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割错了屌

我在《柏杨忘恩负义了吗?》(“千秋评论”第二十九期)里说:

我对柏杨的义助,主要乃基于同情与人权,而不在他是一位作家。从作家标准上看,我从来深信:凡是跟着国民党走的作家,都不足论。柏杨是跟着国民党走的作家,当然也不例外。柏杨的专精和博学训练都很差,他没有现代学问底子,作品实在缺乏深度、广度与强打度。柏杨的文字有一股格局,不外是口口声声“糟老头”啦、“赌一块钱”啦一再重复的滥套,他的存货和新货都是很贫乏的,所以只能靠耍嘴皮来作秀,谈不到深度和广度。至于强打度方面,他攻击的上限比何凡高一点,他敢攻击警察总监,于是就“三作牌”得周而复始。我真奇怪一些读者怎么受得了他那点翻来覆去的老调儿,我真怀疑这些读者的水准!杂文以外,他的历史作品写得很热闹,但是颇多错误,给他同一水平的读者看可以,给专家看就会笑,这是因为他的历史基础有问趙的缘故。

为了证明柏杨的“历史基础有问题”,我愿意抽一个样,给对柏杨白话《资治通鉴》胡吹乱捧的人,见识见识什么是真历史。我抽的样,就是司马迁割屌事件。

司马迁(前一四五?一三五?–前七八?),字子长,陕西韩城人。他是中国第一部正史的作者,也是中国最早的文学大家。他父亲是汉朝的史官,他继承了这一行业。在他四十六岁的时候,发生了李陵投降匈奴事件。汉武帝问司马迁的看法,司马迁说了真话,替李陵开脱,因而触怒了汉武帝,被判死刑。死刑可以用两种方法代替,一种是拿钱来赎,一种是割生殖器。司马迁没有钱,为了完成他父亲和他自己著作《史记》(《史记》并不是原书书名,是后人加的)的宏愿,就忍受割生殖器的处罚。三年以后,他被赦出狱,仍旧被汉武帝用做秘书(中书令),隐忍苟活,终于在五十五岁那年,完成了《史记》(《史记》一共一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现在传下来的,有一点残缺)。

司马迁是伟大的史学家,在《史记》的字里行间,他不但随处写出了历史,也随处写出了正义。他并没因为遭受牢狱之灾,就吓破胆、不敢借古讽今了,在他笔下,“当今圣上”被他遗臭万年。这部书,在他生前未能流传,是他死后由他外孙杨恽流传起来的。

司马光写《资治通鉴》,写到司马迁替李陵说话后,说:“上(汉武帝)以迁为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下迁腐刑,本是长话短说而已,不料柏杨白话“资治通鉴”欲大加花样,来了“柏杨曰”如下:

刘彻先生本来希望用李陵先生的生命,作为他皇冠上的荣耀,所以一听说李陵先生被俘,便老羞成怒。既已肯定李陵先生有罪,又何必再询问司马迁先生的意见?司马迁先生的回答,如果不对,可以不听、可以申斥、可以逐出政府。何至诛杀?更何至刁钻恶毒,指定割掉生殖器?汉政府法律三百五十九种,死罪四百零九项,判例一万三千四百七十二条,不知道用什么理由,选择腐刑?有人说刘彻先生爱司马迁的才华,才减死一等。司马迁先生的罪不至死,而减死一等,还有鞭打,又为什么非腐刑不可?唯一的解释是,刘彻先生喜欢这个调调,称之为“割屌皇帝”,似是最恰当的谥号,尤其他用不诚不信的残酷手段,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文化人,而罪状又不过是一句话没有称他的心、如他的意而已。

汉武帝是该骂的,但骂汉武帝,要根据历史,不能根据胡扯,不幸的是,柏杨却大胡扯特胡扯。《汉书》刑法志中,有这么一段:

及至孝武即位,外事四夷之功,内盛耳目之好,征发烦数,百姓贫耗,穷民犯法,酷吏击断,奸轨不胜。于是招进张汤、赵禹之属,条定法令,做见知故纵、监临部主之法,缓深故之罪,急纵出之诛。其后奸猾巧法,转相比况,禁罔浸密。律令凡三百五十九章,大辟四百九条,千八百八十二事,死罪决事比万三千四百七十二事。文事盈于几阁,典者不能遍睹。是以郡国承用者驳,或罪同而论异。奸吏因缘为市,所欲活则傅生议,所欲陷则予死比,议者咸冤伤之。

柏杨胡乱看了这段书,就说“不知道用什么理由,选择腐刑”,其实柏杨不知道,汉朝自景帝以后,一般说来,被判死刑的,如自己要求割生殖器,是可以免死的(虽然那时候已废除了宫刑)。在中国法制上,这种免死,叫做赎刑。赎刑在秦朝时候,是没有明文的;汉朝初年跟着秦朝走,也没有明文;到了汉文帝时候,募民人粟塞下,得以免罪,汉景帝时候,令民有买爵三十级者,得免死罪;汉武帝时候,令人赎钱五十万者,得免死罪。这是汉朝有赎刑之始。司马迁《报任少卿书》中明说:

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毗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深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家贫,財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愁者!

司马迁这里明说他“家贫,财赂不足以自赎”的话,就是他因为没钱赎罪只好割屌赎罪的明证。柏杨问曰:“不知道用什么理由,选择腐刑?”李敖答曰:“理由在此,阁下历史基础有问题,阁下错了!”

明白了这一历史背景,我们就会知道:柏杨所谓的“有人说刘彻先生爱司马迁的才华,才减死一等。司马迁先生的罪不至死,而减死一等,还有鞭打,又为什么非腐刑不可?唯一的解释是,刘彻先生喜欢这个调调,称之为‘割屌皇帝’,似是最恰当的谥号……”就全是胡扯了。汉武帝爱什么才华,他杀人如草芥耳,岂惜一司马迁?只是汉朝依法有赎刑之例,司马迁在两个烂苹果中,自选其一而已,汉武帝又哪来闲工夫针对一个人“指定割掉生殖器”?柏杨把暴君普遍的残暴性,上下其手,予以特定、予以局限,说汉武帝是“割屌皇帝”,这真未免太开脱暴君了。何况,《史记》秦始皇本纪说秦始皇把“隐宫(宫刑)徒刑者七十余万人”去大兴阿房宫等土木,看了这种七十万的大数目,我奇怪柏杨为什么不曰一下秦始皇是“割屌皇帝”而要曰汉武帝是“割屌皇帝”,这种轻重不分,乱在司马光的历史书后胡说八道,真未免太屌了一点吧?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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