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让我们成了胆小鬼

【爱让我们成了胆小鬼】

马木子：

　　想写初恋的疼和热，还有因为误会而造成的错过，以及对于亲情的渴望。每个小孩都渴望妈妈的温暖，即使他再调皮，再顽劣，再无可救药，再装作什么也不在乎，其实他的心里都是无比脆弱，无比需要温暖。

　　1.牵手

　　张齐从教室的第一个座位走到最后一个座位，被三个女生搭讪，还被一个女生捏了捏脸。他好像很高兴她们的搭讪，也很高兴被捏脸，而且，他还捏了回去，那个样子，特别轻浮。我不屑地瞪了一眼。

　　他走到我面前，说，有本事，你再瞪一眼，我没出息地脸红了，我已经偷偷地瞪了他一个学期，幸好在快要毕业的时候，被他发现，否则，我还真是遗憾死了。我们迅速地牵了手，在学校前面的小胡同里，牵手时，张齐和我说了很多没有必要的客套话，比如，他说，你的手真凉，还说，你的手指很漂亮。然后，我们一起回学校，在距离校门二百米的时候，张齐主动和我拉开一段距离，就好像，我们刚刚根本没有做过一件很让人脸红的事一样，他还和一个女生开玩笑，说，该怎样把一个男生的电话号码变成你男朋友的电话号码，女生眨巴着大眼睛问他怎样呢，他拿过女生的手机，然后告诉她，第一步，问他的电话号码，第二步，存到手机里，第三步，把名字改成男朋友。

　　很显然，张齐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所以，他做起来非常地快，他把女生哄得很开心，女生说，晚上一起吃饭，他竟然也答应了。我走在他们后面，踢着小石头，很生气也很自卑，因为我根本买不起手机，把他变成我的男朋友，我也没有钱请张齐吃饭，我能做的，就是把我冰凉的双手送到他温暖的手里，他却要离开。

　　他说他要转学了，因为他母亲要改嫁，嫁给一个有钱人，他就能读这个城市最好的高中。

　　张齐很聪明，所以，我相信，到了重点高中他一定能发光发亮，不出意外的话，还能考上好大学，并且顺理成章地忘了我，直到连在大街上碰面都认不得我是谁。我很难过。

　　张齐却看不到我的难过，他很快就忘了和我在小胡同里牵手的那一回事，他临别时给了每个女生一个拥抱，太轻浮。可我竟然有些期待。

　　在这所三流高中里，拥抱不算什么奇怪事，早恋的人到处都是，根本没人管，更何况张齐长得很帅又会说话，很多女生喜欢他，很多女生也像我一样，期待他的拥抱。

　　但他没有抱我，快要到我时，他被叫去办转学手续，他只是冲着我摆摆手，做了个再见的姿势，就嗖地一下消失在了门后。我想，我真的和他再见了。

　　因为我也要走了，我觉得自己考不上大学，我想出去打工，也许会去深圳，也许是广州，反正那边总是缺女工，一个月能赚好几千。赚了钱，我还可以报个夜校，还可以考个什么证书，还可以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一下，也许也有那么一天，我变成很厉害的人，还可以回来找张齐，和他讲讲我有多少个夜晚会梦见他。

　　2.一个电话号码

　　张齐告诉我，他也会梦见我。事实上，他还是会经常回到这所学校，事实上，他在这里的时间，比在新学校的时间要多得多，就像，他根本没有转学一样，有时候，他还会坐在最后面的座位，睡上一觉或者听一节历史课。

　　张齐喜欢历史，虽然在现在那是个不怎么能赚钱的专业，可他说，他还是要考历史系，他也是在历史课上，注意到我的。他给我写了个小纸条，上面是一个电话号码。我正在睡觉，被同桌叫醒，擦擦口水，打开那个小纸条，心一下子就停跳了。

　　我想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是想和我继续交往，可是，我真的很没出息，那个号码看一眼就记在了心底，倒背如流，我却还是没有勇气打过去。

　　人在喜欢的时候，都是胆小鬼，坐公车的时候，听歌的时候，上课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那个号码，拿起了电话，打过去，可按不下那个拨出键。直到，张齐说他梦见了我。

　　我正在吃一碗牛肉面，被噎住，不停地打嗝，我想我的样子一定是丑死了，又流眼泪又要喝水，张齐递给我一杯水，我又呛住了，把水都吐到了他的白衬衫上。他没有生气，这让我相信他真是梦到了我，这种感觉特别奇妙，因为我想在他的梦里，我一定又漂亮又温和。

　　可张齐说在他的梦里，我是个坏人，他还说，因为梦一醒，他就会看不见我。这算是一种非常认真的表白，不只是我感动，连他自己都被感动了。他还送了我一支2B铅笔，祝福我高考成功。我笑了，对我来说，哪有什么成功，只要他成功就好了，我还查了一下，北大的历史系是全国最好的，我突然就作了决定，我不去深圳了，也不去广州了，我要去北京，虽然赚钱可能少点儿，但那里有张齐，比什么都重要。

　　3.私奔

　　张齐却连北京都懒得去，他要去甘肃的一座小城，和我一起。

　　他一提出这个想法时，把我吓了一大跳，这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因为他没有考上大学，他说，他要自己去闯世界。那里正在招聘石油工人，张齐报了名，报名费得要三千，他问我有吗，我没有，但我没说，我说，我想想办法。

　　这让他充满了希望，他又一次握住了我的手，说要不然你跟我一起走，你白天打工，晚上读夜校，我可以工作，然后，我们谈恋爱。

　　谈恋爱？我笑了，谈恋爱可真好，我们还能一起散步，一起吃早餐，一起算计着这个月赚了多少钱，或者，一起去旅行。我想，是那三个字打动了我，我点点头，我要和他一起去，我还偷了我妈的钱，我并不知道那是她给我攒的学费。

　　我们坐上火车时候，人很多，他就坐在旁边，这有多么好，他还给我买了一瓶矿泉水，两包方便面，还有几个甜橘子。我把钱塞进他手里，他的样子好像很感动。

　　我们说了很多话，他说，他有时候会突然想起我，觉得我很傻，但是很可爱，我说，我总是会想起他，因为他很帅，跟他恋爱会很有面子。后来，他说，他觉得对我很抱歉，我有些困了，所以听得模模糊糊，我睡着的时候，他好像还在说着对不起，我觉得他连说对不起都很可爱。

　　可就是这个我觉得哪哪都可爱的张齐，竟然把我一个人丢在了火车上，他走了，我醒来的时候，旁边的人告诉我他早早就下了车，拎着行李，行李里有我所有的钱，我突然就不知所措。

　　我想哭，但哭不出来，我下了车，然后去打电话，打电话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连一块钱都没有，我报了警。

　　警察一直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说，我丢了钱包，我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可是，我不能把它给警察看。

　　我被我妈接了回去，我以为她会打死我，可是没有，她只是哭，然后给我看一个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在上大学的前一天晚上，我去公用电话，打纸条上那个号码，我以为会是拒接或者是不在服务区或者是关机，最坏的打算是停机，我再也打不通那个电话。可事实是，那个电话不但被人很快地接起，而且，说话还很温柔，一个女人慢条斯理地说，那里是某某特色医院，主治口吃打呼噜，她问我有什么病，我突然就笑了，笑得很大声，原来，我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因为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讨厌张齐，而且越来越喜欢。

　　我终于知道，他没有转学，而是被退学了，他母亲也没有嫁给有钱人，而是跟着人走了，把他抛弃了。他需要钱，是去找母亲的，每个小孩都渴望妈妈的温暖，即使他再调皮，再顽劣，再无可救药，再装作什么也不在乎，其实他的心里都是无比脆弱，无比需要温暖。

　　4.相遇

　　我上大学，毕业，工作，和别人没有两样地过普通的生活，每天为了不迟到和公交车较劲，穿着高跟鞋挤电梯，对所有人都小心谨慎，再也不会轻易喜欢一个人。

　　我很不喜欢这座城市的气候，为此，我总是感冒，我常常想，我在这里，张齐，他在哪里呢？原来，他一直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可我没有发现。

　　那天是我要搬家，我换了工作，更轻松也更喜欢，我拖着行李，走出那幢老式公寓楼，然后，我突然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

　　他也看到了我，他喊我的名字，我转过头去。他跑过来拍我的肩膀，我很想哭。但我没有，我转过头，看着他笑，轻声地喊他的名字，张齐。

　　他给我介绍，这是他母亲，那个女人冲着我笑，他说，她病了，总是分不清谁是谁。我们说了很多无聊的话，我跟他再见，我走出去十米，他又跑了过来，他说，你去了哪里？他说，我在火车上看到了我母亲，可她要下车了，我去追她，没赶上火车，我去终点站找过你的，可是你不在。

　　他说，你去了哪里？是啊，我去了哪里？

　　我去过很多地方，有人说在哪里看到了张齐，我就去哪里，后来，我找得很累，就不找了，因为大家都说，他有了女朋友，带回来过，还参加了同学聚会，挺漂亮的。而且，那个女孩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微笑着等着他。所以，我不会告诉他，我去过哪里，我只是说再见。

　　真的是再见了。很久以后，我收到过一个邮件，里面有一张卡，存折三千块钱。

　　这一次，我终于觉得我和张齐不需要再见面了，即使他找我，我也不会见他。因为在他心里，我一直都傻傻地，默默地喜欢他，而他对我呢，应该没有那种感觉。不然，他不会让我一个人走。我哭得很难过，我突然想起自己卑微得不被人注意的初恋，那么美好，那么怀念。

　　张齐有他的生活，而我把他当做我的全部。爱从来都不会平等，现实也不会让他平等，他要照顾妈妈，而我却一心一意想要照顾他。

　　这就是我的初恋，和大多数人的初恋一样，都不会怎么圆满，也许现实的爱情从来就不会圆满，但我却是如此想念张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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