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置可否的旅途

当对于幸福的憧憬过于急切时,那痛苦就在人的心灵深处慢慢地升起。

——阿尔贝 加缪

【字数:13027字,阅读时间:我也不知道啊!】

(1)

火车上总是个狭小的地方,尤其是在睡觉的时候。一般的出行大多数人总会选择硬卧,我们三人也并不例外。昨夜刚刚下了第一场秋雨,拥挤着上车时我吸了一大口凉气,胃部拧着很不舒服。我看了一眼这个面部不悦,下巴肌肉松弛,头发已经稀疏的男人,他正费力地两只脚踩在中铺上把我那个大大的行李箱塞进行李架上。各色的人流涌过,疲惫的人与喜悦的人总是大半分开,像是棋盘上黑白的棋子在游离。男人正歇在下铺,口中喘着粗气。女人在一旁翻着书包,再一次问我该带的东西都带齐没。我再一次重复地说道:“都带齐了。”然后不自觉地又检查了一遍。

火车咣当一声,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扶了一下身边就近的物体,一个抢回泡面热水的女人把汤汁撒了一地,溅到了旁边一个男人的白色袜子上。女人正忙着道歉,男人也缓慢地说着没关系,眼睛盯着自己白色袜子上的黄点发呆。他心中肯定在生闷气,他肯定觉得刚才那个女人面目可憎。礼仪与道德制止了这一切。

火车已经缓慢地在行驶了,车上的人都在叽叽喳喳着。窗外的天将黑没黑,这时的氛围最是低沉。女人一直与我说着话,我不耐烦地应答着,男人看着我们的对话,有时也滋出一两个句话问我。男人与女人是不常说话的,这存在多年了。这一次三人一起坐火车出行是第二次,第一次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们还是买的硬座去北京旅游,而这一次他们一起送我去外省上学。

突然,我被偶然飞进车厢里的一只苍蝇吸引住了目光。我的眼球跟着它乱动。它正在转着圈飞,然后忽然撞向车窗,落下,用嘴舔舔后退,用后退捋一捋翅膀,然后又开始转着圈飞。它忽然落在了男人稀疏的头发上。不知什么时候,男人头垂下来,似乎是睡着了。我碰了碰女人的胳膊,示意她看一眼男人。她撇了一眼后说:“赶快让他去上铺睡吧。”我推了推男人,把女人的话重复了一遍。他与我又说了几句话,脱掉黑皮鞋,把黑色的袜子塞进鞋壳里,艰难地登着梯子爬上了上铺。

“这里怎么这么小?”男人说。

就火车硬卧的空间来说,上铺最小,下铺最大。所以,后来在火车官网上抢票时,下铺是最难抢的。为此,之后的智能手机盘活了一堆抢火车票的“应用”,即便如此,抢上下铺的机率也很难。在坐这趟火车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用的手机还依然是“小灵通”。

男人因为上铺太小而爬到了中铺,把上铺留给了女人。他们没有选择下铺是为了留给我睡。这样的选择也是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伦理习俗,我是他们的孩子。我示意让男人到下铺睡,他果断拒绝了,即使他觉得很难受。

这时车窗外的天已经完全漆黑一片,偶尔有几点灯影闪过。火车也已经开始平稳而快速地行驶。车厢里人们也逐渐安静下来。女人这时要准备艰难地爬上上铺,略过中铺上,男人已经打起了呼噜声。我依然对女人说让她到下铺睡,她也拒绝了,即使爬梯子是一件如此费劲的事情。

我坐在下铺,背靠着车厢,眼睛盯着车窗外的黑色和偶尔略过去接泡面水的人。火车上永远充满了泡面的味道,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恍然觉得泡面真他妈是一个伟大的发明。

火车早已经行驶了一段时间了。我感到异常的压抑,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去如此遥远的地方上学,我理应感到紧张和不安。但是我没有,后来我了解到大学同学中竟有一个人独自坐着长长的火车,经历了漫长的时间来遥远的外省上学的事情时,想着自己有着父母的陪伴,父母也愿意陪伴,这应该是有对比与区别的。应该是天大的区别。

我捂着胃部,用手揉搓着,胃部咕噜咕噜地乱叫。我应该理应是开心的,因为那个从小就反复被人重复说到的“大学”的意象将要在我的眼镜,身体以及经历中变得熟悉,展开。我理应是高兴的。但想着我挤上火车时天边火红的晚霞里似乎像是只在送离我一个幼稚的人,我不勉感到一丝长长的压抑。这压抑感伴着这胃痛更加使我焦躁。我想起身去打一杯热水。

“赵明!”听到女人叫我。我的思考也骤然停滞。我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个名字的厌烦。高中的同学有几个调皮捣蛋的给自己起了个外号“手电筒”。他们很自信也很骄傲自己的智慧,这是除课业之外他们唯一显示自己智慧的乐趣。后来我的外号还有“电灯”、“灯泡”一切与“照明”相关的物品。这些外号传遍了全班,我也无可奈何地妥协了。心理想的是还有“蜡烛”、“油灯”这些古旧的“照明”用具那些自诩聪明的捣蛋生没有想到,我的心理就有一种诡异的平衡感与自我安慰的激素蔓延到全身使我瞬间心智平静下来。

“赵明!”女人再一次叫我,“想什么呢!推推你爸,他呼噜太响,我睡不着!”

我推了推男人,男人半醒不醒地哼了一声。然后朝里翻了个身,继续睡。女人一脸无奈地看了一眼男人的半个身子,又撇了一眼我:“咋还不睡?”

“我胃疼,正要去打一杯热水!”我回道。

“书包里胃有药,你吃上点。”女人说道。

“哦!”我回道。

那是我爸的胃药,他吃了10年!我打完热水穿过走廊,灯昏暗极了。我摸到了自己的车厢与位置,继续背靠着车厢,盯着窗外浓重的夜色。

男人与女人结婚已经二十二年。二十二年并不算多长,但已经足够抹灭一些曾经习以为常的期待了。女人说男人对她是有爱的,女人自信地如此认为。那女人呢?她说在我没出生前她把那男人当成了孩子来伺候。后来一切不如意的事情使她在我八九岁时闹过一次巨大的离婚。

那个时候女人的父亲还活着,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姿态,强硬地为女人撑腰。男人的父亲在一切消停后,与三天没有吃饭的女人说:“杀人不过头点地。”老人觉得这句话说的有点突兀,但女人觉得老人说的对。随后老人把自己的私房钱以及自家经营的饭馆的当日挣得的钱也给了女人,为此,老人与自己的老太婆大吵一架。“经此一战”,女人不再没头没脑地伺候男人。他们婚姻的曲线开始急剧地下降,从出租房搬到新的楼房后,女人开始走向右边的房间,男人走向了左边的房间。他们真正的开始分居。

女人还在那次“战斗”前的平房里时,如果男人晚上睡觉打呼噜声太重,自己就拿着铺盖卷到客厅的沙发上去睡。婚姻中两个异星中的个体相拥于一张床上,一床铺盖变成两床,一个房间变成两间,如果是二层小楼,那就变成了上下楼,如果可能,那就是你在家的时候我出去租一个房子。他们之所以还在僵持,与离婚还有一段漫长的距离,原因在于双方的共同财产彼此仍然在忌惮着。他们彼此趁着这夜色的浓重也都睡着了。我轻轻地叫了一声女人的名字,她没有应答,只是用沉重的呼吸声回应了我。而男人依然自顾自地打着呼噜。

我缩回了我刚才的位置,继续凝视着浓重的夜。他们彼此是孤独的,这是我肯定多年的答案。男人如果按照女人所说是爱她的,那女人的选择应该是喜欢那种有人喜欢她的感觉。据她说,他年轻时候追求者众多,不乏一些文艺青年,一些现在女生趋之若鹜的兵哥哥,一些家境殷实的人……但她总是躲着这些男人。他们在大年三十竟然一起涌入女人的家里想要见她,她只好躲在一个女同学的家里过了年。这是她作为勤劳善良勤俭持家,当然还有美丽等一系列因素综合的结果。女人总说自己是世间少有的好女人,她说自己年轻时的外貌像极了俄罗斯的女人。她年轻时理应受到追捧。她说男人的亲朋都说他娶了一个电影明星呢!她享受着那种感觉。这种感觉使女人迷幻。

当然那个时代里的婚姻大多是媒妁之言,彼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所谓“到了日子”。更何况比女人小的妹妹都已经先她一步结了婚,她也着急了。她不是来不及选择,是因为男人家的母亲硬塞给她二百元钱的礼节感动了女人?女人之前吵架时总说:“我当年是闭着眼睛嫁给了你。”这“闭着眼睛”,换句话就是“瞎了眼”,就是“鲜花插在牛粪里”。男女的婚俗谚语里,我最讨厌这句话。它象征着一种侥幸,天大的侥幸,而非你情我愿,这就是中国旧时代里普遍的婚姻。女人与男人就是带着这种天大的侥幸组合成了一个家庭,然后模糊,持续,僵持,冰冷,直到死亡。所以,女人对未来的期满从男人转嫁到了我的身上。只有在对我的未来的期许上,女人才能感到自己久违的存在的意义。或者说,望子成龙是每一对中国父母特有的意象。只是因为男人总爱表现出的垂头丧气的模样使得女人加剧了关注我的成长。

女人说她放弃了之前紧逼教育我的方式,开始放宽松,允许我对她吼叫,对她指手画脚。当我的成长愈加变得绵长的时候,女人开始骄傲于自己当年的宽松,但有时因为一些琐碎的事她也会抱怨对我的宽松。我认为女人是无理取闹,她有时把对男人的怨恨转嫁到教训我的身上,这一点是令我异常愤恨的。

火车上的人都已经睡熟,呼噜声此起彼伏。火车刚好在鸣笛以示要变道,我被这笨家伙轻微地转弯而甩了一个小趔趄。我忽然注意到我左侧中铺上有一个姑娘正测身刷着手机,屏幕的亮光刺着她的脸,还算漂亮。我发现了她脸上的眉宇间有一个清晰的痘印。如果有开场白的话,我想以这个作为话语的开始,我预想到她可能会有两种天壤之别的反应。她穿了一件条纹的绒衣,脖子里挂着一个小项链。刷手机的左手中指上带着一枚戒指反射着微光。她的嘴唇很薄,薄到似乎没有嘴唇。这也可以作为另一个开场白的。她的眼睛很大,脸很圆。我盯着她的脸发呆。她的眼镜忽然从手机屏幕上挪开,盯着我。我的脸瞬间通红,我能感受到脸上的温度在升高,但我知道夜色太浓,她是看不到我的脸色的。我渐渐平静了下来,眼睛又望向了窗外。我知道了自己准备地所有开场白即将要烂在肚子里了,就像曾经班级里唯一叫自己名字而没有叫外号的那个姑娘一样,欢喜的悸动最终被所谓的课业紧张所压制,理性最终高傲地占据了自己的心灵,丝毫不剩。

(2)

不,这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她叫白雪,一个听起来就十分纯净的名字。赵明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清晰地叫了出来,那样的轻柔。他愣在了一旁。白雪笑着问:“怎么了?”“没什么,只是……他们叫惯了我的外号,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出来反而觉得突兀了。”赵明说道。“你是被他们压制惯了,你应该理直气壮地去勒令他们叫你的名字的。”白雪一脸严肃地说道。“是啊,我本该那样的。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叫我啥事儿?”赵明问。“刚还记起来的,一转神又忘了,我这脑子。”白雪挠着头说道。“没事儿,等你想到再叫我。”“好的。”后来,赵明等着白雪来找他说那件她遗忘的事,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可能是因为白雪她彻底遗忘掉了吧。”赵明自我安慰道。后来的后来,他们毕业典礼那天,白雪穿了一身粉红色系的简装,准备在舞台上献唱一首歌曲。她的嗓音是全班公认的甜美。坐在台阶上晒着太阳,赵明后背靠着,觉得此时的身体好轻盈:

赵明故意摸到了舞台候场的角落里,轻生喊着白雪的名字:“白雪……”白雪看到赵明猫进来的头,笑着小跑出去说:“什么事儿呀,赵明!”赵明顿了顿,说:“白雪,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时那次你想告诉我什么事你还记得吗?”白雪觉得恍惚,道:“哪次?那么久的事我都忘了!”“但我还一直记得呀!”赵明抢着说道。白雪顿了顿说道:“那对你重要吗?”“当然!我也觉得唐突,只是找个话由想告诉你我喜欢你。”赵明顿时觉得这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话语非常突兀。

突然地,主持人出场报幕:“接下来是高三年纪四班白雪带来的《毕业歌》,大家掌声欢迎。”赵明睁开了眼睛,说道:“我想刚才的那句开场白不好……不好。我怎么总也想不出一句跟姑娘说话的第一句开场白呢?”刚才的那一幕只是他的臆想,他开始用手拖着下巴凝视着舞台上唱歌的白雪:“告别了青春的美丽童话。”听到这句歌词,赵明的眼眶模糊了,他意识到自己流泪了,嗓子一阵哽咽。他觉得自己的青春是荒芜的。他放弃了一切可能的情感追逐,他变得孤僻,变得在校园里碰见以前初中熟悉的同学的打招呼都选择匆匆略过。在后来的同学新年聚会上,这一点被同学诟病与开玩笑,觉得赵明那会儿是高冷地不可接近。赵明觉得这一点诟病说的很对,对极了!而那时他凝视着白雪的歌声,舞台上的她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他任自己的眼泪自觉地流淌下来。遗憾,错过,这一切比得上一个糟糕的婚姻吗。不不,它甚至比后者更糟糕。

歌曲结束的时候,他望着白雪走下舞台的背影,他依然在想着白雪2年前那句遗忘了的话到底是什么。他希望那句话是言情电视剧里的:“赵明!我……我喜欢你!”而不是一句“赵明,我借一下你的橡皮,铅笔,钢笔,笔或者作业本……”之类的可有可无的话语。那本是一次无关紧要的对话,他本可以事后就问白雪那她忘了的话是什么,就那样拖一天,两天,三天……直到现在。赵明还是怕那句话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甚至那肯定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赵明选择不问也罢。但就是这一句类似“薛定谔的猫”的话语,每当赵明恍惚了神情的时候,立刻揭开盖着笼子的布子,看看里面的“猫”到底死没死,这句话到底是不是“我喜欢你!”赵明觉得“猫”肯定是死了,因为那次突兀的对话的结尾不该有如此突兀的“喜欢你”的转折,如果那样的话,就太他妈不真实了。反而让赵明觉得那样不太对,假如白雪真的就如赵明臆想的突兀的转折了,处在当时情境的赵明该做何种回答,是马上也说“我也喜欢你”还是故作深沉地微笑一下,然后心底里乐开了花呢?

赵明是喜欢白雪的,是那种能将彼此名字的笔画数的涵义都解释在一起的喜欢。白雪在那些叽叽喳喳地也叫他外号的女生里显得异常的静,她静止的在赵明眼中就是一尊雕像。而她的动态只在诸如毕业典礼这样重要的场合里才艳压群芳。赵明一直觉得白雪似乎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赵明却还很幼稚地遐想着自己的人生。他内心深处的兵荒马乱里自己扮演成一个敌方奸细的士兵再把自己的主帅的人头迅速地斩落马下。

他终于开始了自顾自地游戏。他遵照母亲的命令报了英语、数学的补习班。星期六日要骑很远的自行车在拥挤的课堂上听着英语语法,完形填空,阅读理解。再去稀松的教室里补习数学,在语速节奏慢得、低沉的要命的数学老师的课堂上睡死过去。偶尔逃课抱着《明朝那些事儿》骑到一个操场或者楼房顶上看书,或者拿着乒乓球怕去俱乐部找老头、老太太打球。偶尔遇到某个碎嘴的老太太告诉赵明球与拍子的落点与球案的分割以及手臂怎么挥舞,赵明不耐烦地点头嗯哼着。他只想在高强度地学习生活中彻底放松或者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在安静地地方,空旷的操场以及房屋楼顶,赵明的脑子就立刻浮现出了白雪的影子,他那时是孤独的,而一周又一周的时光匆匆,那本《明朝那些事儿》并没有读完,是的,他买的是盗版的合订本。那时的赵明也爱买书,但因为零花钱有限,他节省处总喜欢买很多的盗版书。

他那时还没有智能手机,依然用着小灵通,所以也不太清楚电子书。他觉着没有必要,一切的课余生活都忙活在了语数外政史地的大堆大堆的作业上了。他避开了一切可能影响的要素,把对白雪的喜欢深藏心底,高三那一年,他隔绝了一切活动,打篮球,乒乓球,看课外书等等。他越努力,成绩的排名越下降,最终他努力到维持在班级的十几名里,他尽力了。那个时候,所有学不学习的人都在追逐,那个高考前夜漫长的训练场,没有硝烟的紧张感,无处不再的压力,当然也不乏女人与男人的争吵。

回忆到了争吵,火车又一声汽笛把睡梦中的我惊醒。我知道我做了一个小梦。之所以它小,因为如果把它做完,那将漫长而枯燥。这时那个看手机的姑娘已经睡着,她的背对着我。她睡得很稳,也很安静。“

他要是白雪就好了,那才是一出绝佳的言情剧唉。”赵明自言自语地把自己给逗笑了。这笑容立刻停止,已经是午夜了。“说真的,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赵明还是恐惧,他甚至不清楚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始一段感情。他清楚的是婚姻这个东西在男人与女人这里是个艰难的玩意,到处是谩骂,互相抱怨。他们也从没有十分清晰地告诉过赵明他们的感情是怎样开始的,也并没有高潮,甚至毫无激情。车窗外开始刮风,隔着厚厚的车窗赵明都能感受到寒意。这寒意使得赵明不自觉地望向那个姑娘,她不知何时翻了个身,脸朝向了赵明。“她的脸可真圆啊!”赵明暗自心想。

赵明再一次凝视着这深夜,开始期待外省的大学生活将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新面貌。它是否对得起自己高三那一年近乎囚禁自己精神与身体的努力,它是否能让自己彻底遗忘白雪那句“吸星大法”一样的话,它是否能让自己远离男人与女人那尴尬的家庭氛围。后开的一切过后,赵明得到了三句否定的答案:“对不起。忘不了。不能。”这三个斩钉截铁的答案是四年后的赵明回答给蜷缩在火车下铺一角的那时的赵明的。带着先验的口吻,我又一次感到:“这一切本不该是这样。”

(3)

一切近乎都是徒劳的期待。“本不该这样,那应该哪样?”赵明四年后不断地问自己这样一句话。赵明盯着浓重的夜渐渐地昏睡了过去。直到赵明隐隐约约地似乎听到有人起来了。他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已经靠在车厢上睡着了很久。这时的夜已经是将亮未亮。一些车厢里的老年人们有早起习惯的已经起来了。

坐在了车窗旁的椅子上喝着热水。也不时传来了老年人咳嗽吐痰的声音,那声音至今都令人不适应。

赵明清楚地知道将痰吐出的那一刻嗓子是多么舒畅的感觉。就在中考体育那一年,费劲气力跑了一千米只为了达标得到10分的赵明事后咳嗽不止,那感觉简直是要把自己的肺都咳了出去。为此,喝了十五多天中药才止住了这剧烈的咳嗽。这样的炎症大都是因为剧烈的运动后引起的,在喝那十五天的中药之前就已经陆陆续续地一直没有治好只要跑一千米或者别的剧烈活动后咳嗽不止的问题,最终病症的大爆发也算是情理之中的。后来在课堂上听课时感觉自己嗓子里有痰或者选择忍住不再咳出来,或者直接咽了。说来也怪,当时为什么不吐出来咳到卫生纸里。想到如此令人恶心的解决方式,赵明便忍不住干呕了一下。就在此时,他才发现中铺刷手机的那个姑娘正站在自己的身边收拾东西。

赵明这时才发现这个姑娘的身高不太高,留着长发,身上有着淡淡的香水味是那浓重泡面的味道抵消不了的。这时赵明才意识到这个姑娘从上车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吃东西。火车已经停靠在了一个小站点旁。姑娘正打算拿着行李离开。“等等,你忘了你的水杯了!”赵明叫住了那姑娘。“谢谢。”姑娘微笑地说道。赵明迅速地接了一句话:“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姑娘先是一愣,然后笑着回道:“嗯呵,我叫白雪!”然后她就匆匆离开了。

赵明听到这个名字后也愣在那里,旋即,他想拨开车窗帘看看白雪离去的背影,可是他并没有找到。通过仅有的刚才那姑娘转身离开那一刹那的背影与赵明毕业典礼看到的那个白雪走下舞台的背影做出了精确的对比,经过赵明闭上眼睛的苦思冥想,终于确定了她们只是重名而已,赵明立刻松了一口气。

人世间来来往往,赵明确定了这点仅有的巧合只是一次简单的重名而已,赵明再次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它不具有更大的什么意义。也无所谓留恋这一段小插曲,只是因为姑娘本可以选择忽略赵明的第二个问题的,她也没有义务回答。她的一句“谢谢”已经是话语的终结点了。在可以选择答与不答之间她选择了告诉我她的名字。这与男人与女人在离与不离婚之间选择了延长后者一样不可解,一时兴起或者只是出于你问我答的礼节而已。赵明忽然觉得这礼节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

这时火车已经快到站了,女人正再次艰难地从梯子上爬下来,男人还在睡觉。女人让我叫醒男人。男人伸了一个艰难的懒腰,然后把裤子穿上,下到下铺正从鞋壳里拿袜子在穿。我因为一夜半睡半醒正止不住的打着哈欠。赵明望着旁边姑娘躺过的中铺空空如也的状态发呆。“这真是‘万事随风,百年皆客’啊”。赵明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火车终于到站了,北京到了。上一次来北京是六年前,那次是来游玩,这一次只是经转。因为我没有买上直达目击地的火车票。这直达的火车票的稀少在未来四年里使赵明在抢不到后懊恼不已。火车还在滑行之中,车厢中的人群就已经在过道里挤着队了,把我们三人挡在了车厢里。女人正抱怨着我为什么不去排队,我说:“排不排并没有意义,只要能出去不就行了。”我还处在刚才怅然若失的情境里。当我们终于挤出了火车,我和女人在前面走着,男人拉着行李箱在后面走着。

记忆里应该是在我六岁之前的片段,我在一个蓝色栏杆的桥上玩着长长的气球,我把它当作金箍棒,后面那时的男人与女人并排走着。这是我印象中他们唯一一次并排走的时刻。后来,我们三个人并排走的时候都很少有了。

我们在火车站口旁找到一家快餐馆。小包寄存的地方收费总是觉得超贵。第一次我们不知道,就存了。女人事后觉得贵了,叮嘱我以后要留神。小餐馆的饭菜并不太好吃,我点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单价20元,着实震惊了我好久。以至于多年以后我都会拿北京火车站旁这一碗20元的西红柿鸡蛋面来行饭菜价格。女人点了一碗牛肉面,而男人依然是多年习惯的米饭炒菜,然后拿出了一个用康师傅矿泉水瓶装了半瓶的白酒,喝了起来。

男人天然地对酒的喜好大多数是大同小异的,嗜酒的男人,这已经是我所得知的周遭里大部分家庭的通病。想自李白那个时代里,酒是诗歌中举足轻重的意象。自饮自酌,最后最写意的传说就是李白醉死在当涂江中。因为家庭中这个酒的意象,争吵与冷战都集中在了它的身上。男人总是为自己设定一个戒酒的时限然后自己打破,继续延长。男人逐渐从中午和晚上都喝几两改变成了只有晚上去喝。每日的晚饭,男人会吃很长一段时间,惹得女人极度不满:“哪家的饭摊子摆这么长的时间!”女人的抱怨并没有令男人改变多少,他们的僵持已经成为了旷日持久的战争,它蔓延至每一个细小的角落里,他们已经是两条路上的行人了,并且越走越远。

女人很明显对男人这一个带酒的行为厌恶不止。她不愿多看男人一眼,就使劲地与我说这说那,男人也总让我尝尝这个凉菜,在尝尝别的。饭后我们默默地等了两个多小时后终于又到了上火车的时间。在排队等待检票的时候,女人对我说:“以后坐飞机吧,这来去一趟是真麻烦!”那时的我才发现了“飞机”的意象离我开始接近,直到我坐惯了飞机后不再能忍受倒火车的行程。后来男人看到我的飞机票后,暗自说道:“我已经好久没有坐过飞机了。”男人说着话的时候还用着带按键的手机,他落后了这个时代已经多年了,以至于他看到我的笔记本电脑后新奇不已,不断地用手指按着键盘,面对着一个没有开机的电脑。也就是在那时,我也瞥见了男人的白发。

自那时,我是真切地意识到了他们已经老了,正在逐渐变得更老。女人用染发掩饰着,男人也是。男人总是在夜里喝酒吃着那顿漫长的晚饭时不断地重复自己“老了”。“老了,真是老了啊。”这是我有意无意听到男人说的最多的话了。我起先十分厌烦男人这样的抱怨,比如男人每逢感冒时嘴里总会叨扰着“我感冒了,感冒了啊!”然后躺在家中的房间里三天的时间。他的抱怨与无所事事已经是多年来的生活轨迹,我也被迫习惯了这样的轨迹:女人主外,男人也并没有主内的日子。女人通常会自夸:“我刚从店面工作完回家,一边洗衣服一边做饭一边报账单,我有时真的很感叹自己的速度。”而男人晚上回来,自己另做些饭菜。男人以前是不会做饭的,直到与女人结婚怀孕后才开始。他应该庆幸他学会了这个技能。他热一些中午的饭菜或者干脆煮袋装的方便面。厨房已经多年成为男人用完女人用的意象,而餐饭已经分开。那是经过了一次巨大的争吵后,女人吼道:“以后我做的饭你别吃,我买的东西你别吃,你能保证不?”男人默默地点了头,随后就是另一番漫长的生活轨迹需要我去适应。

我们又坐上了火车,赵明这时留意着旁边的卧铺有没有好看的姑娘,很失落,全是男的。甚至还有一个不断咳嗽的老男人。由于前夜赵明没睡好,上了车后一觉天明,然后就到站了。出站后就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来到了学校对面的小宾馆里。那是赵明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小宾馆,对此赵明早有耳闻,只是在亲眼见到后仍然觉得新奇不已。赵明甚至看着这些宾馆,臆想着自己与白雪一同走了进去。

落脚后,男人拿出了宾馆角落里的小板凳,旁边摆着那瓶康师傅白酒,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外面突然瓢泼的大雨。女人这时正与对门的一个河南来的考生的父亲聊着这个他们即将开始四年的大学到底怎么样?女人聊了很久,男人也自顾自喝了很久很久。那个河南的考生是一个羞涩的姑娘,赵明与这个姑娘在后来的四年里只见过这一次面,这与火车上那个同名的白雪不同,本来应该有更多的机会与更多的话由去了解,但赵明至今也不知道那个羞涩的河南姑娘的名字,他只知道她是生物与化学专业的,仅此而已。赵明面对着男人一边喝着塑料瓶里的白酒,一遍暗自看雨,蹲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的背影感染了。他已经无暇顾及自己心中偶然的悸动能否成为长久的激情与陪伴。他觉得与当前这个老男人苍老无力的背影相比,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这个男人也许本不该是这样的。”赵明自顾自地说着。

(4)

赵明的眼睛逐渐模糊了,事实上这些年赵明的眼眶里总是模糊的。很多年都过去了,那个男人与那个小凳子融为一体的小黑影与那一夜瓢泼的大雨成为了一个整体的意象在赵明的脑中反复重播。

四年的时光足够漫长,足够培养一份悸动蔓延成激情的故事,但赵明总在躲避。赵明第一次踏进学校里时,是那一夜大雨的第二天中午,校园里凄寒苦清,这是提前报道的人所独特体会到的氛围。于此,赵明总是在谩骂:“我为什么要选择来到这里?飘扬过海,翻山越岭般艰难。”每当此时此刻,赵明就会自动化为那个小黑影,周遭瞬间就会大雨倾盆,他会说:“我为什么会活成这样?”赵明本应该去收敛这样胡乱的联想,他的生活毕竟不是那个男人的青春,更何况那个男人的青春也是跌宕异常,充满着男性荷尔蒙,像《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那些群殴,那些悸动,那些追逐,那翻过电影院的窗户,那弹弓打破军人家属院的玻璃,那爬高塔,那钻地道,那一幕幕肆意的青春。这些全都是男人喝着酒不厌其烦讲给赵明听的故事,一遍又一遍,赵明总是听着厌烦,随便找个理由就离开了。留下一个男人不断地重复“老了,真是老了!”的喟叹里黯然神伤着。

这“老了”与“一切本不该这样”有着相同的抱怨力量。赵明希望着这样的抱怨可以慢慢变得模糊,最好消失。但“否定”的力量越大,他就越能感同身受这样的力量。他甚至在担心这样的“力量”蔓延到自己老年的时候是否会得出相同的喟叹:“老了,真是老了!”那时如果这喟叹出奇地相似,那男人是否已经离去?那女人呢?他非常恐惧着多年后老年孤独的身影,就像这个男人一样。

只有在这当口,赵明又会回到女人的轨迹里。女人在那个雨夜里一直在确认这所学校是否值得选择,她一直在努力地帮助自己的孩子在考试成绩不理想的情况下完成择校的最优选择。为此,她托关系找来了专门研究报考院校的老师,请他吃饭,饭钱加上最后的“意思意思”加起来是八百多。他最终选择了两个地方:一个吉林市,一个海南市。

我选择了北方。讽刺的时候,后来我考研成绩又不理想时想选择调剂当初海南的这所学校都不行。就是在如此慎重的抉择下来到了吉林市的一所大学。在分寝室时看到地面和墙面都是水泥的老旧设施时,女人立刻就哭了。她觉得帮助孩子选择错了,于是,她动用自己多年来在商场打拼的经验成功说服了学生办主任。在女人与主任谈换寝的要求的时候,男人与我被挡在了门外,男人像是一个与我同龄的孩子一样,远远地躲开了。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窗外干枯的树枝以及整个阴冷的天空。

说服主任,当然也是象征性的意思意思。对于这些不明说的中国特色人情礼节赵明一直觉得很荒唐,也很幼稚。后者总是在女人的嘴里数落赵明时说出来。“金钱”在人际的协调与人情里扮演着举足轻重的意象,而这个意象也正是多年来女人疏远男人的首要因素。穷困导致了男人的孤独,这整个意象的连接也就导致了赵明后来在漫长的情感河流里唯唯诺诺,总在退步与放弃的边缘。我不愿意再一次重复性地咒骂自己的懦弱,我只是想澄清一件事:“如果本不该这样,那应该会是哪样?”我试图挑战历史也挑战如果,比如“如果我不爱你,你会爱我吗?”我忽略了这中间“凭什么”的问题,如同男人与女人在一个无爱的婚姻里彼此僵持着,他们努力地找到平衡的桥梁就是分开:房子分开睡,厨房分开用,饭菜分开吃……直至最终的分离。

这是一个苦痛的过程,如果抽茧剥丝一样。我需要重新启用我高三时行走在空旷的操场与屋顶时的心境,我需要更多的安宁,我需要更大的空间来躲避拥挤的人群令我不断反刍的恶心感。那个黑色人影凝视雨滴溅落地面的夜晚,在女人一声“你喝的有完没完?”的质问里男人刚好喝完塑料瓶里最后一滴白酒。他悻悻地把小凳子放回靠墙的角落,把空瓶子放回自己的行李袋子,躺在床上睡着了。酒精对于男人来说肯定是一个很好的安眠因子,他的呼噜声渐起说明了这一点。

那晚,在狭小的房间里,男人睡一张床,我与女人睡一张。我在他们都睡熟后,把手放在头下边垫着,眼神凝视着天花板,耳朵听着窗外的大雨。“我理应是幸福的,毕竟我的父母送了我这么远的路程。他们以我为名,僵持着婚姻,在所有表象上的付出里,他们本质上都是在为了我。但我依然觉得这一切荒唐无比,它必然会加重我的心理负担……”一种莫名其妙的焦躁不安涌上了我的全身。我推了推男人示意他翻到墙那边侧身睡以减免打呼噜的声响,我看了看女人,她的呼吸很沉,看得出她白天一定是累坏了。我起身坐在床上,我在倾听这大雨砸落地面的声响,我能感到窗外有风声使得雨都是倾斜坠落的。地面如此之滑,那些心生怨恨的雨滴组成的雨箭在风的敌对下扎偏,大地毫发无损,雨前赴后继地在送死。这像极了个体的人与诺大世界对抗时那荒唐的孤勇。

我悄悄地走下床,现在我的身体彻底暴露在了这夜的寒凉里,肆意被蹂躏着。我趁着月光摸到了我的衣服,慢慢地穿上。我光着脚拎着我的鞋子走到门口。我伫立在门口,我怕吵醒他们。我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仍然在熟睡。我费了好半天劲才轻轻地划开门,然后再轻轻地关上。我又把脸贴在门上听了好长时间,从男人的呼噜声下听出女人沉重的呼吸声我才放心。

我沿着宾馆躲进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零售店里买了一小瓶白酒和一瓶康师傅矿泉水。我把矿泉水倒掉,把白酒灌进塑料瓶里,刚好半瓶。我回到宾馆的大门口,把男人放在角落里的小凳子拿出来,我坐在上面,喝了一大口酒,眼睛看着雨滴砸落地面溅起的水花。这时宾馆的大妈看到了我,我把右手食指比在了嘴边示意他不要惊讶。“睡不着吗,孩子?”大妈轻声说道。“后天父母就要坐火车离开了,而我离家这么远是第一次,而且半年后才能回去。”我说了大部分第一次离乡背井求学的学生普遍会说的担忧。大妈安慰了我一阵子就离开了。她离开的那一瞬间,这夜,这雨,这风,这天空中偶尔闪烁的星星都在试图拥抱我,而我欣然接受着这种试探,哪怕是恶意的。

这一刻,没有任何声响来破坏我这漫长的安宁,没有我以后的女人来劝我少喝酒。女人都是些疯子,她们唯一的共同处就是那种无辜的表情。他们平时道貌岸然,虽然这四个字总是形容着一些老男人。但总有一天,她们会表现出癫狂地无理取闹的形态,绝望地委身于一个丑陋矮小的男人身旁,为了在男人身上索求那些金钱、物质与不愿孤独的恐惧。她们这样做的时候甚至不带有一丝的欲望。裸体用以引起男人的欲望,以物换物,她们可以以此来赢得任何需求。我厌烦极了。

赵明明显是醉了,他抱怨得更加愤怒,近乎于歇斯底里。塑料瓶里的“水”已经快到底。赵明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加轻盈,他感觉自己在飞但仍然有理智在把持着。他从来没有尝到过酒醉的滋味,即使他经常看到那个男人醉酒瘫软在沙发上,甚至是倒在冰凉的地板上。他的理性从未放过他,即使在多年后赵明本有可能与白雪终于走到一起时他主动说了放手。他依然在恐惧,恐惧这他人的目光或者家长的干涉再或者自己内心并不明白“爱为何物”,多年来男人与女人也从未体现这一点,在赵明的面前,他们像陌生人一样。“如果我能克服这一恐惧,我就能得到幸福……”赵明依然在说“如果”,他依然在挑战,他在不断地克服自己的无知,可“幸福又他妈为何物”。同样是多年来男人与女人各自奔忙在自己孤独的世界里,他们离幸福越走越远,直至彻底走失。赵明厌烦极了。

小凳子旁边的塑料瓶已经空了,他哗的一下把它捏扁,然后用力甩到了这该死的大雨中。雨箭终于找到了一个无辜的东西,开始疯狂地击打着它。

赵明踢开了小凳子,倒在了冰凉的地上。风率先冲向它的全身,他打了一个寒颤。雨仍然不厌其烦地“死”在他的身旁,这夜的浓重包裹着赵明,赵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服的感觉,而那简短的感觉,应该就是幸福了吧。他远离了一切烦忧,担忧以及焦躁,他彻底放弃了与他在这个年龄不相称的那些担忧与莫名的期待,总之,他一切烦忧皆无,也没有任何期待。他只是享受了这种短暂的片刻,然后他晃悠悠地站起,把凳子放回角落里,蹑手蹑脚地打开了房间的门,男人与女人仍然在熟睡,他感到一丝庆幸,旋即,又感到了一丝失落。赵明躺在了女人的身边,在那失落感再次占领他的全身前,赵明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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