一架,我骂他不懂得尊重我的隐私,很长时间不和他说话。
有天我偶然听到了他和妈妈的对话,他叹息、自责。妈妈劝导他说,我现在正处于不懂事的年纪,就算担心也不要过多干涉我。
我听见明阳说,“不管什么年代,现在的人是什么观念,我只是不希望在她身上出现任何不好的事,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不担心她谁担心她?”
后来,我主动找明阳和好了。
3
高考结束,我就去浙江找明阳,他答应会带我去玩。
七月的浙江很闷,很热。刚下火车,我就想回到火车上去,完全没法儿待。在埋怨天气的碎碎念里走向了明阳和嫂嫂,他一脸笑意,一把接过我的背包,嫂嫂递给我一杯冰镇的西瓜汁,拉着我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明阳也不顾额头上流下来的汗,问我通知书什么时候下来。
我说:“还不知道录没录取呢!”
他说:“那不是早晚的事嘛!”那笑声比我还开心。
在没到浙江之前,我以为明阳和嫂嫂住在那种宽敞明亮,舒适清凉的员工宿舍楼里。上班的地方乘电梯上下,每天打卡进楼,朝九晚五。却原来是朝五晚九,黑白班颠倒着上。
我和明阳说,“你每天忙着上班,嫂嫂怀着孕也没办法陪我玩,不如我去你上班的厂里上班好了,还能挣点小钱。”
他说,“老板不要童工。”
我反驳:“我已经满十八岁了。”
他说:“明天再说吧。”
就这样一天等一天的,后来明阳终于耗不过我,他说:“你一个学生,做不了这个。”就是找各种理由拒绝我,不让我做和他一样的活,说我好好学习就行了。
后来,他自己经营了一个烧烤摊,我说:“这下我总该可以帮你做些事了。”
他说:“行,你帮我算账就好了,其他的我来。”
不让我靠近烧烤架,说是油烟对我的皮肤不好;不让我打扫,说会弄脏了我的衣服;不让我洗菜,说怕我洗不干净……反正我什么都做不了。
晚上收摊回家时,他骑着小三轮车载着烧烤用具,我骑着电动车跟在他后面。他时不时就回头叫我注意看路,骑慢点。回家的那条路就那么点距离,来来回回无数次,他次次都要回头,没有一次放心过。
那些深夜里在家与烧烤摊之间,来来回回奔走的路程,让我突然看懂了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不管与我逆向或是同行,他先行或是我先行,我走多远,有多勇敢和独立,他都不曾放心过。我说不必追,他嘴上答应着,却跟着我走了好久好远。
别的人或许会送我玫瑰,陪我越过山丘淌过流水的人是明阳;别的人可以陪我看电影,为我斩过荆棘挡过风雨的人是明阳。
爱,任何一种爱,总是温暖明媚而且美好的,这是人们的感官接收到的。你看烈日下明阳的汗珠朝下流汇,那模样像不像玫瑰;还有明阳不愿让我看到的朝五晚九,是不是就像电影里男主角一样倔强。
4
五一小长假的时候,我去了浙江。
明阳一年前就离开浙江了,他现在在北京,在一家料理店学厨。
刚下飞机没多久,明阳就打电话给我,问我和谁一起去的,让我注意安全。
我在鲁迅故居的时候,恰逢他午休。他和我开视频,说他在浙江的时候都没怎么来这些地方玩过,我就一边游一边和他介绍那些景点,这样,我所到之地他也能够感受一遍了。
我回了大连之后,有一天明阳给我发微信。
“你应该是谈恋爱了吧,自己有点分寸”
“我对象可好了!”我笑着逗他。
他回了我新的信息,气氛沉重起来。
“现在北京街上,随便遇见一个人都是大学生,你别错过了该学习的时候。我现在其实挺后悔的,该读书的年纪没珍惜,很多地方都不如人……”
“我会好好学习的,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了。”
明阳初中都没毕业就出去工作了,很短的时间内,就从一个小小少年慢慢长成了坚强的模样。
明阳是被逼着成长的,单亲家庭的环境下,母亲没有余力给予我们更多的爱护。明阳从来不怪母亲,他清楚,母亲只是个妇人,是个文盲,仅有的能力已经用来解决一家人的温饱了,她没有错。无可奈何,即便意难平也都只好认了命。
明阳常说,“我们家就你这么一个大学生,哥哥们都盼着你有一天能有出息呢!”
“你以后有出息了,也就算给哥长脸了!”
“以后毕业了,找个好工作,能挣大钱最好,不过一定要有一个正式安稳的工作!”
明阳把所有自己没能实现的愿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你别说他自私,你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绝望,他只是觉得自己太卑微了。他希望我以后能挣大钱,并不是因为钱对他来说有多重要,而是真的穷怕了。
明阳和我说过,他出门那一年,鞋子坏了,想要一双新的鞋,母亲没给他买。后来他挖了好几十斤的药草卖了9块钱买了一双新鞋,在学校穿,快回到家了又换坏的穿回来。
我觉得明阳真的很心酸,也真的很让人心疼。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凭什么偏偏是明阳。
5
相比较之下,我生得晚,比明阳幸运了太多。而我所有的幸运,都源自于他。
因为他只能靠自己微薄的力量,我却被他纳入了保护范围,像生活在温室里。从小到大,明阳都护着我。在学校里,只要有他在,没有人敢欺负我,一起玩的伙伴,没有谁可以在我面前说脏话。长大后我才明白,他给我的,只有这个世界美好的那一面。
明阳小时候很瘦、很单薄,像只小猴子。学校到家的路很远,常常我走不动了,他就会背我,歇歇走走,却从不喊累。
每次期末我拿了奖状,他笑得比我都还要开心。
高中毕业的时候,母亲要我报学校报得离家近一点,而我一心一意只想去北方。
我哭着说她,是不是要一辈子把我拴在她身边。她也偷偷抹过好几次眼泪,毕竟只有我这么个小女儿,山高水长的要见一面很难,不放心。我问明阳我应该报哪所学校,他说你喜欢去哪就去哪,我和她谈。最后,母亲妥协了。
明阳向来都支持我的,我想做什么他都站我这边。不会问太多,但凡是我想要做的,不犯错,他都会让我去尝试。
我想学画画,他说等你变成画家,要把我画得帅一点;我想学吉他,他说等你学会了弹给我听;我想写小说,他说等你写好了我做第一个读者。
我的所有想法他都无条件支持,尽管他也不知道我有的是一种什么梦想,但我的方向都是他的希望。
6
我不是一个好的载梦者。
我常常循环往复,时而奋发努力只求上进,时而又颓废到忘乎所以,时而害怕辜负了他的期望,时而真的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了。
倒是他,始终坚定,从未放弃过对我的期盼。
我也怕我没能完成自己的梦想,害得他替我失望。
未来很迷茫,想着想着大概想出了一些方向。
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他应该下班了在回家的路上。
我没有和别人去看电影,没有要回他电话的理由。
我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好巧不巧地在我和别人看电影的时候打电话过来了,最亲密的亲人之间都是有感应的。明阳对我的好,让我觉得除了他,我害怕全世界都会有恶意。
“到家了吗?”
不知道明阳什么时候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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